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保镖”们护送离开的前半个小时,李社长还是快乐的。
他背着手,哼着在场没人知道出自哪部动画的主题曲,遥望了一秒百米外的警视厅大楼,心中感慨最安全的地方也不一定安全啊,还好有堂弟,堂弟的人还知道伪装成街头恶霸迷惑暗中观察的恶势力,莫不是以暴制暴的道理?
“就是这辆车?来了来了,我坐后排?”
不用“保镖”开口,李社长一滋溜钻进了马自达,后排最右侧已经有人了,他自来熟地紧挨着同款墨镜黑西装的保镖三号坐好,正好占了中间的位置。
护送他出门的两个黑西装大哥慢了半拍,在车门前对视一眼,很快结束了欲言又止。
有着莫名看不顺眼的诡异直发的墨镜大哥拉开左侧的车门,和最右侧的同伴一起,把情绪高昂的李社长夹在中间。
彼时李社长还没意识到问题大发了。
对千穆堂弟超乎常理的信心,蒙蔽了他本来还算机智的大脑,他第一时间忽略了“保镖”为何要被特意强调“不像好人”的问题,第二时间被气势雄浑的黑衣大汉左右包夹,也没感觉到自觉钻进狼窟的危机,反而觉得——这是来自弟的温暖啊,瞧,多有安全感!
而让他后知后觉,开始感到好像有点不对劲的起因,是原本坐在副驾驶座的银发女孩子说的话。
魁梧墨镜大哥挤不进后座,干脆绕到副驾旁,似要跟他上车就盯着李社长不放的银发女子换一换。
李社长早就过了会被陌生女孩子盯到不好意思的年龄了,但他还是没来由地略感别扭,这位热情的女士扭头看他的眼神十分奇异,像在审视某种难以理解的物种。
“任务顺利完成,现在没有你的事了。”魁梧大哥说,“库拉索,你随便找个地方待命,到了该去总部的时候,我们自会叫你。”
“遵命。”名叫库拉索的银发女士利落地收回视线。
李社长眼里的魁梧大哥——库拉索认知里的伊达大人说的这句话里,明显存在不少问题。
诸如任务完成为什么不立即前往总部,他们要直接把目标带走不提,为什么还要撇开她,让她随便找地方待命?
换成其他人敢这么干,库拉索都会瞬间心生怀疑,并且不介意用枪逼供,但因为做出这些异常行为的人,是Rum大人奉若神明的“贵客”,那位先生亲自点名要悉心招待的挚友,她怀疑谁也不可能他们,再奇怪的命令,也要毫不犹豫地执行。
更何况,接过任务的那两位大人,已然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了他们的实力。
就像饭后散步般悠闲,他们只是下车走了几步,全程一丝波澜未起,就带回了配合得不可思议的目标——扣除掉匀速走个来回的十分钟,他们将目标的身心均收服的时间,竟然短至几秒钟。
目标几乎不出门,安保设施四面环绕,门窗楼层间设置了多个报警系统,稍有动静就会触发警报,对面的警察最快两分钟便能赶到,这个目标简直是将从心明明白白写在了面上。
要强行带走他其实并不算难,伪装成黑道人员就能做到,麻烦在于带走之后产生的动静,想要带着目标快速撤离,摆脱纠缠不放的尾巴,即使是做惯了这类事情的库拉索也会觉得棘手。
可是,神秘的大人在云淡风轻中做到了,并且做到了无法超越的完美。
他们站在她只能仰望的高度,水平深不可测,故此她更生敬畏,不敢妄自揣摩大人们离谱命令下的深远意图。
库拉索迅速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给大人腾位置:“我先去回收提前安装的炸弹,随后在最近的安全据点待命,如果有我派得上用场的地方,请大人们随时吩咐。”
伊达航点点头,不怒自威:“嗯,到了该行动的时间就通知你……炸弹?”
