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听不见幼驯染悲痛欲绝的哭喊,他只知道,自己直面了最赤裸冰冷的警告,和威胁。
红色马自达在顷刻间被火光覆灭,巨响过后,原地只剩一块褶皱扭曲的黑红铁块,仍未熄灭的烈火乐此不疲地包裹着它,释放出灼灼热浪逼退妄图靠近的人类。
当时就在现场的两人虽然几乎离开了车厢,但由于没来得及跑远,几乎瞬间遭到了爆炸的冲击,跌滚到数米外的地面。
“呃唔!”
白鸟任三郎的步伐稍慢了些,受到的冲击也更大,此刻狼狈地滚了几圈,头磕到了路边的台阶,顿时鲜血直流,滴下冷汗的面色立马变得苍白。
松田阵平则是在落地之时重重压到了右臂,骨头关节处似是发出了令人牙酸的脆响,继而那一块地方便陷入了无知觉的麻木,一时还感觉不到痛。
忽略这个不重要的细节,比起黑发男人那张被摩擦出些许血痕的白皙面颊,受创最严重的是他珍惜了三年的墨镜。
墨镜飞得比人更远,砸中了路边的花坛边角,发出一声哀鸣后,便在地上散成了两块,支架明显断了一根。
松田阵平只来得及往那个方向扫去一眼,收缩的瞳孔中,除了下意识流露出的茫然和痛心,仿佛还凝固着火光炸开的那一瞬间。
比手中反复不断点起又熄灭的火苗更炽烈,与记忆里那次爆炸几乎全然贴近——他心中只是压抑从未熄灭的怒火,也因此爆发,即将化作肆虐的山火。
马自达。
松田。
对方是想用这个爆炸来提醒他,不要忘记今天的“约定”么?
“去你妈的。”
男人低声咒骂完,却未被怒气冲晕头脑。
他第一时间打了急救电话,把受伤的白鸟任三郎送去医院听到门口爆炸声,警视厅里面的人赶紧跑出来查看,其中他的同事佐藤美和子一看到他,立刻冲他喊道:“松田!炸弹犯的传真到了!”
“……!”
根本不意外,就是连着来的。松田阵平道完谢,没有像同事以为的那般迅速冲上楼,而是立即撇开乱哄哄的人群,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松田警官,给,你的墨镜!”
松田阵平:“?”
接过残疾了还面目全非的墨镜,他跟一脸单纯无辜的眼镜小学生对视:“谢了柯南,不过,你们是听到爆炸声故意跑过来的?”
如果答案是“对”,他就要紧急收拾熊孩子了,这一伙小学生还真是伊达班长说的那样,哪里有危险就往哪里钻。
“没有没有!我们是刚巧在附近玩啦。”五人组中的雀斑小子还算机灵地解释,“元太捡到了一张好像是被风吹跑的纸,上面写着很奇怪的内容,柯南觉得这是暗号,我们就过来找警官们了。”
“给我看看。”
松田阵平听到“暗号”便皱眉,从江户川柯南手中接过那张纸,扫去一眼心里就有了数。
“呵,就是这个没错。”他表情很是难看,扯开嘴角更是毫无亲切可言,真小学生见了都要吓一跳,在心里大喊松田警官好恐怖!
“佐藤,你也过来看看,内容是一样的对吧。”
“我看一下……没错!楼上收到的传真也是这个内容!语气也和三年前……”
“和三年前那混蛋一样的装·模·作·样。”
“……”
这下不只是少年侦探团了,连佐藤美和子也被男人此刻的神情震住,下意识觉得很不对劲。
薄纸几乎在他掌间被捏得稀碎,仿佛那张纸其实是谁的脖子。可又很奇怪,此刻在他瞳仁深处汹涌的情绪,似乎不止是对炸弹犯——那个害死他的挚友、在他车里安炸弹,误伤了同事的混蛋的愤怒,他刹那间想到了别的东西。
男人的神色不再有墨镜遮挡,自将全部的锋芒外露,尖锐执拗中又带着苦涩,就像一团愤然嚣张、势要复仇的烈火——但火焰中心却是黯然而消沉的,自身的温度近乎丧尽。
不妙。
不止江户川柯南发现了松田警官的矛盾心态有多危险,只是打量他,一直没说话的灰原哀也发现了。
这位警官还不知道千穆哥活着的事情,心态看上去要被刺激崩了,实在很麻烦。
好歹是兄长的小伙伴,灰原哀不能视若未见,她能做的也不多,只能在危险边缘拽卷毛警官一把,剩下的麻烦她那个憋死人的兄长自己解决谢谢。
“警官,还有这个漏掉了。”茶发女孩清冷的嗓音突然响起。
男人攥在手里的墨镜还是缺了一边支架的状态,她就把自己捡到的独条镜脚递给黑发男人:“回去用胶水粘一粘,以后还能戴。”
“可是碎得很厉害了耶。”吉田步美小心翼翼瞥了瞥松田警官没那么黑的脸,稍微安心了一点,将注意力重新落到警官珍爱的墨镜上,“小哀小哀,博士家有粘上以后可以不留痕的胶水吗,借给松田警官用用吧?”
