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地最近春风得意。
他,一个黑衣组织普普通通中层干部,除了为组织奉献一切外心无大志的少见正常人,在意想不到的重大人生转折下,竟然走上了事业的新巅峰。
马戏团的小动物不远千里来害他,他起初以为自己眼睛要爆了人要没了,能做的只有给自己选块好墓碑,把最后的任务做好了,到点了乖乖自己躺。
结!果!
他!活!了!
不仅活了,在心中无比崇高的Gin大人甚至亲临医院,关心了一句他的身体,连他带的新人都破天荒地关心了十句。
白兰地感动的眼泪哗啦啦地流。
这一瞬间他原谅了马戏团,原谅了蜘蛛人,感谢他们带给他的折磨,他才能突破自我,重获新生,并且得到Gin大人真正意义上的赏识,以及咬字清晰情真意切的那句夸奖——白·兰·地,你·好·得·很。
Gin大人说得对!啊其实他也没有那么优秀……哦对了,为了不让大脑神经受影响,日后继续以完美的状态为组织献身,他做手术拒绝打麻药!不就是挖一挖肉么,小问题!
“Gin大人,请见证我坚毅火热的决心——”
“……白兰地大人,不用再强调第十遍了,那位大人吩咐过不用给您注射麻药。”
白兰地:“?”
沉思了一秒,白兰地恍然大悟,顿时更感动了:“身为干部,必须时刻保持清醒,这么小的细节大人都为我考虑到了,大人是真的关心我啊!”
医生:“……”
Gin大人的意思大概不是白兰地大人以为的那样,但医生不敢说。
自觉掌握了“真相”的白兰地躺在病床上,除了感慨自己的幸运和Gin大人的仁慈外,更多时间都在隔空感谢格兰多纳。
多亏了实力超群,重点是生命力尤其顽强的新人,他终于可以骄傲地踹开“新人杀手”这个带诅咒的垃圾外号,宣布自己给组织挖掘出了能把赤井秀一按在地上锤的超级狙击手,他和没被他克死的格兰多纳会加油为组织发光发热。
白兰地只在医院躺了几天,手当然还没痊愈,但他已经躺不下去了,迫不及待要出院大放光芒。
一个劲往长野跑的铁头小动物基本抓完了,顶头上司的私家密照没有外传,他顺利守护住了组织的尊严和Gin大人的威严。
这事儿却还没完,白兰地秉承斩草要除根的宗旨,不把握有上司照片的马戏团整个掀翻他就没法安心,一出院就重拾之前熬夜干活的勤劳,积极向Gin大人自荐,他愿意带领手下彻查动物园组织,将热衷耍杂技的马戏团连根拔起一个不落……
“这个任务交给你去办。”
小心谨慎又带慷慨的开场白还没完,Gin大人冷冰冰的语句便犹如巨大的惊喜,砸了白兰地一脸。
白兰地:“?”
白兰地:“!!!”
他和Gin大人,这是心有灵犀啊!!!
他这边还没开口,大人就主动将绞杀动物园党羽的任务交给了他……果然,他抓遍长野小动物,千里追杀蜘蛛人的功劳深深印在了大人的眼里,大人愿意再给他一次表现自己的机会!
男人瞬间红光满面,立在没有表情的银发上司面前,赌咒发誓他一定完美完成任务,只要小丑们往酒店里面一钻,他立马带人点火把酒店炸上天——
顶头上司除了冷漠只见忍耐的脸色骤然变了。
森冷的绿瞳缓缓转来,Gin大人看他的眼神,莫名像是在俯视一团碍眼却不可回收的垃圾。
大人言简意赅:“你敢。”
白兰地懵逼着抖了抖,小声试探:“我、不敢?”
“人先不要杀,全部抓住带回来。”不敢是正确答案,于是Gin大人无视他继续说。
白兰地习惯性联系上下文举一反三:“好的大人,除目标群体外全部灭口,我这次绝对会处理得干净迅速,不给条子跑来捣乱的机会。”
“……”
Gin大人冷冷地看着他,他茫然地看着Gin大人,大人的左手伸进了大衣口袋。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算了算了算了,你的血压哇冷静哇大哥!”