“呃,炸弹?”李社长也听到了某个画风突兀的字词,困惑地眨巴眼睛。
库拉索微微蹙眉,有大人们的完美计划在先,自己的手段相较之下倍显粗糙,实在难以启齿,但他们想知道细节,她还是说了:“我凌晨在目标楼下安装了炸弹,提前计算好了用量,以逼迫目标离开家门为目的,确保引爆后不会威胁到目标的性命,如果行动不顺利,我便打算采取这个方案……”
李社长和警察四人组:“?”
库拉索:“现在证明是我多虑了,两位大人的智慧令我敬佩。”
银发女子神色肃然,下车后主动拉住车门,请不知为何佁然不动的伊达大人落座。
她一板一眼的凝重语气说明,她是真的信服了松田大人和伊达大人的超神犯罪手法,丝毫没有怀疑他们动机不纯。
伊达大人一坐进车里,便迅如闪电般按住了萩原大人的手,凛然目光直射同伴微微抽动的紫色双眼,用眼神压制他:不行!忍住!你现在是黑恶势力头子的关系户,不能冲下车去拆弹!
萩原大人僵硬的面部肌肉一阵痉挛,在库拉索看不见的死角,迅速回以一个忍住了别按了小阵平更危险的眼神。
没错,松田大人才是最危险的。
他把半路转行的刑警工作干得还不错,然而灵魂深处不忘根源,始终没忘记自己是个敬业的拆弹专家,对出现在自己一公里范围内的炸弹深恶痛绝。
库拉索一无所知地说出了那个词,松田·临时恶霸·本质还是警官墨镜下的两眼瞬间凌厉了十倍,这一刻,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本色出演恶霸关系户,就要抄起剪刀推门下车。
一只有力的胳膊宛如游蛇,无声无息擦过李社长寒毛直竖的后背,拽住了他左边的男人。
中间隔着一个神色逐渐惊恐的李社长,诸伏大人没法跟势必跟炸弹不共戴天的同伙打个暗号,只能手动把人拽回来,顺势拧住他腰间的肉,稳准狠地猛掐一把。
松田阵平的脸色扭曲了一瞬:“?!!”
景的必杀一招效果很好,他清醒了。
诸伏大人欣慰地收回手,途中胳膊不可避免又在从李社长僵直成木板的背后擦过,他顺势在他背后拍了拍,以作安抚。
“……”不知为何,李社长更僵硬了。
凶神恶煞的绑匪们暂时没发现自己的肉票……不、保护对象,内心的跌宕起伏,诸伏大人摇下车窗,让库拉索看清他轮廓冰冷的半边侧脸,嗓音冷酷:“这些杂事你自己处理干净,我们不管,记住,一定要干净,不要生起事端。”
库拉索认真应是。
“那你可以去了。”
“好的,恭送大人们。”
“先走了……对了,你身上带钱了么?走路不方便就打车。”
伊达大人似乎对把她赶下车略有歉意,短暂犹豫后临时叫住了她,萩原大人也没急着开车,手摸向钱包。
库拉索微愣,压下心头不明所以的怪异,如实道:“请放心,我身上有带钱包。”
“那行。”
大人们不再多言,车窗全部摇上,库拉索站在马路边,目送白色马自达开走,很快消失在道路拐角。
在无情的任务执行机器的世界里,没有偷奸耍滑的概念,库拉索一得到独立行动的自由,便立即依大人们的指示行事,先一一回收没派上用场的炸弹,在被人察觉异样前悄然撤离。
之后,进入没有指令的待命时间,也就是漫无目标的一片空白。
这样的空白对库拉索来说无比陌生。
从她有记忆起,无止境的训练和任务便将她的每一天填满,即使是Rum大人受到那位先生的厌弃,被迫远离权力中心的十二年间,留在组织的她被排挤到边缘,可最基本的灭口杀人、窃取情报的任务永远少不了。
她还是被命令去做什么就做什么,并没有时间去想,如果有一天得到了自由,自己会去做什么。
自由——没有明确规定要做什么的这段时间,算是“自由”的吗?
