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警校不远的藤原老师家,在某六个人彻底混熟的那半年里,出场率相当之高,仅次于几乎每天都会在武道馆上演的冷酷无情大外刈。
直到毕业前,藤原老师家的钥匙一直搁在伊达航身上,在他们每周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里,假设没有遇到诸如研二和零飙车抓完犯人被交警抓了/班长在便利店买饭团结果偶遇劫匪/卷毛手痒拆了教学用具被教官罚休息日打扫浴室……等等突发事件,他们基本都会往老师家跑。
诸伏景光是除源千穆以外,被卷入以上(大概可以说自作自受的)倒霉事件次数最少的人,因为他还有别的事要做,跟活力十足幼驯染一起行动的时间减少了。
他对老师家的高效抽油烟机和全套厨具情有独钟,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自带食材借用厨房,使出浑身解数,给在警校吃得不好的源千穆同学加餐。
诸伏景光始终在默默观察小伙伴——的一日三餐食材搭配。
放养望去全是清汤寡水,蔬菜汤上飘着一两滴可怜兮兮的油星,正儿八经炒煮出来的配菜里能有几片荤的吗?不说肉的占比有多惨不忍睹,小伙伴习惯了的吃食里,好像连佐料都没怎么放,他的食量甚至只有坐隔壁的同学的一半……有时候还不到。
这般惨状,任何一个口味正常的人看了都哑然,更何况他们还是一群白天训练量极大,必须疯狂补充能量蛋白质的如狼似虎警校生,谁看谁潸然泪下。
自觉担起喂猫重任的景毅然站出来了,一开始他要想方设法健康喂猫,还要连着其他五个嘴刁还爱糟蹋厨房的壮汉一起喂,实在有些忙不过来。
还好,等点满厨艺天赋的零在他手下迅速学成出师以后,有两个手艺不错的投喂大师同时努力,压力顿时小了许多。
很难说毕业后,已经成为社会栋梁的警官们回首青葱的学习时光,对四室二厅跃层带楼顶花园的藤原老师家的怀念,有多少是奔着周周换花样的美食去的。
某些人前不久还念叨着很想故地重游,要是约不到藤原老师和鬼冢教官出来一聚,大家转战至班长贡献出来的新据点,再弄一场烧烤聚会也不错,想法很美好,就等着刚升职的降谷长官什么时候休假,在夏威夷度假的源老板什么时候回来了。
结果万万没想到,不用等,他们四个提前与平行世界版零和千穆碰上头,热热闹闹驻扎藤原老师家,一定程度上可以算“重温经典”。
“我们有丰富的住豪宅经验,保证小心借住,不会给您造成财物损失。”
不管这里是不是梦,态度很重要,伊达航进门时就向“藤原老师”严肃担保,欠债的错误他们绝不再犯,真正的问题到了地方才想起来:“咳,我们可能比较……闹腾,屋里的空间可能还是小了点,您家里还有多的被褥吗?我晚上睡沙发。”
以前他们没在藤原老师家留过宿,毕竟到点就要滚回宿舍睡单人间,如今来了才发现,房间还是有点不够用。
理论上挤挤就行,都是不拘小节的大男人,还是多年挚友,谁都不嫌弃谁——但具体怎么挤也是个讲究。
首先房子是人藤原老师的,总不能让是长辈的主人家跟他们挤着吧?必须单独算一个房间。
需要额外一提的是,在这里,众人不管有没有从藤原老师和“千穆”的互动中发觉异样,他们都一致忽略了凭空出现的藤原老师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行动的问题。
——好了然后,千穆总得单独住一间吧?