江户川柯南满脑子想着纸片上的暗号,嘴上纯属条件反射接话:“完全不留痕迹是不可能……”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小伙伴暗中狠踩一脚,整张脸僵住。
小伙伴面不改色地收脚:“有的,只不过不在博士家,之后找机会拿给警官,现在不行,警官他们有事要忙。”
“……谢谢,我很需要,到时候就麻烦了。”松田阵平深看了茶发女孩一眼。
他和这个女孩只见了三次面,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说上话。他只知道女孩名叫灰原哀,明明非常陌生,方才却莫名从这女孩身上找到了几分熟悉感。
尤其是女孩冷淡缓慢的语调,同样冰凉凉的表情,看眼镜男孩时透着嫌弃的眼神——总觉得也在某个人脸上看到过似曾相识的同款?
当然也就这么想一想,松田警官更怀疑是自己脑中某人的存在感太强烈,导致他随便看一个无辜可爱的小女孩,都能想到源千穆警校时期那张冷漠讨人嫌的脸。
轻捏了捏女孩还给他的断裂支架,松田阵平很快把墨镜凑完整的遗骸收好,面上只剩正色:“佐藤,借一下你的车。”
佐藤美和子一愣:“不是应该先解暗号?松田等等,你打算去哪里?”
松田阵平不答:“有点事要去做,你借吗?不借我问问别人。”
不用猜也知道他又要单独行动,佐藤美和子下意识想要阻止他乱来,不想松田阵平行动效率极高,见她犹豫,下一刻人就转身去到了马路边。
收到来自警视厅总部的紧急通告后,高木涉匆匆驾车往回赶,在警视厅门口停下,人刚打开车门下来,他就撞见了一个大步朝自己走来的前辈。
“高木,车暂时借我用用,放心不会给你开毁的,坏了我包赔。”
“松——”
还捏在手里的钥匙被前辈顺势拿走,下一秒车门开了又关,原地只留一串扑面的尾气。
高木涉:“……???”
“松!田!阵!平!!!”
宛若闷雷炸开的咆哮吓了众人一大跳。
伊达航火冒三丈。
上午他在外面负责一起案件,中午刚忙完还没来得及吃饭,就听说炸弹犯在阵平——哦不,研二新鲜热乎的红月光里安了炸弹。
虽然最后有惊无险,松田阵平屁事没有,反倒是路过的白鸟任三郎凄惨地进了医院,但伊达航照样差点栽倒,好不容易爬起来,心急火燎开车冲回来,就想逮住那个百分百要冲动行事的卷毛同期。
结果他还是迟来了一步,卷毛同期刚被炸了(研二的)车,就开着临时抢来的车跑了。
“妈的,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的!”伊达警官一拳砸在自己的车顶,砸得车顶和车窗一起嗡嗡颤。
他也顾不得自己又吓到晚辈和小朋友了,一弯腰又回到车上,立马就要去追。
车轮忽然一沉。
伊达航扭头,震惊地看着正使劲儿往自己车里挤的小学生们。
“伊达警官加油!人多力量大,我们也要帮忙破解暗号!”
“就是,往松田警官车里放炸弹的人太过分了!差点死人了哎!”
“放心吧伊达警官,我们少年侦探团有很丰富的破暗号经验,肯定能帮上忙的!”
伊达航:“……不是帮不帮的问题,怎么可能带上一群孩子搜查——”
“这种幼稚口吻的暗号反而是小孩子更容易解开吧,还是说这次江户川不在,只有我们跑过来了,警官你觉得不满意吗?”
丢下挤在后排的三人,自顾自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的茶发女人语气淡漠,开口却是扎心得很。
伊达警官无话可说,茶发女孩也让他想到了源千穆,这久违的心被刺痛的感觉真是绝了。
带小孩搜查是晚辈高木涉常干的事,他还真没有几回,算了就这样吧,更值得在意的反而是柯南,那孩子居然没跟上来……?
不对。
伊达航突然意识到了很可怕的事情。
江户川柯南是一个神奇的小学生,不一定所有棘手的案件现场都有他,但一旦案件发生在他眼前,他绝对不会错过,乖乖听警察叔叔的话在旁边端坐不可能,这孩子莽起来也是个不要命的。
已知被刺激上头的松田阵平先走了一步,江户川柯南同时悄然失踪,那么问题来了——他们一大一小两个神人凑到一块儿,超级加倍的莽撞会有多恐怖?
