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千穆带来的礼物不是最完美的,但伊达夫妇非常喜欢。

对他们来说,今天一口气收到的这些“礼物”,已胜过世间所有。

蓝色风信子被娜塔莉抱在怀里,她和丈夫眼睛不眨,认真地看着一个月大的孩子的四维图片,虽然以外行人的眼光基本什么都没看出来,但他们就像已经看到了这个孩子出生长大的样子,神色难掩激动。

千穆坐在伊达夫妇中间,给两个新手父母做着细致的解释:孩子的眼睛应该在哪里,嘴巴又在哪里,这个位置可能看不太清楚,不过大概多久之后,就能看出手脚的轮廓……

他从十七岁起就跟药物和研究打交道,直到现在还没有摆脱白大褂,大学的时候学的医,没当医生,直接当上了医企社长——闪亮亮的医药界专业人员,却是第一次做贴近“医生”身份的事。

给缺胳膊断腿头破血流的笨蛋们包扎不算,这些小事外行人也可以做。

千穆心里颇为感慨,自己难得下场干点济世救人的人事,就拍拍手兼任了……妇产科医生。

听起来好像是有些奇怪,被投以“这家伙的形象跟医生哪里相贴了?!”的诡异视线也没关系,他心甘情愿。

在近百年的时光里,男人从没有这么高兴过。

他解释得相当细致,把从孕期必要准备到孕妇身心健康的重要性全说了一遍,伊达夫妇拼命记大概最多只能记下一半,然而他们听得很认真,半点嫌弃诈尸的朋友啰嗦的意思都没有。

千穆还是在最后的最后才觉察到自己的话多。

“……”

他就算尴尬也只会尴尬一瞬,旁边的夫妻俩根本发现不了,因为已经被越听越有道理的长篇大论说晕了。

“班长,嫂子,我回去整理一个文档发给你们,还有刚刚说的胎教视频,晚点一起发过来。”千穆神色坦然,丝毫不见心虚。

努力记忆记到晕眩的伊达夫妇:“哦、哦……好!太好了!”

最重要的谢已经道完了,之后的小事还说谢谢就太见外,娜塔莉将资料袋和花束抱在一起,伊达航在友人的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班长到底是班长,他是被源千穆的照顾孕妇大教程绕晕了,但又没完全晕。

想让他忽略某件事是不可能的。

“让你转移了这么久话题也够了吧,我们什么时候走,阵平和研二是不是也在你那儿?”

伊达航径直问了,并没有暗示让娜塔莉回避。

大概率被监视着行踪的千穆突然把他们夫妻找来,如此大费周章,显然不可能只是单纯想要见一面。

他只能想到,上次的冲动还是惹火上了身,公安都鬼鬼祟祟出现在身边盯着他了,明显是危险的信号,这回估计他也要“带病休假”了。

不过跟那俩单身汉不同,他是有家室的人,老婆还怀孕了,不可能把娜塔莉一个人留在家,千穆肯定考虑到了这一点,才冒险将他们夫妇打包。

“他们确实在我家。”班长非常自觉地配合了“绑架”,千穆省事归省事,过场还是得走一下,“因为我的缘故,要连累你们暂时远离某些人的视野了,时间不会太长,我尽量……”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别说这话,直接说要怎么配合。”伊达航不爽地又给了他一下,“非要说就先把你这三年怎么回事说了。”

“哎呀,这个嘛……本人来讲述多不好意思呀,去问他们吧,他们这时候,估计已经凑出来大半了吧。”

“行吧行吧,问你还指不定能听到几句实话。”

话是这么说,班长对千穆话里的“他们”微妙地半信半疑,主要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给他的感觉莫名不靠谱,总觉得这俩人长得就不像能从千穆口中撬出真相的机灵样子……

算了,还是给那两人一点信任好了,万一他们突然机灵起来了呢?

伊达航迅速说服了自己要相信奇迹,他还学会了举一反三:“我听说他们一个腿断了一个手断了,我是不是也要受点什么伤配合一下?”