虽然以“千穆”糟糕得简直看不下去的状态,让他单独住大家反而很不放心,但直觉告诉他们,能连耍赖带压迫让他同意住下来不走就很不错了,非得往他房间里塞一个人,从早到晚坐床边紧张地盯着他,必然会起反效果,只能忍痛放他自己待着。
四去二,现在只剩下两个客房。
虽说零也是一幅萎靡不振的样子,但他的问题显然没“千穆”那么大,诸伏景光主动说跟他挤一挤,竹马和竹马刚好私下聊聊天,隔壁的房间也就交给另一组幼驯染,方便脑洞巨大小机灵和急躁直接行动派凑一块儿嘀咕商量正事。
块头最大的老大哥伊达航不介意去睡沙发,反正两个客厅都有沙发,宽敞舒适程度不亚于席梦思大床,他还能挑挑拣拣看哪张沙发睡着更舒服。
他刚说完,“藤原老师”正要回答,小机灵研二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回来,突然瞥见不知怎么又开始发呆的零,眉头一皱一松,他想试试另辟蹊径。
“零。”
“……嗯?什么?”
“我跟你说,你记错了。”萩原研二正色直视零,“藤原老师家其实不是四室,是五室,赶紧的想象一个五室二厅出来。”
零:“?”
零觉得自己可能记混了别的事情,但这个四室二厅绝对没记错:“就是四室,你才记错了吧?”
“不!五室!”
“不对,就是四室!”
“五……”
“四室,肯定没错……呃,研二,你到底想干嘛?”
“轴得一比,不愧是你降谷零。”萩原研二发出虚弱的声音,摇摇晃晃走开,一头撞扭头掩面的松田阵平背上,“靠改变做梦的人的潜意识走捷径的计划大失败,不应该啊,明明电影里就是这么演的,不好好利用上简直浪费……”
“——等等!降谷零你先跟我们说实话,你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梦吗?!”
零回给了他们一个稍显严肃,但依旧很疑惑的表情:“说什么实话?你们倒是直接问啊。”
“…………”
“又完了,是真的傻了。”萩原研二总结。
松田阵平把刚放下的手重新抬起,转而狂按胀痛的太阳穴:“傻肯定傻了,但大概不全是这个原因,他的反应有点像关键词屏蔽?总之,应该是没听见,潜意识发现了所处环境的问题,但被有意地模糊了……”
刚进来不到半天,真相就被猜了个大概。
其实这时候他们该看向板上钉钉的幕后黑手“千穆”,根本不用猜了,零会被关在梦境世界,还变成这幅迟钝憔悴的德行,必然是源千穆干的——用的又是黑衣组织藏起来的哪门子黑科技?
但是,要用什么样的目光去看呢?总不可能是责怪。
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具体发生了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两个人是在互相伤害,天知道到底是谁伤害谁更多。
……再急于挖掘更深的真相,此刻也要耐住性子。
零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等于没问,“千穆”就像一块破碎的脆玻璃,边缘锋利,轻碰一下,碰的人要见血,他自己也要碎,稀里糊涂被卷进来的他们四人不甘旁观,就只能先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了。
所以,该看的时候,不忍看也得往那边看。
幕后黑手被“藤原老师”推进屋后,还是安静得好似没有半分生气。
“藤原老师”把除了“他”谁都不让碰的BOSS扶起来,慢慢挪到就近的沙发上。
BOSS全程依旧一脸冷漠,他身上盖了一张诸伏景光从房间衣柜里翻出来,由“藤原老师”动手给他披的毯子,所坐的位置,沙发垫几乎没怎么下陷,可见体重已经削减到相当骇人的程度。
“藤原老师”和千穆的关系,比他们以为的还要好很多。
沦为背景板的警犬们收获新情报,难免有点心酸,多少年没受过这待遇,怎么就又得重头再来了呢。
不过,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勾着肩在一旁瞅了半天,又惊喜地从BOSS身上抓到了几分“源千穆”的残留痕迹,姑且能聊以慰藉。
