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27岁的BOSS在大马路上被一群警察包围,半天无法脱身,整个人都呆住了。

老熟人刑警们本来被大白天撞鬼吓得一激灵,好在常年与尸体打交道的职业素养及时复苏,有人壮着胆子瞅到突然出现的憔悴版顾问脚底下有影子,看着也在正常喘气,终于找回了理智,骤转为声调拔高到破音的离奇激动:

“是顾问!是顾问对吧!!!”

“克托尔顾问本人?是本人吗?还是说顾问有双胞胎兄弟——哇靠,怎么回事啊!”

这群大呼小叫的警察里,就属佐藤美和子反应最快,她看到诈尸的克托尔顾问后,第一时间什么都没想,立刻给听说走在路上突然踩到空井盖,目前请假躺在医院的现爆处组王牌松田警官打电话。

然而没打得通,语音提示告知对方不在服务区。

“该在的时候不在,走路会掉进下水道的男人真是没救了!”

佐藤警官果断放弃拯救最该在这里的臭屁同事,迅速加入了对疑似克托尔顾问的男人的审——不,热情问候中。

BOSS:“……?”

BOSS:“……等等,班……伊达航呢?!”

他埋在人堆里动弹不得,惨淡的面上很快浮起急躁,一心只想找到即将在车祸中死去的伊达航。

“伊达——呃,在医院?”

BOSS眼前一黑,险些晕厥。

好在及时被高木涉的一句话抢救了回来:“伊达前辈前几天走在路上,为了避开空井盖,不小心踩到了随地乱扔的香蕉皮,好像把腰闪了,嫂子在医院照顾他。诶?这么一说也太巧了,松田前辈是不是也住院去了?”

“哦!想起来了,昨天听同事提过,隔壁的萩原组长前几天也出事了吧,不过是因为想帮人寻找不知道被谁偷走的井盖,在路上突然被小学生踢来的足球砸到头……”

“……我说,这几个人的运气是不是有点奇怪啊,上次也是他们几个齐刷刷一起请假,原因五花八门,似乎都跟路过的什么——劳斯莱斯沾点关系?”

话题莫名其妙就歪了,变成了被劳斯莱斯车主或井盖诅咒的迷之倒霉三人组。

他们刚聊得起劲,话头就被一道微颤的声音打断:“松田、阵平?萩原——研二?”

“克托尔顾问”一把抓住最近之人的衣袖,似是急不可耐想确认什么,他看他们的眼神相当陌生,深红瞳孔印不进人影,偏又有大片仿若暗影的瑟缩情绪攒动战栗,想进一步又不敢,莫名显得十分渗人。

所有人都被他这说不出有多悲哀的目光镇住了,一时更怀疑这个“顾问”到底是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一位——

“挪一挪,让一让,你们一伙人全挤在这儿做什么!”

忽然有神兵天降,用强壮的手臂扒出一条路,将失去言语又失魂落魄的BOSS提拎出来。

伊达航叼着他标志性的牙签,十秒钟前刚从车上下来,把看到他后瞳孔收缩的红发男人拉到背后藏着,整个流程做得十分自然:“该回警视厅的都回了回了,他的事情——嗯,涉及机密,不好在这里说,之后你们就知道了,现在别揪着人打探啊。”

一听是机密,大家做秒懂状,不追问了,利落撤退前倒是不忘来一句:“伊达,你的腰好啦?好了还不回来上班!”

伊达航嘴角微抽,他的腰好好的,这里的“自己”怎么好意思不厚道地上来就甩锅:“休假还没完呢,过几天就回。”

应付完这一面,身后还有一个更紧要的。

无论哪个年龄段的源千穆,都是不会随随便便情难自抑的类型,这一点必须铭记。

但这不影响他被脑子里那些这个人死了那个人没了的信息搞得头痛欲裂。

“记忆”,“现实”,一个接一个“Bug”在昏暗的深海里撞出火花,几乎要把海水蒸发,露出最深处被覆没了太久的岛屿。

曾经这片狭窄的岛屿有过春天,阳光会穿破层层阻碍落到这里,岛上到了温暖的时节就会盛开樱花,枝头的花苞慵懒地彻底舒展开来后,每一朵都有六片花瓣。

“……”

“班、长。”

BOSS直视正朝自己宽慰一笑的高大男人,缓慢叫了他一声。

仿若隔世——不,他是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狱,回到人间来了。

伊达航不客气地抬手,揉乱了源千穆不怎么鲜亮的红发,手感不错,没被警告,又悄悄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再揉了几把。

“坚持了这么久,辛苦了。别的话不多说,娜塔莉还在车上等我们,走,先回去,其他人也来了。”

伊达航开来的车副驾,窗户摇下,娜塔莉眼带期待地冲两人招手。

源千穆点头,眼中忽然有了神采。

进展顺利,伊达航正想带着惨兮兮毛色黯淡(但历尽千辛终于变成了家养)的猫逍遥而去——被无视的另一波人勇敢地拦住了他们。

“请等一下……!这位顾问?呃,这位先生违反了多项交通条例,按照规定……”

年轻交警不认识活跃于五六年前的“克托尔顾问”,伊达警官倒是很熟,但就算是内部自己人,光天化日之下当众闯了几十个红灯……也有点说不过去!