突然冒出了一个尖细又烦人的声音,吵到了白兰地的耳朵不提,白兰地下意识望向噪音来源——Gin大人的手机,神情顿时惊悚万分。
他好像又猝然发现了一个不该知道的秘密。
Gin大人居然悄悄养了一只,据说只有“纯洁的心灵”才能得到的数码宝贝。
白兰地思考了三秒人生。
…………不愧是Gin大人!连数码宝贝都能征服,人格魅力简直绝了啊!
忙着发自肺腑惊叹,白兰地没注意到Gin大人的深呼吸,大人他在榨干自己寥寥无几的耐心,强行忍耐一个早就该一枪崩了的傻逼。
“盯着那些乱跑的虫子。没让你做的事情,不要擅作主张。”
“是!”
大人没有对他解释为什么,当然也不需要解释,睿智的大人自有理由,白兰地完全没意见,他只知道听令行事。
不过,任务上他绝不敢指手画脚,某些(正常情况下)不重要的小细节,胆子肥了一点点的白兰地还是敢提的。
“大人,这次行动我想申请带一个新人。”
白兰地有直接调动新人的权限,但出于对Gin大人的尊重,他特意事先询问:“他本身的实力就非常过硬,心理素质也不错,我想让他多参与几次任务,多练练手,肯定很快就能独当一面……”
他刚说到“新人”两个字,已经把目光挪开的银发男人微顿,再度转首看来,意义不明地重复:“新、人。”
“是的大人,您或许对那个新人有点印象,就是前不久立功的——”
“Glendronach!”
白兰地欢快地说出目前最看好的潜力新人的代号。
他觉得格兰多纳是他的福星,和新人搭档很有安全感,要是可以,他走到哪儿就想把格兰多纳带到哪儿,在Gin大人面前更是大力鼓吹:“而且我们在上次行动里已经培养出了默契,他给我搭档,我感觉非常舒适,非常顺手,任务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Gin大人:“…………”
“算了吧大哥,大哥大哥大哥算了算了!”
“……滚!”
“好的大哥!”
“好的大人!”
白兰地和大人手机里的小恶魔兽同时应道,不问原因便要乖乖滚蛋。
然而,最后的结果是小恶魔兽嫉妒哭了,白兰地笑了。
因为只有白兰地又被Gin大人叫了回来,予以最紧要的嘱咐。
嘱咐只有一句话:“不·要·给·我·靠·近·会·场·半·步。”
若非Gin大人回了东京忙上加忙,特意提前给他打了预防针的BOSS又想自己玩耍,他会二话不说让白兰地滚回长野,自己亲自带人收拾胆敢把BOSS当目标的不长眼虫子。
虫子是BOSS找来当玩具的?这不重要,Gin只看结果,虫子们敢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现实很残酷,为BOSS扫清障碍的重要角色,被BOSS指定给了白兰地这个蠢货,Gin对蠢货纵有千八百个不放心,也不会让自己的忧虑影响BOSS的好心情。
既然结果无法改变,Gin就简单粗暴地堵上漏洞,把安全度堆到能让自己勉强放心的程度。
他把留守东京且没有任务在身的精英人员都丢给了白兰地,配备组织内部研发的新型武器,只要白兰地不要脑子又抽一次风,带着这个配置炸完警视厅再炸警察厅都没问题。
然而白兰地脑子会不会抽风,连白兰地本人都没法确定,更不用说Gin了。
白兰地,就是此次行动中最具威胁的不定时炸弹,天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
Gin本是绝不会允许炸弹在BOSS身周千米范围内飞舞,更别说这个炸弹还有公然把BOSS挂车顶狙击,险些连自己带BOSS被条子击毙的前科。
于是又绕回来了。
BOSS说白兰地很不错,可以为自己的娱乐增砖添瓦,还让他放一百个心,保证这次不会再让他半夜惊醒。
看贝尔摩德那女人只对BOSS说多穿点别着凉,半点不担心的样子,Gin姑且信了。
但对白兰地的防范措施还是得有。
BOSS表示自己就在会场内活动,那么白兰地就得滚远点。
