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目标知道了。”
白兰地并不关心山口广野是谁,搜集情报从来都不是他的分工,他更在意实际:“既然说可以帮我们高效完成任务——”
发号施令惯了的资深干部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抢跑,连忙偷瞥一眼格兰多纳,见红发男人只是默默听着,似乎并无不满,才放下从心,接着道:“仔细说说,你这怪模怪样的玩意儿能帮忙干什么?”
“方舟”以毫无起伏的语气匀速回答,就像一个被设计者预设了固定回复的机器人:“基础功能为远程协调指挥行动,为代号成员提供最安全的出入路径,协助解决任务过程中的部分障碍,并提供部分可覆盖范围内的有用情报。”
“只有部分?”
“有部分特殊场景无法入侵网络,如遇确定无法提供支援的特殊情况,方舟会提前向行动人员说明。”
“搞半天顶多是个地图导航仪。”白兰地看似对突然冒出来的“方舟”失去了兴趣,问完就懒得说话了。
方舟的运行模式十分僵硬,回答问题完全不会举一反三,就目前的表现来看,比真正的人工智能系统差得远,没有数码宝贝有用,不过用来给行动组打辅助,确实能方便不少,光是远程指挥这一点,就可以给他们省去大半精力。
但再有用白兰地也不会用,他和波本想到一块儿去了。
天知道这是BOSS/Rum搞出来的什么鬼东西,真要心大地偷懒直接用上,指不定会把他们引进哪个深坑里。
得想个办法把这颗神出鬼没的不定时炸弹毁掉,不能留——鉴于现在还没想出好办法,暂且先把它放着,之后再伺机而动。
波本还在想那句没得到详细解释的“特殊场景”,斟酌用什么话术,才能不留痕迹地把方舟的话套出来。
“针对这次的任务目标,没有可以提供的情报吗?”
千穆这时才开口询问。
方舟:“可提供目标的身份资料,除此外无重要信息。目标有较多时间在特殊场景内活动,方舟无法入侵该区域网络,需情报人员深入调查,上交调查结果以作处理判断。”
问得好,“特殊场景”指的是什么地方已经显而易见了。
波本暗赞挚友的机智,他也不甘落后:“按这个意思,我们只需要调查情报的空白部分,再向上汇报就行了吧,目标的具体行踪也不在你覆盖的范围内?”
方舟像是没听懂他的问题,只把任务要求又重复了一遍:“初步通知已结束,请三人小组准备执行任务,最后一次复述:调查此人的行踪,是否有背叛意图,如有背叛迹象,立即清理。”
短时间内无法判断,这个半人工智能是真的存在理解障碍,还是智力高到可以装傻。
好在获取到的信息也不少,波本基本可以断定,黑衣组织必然掌握了山口广野的行踪,至少对他离开警视厅后的动向了如指掌。
这个任务,明显是故意丢给他们的。
黑衣组织还未能通过方舟入侵警视厅,显然与警视厅特聘来构筑防御网络的数码宝贝警官有关,比隔壁已经引狼入室,使用有组织掺和的特殊联络渠道的警察厅幸运,暂时能让人松下一口气。
过去,黑衣组织有警视厅内部的叛徒向外传递消息,只要控制住这些叛徒,就能无声无息达成目的,现在,组织怀疑这个叛徒不再完全可信,便只能另找人来确认。
一个职位及地位均有利用价值的棋子十分珍贵,若按组织向来的作风,不由分说直接杀掉难免有些可惜,刚好——这里有一个可以从内部行动的公安卧底。
降谷零知道,自己又被逼进了一个不加掩饰的陷阱里。
隐藏于警界高层的叛徒,苦等至今终于跳出来了一个,即使摆明了是直钩,他也必须咬。
况且,那个躲在幕后看好戏的男人还打了什么算盘,并不难想到。
金发男人暗暗冷笑,威胁利用都是其次,他不认为BOSS会全无把握,就把解释权全部扔给这个三人中有两个卧底的行动小组。
不就是想看他们知道得越多越觉绝望,看他直面一个迷途知返的昔日长官时,内心是愤恨还是犹豫,最终下不下得了手吗?
