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源千穆把实验失败的结果告知了BOSS,将沾满血迹的首饰送给了第二天一早赶来的兄妹二人,就带着他们,离开了这所住了大半年的研究所。

他拒绝了BOSS要他直接回“家”的要求,也不打算重回自己之前待过几年的基因病研究所,仍旧坚持住在外面,在公安部出资金给他筹办的研究所进行下一步研究。

BOSS勉强同意了,不过这一次的自由有时间限制,他顶多允许他在外面再待一年,扣掉这一年,源千穆的寿命只剩下最后的一年多一点,既然是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自是不能放任他自己乱来,要放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才能放心。

轻易松口,是BOSS的又一个失误,虽然目前他还是不知晓自己的自信放任导致了什么后果——源千穆剩余的寿命显然已经凑不够两年了,他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用重重叠加的压力和隐晦的自灭倾向,毁掉了自己本就糟糕的根基,榨干绝大部分残留的生机后,他的生命正在迅速走向枯竭。

BOSS听过Gin和贝尔摩德的汇报,那两人同样没想到情况有如此糟糕,于是,他们还算放心地延续了之前的防护手段,让回归行动组的Rye兼职生活助理,照顾任务目标的生活起居,如有异常,再及时汇报。

继续选用Rye,不仅是因为这个男人足够优秀,已经向包括Gin在内的高层证明了自己的“忠诚”与实力,源千穆个人的意愿也有考虑到,能得到他的认可、不会引起逆反心理的组织成员很少,Rye既然凭本事做到了,那就让他再接再厉。

这又是一个天大的失误,毕竟连Gin也没想到,干活那般拼命的Rye其实是个卧底。

对于某个人弥足珍贵的时间,就在某些人一无所知的纵容之下,如流云般飞逝了。

源千穆说是还和宫野志保住在一起,但他更多时间都待在只有自己一人的研究所,只有赤井秀一做完要见血的任务,简单清洗完自己后,会带着酒和打包外带的吃食上门照顾他。

对于赤井秀一越发无微不至的行为,源千穆心领了,不过,他在私底下将之戏称为只能起到心理作用的临终关怀,丝毫不介意把自己也调侃进去。

反正他活不久了也是事实。

舍弃潘多拉,重回绝症本身的研究,不能说毫无进展,可这点进展放在沙漏即将漏空的当下,起不到扭转命运的作用。

源千穆看似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以研究作为掩护,慢慢将以自己的权限能接触到的机密提取整理出来,复制成两份,一份交给赤井秀一,一份放进文件袋,他挑了个天气不错、人还走得动的时间,冒险跟诸伏景光见了一面。

对,虽然已经两年多没有想起这个人了,但没记错的话,被他设计踹出组织后,诸伏景光就成了他在公安部的联络人。

源千穆的记性越来越不好,时常会忘记自己还是公安部派出的卧底这回事,平均一年半载才能想起来可怜的联络人,传点证明自己还没殉职的情报过去。

诸伏景光对此怨言极深。

为了兢兢业业给挚友当好联络人,他牺牲了太多,包括且不限于在安全屋待命,导致狂吃甜点胖了十几二十斤,损失幸好还可以再生的腹肌x1,精神方面的损失就更不用说了,脱发对于尚未至中年的年轻男子而言,同样伤害过大。

接到时隔一年的联络时,诸伏警官还暗下决心,等到待会儿见面,一定要向自己频繁失踪的对接人提出强烈抗议,不够凶他就不叫诸伏景光。

然而,真的见到了以后——从某种意义上说,还是不算见。

坐在鸽子漫天飞舞的广场边缘,诸伏景光全程都没能看到源千穆的正脸,只知道小伙伴那个平淡中透着嫌弃的语气真是几年如一日,喜欢捉弄人的性格没变。

源千穆将自己的经历一笔带过,反而说了更多别人的事:懂事可爱的小助手,毫无自知之明的厨神卧底,有这两个人陪着做实验,他就跟度假一样优哉游哉。

诸伏景光本来半信半疑,但源千穆说得实在太逼真,他到后来不信也信了,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不知不觉间就高兴了起来,以至于,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想象中的源千穆,始终还是他们上次分别时的模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放过我吧!刀子一把比一把狠,杀疯了已经_(:з」∠)_孩子受不住了啊啊啊!】

