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白兰地,真名不详,男,33岁。

在黑衣组织名下基地长大的孤儿,在一众神经病与反社会人格同事中坏得不上不下,属于粗看不显眼,细看哪儿哪儿都有他的中庸之才。

然而白兰地并不是劳模。

再次申明,在某个改变他人生的巨大转折把他转上秋名山五道拐前,白兰地真的不是力图卷死同事的Gin大人二代。

他虽然自认生是组织的人死是组织的鬼,混成干部后兢兢业业,不管任务是杀人灭口还是审讯处刑绝不含糊,但他其实是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很擅长调解工作情绪的那种明白人。

凡事都要讲效率,工作时全神贯注早日收工,只要完成得好,上司根本不会管他上工路上怎么聒噪地跟后辈话痨,下工后火速消失又要去干啥。

还没出息到直接跟Gin大人混之前,白兰地经常被安排去带崽、不,锻炼并监视新人。

大概是因为其他人要么独逼不适合带崽,要么脾气怪异一口一个小朋友,严重影响组织的人才输入,顿时把白兰地衬托得相当和蔼。

他认真工作时不说话,闲暇时却特别喜欢跟新人聊天,心情好了还不吝啬传授一点保命小技巧,这点得到了新人们的一致好评。

而且他的眼神很好。

派他来当新手保姆的上级可能认为,他死活不去学狙击已经很浪费了,不如在找卧底抓卧底的道路上发光发热,提前将虫子们扼死在摇篮中,Gin大人一定很欣慰。

白兰地却觉得,当时的上级对他不大不小的眼睛明显有误解。

起初白兰地本人也相当自信,可疑的小新人必然会在他敏锐闪亮的目光中原形毕露,被他轻轻松松提小鸡仔似的揪出来,丢进再回收的绞肉机。

结果几年下来,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自己了。

奇了怪了绝了。

他的眼神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说不好吧,被他从新人堆里挑出来带的苗子各个出彩,属实算是慧眼独具。

说好吧……他看中的潜力股们刚从他这儿“毕业”离开,却仿佛受到诅咒了一般,要么刚迈出一条腿就离奇死在了门口,要么拿到代号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在五花八门的原因之下暴毙,没一个顽强地活到现在。

勉强能算幸存者的只有一个:他看中了但没来得及抢过来,最后去了情报组的安室透,如今前途敞亮的波本。

白兰地倒没有多悲伤。

他只有忧愁。

“被诅咒的新人杀手”“不是卧底神似卧底的男人”等等名号扣他头上,从此摘不掉了,所到之处必有不怕死的人对着他调侃。

白兰地一度很恐慌,生怕哪位高层真的信了他是敌方卧底,故意抹杀组织新生代潜力股的神他妈傻逼谣言。

为了自证清白,他积极表现自己,费九牛二马之力挤进了直属Gin大人的行动组,力图让Gin大人相信,如此卖力的自己绝对忠心耿耿。

这样还能被怀疑是卧底的话,干活比他还卖力的Rye也跑不——

白兰地:“……卧槽。”

Rye还真他妈是卧底啊!!!

他前不久还在跟Rye谈笑风生,夸Rye一枪爆头干脆利落下次再搭档待会要不要约个SPA啊!!!

还好Rye以还得回家做饭为由拒绝了他的邀请,背影冷酷走得匆匆而潇洒……

不是。

这已经不是他眼神不好的问题了。

犀利有神的帅气绿眼略有一点点失误也正常的人,明显是——

后半句话不敢说,白兰地慌得一比。

刚爆出Rye是FBI卧底的那段时间,他恨不得每天用冷水冲十遍眼睛,几乎要把黑灰色冲得掉色,其余时刻活得战战兢兢,安静如鸡、

感谢疯狂追杀FBI的Gin大人腾出手后,最后还是留了他一命。

但白兰地不敢咸鱼也不敢卷了。

咸鱼会把自己咸进地狱里,卷得飞起也一样,但凡他卷得过分类卿,让Gin大人透过他活跃的身影,窥见一丝FBI卧底的音容笑貌……

“你这儿最好的墓多少价啊?”