“要缴纳罚款……是吗?”源千穆起初还有点不太确定。

交通规则、红灯绿灯、行车限速等等的这些东西,理论上并没有离27岁的他太远,可他努力回忆规章制度时,却没来由地觉得遥不可及,远得就快要彻底淡化了。最后还是仿佛刻进了DNA的习惯迟钝地动了动,让他临时想起来,自己曾经替人交过无数次总额不可计算的交通罚金。

他应该很熟。

从掏卡到刷卡再到用卡把肇事司机的蠢脸拍得啪啪响,整个流程都很熟。

熟悉就好,他找回了自信,也就格外自信地点点头,摸向他印象里放黑卡的钱包……

源千穆:“?”

不可思议的事件再现人间。

他身上空荡荡,竟然没带钱包。

这不可能……!

27岁的源千穆内心的震荡甚至比初见伊达航时还要大。

没带钱没带卡,这是源千穆平生第一次交不出罚金,虽然只要再认真思考一秒,他就能想出最恰当的解决办法,奈何伊达航先发制人,帮他放弃了思考:“咳嗯,我们这边有紧急情况,罚金先记着,如果还有额外的公共财物损失,让车主本人之后来一起解决?”

“车主是爆处组的萩原警官……行,没问题,那这辆马自达?”

“按规矩办事,拖走吧拖走吧,应该的。”

于是,这个世界的萩原警官的白月光女神,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含泪离他而去。

冷清的平行世界。

“我突然眼皮狂跳,心里发慌,到底怎么了?”

爱车-1的萩原警官冥冥之中有所感悟,眉头紧锁着把两条长腿往被炉里盘了盘,期间一不小心踹到了发小动个不停的脚:“抱歉我在想事情反正小阵平你被踹一下也不痛……不行,我觉得不妙,平行世界的我会不会把我的车开进沟里了?!”

“有可能。”正在认真剥橘子的诸伏景光随口。

“很有可能,哦错了,是绝对会。”伊达航补刀,顺手拿过景刚剥好的橘子,塞进还在傻愣愣的零手心里,“都过来半天了,怎么还呆着,降谷零你应该没干什么亏心事吧?”

降谷零:“…………”

被几人联手塞进被炉的金发男人不见憔悴,隔着衣服一摸就是一块肌肉,神色凝重却僵硬,一动不动,像块只有嘴皮能动的木桩,只是需要凑近细听,才能听到一点类似“卫星消失平行宇宙怎么可能”的错乱字句。

“他傻了,也不意外。”忧心忡忡了一半立刻转移注意的萩原研二锐评。

松田阵平伸手在世界观更近一步破裂的小伙伴眼前晃了晃,没能把零的魂儿唤回来,干脆问主使者:“千穆,你确定已经把零换成我们那个了?”

“如假包换,就是那个差点被卫星糊脸的降谷警官,他可能高兴傻了。”千穆懒洋洋地回答。

把笨蛋们从梦境世界里捞出来时,外面正处于暴风雪侵袭的酷寒,他们一伙人暂时懒得出去参观新世界,就在异世界黑衣组织的总部围着被炉聊天吃橘子。

最大号的被炉拿出来,竟然还是有点挤,千穆嫌弃地把占地方的降谷零往诸伏景光的方向推了推,让这两个呆头鹅撞一块儿。

砰!

其后响起两声痛呼,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遭到彼此的重击,诸伏景光手一抖,额外损失剥了一半皮的橘子一颗。

“橘——子——可恶,浪费了!啊,唔,好像也不是很可惜,这里的橘子没有我们那儿的甜……”

跟比起脑袋痛更关心橘子的发小不同,降谷零痛了这一下,终于清醒了。

他猛地坐直,表情骤变,一巴掌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吸引众人目光的巨响。

大家:“?”

降谷零:“!!!”

“???”

“你们——”

降谷警官总算说了人话:“你们傻了吗!反应就这么平淡?这里可是平行……嘶,什么平行世界!源千穆,你到底还瞒了我们什——”

“在质问之前,麻烦先把卫星掉下来差点砸你脸上的来龙去脉介绍一下?”