“……”

看着认真沉思自己要断哪里的男人,千穆几乎想要拍案称绝,降谷零但凡有班长一半、不,十分之一的团队精神和接受能力,早就欢天喜地蹲进同期爱的豪宅,和另外三个笨蛋一起联机打游戏了。

可惜并没有,降谷警官最喜欢在关键时刻不在服务区,不该在服务区的时候哪里都有他。

想起降谷零就糟心,不想了。

千穆转而辟谣:“只需要找个理由请假半个多月就行了,并没有这个本人必须缺胳膊少腿破脑袋的要求,如发现雷同,纯属……”

那三个傻逼自己犯蠢。

伊达航:“没有?哈哈哈哈,果然是他们自己编的,我就说他俩怎么可能傻到一块儿去,不至于那么巧哈哈哈。”

千穆面露礼节性的微笑,残酷的真相还是让班长自己亲眼去见证吧。

“虽然需要去隐蔽的地方住一阵,但考虑到嫂子的身体,去‘那里’就不合适了……去我送给你们的庄园吧,够隐蔽,地方够大,风景不错,空气也比城市里清新,正适合孕妇居住。”

不需要自己给自己搞点伤演演戏,伊达航还是松了口气:“只要不给你添乱,去哪里都可以,说实话,我们到现在还没去过……”

“这次刚好去看看喜不喜欢吧。”千穆笑道,“不喜欢可以换哦,毕竟这里要成为非常重要的场地,不能敷衍。”

伊达航和娜塔莉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推迟了三年的那一天,真的……”

“不远了。”千穆用一个毋庸置疑的定论打断。

“……”

“早就做好准备了,我们很期待。”伊达夫妇说。

“哈哈,还没做好准备的人也快啦,我保证没人敢再放鸽子。”

“这可是你说的啊源千穆,再放鸽子我真的要揍人了——”

“不要对着我说这话啦,我很自觉的,问题出在其他人身上,对了,干脆趁这个机会,你好好教育教育他们吧。”

“还用说吗,必须的!!!”

历时不到半天,这场最迅速也最温馨的“绑架”宣告成功。

伊达航和娜塔莉要转移去千穆当年送他们的别墅庄园,还待在千穆家那三个家伙蹭了嫂子的福气,千穆想了想,拆成两拨不太好,干脆打包一起过去得了。

最靠谱的班长从头到脚肢体健全,光是这么一露面,便可以给笨蛋三人组沉重打击,千穆甚至有点想看他们目睹惨烈对比,露出比欠债几个亿还悲痛的表情……

——然而千穆万万没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班长辜负了他的信任。

因为一个突发奇想。

不,主要原因是源千穆除了喜悦落泪外,堪称全程无懈可击的微笑面具太硬了,伊达航虽说不忍心揍他,但还是有些手痒。

这一点,他跟其他笨蛋的脑回路是一致的,就是想要悄然间变化巨大的男人露出点真实的情绪。

于是班长一个心潮澎湃,就准备搞个突然袭击让源千穆变脸。

千穆走在前面,正给娜塔莉开门,右手还按在门把手上,伊达航出现在他身后,拿出不久前一举抓猫的速度和气势,双手一下擒住红发男人的腰,气沉丹田,就要把他抱着举起来:“呵呃——”

场面忽然落入死一般的尴尬。

因为伊达航没举得动。

他那能和降谷零等人一起半夜打篮球,一不小心硬拽下一个篮球框的力气,年到29只见增不见少,举一个最多不过一百几十斤的男人……那不是轻而易举吗?!

可红发男人的鞋底始终与地面紧贴,中间甚至没有出现一毫米的空隙,他只是握着门把,手上的气力就与伊达航的突然袭击抵消。

千穆在伊达航鬼鬼祟祟伸手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了。

这时他还没想到班长会被笨蛋们同化——错了,模糊的记忆误导了他,让他遗忘了其实伊达航也是笨蛋中的一员——他在是配合还是先玩一秒再配合之间思索,最后选了后者。

既能开开玩笑,又能在嫂子面前圆了班长的面子,很合适。

可就在他纹丝不动的这一秒里。

被源千穆摔过几百遍的伊达航小心谨慎,一上来就用了全力。

然后。

“——咔!”

千穆:“?”

娜塔莉:“……”

伊达航:“…………”

男人的倔强让他没有惨叫出声,可从此刻到后来的数日,班长都是两眼发直,意志消沉。

他连一只猫都没能举起来。

——还闪了自己的腰。

去庄园的路上,伊达航是在千穆的车后座趴过去的,为此,千穆还特意换了一辆车厢够宽的车。

“班长……算了,没什么,你们先休息,那三个人不久就到。”

千穆不想做出任何评价。

模糊回忆中仅有五分之一的“靠谱”滤镜也破灭了,BOSS觉得自己有必要缓缓,礼貌地先告辞了,只不过离去的步伐略显虚浮。

另一边。

萩原研二收到了千穆发来的消息,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黯然的不黯然了,消沉的不消沉了,抛弃游戏念念有词的也不念了,三人迅速就短讯内容开始讨论,并在十秒内达成了共识。

——小千穆/千穆/笨蛋往家里藏人的事情肯定暴露了,不然才不会这么紧急要把他们转移去新地点!

“开什么玩笑……难道每一次都要这样,让他一个人在外面胡来,我们只能就像废人一样什么都不做,永远躲起来吗!”