伊达航体会到了同期源某已习以为常的血压飙升。
“好样的,好样的。”伊达警官青筋直冒,手指头已经快把手机屏幕摁穿孔了。
松田阵平和小鬼头不想挨揍的话,最好赶紧靠边停车——
“伊达警官,如果是那两个人待在一起,情况或许比你想的更好。”灰原哀忽然说。
“江户川之所以莽撞,有时候死也听不进人话,是因为他深信自己能解决问题,而且自己从来不是一个人,背后总有我们这些被丢开的倒霉蛋给他提供帮助。啊,对了,虽然对我们来说很麻烦,但他对别人还是挺有用的。”
“唉,柯南就是这样啦,老觉得自己最厉害,实际上还是要靠我们嘛。”
少年侦探团纷纷发出认可的感慨。
伊达航严肃的表情微顿。他听懂了女孩的意思,柯南作为同伴非常靠谱,而且自带后援,跟他那个单打独斗的同期完全不同,两人凑一起反而更安全。
29岁的松田警官竟然靠谱不过一个7岁小学生,说出去实在很丢脸,但也不能怪他,准确的说,他们这六人都是这个类型——遇上事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扛,宁死不把别人卷进来,但当其他人自己扛出问题了,他们的第一反应又是骂那笨蛋犯蠢,摊上什么事了赶紧麻溜地说。
全员这死德性,谁也没资格说谁,忽然就有点释然了。
“……哈哈,抱歉啊,都是大人了,还要你们这些孩子来担心,谢谢你的提醒,灰原同学。”
伊达航爽朗笑完,顿了顿,眼神略微柔和,“可能这么说会让你不高兴……不过,你很像我的一个老朋友。”
灰原哀却说:“是吗,我挺高兴。”
得到千穆哥的朋友亲口认证,女孩心里是满意的,要不是想在伊达警官这里预先铺垫,日后好套出千穆哥更多的过去,以她的性格才不会对不熟的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当然了,出于安抚伊达警官的目的,她稍微给了某名侦探一点面子,没有毫不客气地揭他的底——这家伙的本质一样自我不靠谱,真遇到极其危险的事,他能眼睛不眨撇开所有人往里冲,没翻车算他命大。
“伊达警官。”话比平时多了一点点的灰原哀开始套话了,“犯人安放炸弹似乎很有针对性,你们说从三年前就开始了,他跟警察有仇吗?当时发生了什么?”
“……”
伊达航沉默了片刻。
“悲剧发生在三年前,但一切的开端,是在七年前的这一天,11月7日……”
……
另一辆车内。
偷摸上车的江户川柯南也问了松田警官同样的问题。
他原以为松田警官还要藏藏掖掖,然而,这次他竟然很爽快,将那场震撼警视厅的爆炸案的来源始末全说了出来。
七年前逃脱的第二个犯人……报复警察,在摩天轮吊舱中设置的定时炸弹……最后三秒的提示,为此殉职的警方顾问……
江户川柯南没想到这个故事会如此悲伤难言。
他几乎瞬间回忆起自己幼时反复读了数遍的新闻,那位深入虎穴制服狡诈杀人魔的学者,后来屡次帮助警方破获奇案的年轻顾问……原来阿方索·克托尔为公众利益牺牲时,年仅26岁。
名侦探心里像是打翻了调料罐,什么滋味都有,最多的还是惋惜和对把人命当玩具的炸弹犯的愤怒,克托尔顾问这样的人,竟然死得如此……
“不对,细节很奇怪。”江户川柯南忽然发现了异样,“他像是知道最后三秒的提示,才会代替警官你登上摩天轮?”
“谁知道呢。”
松田阵平回得敷衍,他在想炸弹犯和神秘人的联系,在想神秘人要用什么方式给他该去广场的“提示”。
江户川柯南默默记下了这个疑点,还要再添上没说出口的几条:死去的克托尔顾问在松田警官心中,明显不只是救命恩人的定位,又及松田警官与伊达警官、萩原警官、安室先生都认识的可能性极高,和克托尔顾问长相极为相似的江崎老板被绑架时,这四人的反应都不对劲……
这五个人其实都认识?
克托尔是否真的死亡?
江崎源=克托尔?如果不是,两人之间的联系?
最后一条只是江户川柯南灵光闪烁后的大胆猜测,他隐隐觉得自己还缺了一大块重要线索,就算凑起来,离真相也还有天远。
这时灰原哀通过侦探徽章发来联络,里面同时传出了伊达警官的声音。
伊达航忍住了,没上来就把松田阵平骂得狗血淋头,他们这边解开了暗号,怀疑第一枚下午就要爆炸的炸弹被设施在南杯户车站的红色列车上,他们已经报告上去,安排人手去车站排查了。
江户川柯南的推理结论跟灰原相同,可他探头看了看松田警官驾车开往的方向,却跟他以为的不一样:“啊咧?不去车站吗?”