这蠢货拐带BOSS之心不死,竟还有胆量执着于让BOSS给自己打下手,Gin不想今晚睡到一半,就被数码宝贝叫起来告知,BOSS追逐完狙击手的梦想,又和白兰地出现在匪夷所思的地方,追逐新的梦想。
BOSS当然可以追逐梦想,白兰地必须死,再出哪怕半点乱子,即使白兰地得了BOSS青睐,Gin也会毫不犹豫把他捏死。
白兰地是死是活,就看今晚。
组织二把手要在十点前赶完死亡工作量,百忙中仍分出心神不断复盘,确认精挑细选的人手里没混进卧底,白兰地出发时精神正常,照例叮嘱他早睡的BOSS身体状况良好。
理论上行动必然万无一失,Gin却还是有种莫名不祥的预感。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种感觉就像回到了当初,赤井秀一蒙蔽了他和贝尔摩德,大摇大摆混进了地下研究所——
Gin怀疑BOSS要出事,可他没有证据。
他的眼皮没来由地跳了几下,还是不放心,便抽空向今晚最不放心的炸弹确认:“情况如何?”
“大人请放心!我就在监控室盯着除会场外的每个角落,一切正常。”
白兰地紧急把翘到桌上的腿放下,郑重地起立回话。
白兰地带着数量远超预计的一队精英赶到封锁地点,以他普普通通泯然于众的思维逻辑,直接把楼炸了是最优选,省事又轻松,大家都喜欢。
可惜这次不能炸,他们只好脚踏实地,迅速且低调地放倒了酒店的部分保安和宾客自带的部分保镖。
之所以是“部分”,当然是因为缺的那部分被提前混入酒店的杂耍人员抢先了,黑衣组织的精英们见怪不怪,开始和小丑们玩捉猫猫。
白兰地吃过蜘蛛人的亏,来时就跟手下们强调过,要对付的这群小丑会些稀奇古怪的伎俩,如果走几步发现自己飞起来了,再走几步看到楼塌了,眨眼又瞧见超乎常理的景象,都稳住别慌,干就对了,重点是不要给他丢脸。
还好,这次Gin大人拨给他的手下比上次的水平更高,心理素质更强,进门目睹超自然现象,真正做到了山崩地裂也佁然不动,妖魔鬼怪不如顶头二把手吓人。
己方实力倍增,敌方人数倒是也倍增了,但平均水平却断崖式下跌,比白兰地和新人后辈千里追杀的蜘蛛人弱了不止半点。
白兰地不知道自家BOSS有挂在身,开场便把敌方削得只剩一层血皮,削完砸了敌方的碗,还要把倒霉蛋们做成菜,不讲武德黑心大反派实至名归。
只看事件表面,白兰地微妙地又被冒犯到了。
马戏团怎么回事。
这些菜鸡玩意儿气势汹汹跑过来,他还以为牛逼得要翻天,结果就这?
先头派来的那只傲慢蜘蛛,难道已经是马戏团里的最牛逼的了么?
会玩火的憋半天喷出个顶多能点烟的火苗,一傻子手舞足蹈似是要放大招,大招没放出来,先被没耐心的黑衣人怼脸打晕了,再看另外几边——
“全是垃圾,简直瞎了老子的眼。”
白兰地怀疑马戏团让这群臭鱼烂虾倾巢出动跑来送菜,怕不是看不起他们黑衣组织。
敌人强他不爽,敌人弱他颇感不满,倒没到神经断裂的地步,所以白兰地现在还处于正常状态。
坚持再扫了几眼,他皱着眉从包里摸出一瓶眼药水,轮流给自己两只眼点上。
得到眼药水的治愈,男人感觉自己灰黑色的眼睛恢复了明亮,可以重新盯回挂满一面墙的监控屏了。
待在监控室统筹全场的任务很适合他,因为他的眼神很好。
不管发现自己成为瓮中鳖的敌人是逃是战,是躲是藏,白兰地漫不经心的视线划过了无数随时变化的画面,只要画面中有一丝异动,他都能精准地找到鬼鬼祟祟的虫子,拿起对讲机通知手下去解决。
“简单,太简单,根本没有一点成就感啊。”
白兰地打着哈欠。
带着拼命的心来,结果敌方不给力,重回不急不缓工作状态的男人居然有点不习惯,要知道,他以前摸鱼带新人的时候,也没悠闲成这样啊。
“我才恢复三年前的状态没几天就懈怠了……不对,不是我的错,是马戏团的错。”
白兰地眉头一蹙,对马戏团的不满顿时翻倍:“这些白痴……想用自己的怠惰腐朽我的意志,瓦解我为组织卖命的决心!”