只要是源千穆,某些被挚友们腹诽为“鸡毛”的习惯,人怎么变它们都根深蒂固,很难消失。
他坐沙发永远只坐中间,如果坐不了战略地位最高的中间,绝不会硬跟不识趣的人挤,哪里有独座他就占哪里。
诸伏景光进来取了毯子,就熟练地钻进厨房烧水去了。
他给大家端过来的热水都一样,只有给BOSS的那一杯刻意控制了温度,完美介于自家千穆喝习惯了的区间。
但杯子到了BOSS面前。
BOSS(面无表情):“……”
即使嘴唇干裂,明显缺水严重,他就是不接。
“为什么?我试过了,水温一定没问题!”不敢相信经验受挫的景大受打击。
“藤原老师”过来,接过杯子的同时摸了摸杯壁:“有些烫了,有专门给他用的餐具,杯子放在另一个橱柜里的,我去换一下。”
等“他”换了个更好看、看着也更贵的茶杯,倒好温水端过来,BOSS终于从毛毯下伸出一只手,接过杯子,浅浅地抿了半口。
无视异世界四人组是单独的一码事,水是必要的补充能源,缺水导致身体不适的感觉十分难受,身处梦里也一样,在与生存相关的事情上,BOSS是不会委屈自己的。
“唉,没变啊……”
除了为自己的失误黯然神伤的景,他没良心的同伙们见此,都欣慰地暗自点了点头,味儿对了,果然世界易换本性难移。
“对了。”
“藤原老师”和伊达航的对话方才被打了个岔,此时照顾好了BOSS,自然重新接上:“有多的被褥,不过不用担心,房间是够的,我住在楼下,不跟你们年轻人挤。”
“诶?您在楼下也……”
“哈哈哈,是的,楼下正对着的那一套房子也是我的。”仅作为幻觉存在的干瘦男人微微一笑,“以前有空闲的时候,我也会回来小住一会儿,听到你们在楼上说说笑笑,十分热闹……没有,怎么会吵到我,我听了心里也高兴,你们尽管玩自己的,我就是不想打扰你们,才没告诉你们这事儿。”
这就是包括零在内的五人都不知道,或许只有一个人知道,当时却当做没发现的往事了。
当这一伙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们勾肩搭背着涌进屋内,先后在客厅和厨房制造出砰砰咚咚的声响,最后一窝蜂跑到顶楼,趁着阳光明媚尽情玩闹时,他们放在哪儿都显得喧哗的大呼小叫会悠悠传到楼下,正好被坐在阳台等候的男人、不,女人听到。
女人从不觉得楼上的噪音有多吵闹——事实上确实很吵,不过她是故意等在这里的,要感受的就是来自不远处的热闹。
虽然她也知道,那一声声浮夸的噪音中,永远不会出现她最想听到的那道声音,但能在稍微近一点的地方,体会到欢乐的氛围就够了,他们闹得开心,就说明被迫(至少那时当事人自认为是被迫)待在人群里的那个人也在开心,这样她也会欣慰一笑。
那个人当然发现她其实每一次都没走远了,不用费心找留在四周的蛛丝马迹,因为很好猜。
女人对他的过度保护不会因“朋友”的出现而悄然消失,更何况这些“朋友”和他们立场对立,本身就是难以信任的不定因素。
他装作没发现,任凭女人隐藏在附近注视着自己,很符合他当时自己也知道不好,但完全没打算改的逃避心理。
他抗拒她更近一步地走来,却又安然享受她温柔的注视,时刻不松懈的关心,实在是冷漠又自私。
回到现在。
继承了女人一部分影子的幻觉也在说:“你们有事就来楼下叫我,或者在阳台喊一声也行,我能听得到——哈哈,你们要是把厨房炸了,把书架橱柜弄倒了,我在底下也听得到,什么都好说,千万要注意安全呀。”
“……”
幻觉看着BOSS,或许“他”很希望他能开口挽留自己,可BOSS的赤瞳直直地看向前方,没有额外的反应。
“您就住这儿吧,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在楼下,不用担心我,我睡沙发睡习惯了。”
伊达航一句话暴露了自己的家庭生活小妙招,虽说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在一众损友若有所思的目光中气愤地给自己找补:“少乱想!娜塔莉多温柔你们还不知道吗!是我平时下班回家太晚了,回房间会影响老婆睡觉,干脆就在客厅凑合。”
“懂的懂的。”损友们开始偷笑。
“班长,好男人啊。以后结婚了你也要向班长学习,知道了么小阵平?”