“不是车站,跟他们说一声,是铁塔才对。”
“!”
江户川柯南顿住一瞬,头脑风暴刮起,先前的推理中总感觉不太顺畅的地方刹那清朗:“红色……对啊!东京铁塔更符合犯人的要求!”
“哼,那个混蛋想要引起警方的注意,就不会选在地面,只会在高处——所有人,必须仰头的地方。”
男人低声,看似在说宛如摆弄着玩具洋洋得意的炸弹犯,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道漆黑如墨的身影,憎恨闪过,又被他猛地压抑。
他们赶到的速度,当然比接到汇报才出动的警员大部队更快。
东京地标建筑中正喧哗,方才展览台突然爆炸,有个孩子被困在了电梯里。
江户川柯南顶着怎么赶也赶不走的脸皮,强行跟着松田警官混了进来,不出所料遇上了意外。
为了救人,他和松田警官现在都被困在了有炸弹的电梯里,坠落的电梯卡在一楼与展望台之间,他们出不去,外面的营救人员也进不来,稍微震荡一下,就能让电梯顶部的炸弹爆炸。
这个意外还被外面的电视台记者直播了出去,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间无数人都知道了,炸弹还有一个小时就会爆炸,倒霉警察和倒霉男孩即将和东京铁塔一起升天。
倒霉二人组倒不是真倒霉,只是情况突然,身体下意识就动了。
比起被小伙伴痛骂只会干笑的名侦探,松田阵平反应很平静,仿佛早预料到会遇到这种情况。
“紧张什么,不要怕。”他对快从手机里爬出来揍他的班长说,“让拆弹组把工具放下来,拆弹的虽然是柯南,但我就在这里,你们可以相信我,柯南也是聪明能干的孩子,要相信他。”
松田阵平,拆弹组的王牌精英,有能力更有个性的酷哥,没有他拆不掉的炸弹。
他是有一年多没碰过炸弹了,实际操作的甚至还不是他本人,可对他的信任,根植在每个人心中。
“……我相信你们。我只能相信你们了混球,都特么不要乱来,完好无损地给我走出来,知道么!”
“嗯,放心。转拆弹组。”
“松田组长,我们……”
“笨蛋,你们现在的组长是萩原,好了好了,暂时别给他打小报告,拉好工具箱手别抖,我们很快搞定。”
“是!”
爬到电梯顶部的名侦探抬起双手,接过吊下来的工具箱,听到下方传来的对话声,不禁一笑。
拆弹他在夏威夷学过,其实不需要拆弹专家现场指导,可松田警官只是站在这里,就给人极为舒适的安全感,并不紧张的他与这个男人并肩作战,感觉自与过去身陷险境时截然不同。
总结下来就是能发挥得更好,松田警官信任他,他当然不会让他失望。
松田阵平指导的语速极快,江户川柯南拆除炸弹的速度也飞快,只花了十分钟就进行到最后三根线,想来透过窃听器听到进展的炸弹犯已经目瞪口呆。
“下一根,连接液晶显示板的黄线……”
“——不行,松田警官,不能剪了。”
松田阵平沉稳的嗓音被打断。
他下意识要问为什么,可在问题出口前,他只有表层是“平静”的面孔陡然凝固。
脆弱的假象忽然崩裂开来,显露出他自掉进电梯后便无休止的焦虑不安。
“最后三秒?”
“……嗯。”
“……”
江户川柯南保持沉默,并不意外松田警官会陡然陷入死寂。
普通人在以为柳暗花明时突逢恶意的转折,很难承受住打击,他和松田警官心理素质倒是过硬——可松田警官的朋友,也遇到过同样的选择。
他的朋友选择了死亡,现在,轮到他了。
安静等待的名侦探以为,下方的男人正在做内心挣扎的抉择,所以才会迟迟不开口。
他猜错了。
男人之所以久久失言,是因为在他表情晦暗,正欲开口前,他的手机收到了奇怪的视频。
视频无声,打开手机后自动播放。
时长只有十几秒,画质颇为模糊,像是从监控录像中截下来的一小段记录。
前几秒的画面,始终停留在一座缓慢转动的摩天轮入口前。
松田阵平的脑中一片空白。
广场中央的地砖,入口处的护栏,摩天轮颜色与形状……全都分毫不差,纵使过去了三年,他也依然一眼认了出来。
是他的噩梦入侵了现实?
不然怎么会一模一样?
