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老师——呜哇,哇啊啊啊!李千穆打我呜呜呜!’

‘李——千——穆!为什么又欺负同学?老师要把你的家长叫到学校来!’

‘因为他说我像妖怪,所以他该打!老师你叫吧,哼哼,我爸只会夸我打得好!’

‘……’

在老师不信邪地联系上问题学生的家长,真的得到一句“很忙,打得好,医院费多少翻倍出,让我儿子再打一顿”的回复后。

根本没有认错的红发男孩雄赳赳气昂昂,如同重返自由草原的小马,欢脱雀跃地冲出办公室,回到了操场。

‘哦哦哦哦哦回来了!’

‘好快哦,李千穆好厉害!一点也不怕老师耶。’

等在操场一角的小学生们发出惊讶崇拜的欢呼,李千穆一个人挥舞拳头打哭了说他会吃人的同学,这个丰功伟绩已属惊人,他还能从老师办公室迅速安然回归,在小屁孩眼中简直宛如神迹。

一时间——比同龄小朋友矮小一些,红发红眼确实有点吓人的新晋班霸李千穆,在同学们心中的形象更伟岸了。

‘李千穆李千穆,那个,你带来的足球……’

“嗯哼,一起玩吧,足球本来就要好多人一起才能踢。”

红发男孩没有犹豫,爽快满足了精力过剩小男生们的渴望。

他们才刚上小学一年级,学校担心六七岁的小孩儿乱踢球会受伤,体育课几乎等于满操场放养,一年级眼巴巴望着高年级学长在足球场上奔跑的英姿,心里别提有多羡慕。

这时候,李千穆从自己家带到学校的足球,成功让他本就高大的形象更上一层楼,宛如金子般闪闪发光。

‘但是!’

‘哎哎哎?’

‘足球很危险,一起追着球乱跑会摔倒,踢到人了老师又要发飙。”红发男孩压着蠢蠢欲动的同学,接上了颇有架势的玩前要求,“要守规则,听我指挥才能玩,知道吗?’

‘嗯——知道啦!!!’

‘好哦!唔,我想想……这样,像电视上的足球比赛那样,我们先要分成两队,王小明,你去红队,李小刚,你去蓝队……’

红发男孩对足球的规则其实半懂不懂,但硬是凭借从电视上瞅来的那几眼,看似有模有样实则乱七八糟地分好了队,除了两边的守门员,其他人都在中间跟着球跑来跑去,激动得大喊大叫。

乱,但并没有路过看到这一幕,顿时傻眼的老师们以为的那么混乱。

撒泼傻跑的人群中,红发男孩跑得始终要比大部队慢上几步。

他跑得稍久便觉得浑身疲软,张口呼吸时,胸口的位置烧得痛,那时婴儿肥未退的白瓷小脸飘上厚厚一层绯红,滚圆铮亮的猫儿瞳更红了,像是里面的颜色因剧烈运动满溢了出来,染到了眼尾。

七岁的男孩还不知晓此刻的不适意味着什么,只当做自己跑动太急,体力不支就不跟着来回跑了,他意思意思跟了几步,便在边缘遥控指挥。

谁要撞到谁踩到谁,都会被眼睛极尖的男孩严肃制止,强行以一己之力,把大家从集体挨骂的深坑拽了回来。

‘……一年级哪来的足球?!喂!你们体育老师呢!’

‘足球丢了,撤!’

‘哦呼呼呼回教室咯——’

玩得很开心,还没被批评教育的小鬼们神清气爽,下次还想这么玩,带他们自由飞翔的李千穆,从此就是地位无法动摇的“老大”了!

红发男孩没用多久,就从班霸升级,混成了整个年级最无法无天的熊孩子。

老师们一看到他就想晕过去,这孩子简直活泼过了头,天知道脑袋瓜里哪来的那么多奇思妙想,整日带着一群傻孩子上天入地,除了玩了绝对会被处罚的游戏,就没有他们没玩过的——没错,在李千穆的带领下,他们总能卡着底线全身而退,就算稍微过了一点点,也能迅速逃之夭夭。

罪魁祸首才七岁,就能气出一办公室老师的高血压,未来的日子那还得了,全校恐怕都难逃天翻地覆。

然而没办法,处罚不了,小屁孩们没违规没故意捣乱,口头教育教育了也不管用,找家长降维打击对其他从犯有用,但治不了最跳脱的那一个。

红发男孩的家长很忙,同时堪称无理由溺爱小孩的典范,根本不在意自家小孩在外面闯了什么祸,闯祸在家长眼里大概是小孩有活力的表现,闯得好,该夸!要赔偿?赔就是了,他家难道没钱吗?