“?笨蛋研二,你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扯远了!赶紧把重点扯回来!不行,跟你们待一块儿太容易被带歪思路了,本来开头还是那么严肃的事情……”
“景,你怎么好意思把自己排除在外!明明用搞笑打败悲伤的时候你也很积极!”
“——我不是我没有,我做任何事都很严肃。嘶,你们别打岔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思考怎么准备今天的晚饭!”
“……啥?这就要进入异常现实的吃饭环节了吗?”
抱出了不知何时翻出来的一打围裙,诸伏景光反问一句:“到点了,也饿了,不然呢?”
其他人默默感受了一番:“好像是有点饿了哈。”
所以说,这个梦就是这么真实。
不喝水嘴皮会发干,在外晃悠半天,体力消耗过度,腿脚会发酸,没有食物补充,肚子也会饿。
可能是因为回到了自己曾大活跃过的场合,诸伏景光对伙食的关注度尤其高,他去厨房烧水的时候就把冰箱打开看过了,更加确定这个世界虽然大概率就是零的梦,但不完全受零的意志而定。
类似藤原老师家的冰箱里有没有食材这类的细节,这个恍惚中的零肯定没心思去想象,所以相关细节是自行填补的,只要有人打开冰箱门,就能看到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蔬菜肉类。
“今天的晚餐,我负责做一半。”诸伏景光自觉拿过厨房主导权,并且做起了气势十足的安排,“另一半交给你了,零,你还记得怎么做饭吗?退一步,三明治怎么做总不可能忘吧?”
“怎么可能不记得,我天天在家自己做晚饭好么!”
零的情绪再度激烈地波动了一下,引起了安静如雕塑的BOSS的一丁点注意,而BOSS微不可见的抬眼,目前只引起了“藤原老师”的注意。
“竟然这么闲……”诸伏景光异样的眼神一闪而逝,确信同样是闲得发慌,零在家做的一定不是甜食,是甜食他就不至于这么憔悴了。
罢了,他为什么要对傻乎乎的幼驯染生出比较之心,很不应该。
“那另一半的晚餐就交给你了,我们先……”
“等等!”班长大手一挥,打断了厨神二人组的包揽工作。
“如果是别的情况,全交给你们没问题,但这一次意义不一样……我觉得,我们有必要人人参与进来!”
伊达航义正言辞,浑身散发出已婚顾家好丈夫的耀眼光芒:“结婚以后,我就学会做饭了,不能说厨艺有你们那么好,但炒点小菜还是没问题的。”
诸伏景光动容:“班长说得有道理……我也觉得可行!大家,会做饭的话就各自分工,一起凑出一顿热腾腾的晚餐吧。”
零稍稍愣神了片刻:“班长,结婚……吗……嗯,好,只要厨房塞得下这么多人,我没意见。”
“全员出动做一顿纪念意义十足的晚饭?好哇,这个好!我当然也……嗯?”
激动的话语只到一半,萩原警官眉头一蹙,心头一惊,忽然发觉情况不对。
压力猝不及防来到了他——和紧急扭头过来跟他对视的小阵平身上。
五个人抱团直指厨房,就他们俩不会做饭,笑死。
因为特殊的工作性质,单身狗萩原警官在单位宿舍住了好几年,最近升职了,才在外面租了个房子搬出去。
工作依然很忙,晚上回到家累得半死,能打包点饭菜回来用微波炉热热就不错了,要是回家实在太晚,就近找家便利店买饭团也不是一次两次。
松田警官和他半斤八两,甚至因为一心想着给死去的挚友报仇,逮着线索就拿命来拼,连着几天待在办公室不着家,吃饭靠外卖,或者干脆人躺着进医院混病号餐,都是常有的事。
要他们忙里偷闲学会做饭,属实难为了,这时候就该直说不会,乖乖腾位置方便会的人上……
——是这个道理,但,就,不太甘心啊!
