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别墅,经历完了一场足以把房顶掀翻的兵荒马乱,如今却是死寂得过分。
“……”
“…………”
腿断的,手折的,头破的,腰闪好了不少但刚刚起得太猛又打回原形的,四个男人两两相对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言不发。
让所有人愣住的惊人画面只短暂持续了一阵,电视机的电源就被阿古切断了,显示屏瞬间黑屏,阿古也随之一同断电般没了声音,怎么叫也叫不答应。
四人就像在情绪最激动时被猛泼了一盆冰水,满腔困惑和惊慌无处安放,什么原因、前情、后续,全都不知道,只有方才自己看到的内容久久烙印在眼中,烫出了视野里一片黑。
最安静的一直是松田阵平。
转播过来的画面并不算清晰,但在场的精英刑警、拆弹专家和狙击手公安谁没有一个敏锐的好视力。
卷发男人发现裂痕存在时,脑袋便像是被重物毫不留情砸了一记,撞出了意识飘散的恍惚,随后全身不受控制地发麻,麻痹感很快就传递到了不住颤动的指尖。
根本没有难度,他瞬间猜到了那些是什么。
脑子里塞满了“怎么会”“为什么”之类一团糟的乱绪,松田阵平不知道自己那时是什么表情,可他几乎没说话是真的。
其他三人在焦急观望画面里友人的状态,强作镇定用不好笑的玩笑缓和气氛时,还隐晦地往他这里瞄,眼里带着双份的担忧。
松田阵平有心想跟他们说不用,笨蛋源千穆那边就够让人焦心了,他这里真的没什么可担心的,毕竟“笨蛋死在了爆炸里”这个事实,他三年前就接受过一次,前不久又接受了一次,可以说……经验丰富。
是啊,每次他都信了,并为之痛苦不已,但后来就有一个笨蛋笑意盈盈地突然出现,告诉他,真的信了呀?别哭,还好好活着哦。
在今早之前,千穆三年前是真死还是假死的问题,松田阵平还没来得及深想,或者说他心里暂时还没有这个概念。
先为友人活蹦乱跳的幸运反转满心欢喜,没喜几秒就被打包丢去跟研二作伴,两脸懵逼后景带着他的情报来了,庞大如洪的信息量冲开了主线外路人警察的新世界大门,这之后全是在为不知道又跑哪里去的猫担心焦虑,没空原路返回去打破世界观。
现在可好,松田阵平不敢置信地揉了一把眼睛,揉完反手就把自己信了二十几年的科学观砸了。
所以说,源千穆……这个演技够好的白痴,真的替他死了一次?
……也是,本来也只能是这样吧。
事发当时他就在摩天轮底下,爆炸前后的景象他看得清清楚楚,没有障眼法,没有人从空中逃离,得有多天真才能心存侥幸?
他倒是想对裂痕本身提出质疑,人都碎了怎么可能还凑得起来,至少要把笨蛋抓过来亲眼确认一遍……好,景难看的表情说明了一切,看来不需要确认了。
某人是堂而皇之,骗了他三次啊。
抽气声忽然叠撞到了一起,密切关注另一方动态的友人们同时愕然惊呼。
松田阵平麻木地看过去,眼里落入一块鲜艳的红。
他动了动嘴唇,不禁捏成拳的双手咯嘣响,脸色和眼角通红属于情绪剧烈起伏引来的气血上涌,再一看,其他人也是半斤八两。
——降谷零完了。要挨的揍不是一顿,而是四顿起步。
虽然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血压飙升,不用眼神交流就达成了共识,但零毕竟不在这里,阿古也不在服务区,松田阵平仍旧沉浸在友人为自己而死的沉痛中无法脱身。
最后还是没说得出话,眸底的光芒全然黯淡,卷发男人就把自己砸进沙发,发直的目光停顿在地毯的一角,一动不动地自闭。
“小阵平……”
萩原研二的声音太轻,没传得出去,因为他自己也知道叫了没用。
再看另一个: “景……唉。”
这两个人同时自闭并不奇怪,小阵平又掉进了亲友替死的坎儿,短时间内出不来,景本就是他们之中最焦灼的一个,如今突遭重创,没被幼驯染气得和千穆一起吐血就算不错了。
萩原研二现在还有心情观察别人,不代表他不揪心,而是已经揪碎了,反而可以理智思考。
他在毫无根据时就一头栽进了玄学,对某个小千穆不肯承认的事实有所预料,如今得知真相还真被自己误打误撞打着了,自然接受得最快,反应最是迅速。
过去……当然要关心,只是更适合等到一切结束后。
萩原研二紫色的眼里闪过坚定,就算内心也在钝痛,一些话说出来相当不近人情,他也得打破沉寂,先把浑噩两人组拽回来。