库拉索有些迷茫。
她快步走了十几分钟,将看着就烦的警视厅大楼远远甩在身后,而后步伐不经意地慢了下来,可能是因为心事重重。
突然天降的这几位大人,果然有些许奇怪之处。
库拉索打破了不能擅自揣测高层的禁忌,心想,他们跟她过去见过的大人物都不一样,和Rum大人相比也是天差地别,最突兀的区别便是,Rum大人绝不会关心奉命下车的她带没带钱包。
当然,由于她不知道这四个人是披着狼皮的警犬,关系户光环又太闪亮,换人会当即暴露的疑点依旧只停留在“奇怪”的层面,最后得出大人们虽然气度不凡,但似乎相处起来并不压抑的结论。
在Rum大人手下做事,库拉索时不时会有一种胸口沉闷的感觉,像是喘不过气的钝痛,却不知道为什么。
她继续往前走。
最近的安全屋就在前方不远处,但路上经过了一个公园,库拉索顿了顿,忽然想着现在不需要着急行动,脚步不自觉动了,走进公园,找了一张无人的长椅坐下。
冬日的公园被寒风化为领地,难免萧瑟,除了些许没掉进尽的稀松枝叶,看不到什么鲜亮的颜色,平时闲不住腿的孩童也怕冷,公园里几乎不见几道雀跃的影子。
但不得不说,库拉索的确是被小路深处极有活力的声音吸引过来的。
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看年龄应当只有六七岁——挤在她对面的那张长椅上,其中一个小男孩块头格外大,他们三个凑到一块儿刚好塞得下,互看同伴手里横拿的手机,似是在讨论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叽哩哇啦的童声不掩愤愤。
“明明知道我们报名的预选赛要开始了,还天天把小哀拉住,不让她和我们玩游戏,柯南太过分了!”
“就是!柯南就算羡慕我们有数码宝贝,也不这样呀。”
“更过分的是抓猫哥哥!一起玩了半个月,突然说要建自己的队伍冲决赛,不和我们玩了,大人最讨厌了!小学生也是很厉害的好嘛!”
“步美,元太!我们少年侦探团不能让他们看扁了,现在开始秘密会议,商量一下我们怎么团结作战……加油!冠军一定是我们的!”
“好耶!”
“嗯!唔,可是光彦,我们只剩三个人了哎……”
“嘿嘿,悄悄跟你们说哦,我昨晚在家随机匹配,遇到了一个超——厉害的队友!比抓猫哥哥厉害多了,他叫阿树,阿树跟我说,他也是小学生哦,不过要比我们大几岁,我们拉上阿树就有四个人了!”
“哇——太棒啦!那就还剩一个人……”
小孩子们把脑袋凑得更近,嘿嘿笑时眼睛锃亮,充满童真的脸蛋仿佛被光芒覆盖,对面的女子只是循着声音看过来,便莫名移不开视线。
她其实听不太懂他们在聊什么,然而就是很想再多听一阵。
然而,思绪还未在宁静中飘远,库拉索突然感觉到,有数道炽热的目光同时落在她的身上,目光来源就在极近之处。
她僵了一瞬,迅速克制住自己条件反射的攻击,疑惑且不安地迎向三双闪亮亮的眼睛:“……有事吗?”
“大姐姐!”小岛元太第一个出击。
“大姐姐好,那个,姐姐玩过游戏吗?”圆谷光彦紧接而上。
“大姐姐,没玩过也没关系,很简单的,我们的队伍还差一个人才能进游戏,练习时间只剩几天,我们很急很急,大姐姐如果不忙的话……”吉田步美对手指,眼里写满了期待。
三个狡猾小学生自来熟地一拥而上,将惊慌失措的大姐包围,现场拉人凑人数。
虽然看起来很随便,但人当然不是随便拉的,小学生们心里透亮,对个眼神就确定:来得巧不如来得好,就这个大姐姐了。
这个银发大姐姐一直在静静看着他们,并不是温柔似水的眼神,可眼底藏着亲近还是恶意,敏锐的小孩子天生就能感觉到。
喜欢小孩子的大姐姐通常非常好说话,无情拒绝他们的概率很低很低。
而且她真的很漂亮,颜色不同的眼珠很得小孩子喜爱。
“大姐姐和我们一起玩吧!”
这辈子没玩过游戏的冷血杀手库拉索:“……?”
