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合后的世界很危险,千穆很早就做起了准备。
为了自己,必须提高世界观上限,但,即使精挑细选后留下的部分相对无害,还是难免会有不安稳的“东西”杂糅进来。
原来的世界是薄薄的一张白纸,上面只用最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世界的形状,是他手持画笔,在纸张上留下自己想要的图案和颜色。
不慎混入颜料的尖锐物体会刮破纸张,炭笔的碎屑会把刚刚好的画面弄脏。
以千穆追求完美到吹毛求疵的性格,他自然不可能放任画纸变得混乱不堪,诸如Snake之类的能力者满世界乱窜,滥用普通人无法抵抗的力量。
虽然不可能威胁到他,也不一定那么倒霉,能威胁到他在意的人,但只要有一丝“可能”,他都不会容忍这丝“可能”存在。
更何况,这是他未来要留下生活的地方。
他出于自己的喜好随意修改的世界,不能随随便便就崩掉,再不爱管自己之外的麻烦事,也应该负起起码的责任来。
因此,针对整个世界的防护措施,在他对界融能力的掌控接近完美时,便无声无息地存在了。
“……阿源,真不愧是你。”
阿古得知了他升级后获得的新能力,一时竟不知道该说这个男人是释然不介意了还是仍在记仇……果然还是在微笑着记恨吧!执念不深到一个恐怖的地步,根本不可能对标得如此精准!
“我好像听到你在心里吐槽我了,怎么能这样呢,阿古,我明明是在为全世界无辜的人们考虑呀,要是任由他们遭受灭顶之灾,我就又要罪加一等了。”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是——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允许它出现,自己必须有,不管自己有了用不用,如果别人有了,想用也不允许用……什么的!阿源好霸道哦。”
“不,别用那个词,感觉要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稍微有点社会责任感的养生爱好者啦……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克制呢,与其让他们拿着不会用的玩具到处捣乱,还不如提前把玩具收缴,大家一起过安全且平静的生活。”
“大家长的气势出来了哎,可我已经看穿了本质!真相其实是这个家长超——级嫌麻烦,所以干脆集体一刀切啦,对不对!”
“啊,唔,一半一半?”
“秀大哥的口头禅不是用来转移重点的!”
“好的,对,很麻烦,而且确实是想顺便出个气,阿古的人类心理学课程进修得不错了哦。”
“嘿嘿嘿水平也就一般般啦,离阿源你还差得远~哦对,阿源报复得好!我支持你再接再厉!把欺负过你的坏蛋捆成球!”
好似仅在幕后之人与伙伴的悠闲对话间,世界便在一无所知时,发生了一次又一次巨变。
红发男人身处世界之中,却像是已然超脱于世界的轮转,他在浩瀚孤独的虚空悠悠仰头,细细欣赏完了自己面前倾心勾勒的宏伟画作,便伸出手——
修长白皙、与钢琴演奏最为适配的右手从虚空中牵出了一条锁链。
手套下裂痕遍布、被命运所化的剧本摧毁过的左手接住锁链的一端,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将锁链挂在世界的纸画上。
缠绕上几周,略微抬手整理了一番斜切的轨迹,锁链的两端,就在他幽深的目光注视下猛地收紧。
——哗啦!
