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地完全没听见车喇叭的提醒。
什么声音都消失了,他瞪得滚圆的眼睛只看得见一个人:
“波……本!”
“你这个混球卧底居然还敢出现!!!”
白兰地第一反应就是拔枪杀了波本。
他的速度够快,然而波本的反应却不比他慢,还因为少去了上膛的步骤,提前对准了黑发男人的眉心。
波本对这个给他带来巨大心理阴影的神经病记忆犹新——已经不是“犹新”的问题了,他只是听到这家伙的声音,脑内便自动循环播放起宛如冤魂痛诉的哀嚎,神经断裂头晕反胃等等症状接踵而来,仿佛又回到了那昏暗无光的十天十夜。
再加上一个说不清来源的直觉:被这个满口卧底该死的白兰地缠上,会比被BOSS本人盯上还要麻烦几百倍。
瞬间得出结论:这个人留不得。
波本毫不犹豫扣上扳机,准备一枪以绝后患。
眼看至少有一个人会血溅当场,被无视的劳斯莱斯车主叹了口气,突然冷酷地踩下油门。
“刹——”
波本和白兰地:“?!”
也就是他俩危机预感够灵,闪得够快,不然下一秒肯定就被豪车压成了饼。
后背紧急贴上别墅大门的波本嘴角微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摔进路边草坪的白兰地伸手一撑地,挂上枯草叶子的脸气急败坏:“格兰多纳你他妈想死?!”
波本:“?”
只错愕了一秒,波本便懂了,知道千穆真实身份的组织成员仅有极少数人,白兰地不知者无畏,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地对BOSS的弟弟大呼小叫。
呵,还挺勇。
他不知道千穆为什么会以格兰多纳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原因可以之后再问,现在他必须配合他,比当年和景自动结成同盟对付“诸星大”时还要和谐,现在他们是一致对外,拒绝内斗。
只是,就凭白兰地对千穆的态度,小心眼的黑皮警官又记下了一笔仇,之后只要能找到机会,一定要把白兰地处理掉。
“冒犯了,白兰地前辈。”千穆对白兰地的态度竟然挺好,“两位前辈都是实力过人的精英,Rum大人定然是对我们这个小组给予厚望,才会特意这么安排,要是有什么误会,可以坐下来以后再谈,前辈们觉得呢?”
“去他妈的误会。”白兰地恶狠狠,波本隔着一面墙对他得意炫耀自己就是卧底,这特么还能当做幻听?
不出意外的话,他此时该说格兰多纳你懂个屁闪一边去,今天他和卧底中间必须死卧底,同归于尽也无所谓,反正波本必须死。
然而——
白兰地放完了狠话,烦躁地抓了几把已经乱了的黑发,竟忍气吞声,除了站起来随手拍了拍灰外,没做任何多余动作。
“赶紧去停你的车!”他居然一眼没看波本,好似真的对来自头顶的压力有所忌惮,想杀人也不敢乱来,只能把被拆台的怒火全轰到倒霉的新人身上,“什么垃圾品位,碍眼得很,知不知道什么是你该开的车?还有,秘密见面搞这么高调,你是不是脑子有坑?看我开车了么?”
“好的,这次任务之后我就换成保时捷,向Gin大人和前辈你看齐。很抱歉,下次我不会自己开车了,打车再接步行。”
“啧,去去去。”白兰地想到了自己在长野报废的古董保时捷,心疼又悻悻,立马不耐烦地把格兰多纳打发走。
格兰多纳把车开进车库了,别墅外,就剩方才眼睛不眨拔枪对峙的两个男人。
冰冷的视线再度对上,他们此刻都没动。
白兰地看见了波本不掩古怪的眼神,长了张嫩脸的老鼠把忌惮和警告明摆出来,稍纵即逝的怒意与强忍下来的杀机也藏不了,全被白兰地眼尖地捕获。
“呵呵。”白兰地满心嘲讽,波本以为他现在还能喘着气耀武扬威,是因为自己屈从了Rum的命令,不敢对他下手吗?