理智崩裂进度条悄无声息增加了一厘米。
白兰地及时洞察了马戏团的阴谋,惊觉其用心险恶之时,他陡然陷入了深沉反思。
过去的他,肤浅地把为组织奉献生命的口号挂在嘴里,实际上并未落实,只浑浑噩噩混着日子,不出任务就是喝酒,聊天,做SPA——这种得过且过安于享乐的活法,对得起Gin大人和无缘得见的那位先生的重视栽培吗?
当然对不起!
白兰地醒悟过来,刹那间羞愧万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算没有该死的卧底来卷他,他也要自己卷起来!
偶尔瞥几眼监控,白兰地在监控室分心思索着,除了疯狂做任务以外,自己应该如何实现人生的价值,为组织积极奉献。
寻找目标似乎很简单,但对一条没有大志向,正事之外基本懒得动脑子思考的咸鱼干部来说,着实有点困难。
直到Gin大人的慰问电话打来,白兰地都没能想出一个靠谱的主意。
回答完问题,恭敬地挂了电话,Gin大人冷酷的嗓音仍在脑中回荡,仿佛一个现成的提示——哦!白兰地想到了!
Gin大人的辛苦和黑眼圈,他们这些手下多年来有目共睹,虽然最近黑眼圈离奇消失了,但大人的辛苦始终在那里,不离不弃。
白兰地决定用更实在的方式为Gin大人分忧。
这个灵感的来源,是在他挂断电话的那一瞬,刚好出现在其中一块不显眼的监控屏上。
看清情形时,白兰地的眼神变了又变。
先是闪过多疑的阴冷,找到说得通的解释后释然了一瞬,而后深灰瞳孔猛然收缩,震惊错愕浮现而出,还有一点酸溜溜的痛。
他看到,自己曾经看好过的波本,背着一个人,从Gin大人禁止他靠近的会场里出来,似是要往外走。
白兰地的第一反应是怀疑,波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行动名单上可没有情报组干部的名字,没有合理的解释,波本今天别想走出这家酒店的门。
嗯?Gin大人好像是说过有人在会场内做事,让他别管……所以说,这个人指的就是波本?
逻辑上说得通,但没有实证,白兰地心中的怀疑并未全消——然后他就看到了打消他全部怀疑的另一个人。
波本背着的那个人,晃眼的红头发……等等,是组织出品根正苗深绝对不是卧底的新人标杆格兰多纳?!
盯着屏幕上的模糊人影,白兰地呆滞了至少半分钟。
他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Gin大人断然无视了他想调格兰多纳过来的请求,为什么情报组的波本会不打招呼突然冒出来……
原来,Gin大人早就安排了格兰多纳和波本组队,并且让他们越过他独立行动!
白兰地心中又酸又痛又麻,竟是被深深地伤害了。
英明的Gin大人如此安排自有目的,他没有任何意见——可他还是被伤害到了!
都是波本的错!
格兰多纳,是他好不容易【挖掘】出来,活蹦乱跳到最后没被【克死】的幸运新人,他决定先下手呸、重点栽培绑给自己当搭档的人选啊!
他用来洗刷过去“被诅咒的男人”耻辱的优秀搭档,被波本跳出来抢了?!
格兰多纳这个没良心的新人,脑袋瓜里难道完全没有可靠前辈白兰地的身影吗!竟然还真不带犹豫地跟波本跑了!