这个问题没什么好纠结的,他心中早有答案。
“山口广野警视监,男,51岁,警视厅现任总务部长……”
方舟交给他们的资料,果然大部分都是波本知道的内容,就像只是走个流程,看似认真在听的三人谁都没有在意。
白兰地坐在离格兰多纳最远的角落,板着脸好生冷峻,实际早已神游天外,情报是波本的事情,跟他这个负责审讯和拔枪就杀的人没关系。
本该负起责任来的组长这时候存在感自动归零,口中很给面子地嗯哦原来如此,却没有半点要动的迹象。他只是个理论上不会狙击的狙击手,认真干活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只能召唤代打这样子。
波本自觉接过了调查的重任,方舟刚清理掉痕迹消失,他就换了身衣服,扣上鸭舌帽,急匆匆地出门了。
同组的两人在别墅喝茶睡觉的同一时间,甩掉卧底马甲的降谷警官在外面奔波不停,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将山口广野能查到的背景查了个遍。
山口警视监是警视厅的老人,在他的履历中没有发现问题,唯一值得在意的是,他在十几年前,只是一个表现平平的警视,后来时来运转,他得到机会屡获功绩,才被迅速提拔,身居高位至今。
他近期的动态细查下来,也没有暴露出明显的异常。
由于年轻时受过伤,留下了些许顽疾,他尤其重视身体调养,无不良嗜好,除却必要的应酬外,通常都是家和警视厅两点一线,半个月前在位于数码世界的体检中心进行体检,体检结果未知,昨天刚因身体不适请假,今日没有来警视厅上班。
情报中提到了体检中心,降谷零的眉头紧锁一瞬,随后便不动声色地舒展开。
把没用的信息丢开,他换了一个思路:黑衣组织为什么会怀疑山口广野出了问题?
降谷零调出警视厅最近破获的大案,只挑选出山口广野的影响力能覆盖的部分案件,其中有两个案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起贪腐受贿案,一起故意杀人案。
受贿案的涉事者为警察厅长官,涉及金额巨大,由相关知情者秘密举报,警方将受贿者于家中抓捕时,正好撞上权钱交易现场,证据确凿。
故意杀人案的犯人是某知名财阀公子,山口广野私下过问过案件的侦查情况,这个案件显然有空间运作成过失杀人,但最后拖延数日,还是以故意杀人罪名定刑。
“第一起案件,犯人与山口广野有不错的私交,当初给景下达秘密任务,让景保护‘江崎源’的长官就是他。”
“第二起……”
降谷零的目光缓缓滑落,停顿在出现在案宗最下方的一个签名上。
黑田兵卫。
新任搜查一课管理官,不久前刚从长野调回东京。
当然,这是黑田兵卫的表面身份,只有少数人知道,黑田兵卫还是降谷零在公安的直属长官。
与友人们分开后,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返回警察厅述职,诸伏景光那边还算简单,知情的长官已经没了,只用一句秘密任务就能应付过去,降谷零这边就要费力很多。
他先拽住差点要去给他上报殉职的风见,深感歉意地继续把哈罗托付给下属,略过原因交代了新的联络方式,只此还不保险,若非必要的行动,他不会轻易联系他们。
接下来是重中之重的汇报。
降谷零打定主意要隐瞒黑衣组织惊人的科研成果,对黑田长官自不会多说。
原以为长官会抓住他掩饰不过去的破绽,质问他失踪多日里的去处,结果黑田长官意外地不曾多问,只对他说——知道了,你自由行动,保持警惕,等待配合。
降谷零那时并未多想,如今回忆起来,却从黑田兵卫当时之言中品出了一缕暗示。
黑田长官所说的“配合”,有没有可能是应在了这里?