“…………”

“……总之我不能待在这里——妈的,我还得去公安部上班!”

“你急什么急,跟大家不上班似的。没事,这几天你可以名正言顺放假了,有你本人帮你上班。”

“啊?”

“嗯,是这样,坐在这里的人除了万恶的资本咳咳都有替身了,没事放个假也挺好。”

“谁让我本人替……本人替???”

千穆置身于永远不会消停的喧闹中央,端起茶,气定神清地品了一口,假装没听见警官们充满天真的发言。

想多了,还指望平行世界的自己帮自己老老实实上班。

看穿了一切的BOSS提前冷笑。

——果不其然,被他猜中了。

悄无声息少了几个人又多了几个鬼的快乐老家。

“降谷、先生?”

风见裕也颤抖的声音中,透着在人生道路上迷失的茫然、继卫星坠落后火星也掉下来了的震撼、今天接电话的姿势是不是不对的自我怀疑。

他甚至不那么甘心地补了一句:“刚才风太大,能请你再说一遍吗?你想要做——除了请假以外一切都有可能的什么事情?”

“你没有听错,我想请几天的假。”是降谷先生本人的声音没错。

不是一小时,半天,一天,而是更不敢相信的“几天”!

风见裕也石化,窒息了。

前天的卫星坠落事件在社会上闹出了轩然大波,据说降谷先生和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在最后一刻急中生智,把卫星弄进了太平洋,但相关部门人员现在还没能把那颗卫星从海里捞出来,后续工作堆满了办公桌,到现在还没解决完,而作为当事参与者的降谷先生,还额外需要走几道手续,打几次报告。

挑这个时候请假是怎么一回事!不对、降谷先生是会丢下一堆工作不管的人吗?还是用“啊今天天气不错我想翘班”的语气请的假?!

“因为有一件必须去做的事。”电话里的降谷先生略微解释了一句,他说,他已经将只能由“自己”完成的报告手续全部赶工完成,剩下的那些不重要却费时间的工作……

从他的话语里,风见裕也听出了在所了解的上司身上从未感受到的积极,就像一段枯木遇水重获活力,他正迫不及待,想要去做一件对他而言极其重要的事情。

他要去迎接一个人的新生,但并不是他自己的。

“我知道很让你为难,风见,我一直想感谢你对我的帮助,‘我’也一样……”

“降谷先生,安心地去休假吧,其实我早就想说,最该好好休息的人就是你了。”风见裕也微笑着打断,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自我要求极高、确实辛苦了太久的男人的敬意。

肃然接下了来自上级的信任,勤勤恳恳的好下属忙完工作,自觉去了降谷先生用假身份租下的房子,把哈罗带回自己家照顾几天。

“哈罗啊,原谅你的主人吧,他是一个身负重任,把压力当做动力的疲倦男人,没事,有我在,我一定会代降谷先生照顾好你……”

有被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前黑恶势力头子找人天天遛的可爱小狗狗:“汪?”

这个比平行世界的自己快活许多的降谷零用时两天,才如释重负地请完了假,赶去和早就聚到一块儿的朋友们相见。

两天已经算是超水平发挥了,由此可以从侧面证明,正常情况下他到底要干多少活儿,他的定力又有多强,才能硬忍两天再行动。

聚会的地点在位于郊外的别墅。

他的发小坐在面对电视的那张沙发边上,听到声音扭头,见他进来就说:“太慢了,就等你了,零。”

“我得帮‘我’把工作做了啊,又不像你们……”忽略莫名带着哽咽的话音,金发男人在走近之前,先环视了一周。

黑发蓝眼的男人在屋里也严严实实扣着兜帽,将在两边太阳穴留下的枪孔挡住,只看那张清秀正直的脸,仍旧跟他26岁死去时一模一样。

还有两个嘀嘀咕咕的人跟他挤在同一张沙发,黑色半长发的男人拿着一本书,非要让身边已经捂住眼睛不想说话的幼驯染挨条看,松田阵平逃避现实中,萩原研二就不客气了,光明正大读出声,时不时发出爆笑:“今天吃了荞麦面,味道不是一般的清淡,于是又想起你了,这肯定是你这家伙喜欢的口味……哈哈哈哈哈!睹面思人!你怎么看什么都能想起小千穆啊小阵平!”

“……把嘴闭上吧你!”

“我不我就要继续——唔呃?!”