松田阵平一拳把茶几砸出巨响,表情阴沉难看。

“小心小心三百万美金,还有你只剩一只手了别霍霍。”萩原研二条件反射报出了茶几的价格。

“这时候谁还关心欠债啊!”

“也是,再多也不可能有人能超越景,景的心态我得学学……景?你干什么呢景?枪先放下!菜刀拿出来有什么用啊喂!”

萩原研二本来也很慌,但旁边俩人比他更慌,一幅恨不得立刻跟黑衣组织同归于尽的样子,反倒让他先镇定下来。

“都先别急,冷静冷静啊,我再看看小千穆这条短讯……唔,好像没我们想的那么严重,如果这里在敌人眼中暴露了,他应该会立刻催促我们离开才对,但这话里的语气……”

——换也可以,不换也可以,勉强要端水所以还是换吧,你们,收拾收拾换地方了。

……是错觉吗,总觉得品出了这么一个敷衍的味道。

萩原研二正在沉吟,手机忽然又响了一声。

震动的瞬间,两颗脑袋迅速凑了过来,逼得被挡住视野的萩原研二不得不用力扒拉开他们,给自己抢出一条缝。

还是源千穆发来的消息。

三人心跳加速,在高度紧张中扫视新收到的简短文字。

扫完了,三人同时松口气,然后停顿三秒——也是同时瞪大眼,面色巨变,瞳孔地震。

“班长有孩子了???”

“小千穆连嫂子都一块儿绑???”

“景才丢进来两天,班长这么快就——不对,这里挺宽敞的啊,再住几个人都不成问题,为什么要冒险换地方?”

松田阵平发现了能给他们又一记打击的重点,只是可怜的三人组目前还不知晓。

既然不是被敌人发现了猫窝要一窝端,他们姑且放心了些,积极坐千穆叫来的车,去郊外跟班长夫妇汇合。

到地方后。

站在这栋装修典雅,算上花园大概有几公里的超大庄园门口。

三个男人狠狠地沉默了:“……”

“这就是,真正的有钱人吗……”

“我似乎发现了什么……这座园子加里面的别墅,会不会是小千穆当初送班长的新婚礼物?”

“哎?”

一个对“礼物”PTSD的诸伏景光迟缓地眨眼:“袖扣……墨镜……撞车包赔保险……竟然、还有……看着超贵的、别墅庄园啊?”

他现在就想和零抱头痛哭。

所以零呢?

……降谷零你为什么还不来啊啊啊!!!

三人组遭受的打击还没结束。

进去以后,先跟怀孕的嫂子道完喜,三人迎着趴床上的班长见鬼了似的诡异目光,只来得及愉快地笑了两声。

“噗、哧,没什么,班长怎么搞的啊,源千穆这家伙真是的,下手也太狠——”

“那两个人我已经知道了,没想到,景你这脑袋……什么狠?哦,是狠!千穆居然给我发了个意味不明的短讯,吓得我以为怎么了,赶紧跑去医院找到娜塔莉,结果那小子居然迟到!”

“……啊?”

“就,就这样?没了?”

“不不不班长,我们说的狠是那种,把你逗得团团转还故意不告诉你,让你心如刀割痛不欲生柳暗花明才见君的……”

伊达航:“?”

“你们跟我说的是一回事?千穆只是把我和娜塔莉叫到医院,给我们说了一些怀孕期间的注意事项,再聊了聊天,我们就过来了。嗯?你们三个怎么……喂研二!阵平!景?!”

有三个呆若木鸡的男人石化了。

他们的身体轰然碎裂,失去了对友情的信任之心。

然而,在变成灰被风吹走的最后时刻,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挣扎着说出——

“班长……”

“赤井秀一……”

“一个月……”

“好……兄弟!!!”

班长:“…………啥??????”

大脑停摆的一分钟后。

无意识伤害了朋友又被朋友反向伤害的班长理解了,自己来到了多么可怕的地方。

事已至此,他自己已无法挽救,只能对最后那个还没被深深伤害的幸运友人发出呐喊:

“零,千万不要来!”

“这个地方……是地狱啊!!!”