稍微能让老师欣慰一点的是,李千穆熊归熊,本质是个好孩子,别人不招惹他他就不会主动招惹人,看到想欺负他却被他揍了的小孩遭到孤立可怜兮兮,他会在对方哭哭啼啼认识到错误后,勉为其难把坏小孩接纳过来,带上一起玩。

掀翻小学教学楼的队伍日渐庞大,可以预料到,最多不过三年,白白净净像个漂亮小姑娘的骄傲小男孩,就能在全校师生的目视下一统天下(小学)了。

但也有人忧心忡忡。

熊孩子长期被家里人溺爱下去,做什么都不管不顾,以后会不会长歪,实在不好说……

‘爸爸!我想学武术!’

‘学什么武术啊,你还小,我的乖儿子累坏了怎么办?爸爸妈妈心疼。’

‘切,妈妈才不会心疼,她嫌我长不高呢。我想学啦!今天打架差点输掉了,我要锻炼身体,早点长高,做武打明星!’

‘啊哈哈,学!爸爸明天就给你请教练,千穆啊,练练锻炼身体就可以了,你以后还要继承爸爸的……’

‘知道——啦——但是!我想先开自己的公司,要比你的更厉害!’

‘好,好好好,我儿子肯定比我强!’

红发男孩背着书包,走着的是平路,却像是路有坎坷,一直止不住地蹦蹦跳跳。

他被与他长相有几分相似的男人牵着手,一路上欢声笑语不停,对未来的期待闪闪发亮,好似最普通也最温暖的一对父子。

……

这本是一段早就被遗忘彻底的过去。

在外漂泊了无数年的千穆想不起来才正常。

而更早之前,由诸伏景光起头,大家聊到小时候都在玩什么时,不幸混入警犬团队中的年轻BOSS礼节性回忆了一秒,很好,忘光了,果断不参与话题。

七岁的降谷零没有朋友,在外面晃悠却不知道该干什么。

七岁的诸伏景光和小伙伴傻不拉几躲在森林木屋里,把家里人吓得魂飞魄散还不知情。

七岁的伊达航领着同学跑公园抓知了,忙活半天一只没抓到。

七岁的萩原研二和七岁的松田阵平蹭了满脸机油,兴奋地趴在修理厂的地上,折腾不出声的收音机。

七岁的李千穆在干什么?

二十二岁的源千穆印象模糊。

可能是潜意识刻意把那段黑历史清空了,真要让他回忆起小学一年级的自己有多飞扬跋扈,无法无天,他可能还不愿意相信。

这个听上去比那五个人加起来还要嚣张充实的童年生活,真的是他亲历过的?

那还真是不幸。

他曾经拥有得太多,远离真相时有多天真幸福,倏然间尽失一切,一无所有时就有多无措落魄,不知道除了命运外还能怨恨谁,干脆将过于“完美”的过去也一同厌恶起来。

只不过,回到现在。

如今的千穆就算回忆起过去,倒也不会有多少恶感,毕竟都对最厌恶的死亡释然了,那点年轻人郁结难平的执念算得了什么。

奈何剧本似是知晓主导权将丧,却又拿他没办法,为了恶心他,又换了新花样儿。

肉体上的限制对他没有多大效果,所以锁链不再出现,顶多让他在床上躺个一阵,负担更大的反而是精神层面的消磨。

许多年前尝试的那一次,直接搅乱了他的记忆。

早已忘却的“厌恶”的回忆浮现了,宛如恶意的提醒,将那无聊的一幕幕重新刻入脑海。

相对的,还记得的“幸福”的回忆本就寥寥无几,这番又被灰暗的颜色冲淡,其中附带的温暖感情也一同被抽走,原地只余负面情绪肆虐的黑暗。

在一个月的昏迷中,他不断体会着第一次和第二次的死亡,还有其他忘了或没忘的往事,或是现实还没有发生,但极大可能发生的担忧的未来……直至现实中意识终于清醒,始终保持沉默的重温才算结束。

