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可乐拧开了瓶盖,看似有人咕咚咕咚迅速喝了大半,就把它随手搁在了花坛上。

碳酸饮料经受过摇晃,白色气泡几乎挤得溢出来,他们来时,刚好赶上气泡慢慢消弭,最终还是没能冲出瓶口。

“咦,藤原老师不是说他往这边来了吗,人居然不在?”

诸伏景光最先看到那瓶可乐,但他随后的发言显然不太对:“等下见到源君一定要告诉他,饮料就算喝不完也不能随手乱放,要丢进分类垃圾桶才行啊。”

诸伏君很在意源君下训后呲溜跑到了哪里,但似乎更在意人人有责的环保问题。

他的发小降谷零目光一扫,做出的才是正常人的第一反应:“可乐里浮起的泡沫还有很多,说明他刚走,时间绝对不超过一分钟,应该还在附近……怕不是听到我们的脚步声立即就跑了。”

“切,我们又不是闲着没事就来骚扰他,是藤原老师叫我们过来送东西的,结果这家伙把我们当要吃人的老虎吗!”

降谷君的发言也有点问题。

伊达航欲言又止。

准确地说,受藤原老师委托,给源千穆捎个贺卡再送个口信的人只有他,不是他们——是的,除了伊达航自己,其他四个人都是没打招呼自己聚集过来的。

无关人士加入得无比自然,讨论源千穆去向时也相当积极,仿佛藤原老师就是那么奢侈,一点不着急的东西要拆开塞给五个人送。

好吧,人多力量大,找人也方便点不是。班长的心情迅速平稳,再次为声势浩大的集体行动找到了极好的理由。

萩原研二也有话想说。

在飞速远离的小千穆眼里,他们大概也许似乎没有“老虎”这么高级,更可能是某种备受嫌弃的——

经过并不需要多细致的观察确认,这是大实话,但说出来很伤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所以还是算了吧。

“小阵平,该你的直觉上场了哟,你觉得小千穆往哪边走了?”

“不要把人说得像狗一样!”松田阵平这时还拒绝承认自己的“直觉”尤其灵敏,他觉得这些人放弃思考直接依靠玄学也很离谱,“你们怎么回事,就不能认真点自己找?”

“啧啧啧,抄近道失败,散了散了。”

“分工吧分工吧,我往这边,零往那边,萩原和班长……”

习惯偷懒的几个人遗憾地摊摊手,总算拿出优秀警校生的专业素养,熟练规划好了捕捉路线,各分各路时倒也没多不情愿。

诸伏景光动身前,还想拿起被遗弃的可乐瓶,帮粗心大意的同学回收处理,但在他之前,有人已经先把可乐抓在了手里,好似在思索般不停捏吧捏吧。

“玩完了记得丢进垃圾桶哦。”诸伏景光叮嘱完才走。

“……”松田阵平无语,诸伏某些时候比家里的老妈还啰嗦,还脑回路失常,他看上去像是在玩儿?

眨眼功夫,不约而同凑来找人的热心同学都走光了,他们觉得源千穆还在附近晃悠,只要动作快点就能找到,哪怕敏锐如降谷零,心急之下也没有细看那瓶可乐。

松田阵平不着急,急也没用,何况人有这么多,他慢一步也影响不了什么。

所以,瞅了几眼感觉有点奇怪,他就把被众人——除了一心环保的诸伏景光——忽略的可乐拿过来了。

刚摸到瓶身,就摸了一手的粘稠,到手的重量也比想象中的更轻。

再低头往花坛上仔细打量,在离可乐摆放位置不远的瓷砖缝隙里,卡着几粒极不明显的白色颗粒物。

“……”

此时离墨镜和黑西装还很遥远的年轻警校生蹙眉,反应两秒,忽然不自觉地磨了磨牙。

好一个源千穆,为了对付他们,竟然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

“作案”手法相当简单:在至少好几分钟前,某人可能正坐在花坛前的椅子上晒太阳,忽然间不祥预感闪烁,刚好瞥见花坛上放着一瓶早漏了气的可乐,他就灵机一动利用起来,直接拧开瓶盖,往漏气可乐中撒了一大把盐。

气体裹挟可乐呲啦啦喷涌而出,打湿了瓶身,喷溅的部分小半滑到瓷砖表面,没多久就被太阳晒干,大半撒进花坛内的土壤里,当场毁尸灭迹。

要得出正确结论并不难,只要对源千穆稍有了解,很容易就能想到。

源千穆的食谱充斥着清汤寡水,即使每天训练后累得要死,急需补充能量,他也从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猛灌运动饮料,毕竟他什么饮料都不喝,只喝白开水,碳酸饮料——可能吗?

过程基本还原了,至于那家伙为什么会随身携带盐这种事……谁知道啊!