他隐隐抓到了直抵真相的思路,不过目前还很模糊,在弄清楚山口广野是哪一方设下的陷阱之前,仍需要耐心蛰伏。
短暂的一日飞梭而过。
降谷零重新披上波本的假面,风尘仆仆回到档次过高的安全屋,进门先甩给宛如社会闲散人士的小组成员一叠资料:“目标昨天做完体检后短暂归家,一小时后乘车离开,目前身在一家私人医院,离家到入院期间没有接触可疑人物。”
“好的,你今天辛苦了,波本前辈。”
“……”
“怎么了?”
波本前辈垂在身侧的拳不明显地紧了紧,语气尚在努力波澜无惊:“你们,就没想到给我留顿晚饭?”
“嗯?”端坐在沙发看时事新闻的那位似乎很意外,“已经七点了,你还没吃吗?”
明知道据点里有人做饭,做的饭还比外面的饭菜美味得多,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道理是这样,但不能说。
波本沉默地凝视他的挚友,像是不甘地想要从这双明亮单纯的赤瞳里找出一丝假意逢迎的愧疚、一丝友谊存在过的痕迹。
可他失败了。
“晚餐的黄金时间是五点半到六点半,六点准备好晚饭,六点半吃完,刚刚好。昨天我们就是这么安排的时间,波本前辈可能忘记了……嗯,也有我的问题,是我考虑不周。”
千穆解释了一句,也道了歉,可转瞬便露出些许苦恼的表情:“我以为,前辈会就近挑一家五星级酒店用餐,发票拿回来报销。听白兰地前辈说,许多执行任务的前辈都是这样做的。”
“原来——波本前辈没有这个习惯吗?”
殷红双眼眨了眨,真诚地向僵住的黑皮前辈发起咨询,仿佛在说,敢厚着脸皮说谎就把他挂上研二的车顶。
波本:“…………”
刚升起没多久的气焰火速消弭,熟练掌握百种薅组织羊毛技巧的欠债人士不敢正面回应,只能僵硬地转移话题:“体检中心和那家医院的背景我也一起整理好了,你们可以看一看。”
“不愧是波本前辈,效率真高。”
千穆礼节性夸一夸,接过灰头土脸警犬递来的汇总资料,随意翻了几页:“唔,我想起来了,刚刚好像留了一点饭菜想做夜宵,前辈如果不嫌弃,就拿出来将就一下吧。”
波本毫不犹豫直奔被单独放在餐桌上的保温盒,而此时,一个面如锅底的男人警觉地从厨房里探出头:“滚!那是我的夜宵!”
波本当做没听到,有千穆坐在这里,白兰地只敢隔着老远叫嚣。
保温盒的食材搭配均匀,炒到最佳火候的蔬菜与着色完美的肉类整齐铺在米饭上,看这个卖相就知道,肯定不是最后留下的剩菜,盒盖里面覆着一层蒸气带来的水珠,饭菜和汤都留有入口合适的温度。
小伙伴还是爱他的,明明给他留了饭,非要故意说没有——降谷警官很是感动。
被抢了夜宵的白兰地阴沉窥探:“…………”
他很愤怒,可就是被波本猜准了,格兰多纳说波本可以吃,他是不敢一电饭煲扣波本头上,凶神恶煞动手抢饭的。
爆发速度洗完了最后一个碗,白兰地咬牙切齿,把手里的洗碗布当做金毛卧底的脖子来拧:“吃!吃吃吃!噎不死你!”
用力过猛,一秒就将洗碗布拧干,白兰地莫名生出了自己也不知道原理的委屈愤懑:见面也好,一起出任务也罢,明明都是他先来的,后来的波本除了会阴阳怪气还有什么好?波本甚至连小白脸都不是,凭什么格兰多纳非要偏心他?
这年头,奸邪当道,踏实肯干的老实人简直混不下去了!