——咯、咔哒、咔……
没关系,不会勒得太紧,伤害到里面懵懂脆弱的生命。
这反而是一道保护他们的必要限制。
就像阿古说的那样,为了自己的需求,千穆允许逾越平凡的超自然力量的存在,自己也要拿到足以碾压一切危机的力量作为保险。
但他拿着这个力量并不想用,因为他喜欢平静的、安稳的生活。
既然如此,天地也应当和他一起归于平静。
曾经将他束缚到无法喘息的锁链,被他随手扯下来,重新利用,成了封锁逐渐光怪陆离的世界的工具。
给规定的范围上好了锁,所有超过他所给限度的神奇力量进入其中,都会在瞬间被削弱至无害,这便是Snake来到岛国后,立刻震惊地发现自己一夜间弱了数倍的原因。
——可以存在,但能不能使用,能发挥出多少,皆要看层层锁链之后,那个用血眸注视世界的男人的心情。
阿古给他的评价也着实贴切,源千穆早已经不是仅“任性”就能概括的人了,说他自大狂妄也完全没问题。
说,都可以说,他根本不在乎。
这些限制目前只封锁了岛国,正随界融进度向全世界覆盖,千穆自己也在被限制的范围内,情况却与过去不同,完全没有遭到约束的憋闷感。
因为只要他想,他随时都能把锁链解开。
譬如此刻。
“虽然只带了一点不够扎人的刺,但捏在手里胡乱挥舞着,依然有刮伤人的风险呢。”
肆意妄为玩弄杀害无数人的恶劣杀手,在手捧火种侧目的红发男人眼里,好似只是个不懂规矩的顽劣小孩。
“玩具”落到这样的熊孩子手里,对某些人来说,还是有一点点危险——特指那位似乎睡死过去了的诸伏警官。
没必要额外动手去管教,他便对冻死在自己意识世界的Snake微笑道:
“所以,还是我帮你保管吧。”
Snake没有反对的权利。
男人当他默许,满意地解开了一条锁链。
仿若冷酷截断河面的大坝突然被拆解,原先河水只能可怜兮兮漏出一小股,如今被堵塞的河潮得到自由,立即欢腾地奔涌直下,声势何其浩荡,似要转瞬吞没掉下游安宁的平原——
可在悲剧发生前,疯狂倾泻的河水竟凭空消失。
Snake操控梦境的能力,以及放开后颇为强大的精神力,皆在同时被另一个人吞噬了。
就像刚欣喜卷起就被更大的黑潮击散的浪花,迅速消失在万里冰封的深海里。
片刻后,Snake的身影也渐渐消失了。
深海中心,再度变为孤身的红发男人睁开眼。
短暂停顿的几秒,用以判断自己得到了多少补充。
嗯,还可以,比预想的稍微多一点。
改变剧情的代价是代价,与他自身的力量强弱各归各,按理说,这一次的代价强制他在意识世界待七天,他就得待满整整七天,期间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提前离开。
只不过,多亏了这位客人大老远送来的礼物,千穆的意识虽然还要再等几天才能回归身体,倒是可以离开待腻了的冰天雪地,去隔壁“串门”了。
……
诸伏景光正做着一个噩梦。
说起来有点难过,他就像噩梦的老熟人,从小到大,似乎没几天摆脱过噩梦的安生日子——大抵跟他的潜意识很容易被现实影响有关系,而他还倒霉,老是遇到让自己痛心郁结的坏事。
噩梦的内容又换了。
这次他追着撵着试图保护的野猫总算逃过一劫,没在他的梦里把自己炸成捧不起来的灰。
然而新花样儿似乎更糟糕。
性格阴晴不定、行踪飘忽不定、红色毛发珍稀品种的猫,就在他眼前碎掉了。
从左手的指尖开始,整只手臂粉碎成大小不一的碎片,不知为何没有血流出来。
都碎得这么彻底了,红发的友人仍弯着眼眉,不再苍白的脸上带笑,仿佛自定的律法要求,他只能在他们面前,露出最是安然,绝无破绽的一面。
“别难过呀,不是又拼起来了吗?看吧,还好好的,完全可以正常使用哦。”
“……给我停。”
诸伏景光崛起了。
在自己的梦里,他终于可以捏起拳头,爆发出想吃人的怒火:“源千穆你自己照照镜子再跟我说话,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到底哪里跟‘好’扯得上关系?你说,哪里?!”