那他想多了,Rum算个屁。
白兰地这个人的确比较神奇。
他不怕死,也不介意被崇敬的大人当做工具抛弃,唯独对卧底的厌恶深入灵魂,他只要还没死透,就绝不能坐视Gin大人被狡诈的老鼠们蒙蔽。
被埋进坑里,被丢进审讯室,他是靠对叛徒的恨意硬挺过来的。
原本他不是很确定自己能不能离开审讯室,但至少还有点希望。
真被放出来时他兴奋不已,恨不得立刻把波本抓获,替大人解决心头一患,结果没想到,他前脚刚出审讯室,后脚天就变了。
Gin大人消失了,Rum小人得志,占了Gin大人的位置,开始大张旗鼓地重组势力。
白兰地还以为自己做了噩梦没醒。
不只是Gin大人,他过去经常打交道的同事——也就是Gin大人用惯了的亲信,竟也跟着没了影子,连过去负责给Gin大人开车,现在总是无所事事的伏特加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白兰地愣怔过后,瞬时暴怒!
Rum……好哇,好一个Rum!
这个辜负BOSS信任、早就该死了的废物,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再度蒙蔽了那位先生,一爬上位,就迫不及待铲除异己!
意识到这一点时,白兰地脑子里的弦断了个一干二净。
在审讯室里折磨出的虚弱憔悴被怒火烧干,这个干瘦带血的男人就像从地狱爬出来复仇的恶鬼,一心只想把鸠占鹊巢的垃圾们统统干掉,谁敢拦他就撕了谁。
“白兰地,Ru……”
“滚。”
砰!
杀了人,白兰地才走出几步,奇迹一般地突然冷静了下来。
因为有一个大问题。
他不知道Rum的长相,也不知道Rum躲在哪里。
白兰地急眼:“这他妈该怎么办才好?!”
多亏了中途的打断,他用相对清醒的脑回路一番细思,觉得Gin大人应该没事,就Rum那水平,连大人的手指头都比不上,杀人夺权不存在的。
白兰地对Gin和BOSS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仿佛忠诚是直接烙在了他的脑子里,扎得比常识更稳固,他不会对此产生任何怀疑。
……原来如此!!!
上司和同事齐消失,只剩刚从审讯室出来的他留在Rum掌权的组织……他并非被遗忘了,而是Gin大人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扮演被抛弃的棋子,打入敌人内部,随时准备策应!
Gin大人才是那位先生最信重的下属,他们可是一起逛街喝过酒的关系!Rum算哪根葱!
再说了,英明神武的BOSS怎么可能听信Rum的鬼话。
白兰地顿时信心满满,他就知道,那位先生和Gin大人定是针对Rum另有安排,Rum也就能得意这几天,之后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大人们具体做了什么安排,不是他需要窥探关心的,他对能够肩负重大使命的自己深以为傲,因大人们的看重油然而生的感动与喜悦,足以帮助他忍住恶心,演一出惨遭抛弃浑浑噩噩的戏,顺势接受Rum的接管。
白兰地对Rum的厌恶也像是与生俱来,天然烙印在脑子里,不过,他自己还是全不在意原因,专心讨厌就行了。
Rum没有发现问题。
白兰地能力很强,虽然懒了点,最近还有不少他脑子不对劲的传言,但在急需人手的情况下,Rum可以忽略他私人方面的怪癖。
至于忠诚度的问题,即使没有白兰地的卖力出演,Rum也不会怀疑。
当初大范围进行的洗脑实验,就是那一位交给Rum负责的项目,是以没有人比Rum更清楚,接受过洗脑暗示的白兰地的忠诚度无需质疑。
时间过去太久,Rum当然不可能记住所有的洗脑人员,详细名单早在十二年前就随着洗脑实验的终止而销毁,但他记得,除了刚开始试验时侥幸逃走的那个MI6特工,其他人员的洗脑都成功了,如果有表现异常的失败品,在当时就会被剔除清理掉。