三天前的晚上,他绕着广场边缘走了半圈,停下来仰望夜空时,夜的幕布漆黑一片,绝对没有庞大的钢铁立架融入背景。
三天后,还是记忆中的位置,摩天轮仿若凭空而起,出现在本应空无一物的广场中心。
松田阵平完全忘记了分辨视频的真假,因为他下一刻就愣住,双眼一瞬不敢眨,就这般直直地盯着手机屏幕——有人撞入了好似时间循环的画面。
白色的风衣,红色的头发。
急匆匆进入视频中央的男人背对镜头,扎成辫子的长发颜色被画质压得暗沉,但没关系,在屏幕外怔怔注视他的这个人,还记得他的发色有多鲜红。
——源、千穆!
松田阵平猛地将手机捏紧,极力让自己保持住冷静。
把视频发给他的人是谁不需言语,对方的用意是什么?总不会是单纯给他一个自己信守承诺的证明,而且,这个红发男人只有背影……
正心绪不定地想着,画面中的男人突兀转身,松田阵平看到了他的正脸。
“…………”
红发男人戴着褐底的墨镜,他直视镜头所在的方向,开口说了几句话。
听不到他的声音。
画质同样模糊了他的面容和口型。
但松田阵平只凭这一眼便笃定,没有错,他就是源千穆,源千穆——
真的,还活着!
黑发男人此刻表情如果能拍下来,一定非常好看。
他在莫大喜悦后,挺直的背脊差点垮掉一半,若不是还记得电梯不能晃动,可能他已经重重靠到电梯门上。
然而,男人面上与眼中浮现的神采,不是确定友人生死后的彻底放松,他是放松了,但那却是与心如死灰背驰的另一个极端。
——太好了,那个笨蛋还活着。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如果是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嘴角微微勾起,面露释然的男人在这一刻想了很多。
大概这就是命吧,三秒,永远避不过的三秒。
他们这次抢到了足够多的时间,离爆炸还有四十几分钟,让上面的人把安全绳放下,把柯南吊上去,安排所有人撤离,绝对来得及,炸弹犯要杀的是警察,那他就留在这里,等那最后三秒的提示。
源千穆活着,他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源千穆没死,他没什么好执着的了。
大不了这次他死了,换成那些家伙给他报仇……呵,大概会被骂死吧,但也没办法了,他死了也不知道有人骂他。
松田阵平对死亡竟接受得如此迅速,根本没有挣扎犹豫,大概是因为他在梦中有太多次拼命伸出手,想要把源千穆丢下来,换成自己上去迎接命运。
他把自己留在了过去的时间里,把自己默认成半个死者,所以他才会无所畏惧。
——然而,男人黯淡却欣慰的笑意在下一瞬冷在了嘴角。
他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下意识做出了徒劳的阻止动作,手指只能碰到没有感情的屏幕。
红发男人对着镜头说完,停顿了片刻,忽然转身,走向摩天轮的入口。
刚好一节吊舱转动下来,男人拉开舱门,走了进去。
然后,吊舱慢慢旋转到了高处,消失在画面的边框外。
“…………?”
松田阵平怀疑自己看错了。
红发男人打开舱门的那一瞬,摆放在舱内里的是……
炸弹?
缠满线条的金属仪器堆满吊舱,从地面到座位,一闪而过的画面中,有无数红光在闪动。
——不,他没有看错。
视频播放结束了。
黑发男人浑身轻震,骤然收缩的瞳孔也在战栗,他刹那间如坠冰窟。
视频中红发男人走上摩天轮的背影,与记忆里,他怎么都忘不掉的背影重叠了。
……那家伙想做什么。
那个恶趣味的混蛋,给他看的是什么,到底想做什么?!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嘘。】
播放结束后自动黑暗的屏幕中,无声浮出一句话。
仿若黑暗背后,某个注视一切的男人在微笑。
【保持安静,被听到就麻烦了哦,小哥。】
【看到我的诚意了吧?我可是按照约定,把那位大忙人给你叫来了呢。】
文字匀速滚动着,黑发男人只短暂死寂安宁过的双瞳再度炸开了火焰,此刻的他真将那个男人恨入骨髓,想要发出怒吼,可不行,他必须忍耐……他还要忍耐!