“大家听我说,不管你们在想小千穆三年前发生了什么,还是想着怎么收拾零,都暂停先别想了!对我们来说,小千穆还活着,过去的遗憾可以日后再提,不给未来留遗憾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先要搞清楚,小千穆被闯祸的零搂住后,那边又发生了什么,以及——被扔在别墅里的我们该怎么办。”萩原研二看向其他三人,“你们的想法都和我一样吧?老老实实躲在小千穆的庇护圈里怎么行,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不出所料,只需要点一句就够了。
他的朋友们都是人中龙凤,再悲伤自责,也没有难以接受现实就消沉到底的道理。
“…………嗯,你说得对,活着的人最重要。”名为松田阵平的雕塑最先抑郁,也是最先被敏锐的幼驯染唤醒的。
“活着的人最重要。”他忽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话音中打破迷障般的坚毅似是惊醒了旁边的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这才动了动: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吐尽了满心的疲惫。
倔强还极有想法的黑皮幼驯染什么的,诸伏警官至少这几天内不想要了。
脑后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在抽痛,他压下痛感,先强撑着安抚朋友们,也是强行安慰自己:“他们那边,问题应该不会太大,千穆现在的体质……比较特殊,只要零不出岔子,认出来了就别再气他……”
“嗯……我们对零还是有基本的信任的,都这样了他还能出岔子就天理不容——问题是那口血,是怎么回事?就看千穆那牙口,那力气,即使被零气急了,也不至于吐血吧……”
“……还是找不到阿古吗?”
“一直只能是阿古主动来找我们,我们是没法直接联系它的……等一下,如果在现实世界的千穆,和在数码世界的阿古,都遭到了景口中那个组织的监控,他们这几次都是怎么避开的眼目?”
“你们来看一下,我可能有了一点发现。”
伊达航没有参与话题,是因为忙着检查四人的通讯工具。
最靠谱的班长过去距离真相最远,直到这几天跟同期们住在一起,才把七零八碎的信息凑起来。
一旦进入状态,他的行动力极强,很快就找到了重要的突破口。
检查过网络和收发信件功能的手机此时都摆在桌上,诸伏景光的手机被千穆拿走了,所以一共只有三个。
他们在别墅内可以联网,手机信号大部分时候良好,收得到短讯邮件,但电话打不到外面去,只能联络特定的少数人——指就在一个屋大眼瞪小眼的他们四个,加一个千穆,可能还可以加一个降谷零。
“这是把我们挂进了同一个局域网的意思?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内部联络不会被数码世界的监视者发现,保障了信息传递的安全……”
萩原研二恍然:“我明白了景,怪不得小千穆不拿我们的手机,只把你的手机收走。你和零要联络,是不是得通过你们公安内设的特殊渠道?”
诸伏景光一顿,随即迅速跟上:“没错,就是与数码世界开展合作后,只在小范围使用的加密途径——如果这是组织故意针对警察厅的渗透手段,我心急直接找上零,发出的消息可能就有泄露的风险。”
“……可恶。”
“研二,阵平!先来的你们赶紧回忆一下,千穆和阿古找你们的时间和地点,有没有什么规律?”
“我想想……确实有!千穆和我见面的时间是晚上,见到了几乎没在外面逗留,研二那边也是一样,还有阿古悄悄找上我们的时间……”
“!!!”
一番热血沸腾的讨论,蹲守别墅四人组收获巨大,噼里啪啦理出了无数条千穆和阿古或明或暗受到的“限制”。
包括且不限于出没时间集中于夜晚清晨人少之时,阿古与他们的连线似有时间限制,以至于多次没说几句话就突然失踪,同时似乎还有关键词限制,它无法直白向他们透露真相,只能暗示……
最后,四人得出的结论是:在阿古的帮助下,千穆有一定的行动自由,能做手脚保证小区域范围的安全,但是被藏起来的人安全了,他们在外却身不由己,在重重枷锁的压制下几乎无法喘息。
“源千穆……你每次都是这样……为什么不说!”