小问题,不需要太在意。千穆冷静地评判。

跟被卷入剧本只能靠死亡脱离的代价相比,这根本算不上“代价”。

也就等于被关在黑屋里连看一个月沉浸式电影,那些黯然无色的纠葛情绪早非他本人所有,而是“代价”强加给他的,只能在封闭期间耀武扬威,醒来后就会含恨烟消云散。

反正基本影响不到现实,将之用作日后修改剧本的手段正合适,他将自己沉浸体验时的感受一笔带过,安抚完阿古,就定下了未来捞人的计划。

不用看剧本他也猜得到,Gin和贝尔摩德在《名侦探柯南》的结局,最好的结果是死一个,最差两人都要完蛋。

用自己两个月的赖床休假换来两人的命,这个交易太划算了,喜欢轻松解决问题的他非常满意。

好吧,对现实的影响还是有那么些毫。

比如降谷零如此独特的配色,若不是“代价”抽他记忆时,绝对多抽了一点不还回来,他没那么快忘干净。

随记忆一同被抽走的温暖也流逝了,那些洒落在回忆间隙里的金沙,似乎正被沙漠侵蚀,有朝一日,就会变成他昔日担心过的、毫无价值的寻常沙粒……

千穆依然认为问题不大。

且不提用记忆和感情换人命,这笔交易怎么看都是他赚,剧本的反抗改变不了任何,所谓命运已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是珍宝,就不会有变成平凡沙粒的那一天。

他回去了,谁要他付出代价,他就从谁那里,用新的回忆补上遗忘的缺口,用新的愉悦填上流逝的感情。

不必担心会耗尽,因为他已经回来了,支撑他“锲而不舍地活着”的动力来源一个不差,都完好无损地存在于这个久违的世界。

——既然如此……随意一点也没关系,反正总能补回来。

那晚的千穆是这么想的。

烟花的夺目光华穿过车窗,坠入仿若只是单纯在欣赏的赤眸,千穆眼中攒动摇曳着的,不是摩天轮爆炸的倒映,而是潜伏隐藏的怪物终于醒来的可怖缩影。

那是不亚于昔日对“生”的执著的——新的执念。

源千穆不再厌恶死亡与危险,因为逼近自己的危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一个人如果太无欲无求,那生活就太没有乐趣了,所以他又为自己找到了新的厌恶对象。

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在担心,辛苦救下的白痴们,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死掉。

“毫不在意”和“相信他们”都是谎言。

千穆从来没有安·心·过。

他的心间成了无底的黑暗深渊,上方没有可供落足的支撑点,只有一根根脆弱却繁复的丝线在其间交织牵连。

是这些线维系着仍支离破碎的他,稳定住仿若只是被时光沉淀了的温和外表,好将所有人骗过。

——阿源,你,为什么,还是……

——对不起啊,阿古,不该忘的我忘了,应该忘掉的却忘不掉。还是变成这样了呢,虽然跟剧本预言的方向不太一样……也没办法,毕竟……

微笑的皮囊下,流淌着浑浊的淤泥。

“源千穆”的构成部分早就发生了改变,他是他也不是他,死亡加给他的那一丝勇气,也替换不了根深蒂固的本质。

他回到了家乡,见到了家人。

因为想要细致将他们收拢,却又无处可放,他就把他们轻轻放在了心间的丝网上。

一根丝线虽然只承得住一丝力,但数量足够多,编织得足够细密,就能将这些人的重量全部支撑起来——只要他们听话地待着,不要乱动,等待他空洞填补成平地,就永远不会有像自己那样,坠落而亡的一天。

看到剧本里Gin和贝尔摩德的结局时,丝线没有断掉,因为他早有预料,这两人也很乖巧,不会擅自跨离安全范围。

看到沦为路人角色的萩原研二再次陷入死亡结局时,丝线悄无声息断裂了一根。

看到松田阵平一次又一次始终听不进人话,甩甩手就想把命抛掉时,第二根、第三根丝线也断掉了,直至此时,还只有细微的声响。

不多时,内心世界突兀迎来翻天覆地的巨变。

起因是一个炸弹犯。

早在多年前就能随意处置掉的小角色,却总是凭借剧本的庇护苟且逃生,用自己的愚蠢行为,不断撬动他人的……命运。

千穆看到了。

脑中厚重的剧本刷新出了事件的后续,仿若对他的紧张提醒。

炸弹犯将要再度充当未来重要事件的导火索,下一次,轮到幸运的降谷零来当遭殃的倒霉蛋了。

确实,降谷零一直很幸运,当过主角的他跟那些路人命格不同,被套上炸弹项圈也大概率不会死。单纯为了报仇,还有无数保证炸弹犯不死,却比死了更难受的方法。

但是。

但是。

——为什么要赌这个毫无意义的概率呢?