【景——光——啊!他过得好个屁,你被骗了!别说了赶紧回头看看你的傻逼小伙伴呜呜呜呜他要没了,他真的要没了……我好心痛!!!】

【源千穆我#%@%你@#@¥你这个大骗子!!!上到老银币BOSS下到状况外阿景全部给你骗得透透的啊,你、我,你特么何苦呢!没记错的话你有个设定难道不是超级怕死?命要没了追求个什么自由啊,有命才有希望呢笨蛋!!】

【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怎么突然就自由价更高了……不是说他这么选ooc,就是,转变得有木有太快了!他之前想救研二都要挣扎半天,到最后都没丢下利用警校组的打算,这里突然就要自由不要命——讲真,有点不太对,他应该是拼命求生到最后才会绝望的类型?】

【因为之前他还没有被触动得太深?警校组影响了他,但他们的内心隔得太远了,他那时候的压力也没后面那么大,一个月和小哀在最恰当的时候走进他的心,给了他可以盖过死亡恐惧的慰藉……什么的?呃唔我瞎猜的,这个男的太难猜了我看不懂!不管了怎么都无所谓了,我哇哇大哭。】

【赤老师啊,一个月啊……虽然知道你是好心,但你的好心办坏事了!千穆敢演,你也敢瞒,你们兄弟俩这一合计就硬拖了一年,不瞒,让BOSS知道真相,千穆说不定还有救啊!】

【一个月以为千穆只是个可怜兮兮实验体,爆出身体跨了没有利用价值后就会被清理掉,哪想过自己碰瓷碰出了SSR,他哥不要组织了也不会不要他。摊手,都是千穆的计划呗,他死也要摆脱他哥——然而我们大家都知道,他到柯南元年也没摆脱得掉,白受罪了,唉。】

【卧槽怎么记忆这块儿还有刀呢!源千穆你到底忘了多少?不要啊!!景别傻坐着了!!拦住赶紧拦住不要让他走!!!】

动画里的诸伏景光照样没听到跨次元的呼唤。

源千穆临走之前,问了他两句,他和萩原研二最近怎么样,他回完觉得挺奇怪,端水不齐很影响大家的兄弟情谊来着,剩下三个人要是知道自己没被关心,绝对会心里不平衡。

“有两个人暂时不用问,剩下那个,嗯,不想问,也不需要问。”

源千穆说着这话时,心里正想,不在组织的松田阵平和伊达航留一层预防就够了,还在组织里混的降谷零稍微麻烦一点……他不承认自己竟然对某个金发黑皮的印象有些模糊了。

没关系,离开之前,他会把这些事情全部安排好。

他最后又说:“没我找你聊天你就不卖力干活了吗,这也太不像你了,最近是不是太懈怠了,诸伏警部?”

诸伏景光无语:“我在组织卧底过,不能抛头露面,能做的工作就那些,不想懈怠也不行……什么警部啊,别笑话我了源警部,我还没升职呢。”

源千穆顿了顿。

诸伏景光听到背后传来了一点窸窣的声响,像是笔尖划过纸面,有人匆匆写了一句话,就将留言卡塞进文件袋,重新封口。

他刚想询问,又听背后的人轻声道:“我让你带的东西带了吗?”

“带了,带了带了,你就是我这个可怜小联络人的大爷,哪敢不听你的话。来,点吧,想听我弹什么?”

“生日快乐歌,弹吧,你就当个代表,代那几个不在的家伙祝我生日快乐。”

“生日??什么时候???”

诸伏景光到最后也没问出来源千穆的生日是几月几号,不过,鉴于他是个好脾气更好欺负的好青年,生气也只是生一会儿闷气,没抱怨几句就认命地抱起贝斯,给许久不见的朋友弹了一首生日快乐。

简单的旋律很快弹毕,而当他察觉到不对,诧异地回头看时,身后已经没有人影了。

源千穆悄然离开前,将特意带来的文件袋留给了他,诸伏景光拆开文件袋,发现里面塞满了厚厚一叠情报资料,还有一张单独的留言字条。

留言上的字迹略显潦草,一看便是临时几笔写下的:【忘记联络的赔礼。你该升职了,诸伏警部补。】

诸伏景光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源千穆几分钟前还一本正经叫他诸伏警部,字条上写的又是警部补……果然,最开始就是在开他的玩笑?