不管派不派得上用场,白兰地都未雨绸缪,先给自己安排好后事。

随后他开始稳扎稳打,努力把持好度,活干得不多也不少,视情况将自己变成傻子瞎子聋子哑巴——如此自觉,如此艰辛,才得以在干了最多活的多疑上司手下存活至今。

三年了。

多不容易的三年,但他算是熬出头了。

白兰地名正言顺地摸着鱼。

任务结束后,他喝酒,聊天,做SPA,偶尔在酒吧与下属追忆不涉密的过去:“好几年前,我记得有个叫绿川航的新人,饭做得那叫一个好啊,可惜没听我的话踏实干活,非要抱大腿投机取巧,死得又早又惨啊—— ”

就是在这时。

直通地狱的酒吧大门打开了。

白兰地稍微喝多了一点,以为这个误闯巢穴的小情报员是给他们送乐子的,那时正无聊的他就这么晃悠悠地凑了上去。

然后他就把自己送了。

夜间与贝尔摩德大人的通话,就让白兰地在鬼门关晃了一圈,天亮后向Gin大人汇报的过程中,白兰地虽然还活着,但跟死去活来反复几次没区别。

说实话,从不小心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的那一刻,他就没抱自己还能活的希望了。

即使他只模模糊糊摸到了一丁点边,整个过程只能说一句倒霉,Gin大人放任他继续呼吸的概率不到10%。

后面的拼死挽救,是白兰地为自己争取一个安稳的死法,既然死不可避免,他还是想死得舒心快捷一点。

果然,得到了他的汇报,电话另一端的银发男人短暂沉默后,只阴沉地说了一句:

“处理干净,一个不留。”

白兰地悟了。

先把找死的小动物们一只只揪出来宰了,然后可怜的他再自杀,中间他好歹还能再活几天……

万一表现太良好,得到了大人的赏识,忽然就不用死了呢?也有这个可能性,所以还是得加加油,赌赌看。

调整好心态,白兰地时隔多年再度疯狂加班,还是肾上腺素狂飙,不加班反而不安心的那种。

他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如果可以甚至想要通宵不睡觉——开玩笑,都梦到自己牛逼轰轰把“那一位”吊起来打了,还睡个屁!再敢梦一次,他能吓到直接去找Gin大人请罪,让大人亲手给自己一枪。

“动物园”在长野的情报组,被他爆发潜力一窝端了,据说很是牛逼的干部一号却是没骗得出来,莫名其妙就消失了,似乎动物园园长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在尴尬中又派来了一个干部。

真的对上之前,白兰地根本想不到,自己会在这个家伙身上翻车。

他的确知道,这个没怎么听说过的小组织有些奇特之处,除了他们自家资料库里的简短记录,在审讯过的情报员口中,某些干部强大得像是可以飞天遁地,又能招风还能放火,听起来全是魔幻片的设定。

然而白兰地不信,动物园要真这么牛逼,早统治世界了,还有他们黑衣组织在道里称王称霸?描述得这么神神叨叨,顶多玩的是魔术之类的小把戏,稍微注意点就行,没必要太当真。

白兰地亏就亏在不知道世界融合了。

现实世界的世界观上限提升,特殊能力者进入界融范围,会被同化得比正常情况还要强一点,如若再不受上限与剧本挟制,普通人毫无防备地遇到,的确很难应付。

并且,他是真的倒霉。

他不早不晚,刚好就卡进了幕后黑手松开封锁世界的锁链,暂时解除能力限制的时间段。

将新猎物引到了陷阱里,白兰地随便挑了些底层小弟前来收尾,竟然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会幻术的蜘蛛人。

“?”

柯学与不科学狭路相逢,出身柯学世界的男人以为自己加班加出幻觉了,还是自己累得睡了过去,现在正在白日做梦?

特意清空的秘密据点,高楼上层,所有人脚下的实地突然开裂,从裂缝里钻出无数条毒蛇,密密麻麻而又阴森恐怖。

他的小弟们哪见过这阵仗,顿时都懵逼了,第一反应便是惊慌地躲避毒蛇和迅速扩张的地缝。

随后才终于反应过来:“是幻觉!”

可当他们试图无视虚假的裂缝和毒蛇,如常迈出脚步时,惨叫又一声声传开,画面中不断有人踩空摔落,或是被毒蛇咬住小腿,缠绕住脖颈,脸色瞬间变得发紫,下一刻就陷入了窒息。

场景简直一片混乱。

白兰地是唯一站着没动的人。

地缝还在延伸,怪兽巨口般的漆黑陷漏何其可怖,大楼剧烈摇晃,咯噔咔嚓的声响一直没有停,仿若置身之处下一瞬就要轰然坍塌。

“砰砰咚——咔——咔嘣!”

“轰隆隆!”

“快跑啊!那边要塌了!”

视觉,听觉,所得到的一切反馈皆是【真实】,如果这是自己脑中浮现的臆想,惊悚的气氛未免烘托得太过。

换做一般人可能已经吓晕过去了,黑衣组织的成员只四散逃避了一下,其后也算是努力挣扎过,总体表现似乎……也没有太不争气。

不。

简·直·丢·人·透·顶。

黑衣包裹下更显干瘦的男人面部肌肉微微抽动,黑灰色的瞳孔猛地收缩,从眼底迸发出远比地缝更暗沉的阴翳。

他只觉颜面尽失,仿佛受到了近乎窒息的羞辱。

“哦——你们就是黑衣组织?”