“啊,其实手之外的……”
“自己也说不出来对吧,算了,我知道。”
诸伏景光自动忽略了梦境幻影照搬本人的敷衍言辞,听了也没用,因为含真量太稀薄了。
他已经没了极力从死水中挖掘出真的部分的心情,白天清醒时还能用友人还需要精心照顾安慰自己,如今梦境底部积下的厚厚一层尘埃,全是主人百般自我折磨后留下的消沉。
长久沉默后,诸伏景光好似将支撑自己的力气随长叹一起呼了出来,没有再看友人朝自己伸出,作势要展示给自己看的左手。
他不知为何动弹不得,不能转身不能坐,挪不开向前的视线,只能就着面前成“真”了的想象呆愣出神。
他还是不知道源千穆的具体遭遇,但从细枝末节处得出的推测,足够让忧虑深刻到变成噩梦。
噩梦的背景,就是一个灯亮得发白的实验室……或许还混杂了审讯室的部分。
奇怪的实验室,除了摆在正中那张血迹斑斑的手术台,其他的仪器设施都是模糊的。
诸伏景光没见过组织的实验室的内景,所以这部分只能大致摆个样子,最清晰的反而是旁边——手术台的侧对面,靠墙的那一块光照不进去的阴暗处。
组织的审讯室他是去过的,还是新人“绿川航”的时候,被当时的“前辈”白兰地领着去了一趟。
审讯对象恰好是逃跑又被抓回的叛徒,白兰地亲自动的手,没见过这番骇人阵仗的新人靠墙站在一边,从中午看到晚上,心知肚明这是警告也是震慑。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由于当时的场面过于残酷,想忘也忘不掉,如今还被翻出来再利用,变成了噩梦的素材。
挂满墙面,又顺延至斑驳支架与冰冷桌面的刑具。
像是被钉死在刑具中间,几乎在难熬折磨下萎缩成一团焦黑尸体,却被强行拉扯伸直的时颤时死寂的影子。
平时对待新人还算好说话的“前辈”,抬步走进他最擅长的领域的瞬间,就悄然完成了明暗的交替。
——来自前辈的忠告,叛徒的下场啊,可是非常、非常难看的。
——不过能难看到这个程度,真的算是很少见了,所以说骨头太硬也不是好事啊。喏,还能忍住不吐的话,就多看几眼吧绿川,一年难得一见的珍稀画面呢。
像泡在阴暗污水沟里的地下室,突然多了微弱的一点光,原来是“前辈”自顾自说完了忠告,便无视掉面色略微难看的新人,旁若无人地点了一根烟。
火光在白兰地黑灰色的冷酷瞳孔里摇曳,他身后,熬过第一阶段审讯的叛徒没了声息,铁枷之下,只有一块没了骨头的血泥。
诸伏景光记不清当时那个叛徒的长相了,但此时,他在恍惚间朝前看,看到被审讯的叛徒竟是烫到视野的红发红眼时,几乎立即失魂荡魄。
这就是……他这几日,不愿想却不得不想到的残酷画面。
基本上可以确定了,源千穆是黑衣组织的叛徒。
准确地说,出身组织的他做过叛徒,结局不出意外是被发现了,可比别的叛徒“幸运”些许的是,组织没有要他的命,而是让他换了身份活下来,重新“死心塌地”回到组织。
江崎源看上去过得可比源千穆自在多了,不仅身体健康,有钱有势还有数码宝贝,人整天笑意盈盈,洋溢着晒够太阳的安逸气息,甚至还能顶着黑衣组织的压力,大开后门捞自己傻不拉几的同期——
混蛋。
班长他们还是被盯上了。
纵使缺了前因,诸伏景光还是能从后果反推回去,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前脚刚“消失”,“江崎源”后脚就凄凄惨惨倒在他老家的木屋里,要是跟黑衣组织没关系,他就眼睛不眨把那一亿美金生吞下去。
代价……哈,代价。
只身单影带着一颗钻石狼狈逃出,为了躲避“动物园”的追踪,不得不与外界断绝联系,三日滴水不沾倒在寒冷的木屋里——这就是“江崎源”为了救下他们,必须要付的代价吗?
这还只是这一次……与过去送出的机密情报相比,根本不算什么的一次。再之前呢?源千穆都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能以如今这个完美的姿态,朝他笑着说没关系?