波本在吃饭,白兰地在骂街,格兰多纳几下将波本的劳动成果看完,总算干了点组长该干的事。
“从这上面的信息大致可以推测,十四年前,彼时平凡无奇的山口广野被我方收服,在组织的暗中扶持下平步青云,正常来讲,这种人从跟脚就不干净,多年下来利益牵扯极深,应该不会傻到妄图甩开我们跳车才对。”
千穆屈指敲了敲做了折角记号的纸张,发出一点提示的声响:“波本前辈,线索分析是你擅长的领域,你认为,是山口广野突然犯蠢的可能性更大,还是他故意阳奉阴违更有可能呢?当然,也许他并没有背叛,我个人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暂时持保留意见。”
波本的筷子不着痕迹地顿了顿,很好,他再度收到了千穆的暗示,心里更有底了。
他已有相当大的把握,确信千穆知道内情,他甚至怀疑,山口广野突然被组织怀疑忠诚度,就是千穆和不知他什么时候搭上线的黑田长官联手做的一场局。
千穆不知道Rum才知道的警方叛徒名单,但如果山口广野有问题,他必然是知道的。
首先,山口广野入住的那家私人医院,院长姓源。
不是别人,就是他还不确定千穆身份时,在慈善拍卖会上远远见过的那位源社长。
源社长全名源直广,他出资开办的医院医疗水平高,服务极好,平时不乏上流权贵光顾,山口广野会选择这家医院,似乎并不奇怪。
但,还有一点,线索埋在距今足有数年的过去,多亏降谷警官还能想起来。
七年前的某一天,六个警校生在一起商场爆炸案中表现抢眼,还没毕业就得到了几位警界高层的欣赏,当初把明显过不了警校体检的源千穆推荐入学的长官,也通过电话予以关心。
降谷零等人一开始并不知道电话另一头的人是谁,见接电话的千穆态度不冷不淡,好奇之下问了问,千穆才随口对他们说了一个名字。
那位跟源家交情不浅的警视厅长官,就是山口警视监。
“还没接触到本人,我没法给你确切的判断,不过,这种蠢货就算突然想要找死也不奇怪。”
波本语气不屑地说着,重新动起了筷子。
他完全没看千穆的脸,两人的视线从坐下后就没有交触,他却触到了这七年来最温暖的热量。
黑暗中又亮起了指引方向的灯火,断掉的绳索重新连起,他们离得比曾经的任何时候都近,内心亦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他们在最近的地方并肩作战。
这个无声计划的目的——让Rum相信,山口广野不再可信,他的确背叛了,此后,顺藤挖出藏得更深的叛徒。
线索的尽头是Rum本人,看似遥远,降谷零却无比自信,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想办法解决白兰地。要是被这家伙发现了他们试图扣黑锅的动作,会牵出无数没必要的麻烦。
他暗想,开始思索怎么跟千穆联手。
另一边,白兰地也看完了波本带回来的资料。
横眉瞪眼硬是没挑出毛病——确实,拿起放大镜也挑不出来,他不爽地将自己最烦的情报分析抛开,小心思悄悄另辟蹊径。
白兰地重点关注上了“十四年前”。
已知Gin大人上位的时间是十二年前,十四年前,负责收拾卧底发展眼线的人只有一个——还能是谁,Rum啊!
那没问题了。
不管这个山什么广是被冤枉的“自己人”,还是悄悄打算反水,重回条子们的大家庭,他都要把他打成心向条子的叛徒,摁死!
——山什么广是Rum的人,Rum的人在他眼里就不是人,赶紧趁机弄死,给Gin大人争口气!
不过,在动手之前,先要把波本解决掉,这家伙今天早起晚归这么积极,怕不是想抢先确定山那什么的立场,趁机救上一波。
新仇旧恨一番叠加,他现在就想把波本沉海。
嗯,非常好,要是能运气爆发,把Rum也挖出来一起搞死就更好了。
白兰地开始畅想美好的未来。
“我们明天就去医院探个底?”
“好。”
“去!”
……
就在某两人心心念念不知道身在何处的Rum时,另一拨人已经见到本尊了。
对,就是临时组建的恶霸关系户四人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