两位太医忽听室内哭声大作,还以为贾代善的病情恶化了,忙着进内查看。
两位太医已经知道贾代善不过挨日子罢了。
但是,只要人没咽气,他们就不能放弃医治,权当是给亲人一个安慰。
如此,将来在陛下面前也好交代。
熟料,这一拿脉,王太医的神情就凝滞了。
吴太医见王太医面色咋变,心里一阵乱跳,难道贾代善已经油灯枯竭?
不应该啊?
怎么也要再挨上七八日吧?
王太医忽然让开了位置,拱手道:“吴大人,您请。”
吴太医一搭脉,也傻了。
这是怎么话说的呢?
晌午才请脉,贾代善的脉搏越发晦涩迟缓。
他们开出的药方,不过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
此刻的脉搏,却焕发了一丝生机。
虽然还是有些迟缓,却是有力多了。
这是病症好转的征兆。
他们的医术,就怕病症一泻千里,但凡有一丝的希望,他们就能够扩大成十分。
吴太医心中狂喜:贾代善有救了。
贾代善的旧疾痊愈,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大月朝自开国以来,每遇战争爆发,肠穿肚烂者不知凡几。
存活者不过寥寥数人。
侥幸活下来,也只剩下半条命,终身在病痛中挣扎,寿数也会受损。
他的处方,若治好了贾代善的肠疾,军中将士无疑多了一道保命的法门。
这是造福人类的壮举。
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他自己也可以爵禄双全,封妻荫子。
他要马上查看伤口,冲着贾母躬身行礼:“请您屏退家眷,下官替公爷清洗伤口。”
贾敏元春虽都是贾代善至亲血脉。
但是,贾代善伤在腹部。
贾母乱了方寸,抹泪追问王太医:“咱们两家是至交,您说句实话,我这心慌得很……”
王太医跟吴太医交换一下眼色,冲着贾母行礼:“恭喜夫人,皇天不负苦心人。
这一回的方子对症了,虽然不能药到病除,公爷吃了两服汤药,病情已然稳住,具体情况需要查看伤口的情况,若是伤口有收口的迹象,那就无碍了。”
贾代善股腹部的伤口已经溃烂化脓,每次清洗都散发着腐臭。
贾母差不多已经绝望了,忽然间又说有救了。
贾母拉着贾代善的手,涕泪纵横:“公爷,您听到没有,汤药对症了,您有救了,再莫说那些让人伤心的丧气话。”
这些日子,一有空,贾代善就会交代后事,让贾母如何如何安排后事。
如何隐忍避世,如何安排子孙。
贾代善的意思,让他们扶灵返乡,暂避锋芒。
贾母嘴里答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
荣府的人脉根基都在京都。
返乡之后,岂不是任人宰割?
她本来已经想好了,公爷死后,如何利用舆论与旧部同僚,替儿子们谋划一条生路。
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忽然又说贾代善不用死了。
在贾母,真是喜从天降。
她抱起小花精就出了卧房:“元丫头,你真是个小福星啊,你这嘴巴莫不是……
灵丹妙药……”
金口玉言可不敢!
贾赦贾政两夫妻正在外面的小客厅等侯。
贾赦贾政猴子一样转圈,一刻也不能安静。
这两人虽然混账,却希望父亲千秋万代。
最好是他们死了,父亲也莫死。
却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兄弟们心里煎熬,行将疯掉。
这时侯,忽见母亲笑语盈盈,惊惧莫名。
贾母一心带着元春去烧高香祈福,无暇理睬这两给不成器的儿子。
贾代善一病,贾母才发现,两个儿子一个也靠不住。
全靠她这个母亲撑着,真是心累啊!
贾敏却被王氏拦住了:“四妹妹,婆婆要把元儿带去哪里?”
贾敏这时再看二嫂王氏,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不认得字不要紧,不能干也无关紧要。
生了元春这个小福星,足够她稳坐二夫人的宝座。
王氏身上的那些蠢笨愚昧,都可以忽略不计。
贾敏笑两位兄嫂,福身行礼道:“方才两位太医说,这一个方子对症了。
父亲的病体大有起色,这会子正在检查伤口。
母亲带着元儿去烧香祈福,哥哥进去去瞧瞧吧。”
“大有起色?”