——不确定的因素有必要存在?

从死寂中蓦然断开的第一根开始,丝线崩裂的脆响频繁传出。

黑暗深处的丝网开始动摇,不再稳固,似乎随时会载着网中的数人断裂坠落。

千穆觉得太好笑了,将不定因素抹杀的代价,他又不是付不起,也就是之后,要把流逝的快乐补回来的时候,降谷零可能会哭得比较可怜。

他厌恶远离了自己的【危险】。

所以他愉快地把不定因素炸没了,一丝痕迹不留,毁得干干净净。

然而,断了好些根线的自己,好像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不妙一点。

趁拼凑完整的躯壳还能维持,千穆立刻离开了,省得眼睛里看到的是争论谁更白痴的白痴二人组,脑子里浮现的却是这两人死法统一的尸体。

虽然就近听他们说相声填补缝隙,方便又有效,可有个敏锐的白痴在现场,他还是走远点好。

躺下休息期间的不适可以径直忽略,事后遗留的“一点影响”,由于已经回到了家,顺理成章变得“没有影响”,千穆从而默认这件事不必被人知晓,知道了也没用,只是为并无大碍的自己白担心一场。

他很好,这次的反噬比上一次轻松了太多,还因为温暖过剩的缘故,带温度的记忆没能被全部抽走,如昏暗潮水覆没而来的灰白记忆中,意外地多出了些许亮光。

——红发男孩亲密地贴近三年后就会把他抛弃的父亲。

——大手紧紧抓住皮肤已显苍白的小手,触感理应是温暖的,但实际感受到的却是刺骨的冰寒,止不住作呕的恶心。

记忆涌现时,现实中的男人还坐在贝尔摩德的车上,他并未抬手紧捂住口,不再惨白的面庞上,表情没有变化,他的嘴角甚至微微翘起。

毕竟这点程度不算什么。

也是因为,心口泛滥的作呕凉意忽然消退,借由这个片段,千穆想起了有所关联的另一段过去。

于是,脑中的画面切换成了黑发青年眨动的蓝眼睛。

上身是统一的蓝色制服,青年下巴上还没有留胡茬,嫩成高中生的脸一本正经。

刚为小时候的自己做完毫无说服力的辩解,略显尴尬地将视线摇晃,忽地摇到了寡言少语的“他”这里来。

‘不要光揪着我说,再这样,下次去藤原老师家玩,我就不给你们做饭了——啊对,都在分享童年,千穆还没说话,你们就不好奇吗!华国那边的玩法,应该跟我们很不一样吧?’

‘什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那什么,这比你用忘记了当借口更真诚……我相信无论国别,没有七岁小学生会整天乖乖在家学习不出门!零你们信吗?’

‘不、那个,都说了是当时不懂事……!而且我们那儿没有熊,还是比其他森林安全一点,那栋小木屋也挺结实的……哎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再去啦,再这样我要生气了哦!’

“……”

“呵……”

用青涩脸写满局促的诸伏警官太有趣了,混杂在黑白画面中出现,更是尤其显眼,所以千穆忍不住笑了出来。

驾车的女人隐晦地向后探查,看到的仍是一个神情轻快,眉宇间不见丝毫痛楚的男人。

他顺势想到了,安全又隐蔽的地方懒得再找,如果这么多年过去,小木屋还健在,那他就去诸伏景光提到的小木屋好了。

好歹跟贝尔摩德说的是,他要玩与朋友联络感情的游戏,撒谎不太好,那游戏还是得玩,只不过,要单方面提升难度。

鉴于已有萩原警官得到过明示,还能南辕北辙找错地方的先例,诸伏警官本身和自己默契度也就一般般,又没有如松田警官那般作弊开挂的直觉……

千穆觉得,给诸伏警官留下百分之一找到他的可能就行了,不多不少正合适。

诸伏警官记忆中的小屋竟然还在。

“还以为……能理直气壮把1%也抹掉呢。”