审讯……是怎么都躲不过的,对还未触及机密的叛徒,就要折磨到生不如死,受过卧底训练的硬汉也不一定能抗住,用在千穆身上的审讯手段只会更残忍……他那时身体还特别虚弱,憔悴得碰一下都担心会随风消散的样子,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啊,这么想的话就说得通了,组织也知道那个脆弱的身子撑不住,或许并没有立即审讯他,而是先……
应该是人体实验吧?实验的目的猜不到,但附加产品,似乎就是把活生生的人的手臂炸碎,再一片片拼回去……也不一定,万一那只手在摩天轮上就已经作为惩罚,被故意炸碎了呢?总归后面还是拼起来了。
听起来像在说梦话,可如果是那个连返老还童都能做到的组织,掌握了更匪夷所思的技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这之后,就又回到审讯了,就算千穆展现出了足够的利用价值也绕不过。
既是警告,也是震慑——还是烧进血肉里,刻骨铭心的【烙印】。
比“绿川航”领悟到的真谛还要再多一层。
组织不会容许饶恕过一次的“叛徒”,再·背·叛第二次,因此印象必须痛到极深之处,确保下辈子都不能忘记。
诸伏景光只是想想就难过得不行。
他的朋友明明是只怕痛懒散的野猫啊,猫应当是自由的,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随它心意,要是偶尔会多回头看看,赏脸到自诩饲养员的人类家里多待一阵就更好了。
说什么要把猫捆起来免得乱跑弄伤自己,都是气话,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本事?
可是,这只猫还是被人抓了起来,套上了连接着粗重铁链的项圈,铁链的另一端深入乌鸦的巢穴,一眼竟望不见尽头在何处。
噩梦上演着诸伏景光想象中的现实,场景极度逼真。
……红发男人被绑在布满锈迹的刑架上。
大多时候是平静,偶尔才会有异样光彩闪过的赤眸紧闭着。
男人好不容易饱满起来的身体又恢复了枯瘦,红发被血打湿也看不出来,唯一的证明是,发丝黏粘在苍白的面颊旁,滑下的水渍是红的。
满是血腥味的铁链近乎嵌进他的右臂,切开早变得血淋淋的皮肉,露出底下白森森的骨,而另一只臂膀却不见踪影,肩旁空空荡荡。
审讯他的虚影被诸伏景光替换成白兰地,干瘦男人如记忆那般,先拍了拍自己被血溅到的黑色风衣,随即漫不经心走上前——
除了遭到踩踏的枷锁顿时陷得更深,没有出现太响亮的声音。
白兰地抬脚,踩在红发男人身前最深的伤口处,一股血涌出弄湿了他的鞋底,他还就此加力,往下慢条斯理地重碾了几下,似是要压出这具躯体里的五脏六腑。
更多的血冒了出来,布满受刑痕迹的身体上,再找不到一点洁白。
“唔……”
诸伏景光傻了一般,看到他的朋友面露痛苦,被束缚的身体微颤,从喉咙深处漏出一点闷哼,黑红的血也盖不住惨淡近白的唇色。
“差不多够了吧,再重复一遍我都要腻了。”白兰地语气无奈,脚下力道不断加重,嘴上像是在和受刑的对象打商量,“给我们的同事情谊一点面子,你就老实交代了行不行?上面还要留你一条命呢,我又不能把你玩死,这样硬拧下去没有意义。”
白兰地翻开红发男人的眼睑,似是在确认男人瞳孔的溢散程度,确认完毕,他从一边的架子上取下一剂药剂。
组织自行研发的吐真剂,注射进审讯对象的体内后,立即可以生效,效果极佳,副作用也极重。
“嗯?听得到么?应该还有意识吧,我再说一遍啊……”
“——把你死不承认的东西全部说出来,Glendronach。然后,挺住,至少在审讯结束前别死了,你死了我会很麻烦。”
“前辈”的嗓音阴沉冰冷,他手持装满药剂的针管,另一只手卡在红发男人的颚下,目光在血迹斑斑的脖颈间扫视,似在寻找合适的注射位置。
这个充满危机预示的举动,加倍刺激了被强制按在原地的噩梦的主人。
诸伏景光忽然能动了。
“住……手……!”