【很好,你这么听话,我很乐意给你解一点点疑惑。】
【其实……就是一句话的小事。喜闻乐见,值得庆祝,我为你们的友谊喝彩——恭喜恭喜,你的好朋友,又要为你死第二次了哦!】
松田阵平的表情已是难看至极,即使做了心理准备,这句即使是文字也足够阴阳怪气的话,依旧狠厉无情地扼住了他的呼吸。
他僵直失温的视线直直盯着那个“死”字,直到字符滚动消失,被新的文字取代。
【唉,我也很无奈啊,毕竟小哥你和你的家属不一样,你才是真正的英雄,能义无反顾为公众牺牲的人。】
【你不想丢下你的责任,乖乖去广场等人,这下好了,你肯定想着家属还活着,自己就可以不用挣扎,安心去死了吧?不错,真棒,简直令人敬佩——用一条命换几千万条人命,你赚大啦。】
【哈哈哈,不要误会,我没有嘲讽你的意思,小哥你这样的人啊……肯定会做出牺牲的选择,我一点也不意外。嗯,或者说我就是故意的?欣赏你现在绝望却改变不了任何的表情,再听听那位同事热切问候我的声音,可不是一种享受么?】
【不得不说,同事君对你的在意才是超乎我想象的呢,不仅终于舍得接受我的邀请,还自愿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多么感人的交易啊,三年前的烟花我错过了,今天晚上又能看到更美丽的了,谢谢你呀,小哥。】
【啊,剧目今夜就要上演了,不多聊了。算了,再提醒你一句吧,毕竟我是个守诺的好人呢。】
【不等那三秒,直接把线剪断,我保证不提前启动炸弹,允许你活着赶过去,你们就能得到欢喜大团圆了哦。】
【和源君的交易就是这样,为了大团圆,加油把线剪断吧——如果,小哥你做得出来的话,呵呵。】
“…………”
电梯内,黑发男人仿若一尊不动的雕像。
像是呆住了,又像是过于汹涌的情绪将他冲垮,意识一时还未能从肆虐的潮水中脱离。
他犯了个大错。
他可以为社会与公众牺牲自己。
他可以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可以因为挚友还活着就松下一口气,寻求解脱般迎接命中注定的死亡。
但他忘了。
有人把他的命当命,那个白痴已经救过他一次,还要来救他第二次。
……而他都做了什么?
松田阵平麻木地回想自己三年来所做的种种,从疯了一般自虐身体,到就发生在刚刚的自我放弃,寻求那所谓的——解脱?
他有个屁的资格解脱。
他的命是源千穆救的,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他有这么软弱废物颓然无助吗?
松田阵平从未有这般清晰地意识到:
——我不能死。
——为了那个白痴源千穆……我必须,活着,好好活着!
这捧抱薪救火的枯草被逼到极限,总算丢掉了他那些愚蠢的念头,燃起了自救挣扎的求生欲。
“……松田警官?”
头顶响起男孩疑惑的声音,松田阵平猛地搓了自己几下,把僵得能但菜板的脸恢复到正常状态,七岁小男孩都没怕,他在这儿犯的都是什么病。
“啊,柯南。”
清醒过来后,他从小男孩的语气与暗示中听出了对方的打算。
守到最后一秒,看到大部分提示后剪断线,推理出第二个爆炸地点。
以炸弹犯的智商,根本编不出能同时难倒在场两个人的谜题,他们都有这个信心。
松田阵平根本不去考虑猜不出答案的可能性。
没有这个可能。
他必须活下来,去抓平时瞧着机灵,关键时刻傻得不要命的家猫。
毕竟——除了他,还有人能凭借直觉,轻轻松松地抓到那只傻猫吗?
松田阵平和江户川柯南没有明确的交流,配合却更加默契。
“松田警官,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我真的很想知道,克托尔顾问和……”
“哈,柯南你这么聪明,不如自己多猜猜?”
试图借题发挥混情报的名侦探悻悻,演戏的同时继续腹诽松田警官小气鬼。
两人成功把窃听这里的炸弹犯骗过,得到暗号的前四个字母后,顺利将答案破解。
悄悄把地点告诉目暮警官后,江户川柯南很高兴,刚想转头跟并肩作战的好警官说两句——
“松田警官人呢?!”
名侦探目瞪口呆,这才眨眼功夫,人又不见了??!
松田警官一点没有同伴情,竟然就这么潇洒利落,把可怜无助的他丢给了化身狂怒大猩猩的伊达警官!
第二次了啊!
还能不能愉快地做小伙伴了!
就在名侦探顶着无奈的死鱼眼,被迫应付伊达警官和其他警官们的狂轰滥炸的同时。
黑发警官原本只能说“优秀”、尚在人类可操作范围内的车技,已然攀升至远超车神研二的水平。
从晚辈那儿抢……借来的车,在道路间飞驰出残影,气势汹汹,迅疾如某个男人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大吼。
松田阵平在开车的间隙匆匆瞥了一眼时间。
下午四点三十六分。
离“晚上”还早,可是来得及吗?
他不知道。
那个恶劣至极的混账会不会还是在骗他?
他不知道。
但他还是要去,不能拖延一分一秒。
浑身被急躁覆盖的男人眉头紧锁,牙关咬得更紧,眼里的火光像不断被狂风刮动,摇曳得不成样子,随时可能熄灭。
从东京铁塔到前杯户购物广场的过程,没在他心里留下印象,他好似眨眼间赶到了,又在恍惚中,从严密排列的围堵间找到了能把自己挤进去的缝隙。
时隔三年,松田阵平终于真正地踏入了这片广场。
和想象的不一样。
和记忆却有大半的像。
他无心关注一旁的平地里为何会多出数层高的建筑,虽然只有泥坯,里面只看得到向上的楼梯,没有任何装修,但至少一个月前就得开始动工。
他就呆呆地停下脚步,仰望面前安静的摩天轮,有一节吊舱停在最高处,其他所有舱体都停滞不动,只有它在微微晃动,不是因为风。
现实变成噩梦,噩梦再度轮转回了现实。
又是那可恶可恨的、刻骨铭心的72号吊舱。
他在这里做什么?