摆明了“千穆”绝对一动不动,默认要被他们投喂,这顿饭的意义就是如此重大,抓猫呸养猫小分队五人到齐,就他俩掺和不进去,这多不完美!
而且,嗯。
随怒自己不争一同骤然杀来的,竟还有始终潜伏于心的该死的胜负欲。
虽然没明说过,但在心底里,萩原警官已经怒幼驯染不争很久了。
在上一次的债务比拼竞赛中,萩原警官原以为自己欠债第二少,小阵平不上不下恰好居中。
与隔壁债楼高耸的怨种幼驯染组合相比,不说傲然碾压吧,至少也能找到一丢安心感,让他可以喜滋滋地对债主说——看呐小千穆,明明都是幼驯染,这是零和景联手给你打下的天下啊呸,欠下的债务高塔,底下那个小矮屋才是我和小阵平加起来的,我们多听话啊所以那啥我心爱的女神马自达还能回来吗?
结果还没喜滋滋够十秒,萩原警官眼睁睁看着一艘火箭拔地而起,创飞了千穆的无价之宝墨镜,撞烂了他们的小破屋子,势不可挡地直冲天际。
好哇小阵平。
萩原研二幸甚有你哇小阵平。
把幼驯染换成千穆或者班长来得及吗?好吧来不及了,那能稍微争气一点吗?什么,都到了厨房争夺战了居然还是不能?
悲愤的萩原警官和不争气的松田警官对视,一秒进入成员仅有他们两人的私聊频道。
——看到了么?景那安然自若中透着自信过度的表情。
——看到了,连零系上围裙以后,也瞬间精神奕奕起来了……这完全是他们的优势领域,我们怎么办?
——不能上也要强行上,边做边看食谱也要上!可恶,这个诸伏景来到这里后就如鱼得水,几乎没有黯然过,太得意了,怎么能让他们继续得意!
私聊结束。
爆处组王牌们眼里燃起迎难而上的不屈火焰:“说一起就一起,我们也来!”
“你们……”
还不知道自己的“光”有点危险的诸伏景光迟疑,理智告诉他这两个心急火燎嗷嗷叫的家伙会做饭的概率略低,但转念一想,友谊的蓬勃力量不容忽视,这顿饭的主要目的是让“千穆”重温来自挚友们的温暖,那么还是大家整整齐齐一起上比较好。
对自己和零以外的小伙伴要求不高,只要倾注情谊做出来的饭菜能吃、不算太难吃,基本上就能过关……对了,至少要超过一个月的平均水平!
这个要求,应该大概也许的确不高……吧?
总之,诸伏景光最后还是接纳了他们,一个空间有限的厨房,将要强塞下五个斗志昂扬的大汉。
“藤原老师,千穆就麻烦您照看一下啦。”一窝蜂挤进厨房前,他们不忘拜托相当有安全感的老师帮忙。
“好的,你们去吧,我会在这里陪着他的。”
“藤原老师”笑眯眯地应道,顺势坐在了BOSS的身边。
BOSS在发呆。
是的,任谁来看他,都会得出这个毋庸置疑的结论。
他好像在看摆在茶几上的花瓶,目光不转移地看了很久,花瓶后来被人往旁边挪了挪,换成泡了花茶还在冷却的茶壶,他就继续盯着茶壶看。
当然,只是在做“看”的动作,视野里的东西并没有真的映进眼里。
事实上BOSS也不全是在发呆,他的意识半清醒半混沌,此时稍微有点清晰的逻辑便在运作——仍在努力思考自己为什么不强制脱离的问题。
他确实该走了。
厨房里,正在吵吵嚷嚷和人抢汤勺的zero活跃度大幅度上升,已超过了这半年来他的最佳数据,可以说是远超预料的成功,看起来大可以继续把他放着不管。
而在外面,阵还在等他,他还有很多实验要做、很多药剂要服用,即将超过使用时限的崩溃身体也要修补,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暂时被挡着,但要是他不在外面时刻稳固的话,“自己”很快就能打破屏障找过来,那时如果还沉在梦里,他一定会【死】。
所以——为什么他还没有离开?