“不,我……”她卡壳半晌才找出拒绝的话,“我没有玩过……”
“我们教你呀!来嘛来嘛很有趣的!”
冷血杀手实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丢了魂。
等她过神时,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拿出了手机,交给三个初次见面的小学生,任凭他们在自己手机里戳戳点点,下了一个图标是只怪模怪样黄色小恐龙的游戏。
库拉索自是没认出来,这个游戏就出自她要绑架的任务目标之手。
此刻的她背心冷汗淋漓,让无关之人碰到了自己的手机,是她犯下的最严重的失误,因为无法保证这些孩子有没有发现不该知道的东西——信箱里的邮件,亦或者前几天才载入手机,只有组织干部才能配备的辅助程序“方舟”。
按照规矩,她现在就应该下狠手,将可能触及机密的小学生无声灭口。
可短暂的迟疑成了破绽,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小学生就已先发制人,将点开游戏图标后屏幕变换画面的手机放回到她手里,乐此不疲地教她怎么按键:“大姐姐你左手这样拿,右手拇指放在这里,食指滑动可以调整方向……”
“……哦,好的。”
库拉索一心两用,表面看上去是在认真听,冷酷的那一面则在细致观察三个欢天喜地的小学生。
没看出来他们有什么异样,应该没有秘密外泄,那么,现在是需要低调蛰伏的时候,不宜节外生枝——放弃灭口的决定做得很快,不太像以往的她,不过库拉索并不打算关注这些小问题。
她的心情轻松了很多,虽是第一次接触游戏,却很快就上了手。
“这么玩的是吗,啊,数码宝贝……这个游戏……”
“嗯嗯就是数码宝贝!大姐姐,现在和你搭档的伙伴也是真的数码宝贝,很厉害对不对?你可以打字跟它聊天……怎么样,有趣吧!”
“…………嗯,确实,是我没想过的……”
待命的第一天,库拉索和偶遇的小学生组队玩了一下午游戏,小学生们跟她告别时,约好明天继续。
待命的第二天,库拉索继续和小学生组队玩游戏。
待命的第三天,库拉索还在和小学生玩游戏。
性格认真的库拉索将做任务时的严谨态度投入游戏中,在队长天才小学生阿树的帮助下,做了一晚上游戏攻略,游戏水平得到飞跃性提升。
待命的第四天,库拉索和小学生队友参加线上预选赛,初赛一分钟告捷,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开始认为《数码世界大乱斗》是世界最美好的发明。
第五天,虽然没有实际行动,自己也没明确意识到,但在库拉索的内心深处,她已经不想回去了。
Rum做梦都想不到,对他死心塌地的下属只是被恶霸关系户领出去放养了几天,就无声无息被路过小学生用游戏攻略,变成了一瓶立场摇摆的掺水酒。
后话暂且不提。
把库拉索打发走的关系户们也没想到,他们间接撬走了Rum的一个坚固墙角。
没有敌人在,诸伏景光不用再扮演霸道的诸伏大人,是要稍稍松口气。
只是,他想起方才发现的一个细节,有话想说,可想了想,还是暂压不提。
班长不应该对库拉索问那句话,研二也不该做出那个动作。
他们其他方面都演得很像,唯独在细节上暴露出了一丝破绽。
毕竟他们和组织成员三观差距巨大,还没受过卧底的专业训练,光是自己注意无法做到周全,潜意识里认为多问那一句没什么,自然而然就做出来了。
放在正常情况,从那一刻期他们一行人就有了暴露的风险,但诸伏景光略做沉吟,觉得库拉索即使注意到了这点异常,应该也不会迅速怀疑到他们身上,关系户的身份还是很有用的。
不过,也不能心怀侥幸,他们的动作必须更快一点了。
在(单方面认为)能保证通话安全的车厢内,诸伏景光正色道:“李先生,很抱歉给你带来了惊吓,我们是警察,因为有重要的案件牵连到了你,才会贸然打扰你。”
“?!”