有一点点遗憾,诸伏警官还是凭运气守住了宝贵的百分比。

千穆只好遵循游戏规则,老老实实留了下来。

来得随意,他只带了一把门锁,正好拆掉木屋自带的生锈烂锁,换上自己带来的。

推了推重按便嘎吱作响的门,感受了一下坚固程度,千穆心想这似乎有点勉强啊……

“阿源你不要命了啊!!!”

“要的,命还是要的。”

他转身就坐上了靠墙处平放的厚木板,嘎吱声比推门时更响:“放心,不才正是黑衣组织的‘那位先生’,相信剧本会给我一点面子的,BOSS怎么可能死在主线之外的角落……”

风衣方才就脱了下来,铺在木板上权当做床单,嗯,虽然铺上了也等于睡在经年的灰尘堆里,但聊胜于无嘛,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的人。

第一天他没有躺下,只是背靠着有些潮湿的木板墙,在不透光的床上坐着。

就只是闭眼坐着,唯一做的事情,嗯,大概是分心跟阿古聊天吧……

应该说,是阿古非要扯着他说话,不想说话也得接,仿佛这样就能帮助他屏蔽掉身体和精神的不适,从地狱扯回人间。

阿古的话很多,他回得虽少,至少也是很给面子地配合着,有浓稠的晦暗覆盖住身体,只听声音,完全看不出有一头可怕的野兽倚靠在角落。

漫长的时间里,就只有一个略带试探的话题,他在长久的沉默后,才开口。

语气轻柔得渐近微弱,话中却竖起冰冷的荆棘。

“我不见他们……是为他们好。”

并非因为虚弱才急切逃离,只为寻找一个安全之处将自己掩蔽。

他是为了那些人的安全,才自己选择暂时离开。

静靠在黑暗中的,是一头双目赤红的怪物。

黑暗实际归属于他本身,他心中破碎又重组的扭曲有多大——至少足以将木屋内浅薄的阴影吞噬,同时牵连到所有靠近黑暗中心的迷途者。

怪物低语着:“阿古,我在‘恐惧’什么,你最明白……”

“……”

自男人内心诞生的伙伴,与他心灵相通,正因如此,伙伴从始至终只是嘴上着急,从未做过违背他意愿的通风报信。

幸运的笨蛋们一心想着如何将不坦诚的男人“抓获”,追问出他隐藏的真相,却不知男人的笑容下,疯狂几近压抑不住。

他有时相当有耐心,有时却又连一丁点不完美都无法忍受。

剧本仍未完结的世界太【危险】了,只是错眼一瞬,这些脆弱的生命可能就会稀拉碎掉。

他们本人也太【不听话】了,一次又一次,打破他走向完美的安排。

能好好待着吗?如果不能,他很想、很想、很想将演给世界外的读者看的剧情变成现实,把自己付出惨重代价才抓到手中的珍宝锁起来,用最快速度毁掉难以容忍的【危险】,再满意地将他们放归。

……啊,原来如此。

——会产生上面这些想法的自己,才是对他们而言最【危险】的存在。

因此,恍然的怪物自己把自己锁住。

在恢复冷静,变回“正常”的他之前,他只能待在这里。

不会死所以没关系,安静地睡一觉,醒后就可以出去了。

第二天。

手机电量就快耗尽了。

千穆也从原本的坐姿,慢慢换成了躺下。

“……猫眼警官肯定找不过来,你这样下去……阿源?!”

“…………也好。”

怪物轻笑,快要溃散的视线落到自己滑下的左手。

至今仍是破碎着的五指微微收紧,仿若想攥住什么,又在下一瞬,温柔地、轻轻地松开了。

好啦,就这样吧。

在他清醒前。

不要闯进来。

千万、不要、闯进来。

……

然而,被放过的幸运笨蛋之一,诸伏景光仍执着地朝着危险冲来。

男人在奔跑中呼吸急促,凭模糊的记忆一阵摸索,终于找到了童年和小伙伴来过的木屋。

他闯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