“藤原老师”坐在他旁边,隔着柔软的毛毯,始终按住他冰凉的手背,这可能是唯一能勉强找到的原因。
BOSS莫名感到十分疲倦,而在梦里不应该出现这个反应。因为入梦等于抛下现实中充斥疼痛、残破不堪的身体,只由意识躲避到虚幻的世界,感受自然会是轻松而安逸的。
他也是因此无法理解,享受着奢侈至极的安逸的zero,为什么会一点点衰弱下去……现在又多了一个困惑,他又是怎么会浑身疲软,只能陷在沙发里,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在全无意义的“思考”中,BOSS被好几个急吼吼的声音招呼:“吃饭啦吃饭啦!”
“晚餐做好了——诶嘿,成品看起来不错啊,说明我和小阵平也是有厨艺天赋的!”
“藤原老师,千穆,可以过来了!哎、零,一共七双碗筷,你把自己的漏了啊!”
很奇怪,BOSS方才至少有一个小时浑身疲软不能动,这时被“藤原老师”轻手一拉,他又能动了。
餐桌长的那一侧中央,一张椅子被移开,坐回轮椅的BOSS被推到这个空隙里,左手边坐着零,“藤原老师”在他右边坐下,动筷子前先托起腮,笑看零没来由忐忑地轻吐一口气,随后像是下定决心,用筷子夹了一块颇具分量的食物,放到BOSS面前的餐盘里。
零紧张的原因倒不是对自己的厨艺不自信,在厨艺方面他相当有信心,何况专门做的这道“菜”,还是他得到过公认好评的大招牌。
他只是极度怀疑,以景为首的小伙伴们在忽悠自己,但他没有证据。
就是小伙伴猜的那样,零并不知道自己在自己的“梦”里。
他能在漫长的重复中意识到,自己眼中所见存在不真实的事物,并且还有诸多突兀的异样,可他又被“限制”了,那个人不允许他确定,这个世界只是一个随时会破碎的梦。
若非一个执念,他其实连虚假的部分也很难觉察。
在这里的他,拥有无数人艳羡的完美人生,有事业,有朋友,有一片光明的未来,最初他也的确心满意足。
然而,醒悟来源于一次“朋友”聚会。
友人们聚在身边,喝着酒,说着笑,每人都和他一样,有着完美无缺的人生,他看着他们,嘴角总是不禁勾起。
零心里又一次发出圆满的嗟叹,他想,真好啊,跟我梦想的未来一模一样,所有人都在,所有……
……
所……有……?
蒙住双眼的假象咔嚓出现裂痕。
零呆住了。
在错愕、迷茫、不敢置信了很久以后,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假的】。
这不可能是他深以为然的【圆满】。
因为,人群里没有源千穆。
若是完美无缺,为什么会偏偏就少那一个人?为什么当他向景、向研二、阵平、班长……向认识源千穆的所有人询问那个名字时,所有人都给了他一个“不认识”的回答?
不是“不知道”,而是“从未见过”。
他能找到源千穆留下的痕迹,像是摩天轮爆炸的录像,手机里保存的短暂录音……所以,为什么所有人都遗忘了源千穆,六个人,变成了五个?