沉默至今的李社长一激灵。
如果能逃,他现在已经夺门逃走,然而一左一右一前,四个黑衣人将他包夹在内,丝毫不给可乘之机。
李社长心道完了,他竟然还是武断地把试图用炸弹把他这条咸鱼炸出来的恐怖分子认成了堂弟派来的自己人,如今自投罗网,插翅难逃。
刚才离开的女恐怖分子已经把真相摊开了,剩下这四个还好意思装警察呢,这群浓眉大眼的凶人要真是警察,他一脸和善单纯温柔可亲的弟就是恐怖组织头子!
“你确认一下,这是我们的证件。”
四份假证件到齐,李社长假装镇定地看了几眼:“哦哦,是松田警官、萩原警官、伊达警官还有诸伏警官啊,你们好你们好。”
“李先生客气了。”假警察们更客气,“这件事涉及太多机密,我们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详谈,还请李先生不要慌张。”
李社长左看看右看看,浑身散发不好惹气息的黑衣人们一改先前的冷酷,纷纷露出和蔼的表情,好像还真有点人民警察的味儿……
不!这么想就完了!
脑中电闪雷鸣劈啪作响,劈得李社长表情空白,原来如此,他明白了!
堂弟之所以特意派出不像好人的保镖来接应他,全因为睿智的堂弟提前预料到,盯上他的坏人会另辟蹊径,假扮成平常人不会设防的警察,用伟光正的外表来蒙蔽他的双眼!
不愧是小千穆,真被他料准了,敌人就是有这么阴险狡诈。
然而……即使是超人堂弟,料得中大方向,也无法料中细节,谁知道敌人的狡猾程度令人发指,继续反其道而行,把正义的警察演出了不像好人的效果呢!
李社长几乎要泪流满面,他彻底领悟到了千穆堂弟的良苦用心,可是,已经晚了——没出息的哥,还是送了。
还好没真留他们进门吃午饭!
李社长愤怒又欣慰地想。
好歹是十年前拯救过世界的男人,深知自己陷入绝境后,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与其坐以待毙,想办法向丢了哥万分焦心的堂弟求救,身为靠谱大人的他更应当尽力抢回主导权,与敌人虚与委蛇,积极自救。
“你们说的那件事大致是什么事,我已经知道了,节约我们彼此的时间,不必绕弯子,直说吧。”李社长重整神色,心平气定道。
“你知道了?”他右手边的诸伏景光诧异地重复。
李社长深沉:“没错,当你们出现在我门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不只是你们的目的,还包括——你们的来历。”
“……”
四位警官的眼神微变。
意料之外的发展,但细想下来,也并非无迹可寻。
松田阵平和伊达航顿时明白过来,李社长一开门就对他们笑容满面,二话不说立即配合的原因……不必说,肯定与千穆有关!
李社长是千穆的熟人?很有可能,他们两人都与数码世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过去熟识合乎逻辑。
同时还能引出一个至关重要的推论:李社长与千穆的关系,必然不为组织所知,BOSS极有可能也不知道。
因为掌握有意识转移核心技术的李晓贺,一定是千穆特意留下的底牌!
有了李社长的帮助,面对黑衣组织超前的科技毫无胜算的他们,顿时得到了更多的可操作空间。
恰是时候送来的防窃听马自达,恰好在这时出现的绑架任务……一切都连上了。
原本,几个照面下来,警官们单方面评价,李社长为人爽朗耿直,但透着一股不太聪明的单纯劲儿,三十二岁还像二十二岁。
而如今,他在豁然开朗的四人眼中的形象,已然洗去一叶障目的误解,变得无比亲切。
自己人,没得说,萩原研二把车靠边停下,原先略有些紧绷的氛围瞬间变得更加放松。
诸伏景光再就近打量一脸肃穆的李社长,忽然轻咦一声:“嗯?李社长,你……”
说李社长三十二岁像二十二岁是有道理的,他人虽然不高,但长得白白净净,浅黑色的眼睛大有圆,留着一头颇有不羁风范的长卷毛,用一条每天丢一根的便宜发绳斜扎着,就这么混入艺术学院毫不突兀。
对了,他跟着两位警官潇洒离开时,甚至没换衣服,穿着睡衣就出来了。
诸伏景光摘掉碍事的墨镜,努力屏蔽掉奇装异服带来的干扰,只细心观察李社长的真容,如此一看,还真被他捕获了更多的熟悉感。
嗯……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挚友滤镜开得太厚了,诸伏警官连看几眼,始终觉得李社长和千穆有一点像。
唔不对,没像到一眼能看出来的地步,千穆的五官深邃,皮肤更白,是明显的混血长相,李社长的资料上写着他是日华混血,从头到脚皆是亚裔特征。
把他和印象里的友人放到一起,最像的是末端微翘的卷发,其次是眼睛的轮廓。如果李社长的瞳色是红的,瞳孔深处再加点看不透的暗色……
“在说正事之前,我想再请问一下,李社长,你认识千穆吗”
李社长刚被突然露出正脸的蓝眼胡茬男盯得浑身发毛,此刻闻言更是一震:“……?!”