这么解释说得通,他没细想,空有某人好不容易见面居然不多聊聊自己的抱怨,自然也想不到,这一次见面之后,不久之后就是生死离别。

源千穆把错写成诸伏警部的字条从文件袋里取出来,重新写了一张,废掉的留言纸被他攥进拳心,离开广场很远以后,才将揉皱的纸张展平,一点一点撕碎,沿路分开丢弃。

特意挑选的日子天气确实不错,只是,温暖的阳光落在几乎被单薄风衣压垮的红发男人身上,却没能给他带去几分温度。

“还有多久……我要……”

源千穆以自己也听不清的音量自语着。

不知魂不守舍地走了多久,他忽然在某个地方停下。

起初因为心神絮乱,失去聚焦而略显模糊的视线穿过人流,停顿了小半会儿,才看到不远处的超市门前,牵着茶发女孩的黑发男人。

诸星大和宫野志保就在前方等他。

“……”

源千穆静静看了这两个人半晌,中间有过路的行人不断穿梭,遮挡了一瞬他的视野,双方都在几瞬间内错过了对方完整的表情。

但知道最后的结局就足够了。

源千穆迈步走向他们,领着妹妹的诸星大也朝他走来。

“正巧在这里遇到了,一起去超市买点菜,我们回家做饭吧。”

“好啊,你们想吃什么?”

“——等等!我要先确认一下,哥,Rye,你们谁来做饭?”

“咳,我带了炖汤的……”

“驳回!!!”

“嗯,我也拒绝。”

“……”

“今晚就吃火锅怎么样?先去超市买点食材,再去中华物料店一趟。对了,志保,你有发现什么东西被你使用过度,已经无声无息坏掉了吗?比如,你的咖啡机……”

“……什么时候!”

被抓包过度摄入咖啡因的女孩大惊失色,旁边拉着他的长兄仿若无事般摆脱了厨艺被嫌弃的尴尬,笑得很没有兄妹情。

源千穆走到茶发女孩的右手边,也自然而然地把她抬起的手握紧。

三人的背影没入人流,只一人前进的落寞清寂染上了温暖的烟火气,似乎能够永久地持续下去。

——然而,还能称得上“平静”的时刻,截止于半年后的某一天。

一次暗沉的光线照不进室内的午后,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的男人接到了来自那个人的电话。

“有三年没见了,看够了第三人送来的报告,我想亲眼看看你。只是见一面,聊一聊,你总可以给我这个面子吧?”

“……行。”

挂完电话,源千穆明白了一件事。

时间,没有了。

只能拖到这里了。

他以虚弱的身体难以支撑的效率迅速行动,先给自己打了一针副作用极大的特效药剂,保证自己在几天内能看着稍微精神一点,其后,他将研究所内所有的重要数据销毁,只带着几件随身物品,毫不犹豫离开时,研究所在他身后爆炸,被火烧成面目全非的废墟。

再然后,他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班长的婚房,卷毛笨蛋的墨镜,金发笨蛋的录音,飙车狂魔的车险……

能邮寄的邮寄出去,不能转交的便提前联系好,设置好定时发送的消息,到时候收礼物的人自然能够看到。

做完了这些,傍晚将近。

源千穆将也是两年未见的Gin约到秘密据点见面,人还没有抵达目的地,他在路上,闭着眼,将最后一封邮件发了出去。

【Gin怀疑你了,给你半晚的时间,带上你找到的东西,赶紧消失。】

他不可能再拒绝和那个人见面,而当他们见面的那一刻,诸星大的阳奉阴违就会瞬间暴露无遗。

那时,诸星大会死得凄惨。

源千穆只能赶在BOSS发现,结局无法挽回之前,抢先把诸星大放走。

和那个男人一样,Gin也不是能被糊弄过去的傻子,源千穆没想过要糊弄他,选他只是因为,面对Gin时,他更有转圜的余地。

换句话说,Gin可以被他利用。

所以,他对银发男人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抱歉。”

被要求垂首的银狼一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大概以为他在为自己很少联系他而道歉。

源千穆没有解释,只让他站起身,为他戴上了自己亲手制作的胸针。

对于Gin,源千穆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并没有真正地把他放在心里,所谓的主从关系就像没人会真正在意的玩笑话,他们最适合的相处模式是互利互惠,或者干脆只有利用,不见好处。

