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赤井,秀一。”

千穆默念好兄弟亲切的名字。

换成年轻时容易激动的他,此时可能已经血压狂飙按住胸口了,还好源千穆已今非昔比。

他还能保持微笑,只是右手微动,摸到一直戴在左手拇指上的戒指,隔着手套轻轻摩挲。

内心世界很快风平浪静。

但随后想到极具降压效果的戒指好像就是好兄弟送的,BOSS的心间又无声掀起一点点波澜。

诸伏景光自我脑补强行给自己背上的一亿美金“债务”,在能干的FBI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疗养院和里面的私人物品就不说了,大头是研究所里的设施器材,每一件都造价不菲,赤井秀一这惊天动地的一炸,炸掉了几十上百亿美金。

千穆并不在意钱,所以重点不是这个。

他稍稍、稍稍有点心疼自己断断续续住了好些年的秘密基地,哪怕细节忘掉了大半也有印象,与其他地方相比,这里之于他的意义还是不同的。

当然,最心疼的是阵。

被炸上天的研究所,也是阵心中的重要场所。再加上,修建研究所和购置仪器的资金,都是阵辛辛苦苦挣来的。

BOSS从银发男人沉默隐忍的背影中,看到了下属兼家人深刻入骨的痛恨,距离生吞活剥了赤井秀一只差一个诈尸的赤井秀一。

深深感受到了,但凡他回来晚一点,阵和秀一除了同归于尽没别的结局……嗯,可能还会再带上一个莎朗。

千穆松开戒指,按住倒回去把黑麦威士忌的空酒瓶敲在黑麦自信满满的脸上的念头,就当做方才无事发生,他什么都没听到。

“阵,昨晚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不起啊。”

谢谢赤井秀一,BOSS记下了这笔账,然后紧急开始端水:“这几天辛苦你了,昨天也没睡好吧,干脆和我们一起再休息几天?”

“没有,没能及时为您的娱乐做下万无一失的安排,是我的失职。”

前一句话刚落,Gin就立刻接道:“不必了BOSS,我还有事要处理。”

已经休过了非自愿的三天假,Gin不想再放任虫子和老鼠们在组织自由飞舞,就算BOSS已经开始转移产业洗白上岸了也不允许。

Gin是个做事认真的男人,在与BOSS相关的事情上,更是认真到极致。

BOSS打算把阴影覆盖世界的庞然巨物毁掉,亦或者改头换面,他都不甚在意,他只追随BOSS的意志。

但只要组织一日还在,BOSS没让他彻底撒手不管,他就会按照往常的作风行事,老鼠们想在他眼下翻天是在找死。

同理,BOSS和赤井秀一关系匪浅,甚至可以说“不错”这件事,三年前,Gin和贝尔摩德就看出来了。

而现在,透过BOSS听到老鼠的名字时态度微妙,下一刻便积极转移话题体现出来的——赤井秀一大概率没死这件事。

不管贝尔摩德是真没看出来还是装作没看出来,反正Gin是看出来了。

不可能产生“被欺瞒”的不解愤怒,Gin知道BOSS身上有很多秘密。

他承受了什么,他付出了什么才得以归来,他又在暗处准备了什么——BOSS既然不打算把这些说出口,Gin便不会询问,BOSS有他的计划,即使计划中包括悄悄留下赤井秀一的命,Gin也不会有意见。

愤怒与忍耐皆是为一个人,为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存在。

和把关心溺爱不要命地堆砌到男人身周的贝尔摩德一样,Gin其实也在纵容这个任性的男人,只是他纵容的方式非常隐晦,仿若无声的雨,清冷的风,要细心沉浸才能体会。

BOSS心血来潮想要娱乐,根本没必要给他打招呼,没配合好是他的问题,BOSS只需要尽情享受。

BOSS出于自己的考量,按下赤井秀一没死的消息,默认他继续与赤井秀一敌对,他仍旧依照原有的想法行动就是,赤井秀一只要敢冒出头,他就毫无顾忌继续针对这只无耻的老鼠,直到一方彻底消失——亦或者BOSS中途叫停。