白兰地双拳紧握,咬牙切齿锤上了操作台:“波·本!格·兰·多·纳!”
大抵用力过猛,锤坏了几个按键加一根理智神经,黑了几块屏,不过问题不大。
白兰地缓缓起身,走出了监控室。
不要误会,他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无能狂怒,出去这一趟,也不是去找波本和格兰多纳质问的。
他从波本那里得到了灵感,明悟了自己应当如何创造新的价值。
几年前,白兰地和波本合作过一次任务,蹭到了伪装成服务生的波本做的三明治,三明治入口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幸福”。
——拿到三明治的配方,用神奇的三明治治愈Gin大人的疲惫,多好的主意!
白兰地只想找波本要三明治配方,除此没有别的打算。
只不过……
在下楼去找波本前,步伐略显飘忽的男人晃了晃,突兀拐进隔壁房间,薅开杵在广播台前面碍事的尸体,放了一首歌。
低缓的男声吟唱徐徐响起,英文的歌声轻柔却带幽怨,取代之前被关掉的单调纯音乐,在酒店范围内循环播放。
说实话,这首歌虽然很符合白兰地此刻的心境……但与酒店各处的紧张气氛格格不入。
前一秒还剑拔弩张,憋不出大招的杀手正欲拼命,不耐烦的酒厂员工正要速战速决。
谁也没想到的歌声横空出世,双方浑身一僵,像喉咙被哽住了一般,冷不防大眼瞪小眼。
对战斗双方都至关重要的气氛突然被毁了。
两边瞬间萎靡不振。
“…………”
“……他妈的。”
一枪开出个哑弹的黑衣组织成员忍不住爆粗:“哪个傻逼放的?会不会看眼色啊!”
……
很巧的是,同样听到了这首歌,另一边的某人经过初时莫名其妙的微怔,好不容易稳固下来的心态险些又被动摇。
降谷零面上冷漠如旧,却忍不住暗骂,这特么是谁乱放的歌?!
“When you are gone……”
“there is no fun with the crowd……”
“I find myself crying,even crying out aloud……”
降谷零:“…………”
这不应该。
嘈杂的音乐再是响亮,他也可以做到心无旁骛,这些词句不可能钻入他的耳中,激起心间的涟漪。
降谷零死也不接受的是绝无可能的“真相”,对于显而易见的事实,他不想接受也必须接受。
就如被歌词刺痛的现在,他明白了。
——当他抓住背上这个不可能是源千穆的家伙,并决定“保护”他时。
他的心态便已经被影响,空出了让外物有可趁之机的破绽。
是无意间听到,极为不合时宜的无聊歌声拖慢了他的脚步。
不,是他自己把他的步伐拖慢。
他出来的第一件事是断掉楼层中的电,那首歌就在连脚步声也敛去的漆黑中回响。
那首歌说当你离开后,万物失去颜色,我的心仍不肯相信事实。
跟降谷零是反的。
他是太相信源千穆死去的事实,才让理智与非常想相信源千穆没死的心情发生冲突——虽然看不出来,但他真的很想相信源千穆没死。
有句话说得很对,降谷零这个人呢,是大家聚会唯独不叫他就会记仇一辈子的人。
仇肯定是要记的,但这也侧面反映出,他有多在意自己的朋友。
降谷零的好朋友就这五个,他一个都不想少,结果却是,黑暗中除自己外仅有的颜色晃眼就褪去,重要的朋友还是少了一个。
源千穆对降谷零的意义要比其他人多一层。
因为景被踢出了组织,其他人安生地活在阳光下,留在组织里的卧底只有他们。
那家伙不只是友人们玩笑里难抓的珍稀品种红毛猫,还是一颗只有他能看到的星辰。
红色的星星遥远却存在,而他只要存在,同样深陷黑白夹缝中的自己抬眼就能望见。
望见那颗遥不可及的绯红星辰,他就能想起真正的自己是降谷零,就能找到让自己不会偏离的正确方向,在沉重压力下仍能欣然一笑。
降谷零其实知道源千穆嫉妒过他。
刚认识的那阵子,无论是他还是源千穆都太嫩了。
红发青年藏在漠然眼底的复杂心绪虽然极淡,却还是被他注意到。
那时的他光顾着敏锐,不懂那分复杂是什么东西,直到很久以后,源千穆给他留下了一段录音一句留言,他才明白过来。
源千穆总把他“幸运”挂在幸运,到最后还不忘说他是幸运的笨蛋——源千穆眼里的自己又是什么,最不幸的笨蛋吗?