从猎物反转为猎手的身份,游刃有余的蜘蛛人悠然地悬空,俯视下方的黑衣人们。

“真是没法理解,那位先生为什么要躲避你们,把你们高估到闻声色变的地步呢?”

“让人失望,也不过如此啊。”

动物园组织的Spider有些兴趣缺缺。

在他看来,那位先生显然是在暗处躲藏了太久,行事风格变得过于小心翼翼,对外界的认知也忘了更新换代,以至于一直压着实力强大的他们,不与所谓的世界最大恐怖组织正面接触。

Spider等人此前没有来过岛国,在国外也不曾撞见黑衣组织的重要成员,好似两个组织身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中间横了一道看不见的分水岭,不满足某些条件,就注定凑不到一块儿。

他们只听说过黑衣组织的恐怖名声,忌惮归忌惮,可在真碰上之前,能力者的强烈自信始终占据上风。

跟Snake的想法基本一致:组织的体量远远比不上,但论及个人,能力者不管怎么玩,都能轻松将只会砰砰开枪的弱者收拾掉。

事实也确实如此。

Spider扫视一周,看到的“对手”都不配给自己做对手,就只有一个像是领头的男人表现过得去,一条通身漆黑的毒蛇已经攀爬到了他的颈后,他还在底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啧,只有这个还不错。”Spider的夸奖大概仅有一丝真心,本质仍旧不屑。

他的幻术水平早至顶峰,绝不是那些半吊子幻术师可比的,不仅仅是五感真实,被幻觉毒蛇所咬的疼痛,甚至远超现实数倍,寻常人再有毅力,也很难忍住不晕厥。

下方的男人被数条毒蛇缠绕,毒蛇的毒牙已经没入颈部和手臂的皮肤。

Spider愉悦地目视他的脸色越来越白,身形似也开始不稳,恐惧得不禁哆嗦起来,巨大的裂缝也早就铺设到他的脚下,他很快就要跟随他的手下一起,在幻觉中坠下——

Spider发觉不对:“?”

幻术还在生效没错,但是说好的掉下去呢?

底下的男人“悬空”踩在深黑裂缝之上,不知何时,空间内额外多出了嘀嗒的水声。

脚旁鲜血淋漓,血珠也悬在虚空中,都是从他多了三个枪洞的左臂滴落的。

Spider:“……??”

这个发展顿时超出了杀手的理解范围。

黑衣组织的人什么时候朝自己开了三枪?他疯了?

不对,他——就这样摆脱了幻术?怎么可能?!

然而,离谱的发展还没完。

毒蛇还挂在身上,“勉强看得过去”的那个黑衣人全身还在哆嗦,但似乎,并不是因为恐惧。

“一群废物!!!”

男人惨白的脸扭曲成索命的恶鬼模样,他要索的是给他丢了大脸的废物们的命,也是胆敢踩在他头上鄙视自家组织的傻逼的狗命。

一时轻敌,导致翻车翻得过于丢人。

白兰地被刺激到两眼充血,怒吼声中充满疯狂的歇斯底里:“狂啊!你他妈再给老子狂一个看看!!!”

Spider还是太年轻。

他不知道黑衣组织最盛产不要命的疯批,而且疯得各有特色。

杀手群体里的疯子也不少,但疯得过乌鸦们的人才还是屈指可数——至少他就疯不过。

目击诡异发展的杀手仅仅懵逼了半秒,白兰地就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了一个遥控器。

不等Spider思考那个遥控器是干什么的,几乎被蛇堆淹没的男人眼睛不眨,径直摁下了按钮。

白兰地冷冷:“看你死还是我死,都死不了我们再继续。”

Spider只来得及打下一个问号:“?”

“轰——砰!!!”

轰鸣震耳欲聋,四面墙体瞬时剧烈摇晃起来,由下至上层层崩塌断裂。

这就不是幻术制造的幻觉了。

修建在崖边的大楼整栋都炸了,炸成了今晚夜幕下最亮的烟火,丝毫不掺假。

一个小时后。

崖下,落满断壁钢筋的湖泊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浮出水面,看向某个男人的眼神极度震撼惊恐。

虽然在组织中,“己方”的概念时常视情况而修订,但能狠到毫不犹豫,连敌人加手下再加自己一起通杀的……疯子!还是很少的啊!