Gin就是这样,效忠了一场,没得到什么好处,反而极有可能……不,是一定会被自顾自任性妄为的主人连累,被得知真相后震怒的BOSS惩罚。

源千穆向来清楚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可看着今夜似乎觉察到不妥,想要抬眼又强行抑制的银发男人,他竟然真的生出了愧疚之心。

在他独自承受压力,内心最压抑的那半年里,他们其实断断续续谈过“忠诚”相关的话题。

源千穆不掩饰自己对Gin的忠诚始终持以怀疑态度,Gin也直言不讳,自己根本不在意他怀疑与否。

BOSS给了他远超预料的自由和权利,他错愕之余,无底洞般的贪婪之心得到了意外的满足,那就顺其自然,做自己并不反感的事,对源千穆的效忠也是同样的道理。

“不反感,所以接受?原来你是个这么容易满足的男人——这么评价算得上精准么?”

“随你挖苦。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对你很感兴趣,所以献上忠诚也无妨。”

BOSS兄弟两人都是十分奇怪,却又相当有意思的人。

以此为基础,Gin进一步得出结论:源千穆比BOSS更有意思。

他不做被锁在精致笼中呵护的翠鸟,傲慢得有些惹眼,放在任何地方都活不长,除非运气好,亦或者足够强大。

Gin也是这样的人。

因此,他乐意听他的话,甚至可以帮他隐瞒BOSS,有一个重要因素,便是想一看,这只翠鸟到底是仅仅嘴上倔强,还是真能挣脱锁链,飞到阴影触及不到的高空。

无可否认,Gin认为他成功的概率极小,小到几乎为零,但,如若真有这一天,就是意外的惊喜了。

“现在,你还能觉得有趣吗?”声音比记忆更轻的主人问他。

Gin闻声抬眼,在看清侧坐于吧台前的红发男人的全貌时,即使是心中保留了这份可能性的他也不禁愣怔住。

竭尽枯萎的花烙印在他瞳孔收紧的绿眸中,与上次相见时变化巨大。

他颓败,苍白,仿佛填充躯体的血肉已经变成了细沙,沙粒不断流逝,流干的那一刻就是他消亡之时。

然而,当那双凹陷眼窝中的赤红眼眸望来时,旁人又能顿时觉察到,即将干涸的灵魂尚在燃烧,有一团火焰灼灼刺眼。

潋滟的荼蘼花端坐在他的王座,高傲不可方物。

“……”

Gin定定与他对视半晌,终于缓声道:“很有趣。”

“是吗。”源千穆说,“很高兴能让你惊喜,那么,我不指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你可以趁我还在,尽量找补回来——如果,我还能给你点算得上补偿的东西。”

银发男人的眼神变化只出现了一瞬间,愠怒的惊涛肆虐,类似于攒动杀意的庞大阴影跃出水面,很快便重新潜入深海,不见波澜。

“您是应该补偿我一点。”他说。

源千穆面无表情点评了前半句:“原来你还是越客气越不听话的类型……好,怎么补偿?”

“我不着急,可以之后再说。”

“之后,唔,之后。”

源千穆低声重复了一遍,再看银狼锐利中阴霾暗藏的双眼,确定他的确猜到了自己做了什么,并且即将要去做什么。

合理怀疑Gin是想用这个方式,加深他寥寥无几的愧疚感。

那么他成功了,至少成功了一半。

“你就这么想不开,要陪我共沉沦?好好的一条命,没了就不划算了。”

“在我的认知里,服从最优先,您想做什么,就请您先下达命令。”

“那就,命令你放弃追杀诸星大?”

“容我无法执行。”

“说了等于白说……换一个,延迟半晚再去追杀诸星大,他对我而言,有点重要。”

瞥见银发男人的表情,源千穆笑了笑,这个笑容为他寡淡的面色增添了一丝戏谑的光彩:“不要嫉妒,Gin,你对我也很重要……嗯,从现在开始。”

“时间还早,陪我喝一杯怎么样?”不等Gin回话,他自顾自地离开座位,绕到吧台后,挑选半晌,取下几瓶酒,依次倒出了几杯,加入冰块,慢慢地品味起来。

隔着一方吧台,Gin拉开高脚椅,在红发男人对面坐下。

诸星大在他的想象画面中死了上千次,死法各不相同,但无论哪种,均很惨烈。

而回到现实。

两人沉默地对饮完了前半夜。

赤井秀一逃走了——理论上应该早就跑出了岛国。

但是,他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