松田阵平忍无可忍,上手去捂可恶发小的嘴。打闹起来的他俩外表没有变化,只是纷纷戴起了手套,遮住露出来同样会吓到人的裂痕。

降谷零又往旁边看,班长和他的新婚妻子亲密地靠在一起,两人正在欣赏拿在手里的照片,他也走过去,弯下腰,和他们一同看向照片的正面。

【婚礼现场降谷警官感动得痛哭流涕.jpg】

降谷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不是我——不是我本人!不要看着我笑啊!”

“拿错了、噗,拿错了,是这张!景,阵平,研二,你们也来看看。”

“嗯?什么照片?”

一个屋子六个人,脑袋全都凑到了一块儿。

原来是一张婚礼的合照。

29岁已婚延迟办婚礼的新郎新娘,29岁要么断手要么断脚要么脑袋缠纱布要么红眼圈的不靠谱伴郎们,以及站在最边上的,理论上也是29岁,但瞧着就是要比他们年轻几岁的最后一个伴郎。

“……”

“真好啊。”

“我们以后也办一场这样的婚礼吧?现在待在这里的人都得来。”

“不好。”

“呃呃呃?”

“我是说照片里这个年龄差最显眼的——我们这边的这个人,为什么还没有出现?”

“零,你就这么想我吗?”

含笑的嗓音,温润细腻,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

“说起年龄差,我们更明显吧。”从二楼下来的红发青年暂时在楼梯间停步,眸光悠悠垂落,清俊的面庞上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他套着一身收腰的白色风衣,衬托出身姿高挑修长,一头微卷、颜色如燃烧火焰的红发分外惹眼,肤色白得似雪,却不会给人以弱不禁风之感。

“29岁的你,27岁的班长和嫂子,26岁的景、研二和阵平,最后,是今天24岁的我。”

他抬手点了点楼下的几人,又分外随意地指了指自己,始终勾起游刃有余的轻笑、轩昂气宇的这个青年,比在场其他人都要年轻,果真是24岁的克托尔顾问的模样。

“今天的你,24岁。”

“是啊。”源千穆不以为然地细数下去,“明天23,后天22,再往后,就是还没有见过你们的更年轻的我了。”

所有人看着他,眼眸中闪过了光彩,却又有似是悲伤又似是遗憾的情绪在浮动。

“你想停下来吗?”

“也不是不行,要做出那个决定,分量差不多够了。”

“那——”

“不过算了。”

拒绝得干脆。

“我每天都在遗忘,每天也都在失去,听起来好像亏大了,但反过来想想,每天睁开眼,我都能提前预知到未来的幸运,唔哼,和不幸,怎么不能说我赚大了呢。”

红发青年语气平缓地说着,重新迈开步伐,走向知道未来会失去的朋友们。

其实他一直知道。

也许是因为灵魂的特殊,BOSS并没有随着身体的缩小逐步失去记忆。

最初的“几天”是潜意识的刻意隐藏,到了后来,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内心越来越平静,被埋没的记忆随之解封。

BOSS猜不出的意图,源千穆却能轻易地想到。

“自己”给了他一个【重来】的机会。

29岁的他步步皆错,失去了家人、朋友、理智、尊严、勇气,确确实实无药可救,而时光倒流,一步一步回到当初的他,能把丢掉的那些宝物找回来。

先是认清现状的理智,然后是足以思考用什么方式活着的尊严……

他最需要的是勇气。

找回了勇气,才能做出那个正确的选择,松开已经被他破坏得一塌糊涂的世界,还它和自己一份自由。

“自己”说得没错,他的确只有死亡这一个结局。

他找回结束的勇气了。

只不过……

还是忍不住再贪婪一点。

趁还有时间。

红发青年大大咧咧地朝朋友们张开双臂:“给我一个拥抱吧,每人一个。”

时光还在流逝。

22岁的源千穆变回了当初那个脸色苍白,浑身写满了病弱的模样。

他和高了一截还老了几岁的同期们打打闹闹,回到了警校门口,拜托突然出现的“藤原老师”给他们重新拍了一张照。

原定计划照片里只有六个人,但源千穆拉来了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银发男人,大家认为不应该出现但自觉来了的FBI也带着妹妹混入其中,“藤原老师”忽然生气了,扯掉碍事的伪装,光明正大加入其中。

源千穆将这张照片洗了出来,贴身携带。

最终,17岁的少年李千穆,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堂哥李晓贺打来的。

“弟啊,就是,你血缘上的亲爹跟人生了个儿,过几天打算办婚礼,我们一家要回国一趟,我爸想问你,你要不要……”

——去要回该给你的那份财产再揍你爹一顿之类的哥哥我做好准备随时给你打掩护……

堂哥没想到,嗓音一下嫩了很多的堂弟不等他说完,就道:“好啊。”

“我正好想回去,顺便去看一眼,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