白兰地按下爆炸按钮后,抓住蜘蛛人被炸懵的瞬间给了他一枪。

其后楼层垮塌,他运气很好地掉进了湖里,没被沉重的掉落物砸中,没死。

蜘蛛人有点刷子,大概受了伤,也没死。

恭喜蜘蛛人成功替代遥远之前的FBI卧底,成为白兰地此生最恨的会呼吸的生物。

他可以死,但死之前,他绝对、一定、必须,先把这只恶心的蜘蛛搞死。

拖着一身水爬上了岸,生命力顽强的白兰地吐出几口血,敷衍地包扎好左臂,单手在湿透的大衣口袋里摸索一番,找到了自己防水的手机。

“让我想想,那傻逼的幻术范围有多远……五十米?一百米?好像太高估他了,算了无所谓,就冲那句‘不过如此’,不好好重新招待他一次我他妈实在过意不去……”

拨出一个号码,男人阴冷的眼里黑不见灰。

他字字带血:“我要一个狙击手,最近的,立刻过来。”

——不是会幻术么?不是很能狂么?七百米开外一枪爆头,看你特么还怎么狂。

白兰地不打算让被炸断腿的蜘蛛活过明晚,事实上如果不是他必须去趟医院捣腾一下自己,蜘蛛甚至活不过今晚。

他还是要亲自出动,亲手抹除大意之下得来的耻辱,但废物就不必带了,一个狙击手足矣,带多了就是欺负弱小,又得到一句“不过如此”怎么办?

在电话里,他不提狙击手的要求,不是没有要求,而是不需要。

附近就是乌鸦的巢穴,离他最近的狙击手,只会是水平高超的精英——精英中的精英他叫不动,一般的精英也可以。

这样就很好,他是伤员,负责把逃跑的虫子从土里挖出来,剩下的交给狙击手一对一,显得非常“公平”。

白兰地在组织控制的医院躺了半晚,到点准时出院,不仅是要搜寻蜘蛛的下落,他还要在行动前与狙击手汇合。

正常情况可以跳过汇合的步骤,让那个狙击手直接听从命令开枪就行,但白兰地受废物小弟背刺在前,这回略微多想了一层。

任务的重要性摆在这里,提前跟狙击手见一面,他才能安心。

因为来的似乎是个新人。

Glendronach,相当陌生的代号。

组织的狙击手不算少,但也不多,优秀可怕的狙击手更是只有那几个说烂了的名字。

白兰地身为资深干部,狙击手们的大名他基本都知道,突然冒出来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格兰多纳,他怀疑这是个刚从训练场出来没多久的纯新人。

白兰地的新人PTSD竟然还没有痊愈,刚产生这个猜测,他就下意识浑身一紧,仿佛提前看到了新人满脸血倒地的画面——

“等等啊,如果反过来想一想……”

虽然他带一次新人就要没一个新人,仿佛新人是他克死的。

但他看中的新人实力非常不错,至少在他眼皮子底下,各个都生龙活虎,相当给力!

白兰地恍然:“很好,妥了。”

他决定还是先去看看,用锐利的眼睛审视审视新人,如果这个新人过得去他眼神的这一关,那就不用换人了。

懒得另外找地方,白兰地把审查的地点,定在了改变他命运的酒吧。

他提前了三十分钟到。

一身黑的男人坐在吧台前,袖下绑紧绷带的左手自然垂落,看不出负伤的样子,右手捏着酒杯,慢慢往嘴里送酒。

这次的新人不是很懂规矩。

身兼干部的前辈微微眯眼,还没见到人,就给新人的初印象分扣掉十分。

过去他带的新人里,每人都知道提前赶来,最懂规矩的小子一个小时前就到了约定之地,在门口恭敬地等待……说着又想起来了,那小子做的家常菜真是不错啊,比起在奢华餐厅吃的大餐,他更喜欢那个小弟的孝敬。

可惜,绿川航是个倒霉的蠢货。

对已故小弟(的厨艺)念念不忘的前辈感慨着,又瞥了一眼表上的时间。

他最多再给Glendronach五分钟。

而五分钟眨眼就到了。

白兰地将最后一口酒饮尽,杯中只剩一颗融化了些许的冰球。

重重放下酒杯,他黑灰色眼底的不虞刚刚浮现,背后终于传来了动静。

有人推开门,缓步进入酒吧。

“……”

白兰地没有转身,他在等那人自觉走近,主动给出符合身份的开场白。

“请问,是白兰地大人吗?十分抱歉,我来迟了。”

——毫无诚意的开场白,再扣二十分,有史以来的最低分。

“哼。”

白兰地不喜地哼了一声,想着姑且再忍一忍,就目前而言,比礼貌更重要的是实力。

他赏脸侧目。

“…………”

——什么都不用说了,再扣一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