……

不知情间伤害了所有人,就他心态最稳定的男人开车回了东京。

与无波无澜的表情正相反,此时赤井秀一的心态其实不稳定。

不全是因为昨天发给兄弟的短讯,兄弟等到晚上才回复,回得还很敷衍,仿佛他又干了什么把好兄弟得罪狠了的事情——但他很清楚自己没干,所以千穆的现状很值得担忧。

还有一个原因,是在前天。

披着冲矢昴马甲的男人假装今早才赶来,在山上找到了江户川柯南等人,了解现状后,不提他发现了什么,长野的警察们终于到了。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和诸伏君长相相似的县警,还有一个独眼的中年男人。

独眼男人是长野警察本部搜查一课新来的课长,不止气质威严,脸上烧伤留下的疤痕格外显眼,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赤井秀一并没有与他交谈,却在几步之处与这位课长对上过视线。

回程之中,他仍在想着相认时千穆对他说的那句话。

副驾上坐着一个同样心不在焉的人。

江户川柯南熟稔地坐上赤井先生的车,却没像往常那样跟赤井秀一说话。

名侦探在安静的环境中不断思索,思索对象是不知道名字的蓝眼男人离开前,似是有意留给他的暗号。

暗号他已经解开了,不解的是这个暗号的背后所指。

蓝眼睛的男人想告诉他什么?他在失去意识时模糊听到的……Glen、dronach?是又一个黑衣组织的代号?

男人如此肯定他就是工藤新一的原因是……只是与组织有关系,还是更直接的,见过和他一样,被APTX4869缩小的人?

若是后者,那他顿时想到了一个人。

江户川柯南冥冥之中有所感觉,他已经离真相很近了,如今就差一个帮助他揭开迷雾的关键契机。

他极度怀疑契机就坐在自己旁边。

蓝眼男人如果见过宫野志保,甚至了解宫野志保变成灰原哀的现状,那么他也很有可能与赤井先生熟悉。

小红车驶入米花町熟悉的街道。

“赤井……”

江户川柯南在下车前理清头绪,认真的询问刚开好头,只差一点就能一步逼近“真相”。

可宿命般的新发现打断了他,让他口中的名称陡然切换,变成了另一个:

“安室先生?”

名侦探转头向右看,与此同时,赤井秀一也偏首看向一旁。

他们所看的方向正相反,粉发男人的心中也有一个名字跃然而出。

只是,他并没有像柯南那样说出口。

……

降谷零再来到网咖,是为了处理一个叫做世良真纯的女生的预约。

说来也真是好笑,他明明对江崎源恨之入骨,却还要在被怒火与急虑堆砌的繁忙中变回安室透,尽心尽力地完成“助手”的工作。

女高中生今年17岁,还没超过数码蛋的领取年龄,但网咖老板这些日子都不在培育所,而且人忙得联系不上,助手只能代为登记,等老板回来后再来审核她的申请。

降谷零借机再检查了一遍网咖,数码世界的培育所也不放过,得到的结果依然与前几日相同。

没有任何痕迹。

现实世界的网咖,数码世界的培育所,所有摆设不变,反正哪里都没有重要的资料,少了主人的身影,似乎影响并不大。

从一开始,这两个地方或许便是虚有其表的空壳。

——咔!

就如上次那样,降谷零拉下了网咖的电闸。

监控设备与超级电脑同时熄灭光芒,厚实的窗帘遮挡住街景,网咖内陷入了寂静的昏暗中。

就如上次那样,降谷零带走了一些东西,也留下了一些东西。没有耽误多久,世良真纯一分钟前刚离开。

随后,他神色如常地离开了网咖。

下一步不出意外是去停车场,可就在门口,降谷零忽然停下脚步。

凌厉冰冷的鹰目笔直穿过川流不息的车辆,只凭借直觉,他的目光便锁定了街对面的那个人。

男人脸旁的红发,随意顺肩滑落的发辫,长至小腿的风衣,皆在车辆来往带起的风中摇摆。

男人没戴墨镜。

降谷零相隔数米,锁定后便不再偏移的视野无法连贯,时不时被就大小不一的汽车遮挡,以至于红发男人的脸也时隐时现。

他只看见,被风吹起的碎发擦过赤瞳,从那双红得滴血的眼里,他似乎晃眼看到了源千穆的影子……

就像真的在与“源千穆”对视。

不,当然不。这个是假的。

源千穆不会携带冰凉的恶意——对面的江崎源其实也没有。

即使出现在网咖门口的他安静又危险,几近将杀意暴露在对方的面前,那个男人的眼里还是什么都没有,面上模刻的表情万年不变。

正因如此,才是最大的【恶意】。

降谷零并不打算冲到对面,对方似也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两人只是静静地对望,谁的身影都有可能随时被车辆所掩。

‘我会抓住你。’

降谷零做出的口型,对方也许看到了。

因为红发男人笑了。

他的嘴唇也微动,似是轻吐出几个字——

“安室先生?”

仿若数日前的复刻,一辆红车在路边停下,眼镜男孩叫出他的假名。

唯一不同的是,开车的粉发男人这次并没有看他。

“……”

没及时得到回应,眼睛男孩警觉地顺着两人的目光转首,看向马路对面。

一辆大卡车驶过。

路边空空荡荡,已没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