他温柔的蓝眼里赤红一片,仿若剧烈挣扎下终于挣脱控制的豹子,嘶吼着猛冲上去。
别说白兰地的梦中虚影了,就是白兰地本人在这里,也会转瞬就死得相当凄惨。
诸伏景光如闪电般抓住了白兰地拿着针管的手,已经做完了向后拧折的前置动作,却不想一个意外打断了他。
刑架上奄奄一息的友人忽然睁开了双眼。
“……”
粗略打量了一下“自己”和所处的环境。
千穆:“?”
刚串门过来,就被梦境自动换上了一副很是……稀奇的形象。
没老年痴呆的话,他上一次正儿八经这么凄惨,还是在初次界融的世界被扎成筛子的时候。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诸伏警官很能想象啊,就差把他往老虎凳上招呼了,要不要再来点烧红了的烙铁助助兴?
活了这么久,还没被审讯过的男人赞叹完好友的丰富想象力,就抬头,对上一双刚从暗沉愤恨变回来的呆滞猫眼。
诸伏警官大概是友人的“死而复生”惊到了。
确实,人上一秒还血淋淋惨兮兮,干脆把“美强惨”三个字刻脑门上,下一秒就顶着一身伤疤血迹,没事人似的“活”了……
“呃。”
诸伏景光皱眉,试图晃头让自己清醒:“奇怪,这个明明很平静,但就是感觉发自灵魂在鄙视我的眼神……我是在做梦吗?”
“是啊,不然呢。”千穆对他的嘀咕予以肯定。
“哦……这样……”
诸伏景光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他什么都没明白。
“就算这是梦,现实也比梦好不到哪里去!”
坚信自己抓住“真相”的警官异常顽固,还微红的眼睛瞪视莫名悠然的友人:“我告诉你源千穆,你再想找借口忽悠我也没用了,当我每次都会被你骗过去吗?这么浅显好猜的事实……不用猜,根本已经不遮拦地……摆在我面前了啊!”
他像是自暴自弃地继续说:
“这一点,你这个气人的毛病永远都改不掉,不揍你一顿我真是气没法消!”
“你这个混蛋……只会把我们甩在身后,根本没想过要让我们追上来!——唔呃,手一下子长出来了?!”
千穆:“……哎,因为本来就没断啊。”
该怎么说好呢?其实他们不但没被甩掉,反而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被性格越发恶劣的他,圈在了他自行划下的安全领域里……
这种像是在圈养他们的话,肯定不能说出来吧。
那就这样好了。
“这么跟你说吧,景。”
被锁链吊起后不得不脱离地面的双足落地,千穆用从顽劣小鬼那里收回的能力,稍稍修改了梦境中的细节,首先把自己一身的狼藉去掉,变回能坦荡见人的样子。
换上一身白风衣的他把发辫拨弄到身后,转头看向又愣住的朋友:“现实对绝大多数人是残酷的,很久很久以前对我也是……不过,你完全可以放心,现在的我拿着的,可是货真价实的轻松剧本哦。”
“你说什么剧本?”
诸伏景光还是不相信,对没错,出现就笑嘻嘻的家伙开口,一个字都不能信!
“真是的,朋友之间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千穆叹气,干脆给愚蠢的警官来个现场演示。
“你觉得这家伙能对我严刑逼供?哎,整天胡思乱想什么呢,别想了,直接问问他,他敢吗?”
两道目光同时转向诸伏景光特邀来的噩梦嘉宾——自千穆本人过来“串门”后,就变成两眼空洞工具人的白兰地。
但当千穆看过来时,穿着带血黑风衣的瘦高男人眼底忽然恍惚,像是被人从极远处抓来了一丝意识,塞进了这具临时性的工具人身体。
加班通宵一晚再加一整天,疲倦不堪的白兰地刚沉沉合眼,就莫名其妙做了个能把他吓死的噩梦。
他梦到自己唰地出现在一间布置怪异的审讯室里,还没来得及吐槽审讯室里为什么会有手术台,这么乱摆多不卫生,他过于敏锐的眼神再次给了他一记重击。
审讯室里加上他一共仨人。
分别是浑身打满马赛克的不知名路人x1。
同样浑身马赛克,但在头顶贴心打上了文字标识【你心心念念的约瑟·艾利克斯博士】的知名路人x1。
白兰地:“?”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他tm的一点也不想知道约瑟·艾利克斯长什么样子,更不想加班完立刻在梦中相见!