“阿古博士,你也辛苦了……那些黑衣人,真是该死!”
顺滑接受了这个设定的男人们咬牙握拳,表情除却阴沉,悲伤几乎从眼里溢出来。
默默躲在回收站图标后面不敢吱声的阿古:“…………”
啊这。
啊这!
不存在的啊警官们!你们纯属想多了!!!
没有时间关键词限制!没有被困在研究所不能出来!
理论上来讲,开挂的阿源是这个世界最自由的男人,可被亲朋好友们绊住的阿源瞬间从最自由拉胯成最不自由,深藏功与名的阿古顺势上位,全世界最自由的生命体就是它,只要有电有网想去哪儿去哪儿的数码世界土霸王,没有之一!
那什么,出没时间集中在夜深人静时,是因为阿源早睡早起,它放心大胆趁他睡觉带车神警官摸鱼打游戏。
阿源把他们关起来,扔进局域网是怕他们乱飞影响剧本,随手摸走猫眼警官的手机的原因就更简单了……只是拿去给黑皮警官发恐吓短讯的啦!
阿古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不小心搞事搞翻了车,就和阿源一起,被警官们强塞了惨惨人设。
总觉得会影响时运的设定不要擅自塞给它啊!它只是小心翼翼溜回来,试图悄悄收拾烂摊子,好让被它坑死的阿源事后少扣它点零食……
“根据往常的经验,至少要等到十点以后,阿古才能出现。”
“好……没别的办法了,我们等,。”
阿古:“……”
好、好的吧……
四个想太多的人类和一只无辜的亚古兽,一起默默等到了晚上十点钟。
阿古严格遵守他们脑补出来的设定,突然出现,一次只说一分钟,不包含任何直白露底的关键词,交代完大概情况立刻掉线。
——别说,效果挺好,还省了它纠结该怎么打补丁的麻烦。
“阿源现在没和黑皮警官在一起,嗯就、和另一个人走了。”
“又是黑衣组织?!”
“阿源目前没事没事,大概只需要休息一阵就能恢复精神。黑皮警官也没事,他和秀大哥正在聊天呢……”
“目前没事以后有事?降谷零又在干什么?和谁聊天?传说中的一个月???”
“啊啊、我的时间不多了,警官们,你们一定要小——”
咔!
阿古依照设定迅速下线,但没有跑路。
阿古心头的使命感突然熊熊燃烧。
是的,每一只亚古兽的灵魂深处,都流淌着拯救世界的热血。
填平自己挖的坑是它该做的,但在阿源被强制休息的现在,它,完全可以站出来担负重任!
——亲友我给你罩,主线我帮你推,反正你在或不在都会变成这样,阿源,你就安心地躺好治病吧!
远方的阿源暂时还不知晓它的雄心壮志,否则一定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别墅内,又获得不妙新情报的笨蛋四人组眉头紧锁,这下是彻底坐不住了。
“不行,我必须出去,零和千穆待在一起,千穆都能被组织的人抓走……情况如此严峻,已经不是能躲在安全屋待命的时候了!”
“景你坐下!你目标这么明显去什么去,我去!”
“阵平你觉得你的胳膊就不够明显吗!至少我四肢健全,有丰富的伪装身份潜伏……”
“喂喂喂四肢不健全的人怒了!你们俩一个不怕死直挺挺撞黑衣组织神秘高层脸上,一个在那组织里当过卧底,前不久刚冒充完恐怖分子被强行丢过来,都别废话了给我老实坐着啊你们!”
萩原研二把沙发拍得砰砰响,突如其来的爆发,震慑到了吵着闹着要作死的松田阵平和诸伏景光。
这两人刚露出不情不愿甚至想说服他的表情,就被一反常态的拆弹专家严肃地顶了回去,天价花瓶端在手,谁敢BB他就把花瓶敲谁头上,债也算谁身上。
“研二说得没错,你们两个不行,消停消停。”伊达航开口之时,他的打算已经板上钉钉,“和黑衣组织有过直接接触的人都不能去,所以,我……”
“不!行!”
“?!”
萩原研二的语气才是不容置喙,他此刻的气势竟然压制住了瞪眼的班长:“班长,最不可以去的人就是你,你要是出了事,嫂子和还没出生的孩子怎么办?”