他能做什么?
这四周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工具,就算要拆掉吊舱里的炸弹,他也得上去——可是做不到?
松田阵平空洞的眼底闪过被欺骗的茫然,甚至已经无力去愤怒了。
忽然间他回过神,疯了一般冲向摩天轮旁的调控室。
调控室的门上了锁,仍被他一脚踹开,黑发男人披着痛苦所化的阴翳看向控制台,控制台只剩被炸到稀烂的残骸。
松田阵平能轻松拼凑起散乱的零件,却没法将坏得彻底的机器复原。
他瞪着这一地狼藉,气血翻涌到喉间,最为厌恶的无力感几乎要顺势爬上心口,侵蚀他烧得滚烫的四肢与肺腑。
“…………开什么玩笑,我,明明已经赶到这里了……”
不,不行,还不能放弃。
松田阵平几下翻出调配室柜子里的剪刀,又冲出去,朝着巨大的摩天轮。
他两手抓住摩天轮前紧闭的护栏,一撑便翻跃而过,跳下来的同时把西装外套也脱下来丢了,这架势无需质疑,他真的打算徒手爬到摩天轮顶上。
能冒出这个大概只能出现在电影里的主意,他不是傻了就是疯了。事实却是他很清醒,只有这样才能救人,冒点风险上去,撬开舱门拆了炸弹——
“源……江——崎——源!!!”
真亏得松田阵平这时候都能记得喊假名,但除了这个细节,其他的任何方面都现实,这个才醒悟要好好保住小命的笨蛋卷毛又急昏头了:“老实待着别乱动!老子上去找你!”
着急之下他还拽掉了衬衫衣袖上的扣子,这时候顾不得袖扣滚到了哪里,男人抓住最近的一节吊舱,就要不管不顾往上跳。
“嗡——”
埋在被丢弃的西装底下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松田阵平:“?”
他在下去接电话和当做没听到继续奋勇救人间迟疑了三秒,第四秒时,嗡嗡声暂时消失了。
仿若在深吸气酝酿感情——紧接着震动起来的阵仗比方才更恐怖。
松田阵平:“……”
他下去了。
显示的来电是一个陌生号码。
黑发男人竟从这串数字感到了近乡情怯……不,是比这更复杂的……
“嗡嗡!”
“……”
松田阵平手一滑,按下了接通。
然而,对面没有给他时间酝酿感情,生离死别后感天动地的痛述还是什么玩意儿也是不存在的。
对面开口就是一句:
“松田阵平,你是傻逼吗?”
松田阵平:“?”
傻逼被骂得一懵。
“不好意思。”对面客气了一下,“多此一举问你纯属冒犯了,你就是傻逼。”
“…………?”
“江崎……”
“哦?找江崎源是吗,那你找错人了,告辞。”
电话挂了。
松田阵平:“???”
他赶紧回拨,第一次没拨通,第二次也没有,直到第三次等了二十秒,才有人漫不经心地接了。
“我找源……千穆。”松田阵平抢先开口,虽然语气轻到能被微风吹走。
“……”
“…………对不起。”
“……”
两人一时均未开口。
松田阵平气势如此微弱,跟心虚有一定关系,但关系不算大,更像鼓胀到快爆炸的气球被一只手掐住,不敢炸也不敢嚣张,只能默然憋住气。
他愧疚。
他快把自己憋疯了。
他停不下来怨恨自己,恨自己莽撞的结果引来大祸,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坐着摩天轮停在高空的人不是他,非要是最讨厌危险和死亡的那个人?
那句“对不起”也不该说的,松田阵平实际上无话可说,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道歉有什么用,他难道还能请求原谅吗?
可是,还是得说点什么,至少要问清楚,他能派上什么用场。
“我……”
“停。还是我来说吧。”
“……”
“首先,跟你没有关系,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即使不是你,也会是研二,班长,那家伙没打算放过我,舱门已经封死了,炸弹拆除不了,所以,少钻牛角尖,懂了吗?”
开头的一段话就让松田阵平蓦然失神,他想打断询问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他以为的那个——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大脑空空,颤起来的手指险些让手机落地。
手机里平静的声音还在继续。
“其次,松田阵平,回答我,我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你的命,你的只有一次、丢掉就找不回来的生命,你就是这样挥霍、践踏、随抛随弃的吗?”
“…………”
“回答我。”
“……对不起。”
“只是对不起吗?”