Gin更不在意厮杀的结果会如何,赤井秀一能死透最好,死不了——这个膈应的可能性暂时不多考虑,反正他从没认为过死的会是自己。

因为【信任】。

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存在也给予了自己回馈,让冷血不羁的凶兽无比满意,好似只差一点就能略过老鼠可憎的嘴脸。

BOSS知晓他的想法,虽然没有给他解释,却也没有刻意将老鼠的事情隐瞒到底,而是在他面前,似隐晦也似坦诚地漏出了一分。

就像他相信BOSS无论做什么都有道理,BOSS也相信他会无理由地信任自己。

“本来想着这次的大工程都由我来处理,结果那么多要看的东西,最后还是你接的手……”

Gin听到身后似有苦恼的嗓音,目光移向后视镜,镜中投映出的红发男人正好偏头,含笑的红眸轻眨,眸底似有他们两人才能理解的默契。

“不管怎么说,记得要劳逸结合,嗯,为了你的调养计划能继续进行,我以后尽量不让你再头疼睡不着觉了。”

BOSS一本正经说着不那么靠谱的保证,看着后视镜中杀手不带杀意也像被冰封的绿眸,忽然一笑:“我有说过吗?我很为当时的自己极不负责任的选择庆幸,很高兴遇见你,阵。”

十七岁少年为了逃避身为BOSS的责任,随便看一眼剧本,在茫茫名单中随便一选随便一丢,全靠命运,他们便迎来了今天。

是个根本没过脑子的鲁莽选择。

也是个令人惊叹的、值得庆幸的正确选择。

通过后视镜的一瞬对视,Gin就完美领会了他全部的意思。

感慨于BOSS与下属阴差阳错得来的互相信任,感谢于Gin长久以来的付出,以及,从未说出口过的包容。

Gin没有及时开口。

意外的、郑重的、情绪略带起伏的回应,都没有。

银发男人只是勾起嘴角,宛如奇迹般,露出了一个旁人可能见而惊恐,实际却是他发自内心感到愉悦的笑。

这时他才低沉道:“感谢你,BOSS。”

终于把“您”换成了“你”,已经是忠诚的狼现下最大的让步了,后续的改变可以慢慢来。

千穆对这个进度还算满意,自己不再干扰Gin开车,安全驾驶最重要——

他面不改色,转而握住身旁女人的手。

却没想到水还是端慢了一步。

美艳的金发女人一上车就紧靠在BOSS身边,催促司机赶紧开暖气,随后从试图自己帮千穆捂手,变成千穆的手太暖反过来帮她捂。

不管谁给谁捂,把前面碍事的司机去掉,车内的画面怎么看怎么看温馨。

结果可恶的赤井秀一突然跳了出来,夺走了千穆的注意不说,还给了司机插话的机会。

司机和BOSS竟然又来了个带笑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

贝尔摩德的眼睛被恶狼的狞笑狠狠刺伤了。

秉承自己不爽就要让Gin也笑不出来的宗旨,女人明面上笑靥如花,实则眼睛不眨就一刀插进司机的背心:“说起来,Gin啊,你找到雪莉了吗?”

Gin:“?”

本质相当收敛的男人早就没有在笑,可贝尔摩德这一刀,竟是让他一时连冷笑都挤不出来。

千穆:“哎?”

BOSS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雪莉叛逃的事情,他一回来Gin就跟他汇报过,那时他想着这部分重要的主线能不动最好先不动,对Gin说的是可以找,但不用太挂心。

Gin似乎只听进去了前半句。

BOSS的妹妹被他一时疏忽看丢了,找,必须找,然而贝尔摩德故意捣乱,再加波本那个白痴消极怠工,导致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雪莉藏在哪里。

BOSS可以不追究,Gin却不能当做没这一回事,贝尔摩德特意对准他的痛处一刺,理亏的男人照样拿她没办法。

“……很抱歉,BOSS,我会尽快找到雪莉,然后再向你请罪……”

“不,不用了,阵,你不用带上这么大的压力——”

良心略微刺痛的BOSS:“啊,对了,派出去找雪莉的干部不是波本吗,就把这件事交给波本处理吧,我相信波本可以的。”