白兰地不久前断然拒绝他暗中的招揽,是因为他的忠诚与特定对象绑定,谁是黑衣组织的掌权者,他就听从谁的命令。
之前这个人是Gin,如今变成了Rum,只要Rum还占据着这个位置,白兰地就会忠心于他——当然,作为组织的主人的BOSS永远是最优先的,Rum万万不敢在这方面动小心思。
不能亲自报复徒手挖掉自己一颗眼球的银发男人,Rum十分遗憾,但那一位的想法容不得他试探。
他退而求其次,让曾经对Gin死心塌地的手下变成自己的狗也不错。
Rum就这么把最不该小看的疯狗放进自己家门了。
有他自己产生致命误解的缘故,主要原因还是白兰地演技惊人,硬是没露出半点破绽。
在必要——或者说,比较正常的时候,白兰地很擅长忍辱负重,耐心地等待时机。
他就是一条看上去懒洋洋的蛇,平时盘身蜷缩在地底洞穴中,有人一无所知从地面走过,根本无从判断毒牙何时会扎破皮肤,不设防的肢体是否会被蛇身一举缠断。
主动投诚以后还是没能见到Rum,白兰地并不意外,Rum和Gin大人不同,尤其贪生怕死,只有他最知根知底的心腹,才知道他悄悄躲在哪里。
白兰地十分有数,自己演技再好,只要还挂着Gin的前亲信的标签,Rum就不可能真正地信任他,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打发出去,做些不涉及机密的边缘任务,或是干脆指派最危险的任务,把他当作炮灰消耗掉。
因此,在别墅门口撞见波本的那一瞬,男人不着痕迹地眯眼,黑灰如铁的眸底闪过阴沉。
果然是后一种。
一个忠诚与否存疑的Gin的旧党,一个有卧底之嫌,降职进来的前神秘主义情报组长,再加一个空有水平,没出几次任务导致名声不显的新人狙击手。
Rum想把他们当炮灰用的心昭然若揭。
白兰地自觉身负重任,他这条命要送也是送给Gin大人和BOSS,随便浪费在外面?想都别想。
波本,现成的挡箭牌和炮灰,一旦风头不对,他会毫不客气地推这家伙出去挡枪——这就是白兰地突然转性,居然能容忍一个卧底在眼前飘的真正原因。
然后就是格兰多纳。
他被这个没良心跟波本跑了的后辈伤害过,痛心程度与背叛无异,理所应当不管他的死活,况且被Rum抽派到他们的小组,也是格兰多纳自己倒霉,死了也怪不得谁。
可是,白兰地意外地犹豫了几秒。
格兰多纳的狙击水平极高,可以说扛起了组织的狙击天花板,狠狠打压了叛徒FBI的嚣张气焰,如果尚未为组织奉献出更多力量,他就稀里糊涂死在高危任务里,实在有些可惜。
……忽然又想起,格兰多纳,似乎还没有实现他的梦想。
长野的那一夜,后辈要为狙击手的尊严而战,甚至不惜顶撞他,给了白兰地极深的触动。
不知他骤然想到了什么,眉宇皱紧了一瞬,下一刻就舒展,仿若无事发生般继续和波本对视。
千穆从车库出来,抬眼看到的就是一幅颇为神奇的情景。
打个还挺恰当的比方:就像一只抬爪的斗鸡在与一只龇牙的秋田犬对峙,中间的空地没人踏足,但无形的电光对撞,鸡毛与犬毛乱飞。
他停在远处观望了片刻,由衷认为自己不应该悠闲地走过去毁气氛,警犬难得遇上了能把他全方位压制的克星,让他们继续深情对望一阵也挺好的。
“哎呀,来得太急,忘记重要的事情了。”事不关己的新人作恍然状,“看来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得去买点日用品。”
千穆转身,面不改色远离鸡飞狗跳的战场。
“格兰多纳!”x2
前一秒还在用眼神下冰雹的两人唰地扭头,紧锁住的确很没良心的某人的背影。
一个语气不善,抬手抓上铁门:“新人,上级命令我们在这里集合,你不进去还想往哪里跑?”
一个听到前者的口气心里不爽,却不能明着维护,语气更加不善:“去哪里,做什么,说清楚一起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