白兰地当场表演灵魂出窍。
而当他耳朵也一尖,冷不防听见那位“艾利克斯博士”问他,敢不敢对自己动手时。
“……”白兰地低头,看着从自己脚底下溢出来的血花,又看了看那一位背后红得甚是好看的刑架。
他出窍的灵魂又被吓回来了。
“我不敢。”白兰地冷静地回答,然后摸出藏在风衣底下的枪,对着自己太阳穴来了一发。
——砰!
白兰地火速逃离了恐怖的噩梦世界。
“看见了吗?”千穆笑。
诸伏景光:“……”
槽点过多,但他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欲言又止之后……
“梦里的事情怎么能算!”
“一会儿说梦不能当真,一会儿又说梦和现实一样,景啊,你有够麻烦的。”
诸伏景光轻咳:“这不一样,梦不能当真,不代表梦里没有真实的部分……”
“好吧,那我告诉你,为什么我能这么自信。”
“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你和零做梦都想扭送上电椅,亲手按下通电按钮的那个男人。”
“……啊?”
“黑衣组织的BOSS哟。”
“是这样的,其实我是黑衣组织派去岛国公安潜伏的卧底,代号——呃,嗯,苏格兰!”
“啧啧啧,一瓶假酒,没意思。”
“你说的比我更假好吧!”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万一也想象不出来。我说啊,是梦也不要开这么可怕的玩笑,小心我当真啊!”
“试着当真也没关系哦。”
真相就在面前,却天真地不去相信的友人啊。
相信也没关系。
因为醒来后你就会遗忘,这个走近真相的机会,注定会被你们错过。
“信你才怪呢,笨蛋,在我的梦里也这么不老实……”
“哎呀,谁才是笨蛋应该不需要我多说吧。那么笨蛋景光,在这个地方聊天,你不觉得瘆得慌吗?”
千穆指了指能就地拍恐怖片的布景:“换一换如何?我想,去一个风景优美些的,最好再温暖些的地方。”
诸伏景光刚说:“怎么换?我还真不会。”
他脑中最美好的记忆,忽然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于是噩梦的场景也切换了。
樱花盛开的时节,吵闹却朝气蓬勃的警校……噩梦变成了久违的美梦。
“千穆……”
诸伏景光下意识抬手,警校生蓝色制服的袖子撞入眼中,头顶略有些重量,竟还压着一顶警帽。
“景——赶紧抓住人拖过来!”
“小——千——穆——你们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呀!快来拍合照!我的POSE都摆好了!”
“零要站中间就让他站中间吧,站角落光线不好,脸再一黑可能就不上镜——呃唔、降谷零!你又想打架是不是!”
“啊,唉,你们几个,能不能给新生做点榜样,要毕业了还这么闹腾。景和千穆别理他们,过来拍照吧,藤原老师拿了相机就过来。”
诸伏景光想起来了。
这是他们拍毕业合照的那天,千穆本来说自己不喜欢拍照,也不想留下照片,开始就是不肯和他们一起照相,还是大家轮番上阵晓之以情(威逼利诱),再加上藤原老师的一番劝说,才勉强让他同意拍照。
即使同意了他也落在最后,还是诸伏景光勾着他的脖子,把他拉到选定的拍照地点,一颗开得最绚烂的樱花树下。
“——千穆?”
变回22岁模样的诸伏景光略显紧张地四下张望,以为红发的友人又失踪了,结果很快就在后方不远处找到了他。
他看到的,不是那个穿着蓝色制服,将警帽拿在手上不戴,稍微有些苍白纤细的红发青年。
比他们要年长许多的红发男人停驻在后方,微笑着凝望着他,凝望着他身后那四个打闹成一团的年轻人。
春天的微风和煦。
樱花亦是何其美丽。
“真暖和啊……”
男人轻声道。
“在冰海融化前,我想留在这里。”
“所以——你愿意欢迎我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