Gin表情阴沉一瞬。

在他看来,波本还真不一定可以,那个废物出去晃了一个月,什么重要的事都没干,仅凭这一点,就让他对波本起了疑心,说不定这又是一只悄悄混进来的老鼠。

Gin已决定,不管这次波本找不找得到雪莉,除非他能用绝对可靠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最后都难逃一死。

“哈,波本呢,先看看他的表现。”贝尔摩德意味深长。

Gin想宰了波本,然而波本是BOSS的小伙伴,Gin不仅宰不掉波本,甚至连赤井秀一都宰不掉——想到谁也宰不掉的Gin绝对开心不起来,她就开心了那么一点点。

BOSS有些小无奈,不过这就是他想全都要的代价,自己亲自打的两瓢水,累死也要端稳。

就让小伙伴们受点惊吓,坐坐过山车舒缓压力吧,没关系,可以尽情互杀,有他盯着呢,哪边都死不了。

“待会儿到了东京,我们先去吃……”

“啊,想起来了,还有一个人,被BOSS选中的幸运玩具,我记得代号是——白兰地?好歹是给BOSS带来无穷欢乐的男人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不打算给他一点奖励么,Gin?”

“……”

贝尔摩德的第二刀来了。

Gin第二次努力克制自己放过方向盘。

白兰地,竟然得到了足以与赤井秀一媲美的待遇。

千穆看了看后视镜里满眼杀气的银发男人,又看了看一脸“我只是随口一提Gin反应太大是他的问题”的贝尔摩德。

BOSS很无辜,BOSS只是恰好过来走剧情,恰好发现白兰地在找狙击手,才想着顺便去看看奋勇跳坑的人才长啥样。

结果这一顺便,就把景的人设和Gin的血压一起霍霍了,BOSS也着实没想到……

Gin大概在想,还奖励,白兰地能躺在组织医院的病床上,享受到做手术不打麻药的最高待遇,顽强地呼吸到今晨的清新空气,便是他一忍再忍才给出的宽大处理。

那个白痴,敢凌晨四点给他打电话,在电话里对“新人狙击手Glendronach”大夸特夸,声称要用人格担保格兰多纳可以当上狙击手扛把子,以后有任务让他上准没错。

在白痴说出“保时捷车顶一枪击中虫子肩膀”的那一瞬,白痴就够格砌进水泥柱丢进东京湾。

在白痴用惊叹的语气夸赞“Glendronach八百码超神一枪”的那一刹——

白痴姑且算是捡回了一命。

虽然猝然听到“八百码”,让对这个数字极其敏锐的组织二把手眉尾一挑,那句“赤·井·秀·一”差点就要从齿缝里挤出来。

但Gin下一刻就让该死的老鼠从自己的想象里滚蛋了。

不过是八百码而已,想试着做狙击手的BOSS的水平再高,他都不会见怪,反而认为理所应当。

白兰地没有白长他那一双眼睛,也是真的被BOSS的实力折服,有BOSS的“他还有用,留着吧”打底,他勉强可以看在他够识趣的份上留他一命。

也就仅此而已。

至少从昨天算起的一个月内,Gin不想再听到这个代号。

“白兰地……”

千穆开了口,Gin只能又听一遍。

“先把他丢在一边不管吧,以后,我说不定还会把他再借过来用一用。”

“能为BOSS派上用场,是那蠢货的荣幸。”

“嗯,下次见面,我就是新人狙击手Glendronach了哦,请多关照~Gin大人,Vermouth大人。”

“Glendronach,你就是组织最优秀的狙击手,最棒的新人!之后想玩……想做任务就和我去呀,前面那位大忙人司机就别带了吧。”

“唔嗯,其实我还挺想和你们一起……下次我们先去如何,Vermouth大人?”

“好!!!”

“那,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出任务吗,Gin大人?”