“……”
“嫂子如果知道肯定会支持你,但支持不代表你就能心安理得去冒险!我比你们都合适好吧,最早被小千穆抓、咳嗯带回来保护,没接触过那个组织的人,拆弹警察的目标比你们小多了吧。”
萩原研二直接忽略三人的怒视:“当初的反侦察课……我学得也还可以嘛,实在不行还有专业人士远程指导,虽然看上去是我一个人去,但我背后有两个刑警一个公安!搭配得非常完美!”
“看看你的腿啊白痴!!!”
“我就不能坐轮椅吗!!!又能方便伪装又能迷惑敌人,正常人想不到被小千穆藏起来的断腿警察有这么身残志坚,会扒拉着轮椅出来晃荡吧!!!”
“萩原研二你他妈的…………简直是胡来,不行!”
“完全找不到方向的我们不就只能胡来了吗!等我们争出个所以然,小千穆那边要是……”
“……研二,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计划不能这样……咦?班长,你的手机刚刚是不是亮了一下?”
“!屏幕上多出了一行字,这是……阿古的留言!!!”
【自身难保的我无法帮上警官们,请登录xx平台xxx号聊天室,我为你们找到的助手,就在那里等待你们。警官们,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阿源……就靠你们了!】
“…………”
“阿古博士——”
“来自阿古的助力……我们收到了,如果是我想的那样,这个胡来的计划,真的可行!
“嗯!动起来吧大家,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行动,我们所有人——都要齐心协力!”
“……”
“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忽然有点回到七年前的感觉呢。”
“唔……抓猫大作战·全新版?”
“都新版了,改成救猫吧。”
“哦对。品味品味,就是当年的心情,人还是当初的人,只不过还少了一个……”
“少了吗?少了谁啊?”
“不记得了哎,可能要拳头与谁的脑袋狠狠摩擦之后才能恢复记忆。谁呢,嗯,到底是谁来着……不重要,忘了!”
……
清冷的月悬挂在夜幕间,月光洒在竣工不久的建筑表面,照亮了许久无人踏足的尘埃。
月下有一个全东京最伤心的人。
怪盗基德,月光下的魔术师,千万少女的梦中情人,让痴迷粉丝们心动脸红的他,却在无声中仰望天空,默默心碎了一地。
为了替父报仇,高中生黑羽快斗正以怪盗基德的身份大活跃,寻找传说中的长生不老宝石“潘多拉”。
绝美蓝钻“希望之星”,早在半月前就进入了他的视野。
作为两国友谊见证的礼物意义不凡,身价同样不菲,再有当前所有人江崎社长的名望加成,想不知道都很难。
黑羽快斗一开始很愁。
江崎社长这人低调得仿佛是团空气,他想登门造访都找不到门在哪里,差点以为自己要遭遇预告函竟然没处发的滑铁卢。
还好还好,善解人意的江崎社长很快表示,要对外开办展览,欢迎大家前来参观。
黑羽快斗提前半个月就编好了暗号,准备好了预告函,并且提前三天将预告函送至尚未开放的展览馆内。
他以为自己走的是老流程。
江崎社长发现预告函,报警,预告当晚警察和围观群众热闹包围,他在一段精彩表演后帅气地偷走钻石,飞在空中喜滋滋对中森警官say bye。
对啊,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这一夜,怪盗少年摆着最靓的POSE如期而至。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被放鸽子了。
不——甚至比被放鸽子还要凄惨十倍!!!
空荡荡的广场,不见中森警官气急败坏的身影。
空荡荡的展厅,里面没有安置任何安保设施,暗淡得仿佛夜色渗透了进来。
身穿华丽白礼服的怪盗沉默地走着,伴着自己空灵的脚步声,越来越呆滞的目光扫过干干净净的展柜,在前方的地板上,看到了一张静卧三日的预告函。
“……”
怪盗麻出了一张有史以来最完美的扑克脸。
黑羽快斗:“哈哈。”
黑羽快斗:“我就说怎么会没有人欢迎,原来是——主人根本没发现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
“为——什么啊!!!江崎社长你就这么不关心你的展览吗!!!”
“唔呃……呃?因为社长身体有恙所以展览停办延期?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一只过度悲伤的怪盗铩羽而归,在家调整了几天心态,才振作起来,转向会出现在铃木特快列车上的新目标。
他有相当丰富的自信,认为上次失败只是失误,这一次,一定会顺利!
“年轻人啊。”
一个沉默着翻完了更新版剧本的男人说。
年轻真好,有信心有冲劲,什么都敢想。
要知道,他都不敢这么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