——你,认识千穆吗?
意味深长的台词配以“你懂的”的幽暗眼神,其他三人也唰唰将诡异的视线投来,其威胁程度,堪比将他直接架在火上烧。
妈的这些恐怖分子简直无法无天了,才用他姐恐吓完他,现在又换成了他弟!!!
李社长在心头骂得凶狠,实际并不怎么担心。
他姐没他这么粗心,现在应该已经被小千穆的人安全送回了家,他弟……呵,这些人怕不是想方设法查到他有个堂弟叫做李千穆,故意把堂弟的名字扯出来,加重对他的震慑。
然而没用,自作聪明的恐怖分子肯定想不到,堂弟八百年前就改名离家了,如今他叫做江崎源,成了改变世界的大人物,不是这些狂妄的炮灰反派想绑就能绑到的!
“哈哈,不太认识,你们认识?”李社长皮笑肉不笑。
“嗯,我们认识。”
四人瞧出了李社长的心口不一,越发笃定他和千穆关系匪浅,只是还不够信任他们,才故意说反话。
这也没关系,等交流再深入一些,李社长就能确定他们绝对可信。
如李社长所愿,警官们立誓要把握住挚友煞费苦心才创造出的接头机会,跟他开门见山。
话题一开始只有严肃,多听几句,画风逐渐魔幻起来。
李社长表情凝重,听得连连点头,仿佛听懂了,实际并没有,不仅没有,他还觉得这群假警察除了人有问题,脑子也有问题。
什么返老还童起死回生易容换脸人体试验超级电脑入侵数码世界?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后面那堆稀奇古怪的设定先不说,前面的那一串,以为他这个二次元高手没看过名侦——
……哎?名什么来着?他看过了啥?
李社长当然是看过名侦探柯南的,一看就是十几年,和海贼王火影忍者等等漫画一起刻进了他的DNA,他堂弟也特别喜欢,出一本单行本就要把漫画拆了做收藏。
但在界融现象的影响下,他完全忘了这回事,只产生了隐约的突兀感。
比方说,他默不作声偷瞅一眼前面的司机和旁边的直发墨镜男,莫名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们,印象不深,可能只晃过一眼。
奇了怪了。
李社长又嘀咕,这年头犯罪分子能有一张辨识度高的帅脸,放在漫画里必然不是打酱油的炮灰,这四个仁兄来历难道还不一般?
得到戏份大概率与长相呈正比定律的提醒,应付起假警察的话,他更加谨慎。
“连通现实世界和数码世界的秘钥,那玩意儿就不……咳,是存在的,岛国范围内知道那个秘钥的人,只有我李晓贺!”
——保命要紧,没有也得有。
“那啥组织要通过游戏投送病毒,把整个数码世界控……噗!咳嗯!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你们想在游戏里阻止敌人的阴谋?没问题啊兄弟们,我保证配合你们。”
——立刻记下ID,让你们混进决赛算我输!
“让我留在你们这边,换成你们自己人易容成我的样子去那啥组织走一趟?不不不不用!是我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能让别人牺牲,不要劝我,我要自己去!”
——留下来就要被你们灭口,我还不知道?