“……当然,非常荣幸。”

好了。

在BOSS的不懈努力下,前往东京的路上,又恢复了欢声笑语(并没有)。

“对啦,千穆,那些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哦。”

“谢谢啦,因为是要送给朋友妻子的礼物,让同为女性的你来挑选应该更合适。”

“这次还要和朋友玩考验默契的‘游戏’吗?”贝尔摩德低声,话音中却隐有紧张。

“……不了。”千穆微顿,随后轻轻笑了,“这次的朋友一直很照顾我呢,还是有家室有责任的男人,要是这里磕了那里碰了,被嫂子责怪,我会良心不安的。”

别问他为什么区别待遇,为什么——某些人心里应该有数。

……

回到擅长作死没有家室所以可以随便磕碰的笨蛋三人组这里。

萩原研二遭受了“一个月”的打击,抱着抱枕蹲在沙发上,恍惚了足足半个小时,才算勉强回神,接受对于辛苦抓猫大半年的他们来说过于残酷的现实……

“不!我接受不了!为什么啊小千穆!!!”

“这你得去问他,问我们没用,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伤害完我肉眼可见高兴起来的景也是!你就是不想一个人痛苦,才积极地把痛苦传染给我们吧!”

“嗯,我承认了,你们自己也说了啊,我一个人跨不过去的坎,还有你们在!”

“……靠,我宁肯陪你去跨一亿美金的坎,一个月什么的是凡人能做到的???”

“研二别闹了,景也别笑了,先把重要的事情做了吧。”

“哦,小阵平提醒我了,先把最重要的——”

“——午饭啊!一点了已经,早饭都没吃,你们不饿的吗?景做饭吧谢谢了!”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有亿点点疑惑,为什么他被快递进同学家,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是做饭?

可他毕竟是诸伏景光,看那俩缺胳膊断腿的残疾人士着实不像能进厨房的,还很大爷地表示外卖吃腻了不想吃了,纵使他内心百般无语,身体却相当诚实。

给棒槌同学们做好了午饭,三人坐在同一张桌上,先来的两人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孤独了的诡异错觉。

只有两个人时闹归闹,盖不住房子太大,许多时候都会觉得有点冷清,现在景来了,感觉一下就不一样了。

再吃一口热腾腾的、美味程度甩研二挣扎出来的半成品八条街的饭菜。

——泪,流了下来。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发出了共同的心声:“景……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诸伏景光:“……”

“其实我不想来……要来也是事情结束后,再安心地上门做客……不过还好我来了,让你们俩继续在厨房乱来,千穆的厨房迟早要被你们炸了——欠款不能再增加了!哦,嗯,我说的是你们。”

又被勾出痛苦回忆的男人虚弱地捂住眼睛,缓了一小会儿才把手放下。

诸伏景光想得透彻,债务反正还不完了,暂且放到一边。

研二和阵平……还有他,现在都在千穆家里,足以说明许多事情。

大家或多或少都被卷入了黑衣组织的阴影,曾经某些出于人身安全考虑而隐瞒的情报,可以说出来了,他们多知道一点反而更好。

由宫野志保发起的“联盟”,有机会进新人了。

出于某些不方便直说的原因,诸伏景光暂不打算另起炉灶,建立只有警校同学的新联盟。

他想着自己取名为“降谷零”的小号还在旧联盟的群里,四舍五入零也是联盟初始成员,将研二他们拉进来,也算是不抛弃不放弃的大团圆,零终于想通了接近真相了,再变小号为大号也不迟——手机被千穆摸走了,诸伏景光还没意识到,“降谷零”已被愤怒的盟主踢出群聊。

“你们想知道的事情,只要我知道,我都会告诉你们。”

“借用赤井君的话,如果还像以前那样各查各的,自顾自在黑暗中摸索,谁也不知道悲剧会不会再重演……好啦别这样,赤井君这人作为己方还是非常可靠的。”

诸伏景光放下筷子,神色凝重地看向同样严肃起来的两个朋友。

他们都清楚,这场谈话对他们而言有多重要——尤其是一直被挡在真相之外的那两人。

“毕业后,我加入警视厅公安部,接受了以卧底身份打入一个世界级犯罪组织的任务,同一时间,被公安招纳的零也一样。嗯,没错,千穆也去卧底了,但他比我和零更早加入组织……”

诸伏景光想用尽量平稳客观的语气来叙述,可没想到,他刚刚开头,就面临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友人们渴求真相的视线紧锁住他,对于他莫名的顿住,虽没有焦急地催促,但紧绷的面上皆已浮起担忧和困惑。

越是如此,诸伏景光越难以开口,他的心像被名为悲哀的东西堵住,比自己得知这一系列藏在阳光背面的“真相”时还要沉痛。

“景。”

萩原研二没错过他蓝眼中隐现的痛苦。

刚闹腾了一场,这个热衷活跃气氛的男人似有所觉,比平常沉默,但他的声音足以令友人意识到他的坚定:“开了口就别犹豫啦,我们都是一心想了解小千穆的过去,想竭尽所能把他拉回来的人。再残酷能残酷过那天收到的讣告,那天看到的墓碑吗,你说是吧?”