他不知道源千穆为什么会觉得他幸运,甚至在那么早以前就这么觉得。
如果能回到最初,他能早点意识到红发青年远远投来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他会给那笨蛋狠狠一拳,揍完了再告诉笨蛋,弄丢一个朋友的他一点也不幸运!
——源千穆会活着吗?
不,他已经死了。
——可背后的这个人和源千穆长相一模一样,连恶劣的性格……
不,他已经死了,而且源千穆跟江崎源放在一起比较,简直像只纯洁和善的小羊羔。
——即使如此,还是无法否认自己心中升起过希望,只不过又被强行掐灭。
金发男人的面庞还好被黑暗遮挡,否则他隐藏自己的努力会刹那前功尽弃,紧皱的眉宇,深幽的表情,暴露了所有内心。
他想把翻江倒海的杂念也掐灭,不巧的是,忧郁的歌声偏生在这时候又唱到那句“我的心不愿相信”。
“…………”
降谷零的神色又阴沉一瞬,不禁低骂了一句旁人听不到的脏话。
“你在骂谁?”
有人就是听到了。
降谷零冷冷:“你。”
“噗嗤。”
完全没信的样子,也不知道这家伙哪来的自信。
降谷零不想跟江崎源多话,毕竟他现在已经够烦躁了。
可有的人就算不开口也不动,仍能用各种方式刷着存在感。
——不断喷洒在耳后的呼吸。
——隔着衣物和一层血肉传递过来的胸膛的震动。
他看不到那艳丽得宛如某人独有的红发红眼,看不到与某人近乎毫无区别的脸,还是会被这些【活着的证明】扰乱心绪。
呼吸,心跳,只要这个人还活着就不会消失。
烦得降谷零想把江崎源就地扔了。
很好,还没扔,就又多了一个声音。
“降谷警官,你看到刚刚那个了吗?”
“闭嘴。”
“没记错的话,你有五个‘把柄’在我手里,麻烦对我客气一点哦 。”
“……看·到·了,你想说什么?”
“啊,就这样?我想知道你的看法,不应该这么平淡才对吧。”
“装神弄鬼的把戏。”降谷警官斩钉截铁,完全找不到动摇。
没错,即使一路走来,他们或听或看,撞上了无数用科学解释不了的离谱事件——譬如人影变动物,室内飘飞雪,物体离地平行线漂移……
降谷警官的世界观依然坚固。
拜想象力丰富、动手能力极强的犯人们所赐,本世界的警官们见惯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作案手法,往灵异玄幻上靠的只多不少,一番折腾下来,不科学也能科学,还是不能科学那就柯学。
如此坚不可摧的三观,真是……让费心筹划了一番的幕后黑手惊叹。
“我很想知道,警官你的头真的是铁打的吗?”
千穆屈指,往眼前这颗金色的脑袋上狠敲一记,可惜没敲出响。
降谷零差点被敲得往前栽:“……江崎源,你有病?!”
“还真有。”
“神……”
“强迫症,高血压,心脏病,老年痴呆,以及看到笨蛋会死没药可救的绝症,现在全部发作,身为罪魁祸首的你准备赔我多少医药费呢?”