贾赦贾政已经不抱希望了,忽闻喜讯,如闻天籁。
贾代善的腹部腐朽化脓,每次换药,那气味真是让人三天不想吃饭。
但是,贾赦贾政却脚下生风,争先恐后的跑进了上房。
张氏与王氏这一对同时被禁足的妯娌,这一回算是同心同德,同时松了一口气。
贾代善基本不要媳妇伺候。
贾母又不待见她们,两人冷冰冰的颔首,各自转身走了。
如今都是靠着公爷吃饭,同在一个屋檐下,且顾着面子情分吧。
再有,周边还有下人呢,总不能让下人说嘴。
这边贾母带着元春烧高香,三拜九叩之后,嘀嘀咕咕一阵祷告,方才起身。
元春年纪小,胳膊腿儿娇嫩。
贾母怕她伤了膝盖,垫上厚厚的垫子,这让元春也三拜九叩。
教导她口念弥陀,祈求祖父早日康复。
禀告完毕,贾母都舍不得让元春走路了,亲自抱着元春。
这时候,贾敏回房洗漱一番,也来磕头祷告。
祖孙三人一起回到荣禧堂。
王氏派了教养嬷嬷与金簪丫头,前来荣禧堂接元春。
贾母却道:“回去告诉你们二奶奶,就说公爷喜欢元丫头,要留着说话,今日留在这边住下了。
我会照顾元儿,叫她安心。”
金簪回去喜滋滋报喜:“二奶奶,大姑娘得了太太的青眼,您有盼头了。
只怕老爷太太,很快就会让您解除禁足,回到东大院了。”
王氏闻言大喜,一把攥住金簪:“真的吗?老太太一直抱着元姐儿不撒手?”
金簪连连点头:“是真的,奴婢看的真真的。”
王氏忽然笑了。
少时笑出眼泪:“张氏,你怎么跟我斗?
我早说了,我的元儿,独一无二。”
王氏忙叨叨收拾一包衣衫,让金簪送到荣禧堂:“我是公爷亲自下令禁足,公爷如今正在病中,太太估计一时半刻不会让我回去,总要等公爷亲自开口才成。
大姑娘去了荣禧堂,老太太会另外指派丫头伺候,她们伺候的再好,我却不放心。
我知道你是个稳妥的,大姑娘也喜欢跟你亲近。
今日起,你就是大姑娘的贴身大丫头,莲花儿、梨花儿、桃叶、柳叶跟着你打下手。
大姑娘的吃穿用度,你都要尽心尽力,万不能让人欺负大姑娘。”
金簪闻言大喜,跪地磕头谢恩。
大姑娘千伶百俐,奶奶禁足的情况下,竟然得到公爷与太太的青眼。
将来必定造化不小。
受宠的孙小姐,跟侧枝小姐,可是大不相同。
她今年十三,给元春做陪嫁丫头年龄不合适。
但是,有了照顾大姑娘这一情分,将来肯定能够跟着元春做陪房。
凭着自幼的情分,一个管事娘子少不了。
一个大户人家的管事娘子,比一个寻常的小户人家的主妇还要体面。
回头却说小花精,她没想到能够顺利留在荣禧堂。
这倒是方便她跟祖父交流了。
小花精今日从祖父眼里看出了惊讶与了然。
她思忖之后,决定慢慢跟祖父透露一些根底,看看祖父的反应再说。
小花精知道祖父的作息时间。
夜半时分,避开了宫中的太医侍卫,他会比白日精神。
贾母这日得到太医肯定的答复,知老公爷病情好转,心情十分放松,安歇得早些。
待她安睡之后,小花精给即将熄灭的香炉添加了一倍份量的安息香。
过了一刻钟,小花精才去了祖父的卧房。
祖母跟祖父的卧房隔着一条小穿堂。
祖母为了照顾祖父,穿堂夜间不关闭。
小花精以为会碰见父亲或者大伯父,已经预备多费一番手脚。
结果,她站在门扉观察,今日祖父屋里只有两个小厮守着。
这般时候,小厮已经睡熟了。
小花精这里一露头,就听见祖父说道:“可是元儿来了,进来吧。”
小花精就笑嘻嘻跑进去,靠在祖父的床头笑问:“祖父还没睡呀?
祖母睡得早,丫头们也累了,没人跟我玩儿。”
“这样啊,祖父跟你玩吧。”
贾代善见小花精费力的找借口,也不戳穿。
他想抱起小花精,却是稍微动一动就满头大汗。
贾代善虽然病症有些好转,可是腹部旧疾发炎化脓。
不是一日之间能够痊愈。
小花精白日并未尽全力,只是替祖父护住心脉,稍微治疗了肠道的炎症。
小花精祖父蹙着眉头,疼得面色煞白,冷汗涔涔,忙着伸手阻止:“祖父别动。”
小花精一边说着,一边用白布的帕子给祖父擦汗。
贾代善摆手,挣扎着起身,半靠在靠枕上,拍拍身边的位置:“上来坐吧,地上冷。”
二月的天气,乍暖还寒,最容易生病。
小花精干净利落的蹬掉鞋子,爬上炕,面对祖父坐了。
她毫不客气,将小脚丫藏在被子里。
然后,小花精小心翼翼的看着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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