松田阵平也道:“景,你不会像那家伙一样,我们脆弱到连朋友身上发生了什么都接受不了吧,先声明,你要这么想,我会揍你的。”

“……”

诸伏景光认可了。本来他也不是不想说,而是……说出来,对听者是折磨。

这份苦痛,比“一个月”残忍了太多,却无法躲避。

“直到不久前,我都以为千穆是卧底,是公安部派出的卧底。然而,事实上……他在认识我们之前,就是黑衣组织的人了。”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同时愣住。

“什么叫……认识我们之前?”

“喂、你在说什么啊景,那家伙是恐怖组织的成员?恐怖组织的成员读警校?怎么可能——他不是高层那些老头子知根知底的豪门大少爷吗!”

两人的反应跟诸伏景光预料的相同。

他可以在这里停一停,给他们消化的时间,可他没有这么做,只短暂停下,便一鼓作气说完,他怕自己顿住后就说不下去。

去掉不能外泄的机密,再略过一些繁杂的细节,剩下的内容,就像一条条“某年大致什么时间,发生了什么事”的粗糙概括。

诸伏景光告诉了他们,源千穆把自己“卧底”成了叛徒,在组织的重压下日渐憔悴,最后被逼上了摩天轮,变成了组织的人体实验材料,和一个活着却已经死了的人。

直至今日,“江崎源”仍无法找回自己的名字,他的笑容和看似正常的身体是假的,躺在破旧木屋里的虚弱,藏在手套下的裂痕,才是最真实的证明。

尾音落下了良久,迟迟无人开口,静得能听清落针的轻响。

“……”

“……”

萩原研二明亮的眼睛,听到开头变得迷茫,听到中间变成呆滞,现在只能两眼无神地盯着桌沿发呆。

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不好意思,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这时萩原研二才意识到,帮助他放弃科学成功抓到猫的想象力,竟然完全跟不上现实的跌宕起伏。

他终于明白了,小千穆发现他捣乱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气得把他丢进自己家,明明最开始他应该不想见他。

……小千穆不会喜欢别人用“悲惨”来形容他。

所以萩原研二不会这么想。

他满脑子都在想小千穆什么回来。

他,小阵平,景,还有总感觉肯定也会出现的班长和零……所有人都要给他一个大大的、用尽全力的拥抱。

松田阵平打一开始就在试图把烟盒翻出来。

如果能翻到,他可以一边内心翻江倒海,一边脑中空白发麻,忘记嘴里已经叼了烟,继续平均一秒钟就给自己再点上一根。

然而他身上和源千穆家里都没烟。

自以为遇到了红眼变态男,再有什么离谱发展也不会变色的卷毛警官变成了雕塑,还是没颜色的石雕。

石雕没有烟可抽,只能就近握住早失温的茶杯,莫名其妙想起了最后见到源千穆的那一晚。

他们三个人也是坐在这张桌前吃饭,同时,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般随意聊天。

红发笨蛋十年如一日地细嚼慢咽,半晌夹了几筷子菜,喝了几口汤,就把碗筷放下了,剩余的晚饭时间都在微笑着听他们俩说话。

石雕、不,松田阵平其实有注意到,只是他当时以为笨蛋心情不好,加上饮食习惯这种东西不好改,笨蛋从22岁磨叽到29岁也正常……

那天晚上,果然不对劲。松田阵平想。

就是怎么也想不到,那笨蛋能“不对劲”到这个地步。

刚仿若无事跟他们说完“没事,之后见”,没多久就把自己折腾到逃亡千里,昏迷几天不醒。

——源千穆,你……真够行的!