降谷零“?”完,冷笑:“不好意思,江崎老板这么金贵,我可赔不起。”
“那请你自己想办法解决,事先申明,我不接受卖身抵账,呵呵,想·都·别·想。”
降谷零又想骂人了,谁特么脑子瘸了要卖身抵账,他欠源千穆的修理费xN忘到现在都没还,要卖不如卖给鬼。
按理说他们正在逃跑,他正在绑架江崎源,在这个时间地点上,怎么都不该伶牙俐齿地互怼。
但他不怼江崎源实在是心头憋屈。
话已经到了嘴边,阴影中火光闪动的眼里,有他不经意间暴露得更多的真实情绪:“我看你——”
话音猝然顿住。
降谷零和千穆同时安静。
两人都听到,身后响起了彰显存在的脚步声,同一时间,似乎比背景音乐还要幽怨的男声也遥遥传来。
那男声幽幽道:“Bour——”
降谷零:“?!”
“Bourbon”的“bon”还没喊出来。
终于找到了人的白兰地:“?”
“Bourbon你属兔子的?!”
白兰地觉得波本也是个傻逼。
他又不是敌人,来找没有联系方式的同事要个三明治配方而已,值得Bourbon像见鬼一样飞速遁走???
……等等。
原来如此。
Bourbon这家伙……是心虚啊!
自己也知道挖他墙角不厚道,所以听到他的声音立马跑了是吧!
白兰地额角噌噌爆出青筋。
“好家伙,好家伙!你行啊Bourbon!很好,三明治配方和格兰多纳这个混蛋新人,老子今天都要抢回来!”
——别慌,没疯,还正常着。
只是,白兰地现在要为自己资深干部的尊严而战了!
“给老子等着——Bourbon!!!”
降谷零一度失去了表情。
前有源千穆被衬托成小白花,现有江崎源也成了无害路人甲,降谷警官这时才遭遇了真正的神经病。
波本当然知道白兰地,负责审讯的白兰地和他还经常见。
可和同样被惊到的赤井秀一和诸伏景光一样,波本也没见过解开疯批封印的白兰地。
所以莫名其妙被追杀的他属实震撼了,震撼之余还有少不掉的错愕迷茫。
白兰地做到了江崎源都没完全做到的事
——为了三明治配方和一个笑个不停的格兰多纳,他打破了卧底之王的完美面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受伤的只有白兰地和降谷零,千穆在降谷警官背后俯身微颤,笑得却很大声。
把这两个人凑一块儿,果然很有趣,效果也很好——降谷警官的死人脸这不就绷不住了?
不过,笑了一阵,他对死脑筋的降谷零也失去了兴趣,不打算再玩了。
此时他们已冲出漆黑的楼道,来到酒店中央开放式的环形长廊,穿过围栏,能依稀看到几层楼下最底层的游玩区域,灯光黯淡,倒映不出只露出一个角的游泳池面的水纹。
千穆推了气喘不停的金发男人一下,转瞬就挣脱他始终抓得极紧的手,从他背后下来。
“你——”
降谷零在错愕中回头,却发现“江崎源”不知何时抓住围栏,把自己撑坐到没有防护的栏杆上。
男人的身影还是晦暗不明,不知为何,他那绯红的眼瞳似有光亮。
他只看到了黑暗中闪烁的绯红星辰,那星辰如今离他只有三步之近。
他听到了仿若永远这么平淡的嗓音。
“游戏到结束的时候了。”男人说着,在降谷零的视野中,没有依托的身体向后仰。
是一瞬的事情,却在降谷零这里成了慢速。
连声音也是:
“你失败了,只有一次的机会,你还是,没有——”
——没有抓到我。
千穆说过,只会给他一次机会。
这次降谷零的表现……实在让人失望。
失败就是失败,他不打算再给他开后门。
之后只能再换一个剧本了。
让自己坠落之时,千穆平静地想着。
没有指望降谷零能一下想通,扑过来拉住自己,但似是下意识的,他的左手往前抬了抬,五指也向前伸展。
于是,不带期望的下一秒。
——有人抓住了他。
在本应来不及的一秒内,金发男人将三步跨做了一步,翻过围栏,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他的右手极力地伸向前方,微颤的手指只虚抓了一下——就抓住了红发男人欲垂的手腕。
恐怕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能这么快。
千穆愣住了。
金发傻瓜大大睁开、宛如怒视又仿若恐惧【失去】的紫灰色眼里,道明了一切。
也比傻瓜自己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