在本次推心置腹的交涉中,李社长回归了最初的热情面貌,积极配合,踊跃提出数个有极大参考性的意见,其最大的成就,便是以一己胡诌,将警官们充满想象力的魔幻剧本补全到圆满,再无可进步空间。
而他不畏生死、坚持要亲自深入敌窟的高尚情操,给了已对他另眼相看的警官们更巨大的震撼,一时肃然起敬,郑重商讨过后,他们决定尊重他的个人选择。
“李先生……你是人民的英雄!不必担心,我们会和你一起行动,豁出性命保护你的安全。”
“嗯嗯,哈哈,不至于不至于。”
“要把危险将至最低,我们还需要做一些准备才能行动,细节方面也要和我们的盟友讨论,李先生也一起吧。”
“哦哦,去吧去吧——嗯?嗯???”
李社长是被带到所谓的盟友秘密会面据点时,才又一次幡然醒悟。
他大意了。
他……大意了啊!!!
进屋,领他进来的蓝眼胡茬男先往里看了看:“赤井君怎么没在?”
“还债去了。”接话的独眼中年男人坐在暖桌的东面,威仪的面容冷峻,语气淡漠,刹那间风起云涌,他比黑衣四人组更像反派。
“我哥没让他还,他自己转眼就不见了。”茶发女孩喝着咖啡,眼皮不抬地补充。
相较于这两个淡定不动的一大一小,房间中的第三人,穿蓝色小西装的眼镜男孩一眼盯住后进来的四人,掀开被子一溜烟就到了近前,态度简直热情似火:“诸伏警官!萩原警官!松田警官!伊达警官!你们终于来了,事不宜迟还有什么新进展?这位大哥哥就是李社长?”
——咕咚。
李社长突然颤巍巍地咽了一口唾沫。
这一刻,盟友相聚的场面明明温暖如春,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他,却像是变成了一尊风吹就会散的凄凉石像。
这事情就很怪。
自带强大气场的独眼叔——不认识,不眼熟,暂且略过。
小小年纪就有女王风范的茶发女孩——不认识,有点眼熟,略不过。
自来熟凑上来套话的嘴甜眼镜男孩——不认识,有点……不,很眼熟,总觉得绝对在哪里见过,但就是没印象……
空白的脑子里,更没理由地浮现出加粗标红警告:
危!!!
在场所有人都不像打酱油的路人,除了他。
所以……
突发命案,他绝对是死者!!!
“李社长?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我想到了高兴的事情……等下,我想再确认一下,你们说的那个组织,叫什么来着?”
“黑衣组织。”
“……”
完蛋。
毫无印象。
但还是莫名其妙,直觉告诉他自己要凉。
李社长瞬间倒地,扑腾半晌终于在伊达警官的搀扶下爬起来。
他扶着墙,艰难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我想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危险行动前想跟家人报平安,完全可以理解。
警官们敬佩地点点头:“没问题,不过以防万一,用我们的手机吧。”
李社长浑噩地接过不知谁友情提供的手机,飘出门,迅速躲进一个带锁隔音的小房间。
他哆哆嗦嗦拨出一个电话号码。
这次对面没有像回短讯那般秒回,而是等了几十秒钟,才接通:“……”
接通了也没开口,专门等着他先说。
李社长不负他望,当即凄凄惨惨戚戚嚎出了声:“弟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跟你说,但我就是想跟你说,我遇到了一个小学生,他叫江户川柯南!”
“嗯,然后?”
“然后,我完了,我摊上大事儿了,我要被胁迫去黑衣组织的老窝忽悠人家老大!你知道黑衣组织么?你肯定不知道,没事不知道是好事,我其实也不太知道,那个组织和组织的头子坏得很!你千万别打听!我跟你说我的银行卡密码是爸妈和姐的生日,龙仔兽以后就托付给你了,我的游戏出bug了你也要记得找人去修……”
“嗯,还有吗?”
“还有……好像没了,我就想跟你说说话,要是我回不来了,你就跟爸妈说我出去旅游……呃,弟啊,你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声音?砰——啊砰的?”
握紧手机,李社长冷不丁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