“小阵平停停停你手里快碎掉的这个杯子十万美金啊十万!!!”

“?!”

松田阵平被发小吓得猛地松手,价值十万美金的茶杯在桌面旋转,眼看着就要旋到地下去。

“小心!”

诸伏景光大惊失色,抢先做出要接姿势的萩原研二一步,横跨桌面伸长手臂,极其惊险地将十万美金压住。

“……呼。”x3

三个饱受欠债折磨的男人松完气,忽然对上视线。

“…………”

现在气氛不冷凝不消沉了,空气中弥漫着尴尬。

松田阵平:“……谢谢,景。都跟你说别拿那面橱柜的茶具。”

诸伏景光:“……不谢,应该的。下次一定记住不敢拿了,如果一定有东西要摔就让我来吧,我的债务再多个十万也没关系……了。”

“……”萩原研二噎了片刻,十分绝望地双手捂住脸:“救命,我撕心裂肺的疼痛一去不回……这不对劲吧,我们不是来搞笑的啊!”

在不该搞笑的时候突然搞笑,太对不起受罪的小千穆了啊喂!

三个男人迅速收拾完仿佛自带一串零的锅碗瓢盆,重新坐回到客厅时,又是严肃加身。

“……”

“……说点什么吧,算我求你们了。”

“感觉有很多话想说,但张开口还是什么都……得缓缓,真的。”

“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反正我,有一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了。”

“唔,好像我也。”

“这么一说,我好像也……”

“!多年好友的默契终于酝酿出来了吗!我好感动,来吧景小阵平,大家共同的想法是——”

深沉对望过后,三人同时说出口。

“揍源千穆一顿。”

“哪里有诱捕笼,我要抓猫。”

“给小千穆五个惊喜拥——我去,你们俩怎么回事?靠?景你居然把那个名词说出来了?想想就算了你竟然说出来了??诱捕笼又是什么鬼!”

萩原研二变成了绝望的形状。

他们这伙人有哪门子默契哟!连以前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的景都变质了,鬼冢教官看到他们如今的尊容会哭的,会嚎啕大哭的啊!

突然变成这群人里的道德标杆,萩原警官奄奄一息:“一个个要抓要揍的……醒醒吧,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搞得定猫、啊呸,小千穆吗……”

“……我们搞不定,有人搞得定,吧。”

“你要是想说降谷零,我立马上楼睡觉做梦可能还快一点。”

“别这么说,零努努力爆发一下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好吧,其实我想的人选是,班长啊!”

“咦?”

“啊?”

忽然间,豁然开朗。

“——伊达航,如果是那个男人的话,也许……有希望!”

“我敢保证,班长想要揍千穆的话,千穆绝对不会像对我们那样冷笑反杀,班长可以!班长揍得到!”

“?”

某个发誓要替源千穆挡刀的卷毛背后一寒。

……

伊达警官还不知道自己成为了闪亮的揍猫希望,从此将要莫名其妙地负重前行。

从案发现场收工回警视厅的路上,他刚逮到一个跟踪自己的可疑人士。

伊达航原本还奇怪,到底什么人会想不开,跟踪他一个人高马大的刑警?

隐晦地观察一阵,他发现这个可疑人士不一般,跟踪的手法很是专业,换做普通人必然发现不了。

直到他突然暴起,将可疑人士就地制服审问,他才发现有哪里不对。

“你是……?”

竟然是公安。

不过是隔壁警察厅的公安,跟他们搜查一科交集不多,但他见过这个男人,好像是叫风间?

风见裕也被上司命令暗中保护的对象一个错身摔地上,就算被及时放开了,摔过头了的脑子还有点懵。

好不容易清醒点了,他开始紧急思索要怎么应付伊达警官的疑问,降谷长官明确要求过,不能向伊达警官透……

等等。

“人呢?!”

风见裕也懵逼了,刚才还站他面前偌大一个男人,就在他晕了一下的功夫,不见了!

冷汗当即下来,他紧急联络盯梢伊达航的其他同事,最快时间内找到突然一句话不说就跑没了的伊达警官。

然而。

线索只跟进到伊达航冲进了一家医院。

伊达航和他的妻子伊达娜塔莉,在同一时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