“对不起。”用三年将自己变成哀悼符号的男人低声说,他哀戚的眉眼和颤抖的嘴角,都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苍白,“我有醒悟……真的,我改过了,可我——我,怎么能,看着……”
——看着你死去呢?
——又一次,就在眼前。
“……醒悟晚啦。”
友人轻柔的嗓音道出了冷酷的真相。
“不过,现在也不算太晚。如果你不至于奢侈到想挥霍我的两次生命,就转身,回到你该在的地方。”
“我——”
“你还真想和我同归于尽?抱歉,两个字的那个词实在难以启齿,松田警官,能不要擅自在陌生人面前污人清白吗?迂腐的老年人开不得玩笑,是会当真然后故意说给当事人听的。”
“……”
沉默的他让电话另一边的友人有些无奈。
就像三年前那日,那人的口吻平和到难以理解,仿佛对死亡没有丝毫畏惧,话语间甚至透着温柔——对无药可救的他的温柔。
“我不指望能让你改掉本性,一旦又遇上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事,你又会毫不犹豫站出来的吧。只是,希望你能顽强一点,顽强到即使是命运要夺走你的性命,你也会拼死抗争到最后一刻,让它没有那么容易把你收走……这就是我对你的要求,你能做到吗?”
“………………”
沉默持续了太久,久到对方以为他不会回答,摩天轮下被风吹起卷发的男人才略有动作。
他的嗓音喑哑到难以分辨:“我……能做到。”
“真的?”
“我保证……我向你保证!!!”
“好啦。”对方轻轻笑了,“不要哭,不要做傻事,回去吧。”
“…………还有时间,喂。”
“嗯……这么说的话,是呢,晚间烟火的时间,还要等到七点钟。”
还有两个小时。
只有两个小时。
松田阵平浑浑噩噩,对这段时间的记忆还是模糊的。
他好像隔着电话,跟天空中的友人聊了很久。
说他调职后的新工作,说班长和娜塔莉结婚只领了证,拖到现在还没举办婚礼,就是为了等这些凑不齐的混球,说飙车把自己腿撞瘸的研二才是傻逼,对了上次见到了景,景绝对脱发了,还有零那个混蛋,明明那么早就见到了你为什么还没认出来。
“因为零是最大的笨蛋啊。”
“没法不赞同……”
“……”
“时间快到了,去吧。好好活着,不要忘记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再见,阵平。”
“…………”
松田阵平还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挪动的脚步。
他好像往外退了一步……还是两步?
下午六点多天色便暗,如今时针即将指向7,那沉重的色泽好似暴雨将倾,冷漠地扑向仰头的男人的脸。
以如此浓厚的夜色为幕布,炸开的烟花会比白日所见更绚烂好看。
眼里面上所有的阴霾都在说他在痛哭,但男人只是灵魂空荡,神情空白,没有露出半分泣意。
他突然停下脚步。
他突然迈开脚步,沿着水泥砌成的灰暗台阶,冲上广场另一侧那座只有基底的大楼。
楼顶没有任何防护,视野空旷,这个高度刚好能看清摩天轮的全貌,离停滞在高处的吊舱也更近。
男人的黑发与单薄的衬衣被汗水湿透,他气喘吁吁也不停,化身冲入云霄的鹰,在他终于登上楼顶的那一刹那——
“砰——轰隆!!!”
夜空之中,绽放的是男人此生最刻骨铭心的烟火。
这炽烈悲哀的烟火也好,自己的命有多“珍贵”也好……
他不可能再忘了。
烟花转瞬即逝,一点残火宛若留念人间的流星,似是从空中坠下,落在不知何时双膝触底,双臂也麻木垂落在身侧的男人发间。
“…………”
踏。
踏,踏,踏。
身后响起了颇为轻盈的脚步声。
烟花残迹和凌乱发丝压垮了男人低垂的头,他听不见声音,也一动不动。
直到脚步声的主人停在他的面前。
来人背对烟花消散的夜空,化为灰烬的摩天轮的遗骸也被他遮挡。
“……好啦。”
他低头看着黯淡失色的黑发男人,似有些无奈。
屈膝在男人面前蹲下,他伸出一根手指,戳在男人的额头间,稍稍用点力,让他的脸往上抬,空洞的双眼能够看清自己。
“……”
红发男人轻叹:“你啊,就算要活成我的模样,好歹也学学我的求生欲啊。”
“…………”
“好啦好啦。”
红发男人拍了拍他的朋友的头,按住毛茸茸乱糟糟的卷发,将不争气偏又擅长气人的卷毛笨蛋揽到自己怀里,抬手抱住。
“别哭啦。”
当红发男人这么轻声说时。
被抱住的男人睁大的眼睑,回不过神般轻颤了一下。
烟花的余温原来还未散。
空中落下了滚烫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