不可能。这是假的。
“朋友”也是假的。
他们从始至终就是六个人,不可能……绝不可能少。
零不再跟虚假的那几人见面,他一遍遍翻看录像,将录音循环播放,却找不到任何破解谜团的线索,只能一点一点沉入痛苦的深渊,任凭无望的梦将自己的灵魂消磨。
幸好,在他彻底崩溃之前,真正的朋友们突然回来了,千穆也来了。
被屏蔽了最重要的那一部分真相,零依然很高兴,他很久没给自己以外的“人”下过厨了,最先就在友人们的强烈要求下,做了满满一盘三明治。
他打算做照烧鸡胸肉三明治,除了鸡胸肉还要搭配健康的蔬菜,再加入少许的玉米粒和特制酱汁,不会太油腻,千穆应该会喜欢……
“不行,他不喜欢,再加点这个他才喜欢。”
“?”
“对对对景说得对,加加加!我已经给你切好了,零你负责加进去就行了。”
“不,等等,我记得,他好像最不喜欢……”
“你记错了!”
“我没……”
“你就是记错了!”x4
零:“……”
所有人都齐声这么说,零纵有万般坚持,此刻也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记性:难道,真的记错了?可这东西怎么想也不应该加进三明治里……
反正零最后还是动摇了,他试探性地做了一个额外加料的三明治,还在开饭的第一时间,迅速夹给了一看平时就没好好吃过饭的“千穆”。
“……”
BOSS的视线缓慢下移,盯着这块仿若自带神之光华的三明治,眼神空荡,但发自内心不想吃。
他在现实里已经略过靠食物维持生命的步骤了,补充能量全靠营养剂和一些特殊手段,与逐渐弱化的视觉、听觉和嗅觉相比,味觉虽然还残留下来了些许,但内里枯竭的器官失去了基本功能,正常进食无法消化,只会徒添麻烦。
BOSS讨厌麻烦,在梦里也不乐意吃东西。
可zero比麻烦更麻烦。
不予以关注就会死掉的麻烦似乎非常希望他张口试一试,情绪跌宕的提示音在BOSS耳边狂响,狠狠虐待他在梦里恢复正常的听力。
没办法了。
为了很久没有这么活跃过的zero,没意识到自己也很讨厌吵闹的BOSS缓缓捏起筷子,用比蜗牛还慢的速度夹住三明治竖起来的那个角,用点力,往上提——
“啪。”
三明治底部离开盘面仅0.5厘米,这点距离便立刻归零。
BOSS眼里波澜无惊,只是定定地、死死地盯着这块没能夹起来的三明治,可能他讨厌的东西就此无声无息增添了一个。
“…………”
没有人噗嗤笑出声,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一个地点,表情都很严肃。
“来,手套。”
“藤原老师”把BOSS原来戴着的皮手套摘下,给他戴上提前准备好的塑料手套。
他手心里的烫痕短暂地显露了一瞬,被对面眼尖的四人同时发现,伊达航和诸伏景光的表情一滞,萩原研二顾不得自己,抢先一肘戳到脸色大变的松田阵平肚子上。
他们忍耐下来,极力告诉自己先保持安静。
这时,BOSS已经拿起了三明治。
zero的眼睛十分明显地亮了起来,其他路人落在他手上以及脸上的视线,也明显灼热了好几分。
BOSS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
三明治最顶上的尖儿,只有面包没有馅儿,zero流露出不满意的神色。
BOSS面无表情地来了第二口,这次咬到馅儿了。
他机械地进行了几下咀嚼动作,接下来,按照步骤,应该毫无波动地咽下——
“……”
BOSS毫无征兆地停顿下来,咬下来的三明治还卡在他口中,迟迟没有吞下。
零:“!”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莫名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
BOSS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错,他非常困惑。
zero是他一定要好好保护的重要生命。
为,什,么,他,现,在。
很反胃。
死水之中猝然点出了不稳的涟漪。
——心里突然冒出一股,很想消灭、不,破坏什么的渴望呢?
譬如zero的脑袋。
还有已经被他捏变形的三明治。
三明治不幸壮烈,残块从BOSS的掌心里漏下,同时,夹在最里面的红姜丝也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