在过量盐粒的加成下,许久未消的泡沫帮助“作案人”拖了一小阵。

看似意义不大,细品下来这个手法粗糙得过分,但凡找过来的人没那么心急,小手段就会立马露馅。

但事实却是……五人里有四个人被他忽悠过去了。

不要小看这几分钟的时间差。

对源千穆来说,早走几分钟,就足够他把烦人小分队甩出老远,直到下午的课程开始,白忙活一场的五人,才能见到他慢吞吞晃来的影子。

——当然了,这是他敷衍至极的诡计成功的情况。

至少今天还轮不到他事后得意。

年少轻狂的警校生当即哼了一声,把气泡消完后几乎没剩多少内容的塑料瓶捏得嘎嘣响,走出几步,瓶子便被他扬手重重砸进垃圾桶。

前面四个人自信满满搜索去的方向,绝对不是源千穆溜走的方向,有着天然卷的黑发青年才是最自信的那一个,不带犹豫,当即凭直觉找去了更远的地方。

“无聊死了,我干嘛要把休息时间浪费在这里。”

22岁的松田警官撇着嘴,好似全程很不耐烦很不乐意,然而“老子今天就要一雪前耻”的跃跃欲试却含在眼里,怕是等不及要看源千穆震惊外加失望的表情了。

于是,他超常发挥,在十分钟找到了人。

射击馆背后有一块空地,原本是不管什么时候总有人来此挥洒汗水的篮球场地,可就在不久前,好好的球框遭到了迷之重力的摧残,一夜过后离奇地无翼而飞。

鬼冢教官至今未能追查出掰断球框的怪力猩猩是哪一头,只好放弃追凶,而施工小队最近忙着修射击馆的屋顶,一时没腾出空给可怜的篮球架重新加上框,失去精髓的篮球场顷刻间失宠,几乎没人再往这边来。

没人来,正合某人之意。

红发青年背靠着分割区域的铁丝网,独自坐在篮球场外的长椅上,射击馆高墙投落在地的阴影也落在他的背后,没有将他整个人都覆盖进去。

松田阵平远远就看到了,红发青年手边搁着一个保温杯,果然是自带的白开水。

这么热的天,开水从早上放到现在,估计也还是热的,他竟然喝得下去?

源千穆的种种“怪癖”,这时的黑发青年只能说发现了大半,还没法理解他的思维逻辑。

很巧的是,源千穆估计也没法理解松田阵平及其他人的逻辑。

一个卷毛昂起下巴,毫不避讳地往这边走来,红发青年听到脚步声,垂落的眼睑似是颤了颤,在抬与不抬之间徘徊许久,最终还是抬了起来。

他坐下前显然刻意挑选过位置,避开了从树叶间斜射过来的阳光,苍白的眼睑和面色不会被照得仿若透明。

过了汗又干掉的头发有些凌乱,望来的眼瞳自烦躁、麻木过后,就变成像是刻意把自己放空的死寂,然而,这两个地方却集中了他身上最亮的颜色,其他的一切都是黯淡而冰冷的。

换做之前,源千穆还会僵着脸,问上一句来人到底想干嘛,现在他已经懒得问了,看完一眼就收回目光,只要来人不跟他说话,他完全不介意把他当空气。

“源,藤原老师有东西要给你。”

“……”

松田阵平脾气也不小,正常情况下,他被光明正大无视了,就绝不会主动开口,可今天他居然先说话了——导致源千穆没法当做没听到,只能面无表情,勉强动了动嘴角。

“……请问,什么东西?”

“一张贺卡。”

“哦,谢谢。”

“谢谢”的意思是,事情他知道了,把辛苦捎来的东西交给他后,人就可以走了,如果多道一声谢能让人走得更快点,他很乐意多说点。

然而。

松田阵平:“东西不在我身上。”

源千穆:“……”

红发青年反应过度,不禁微微瞪大的眼睛里,明确浮现了一句说不上好听的话——找人送东西却没带东西,您是闲出屁了还是故意来找茬的?

“先找到你在哪儿,再等其他人把东西捎过来,不也是一样?”

“你没带手机,那些人也没带手机,你能找到,他们不一定能找到,如果你们精通心灵感应,当我没说。”

“……”松田阵平竟然无言以对。

两人保持沉默对视了片刻,随后同时错开目光,屏蔽掉对方的存在。

源千穆继续坐着发呆,没有聚焦的视线不知落在哪里。

松田阵平说完话就走很没面子,说完话不走在旁边傻站着,好像更没面子,让他开口再跟源千穆聊几句也是不可能的。

因此,黑发青年仿若不经意地打量一圈,在篮球场的角落发现了一个被主人遗忘了的篮球。

篮球经过几天风吹,稍微有点瘪,唯一的优点是刚好被球场边的椅子挡住,表面不算太脏。

松田阵平伸腿把篮球勾到脚下,抱起来试着拍了拍,弹力也还可以,他就不讲究了。

退到三分线外,他默不作声开始投球,没有球框就对准球架上的方框。

“砰!砰!砰!”

篮球自他手中抛出,划出仿若用圆规精准画出的抛物线,猛地砸在方框中央,又立刻反弹回来,落在球场后蹦跳几下,黑发青年稍微走上几步,就能刚好把球接住,再如法炮制来上第二轮、第三轮。

如今想来,源千穆其实给了他不小的面子。

红发青年只是把他无视了,没在第一时间直击要点:什么宝贝需要五个人一起送?什么时候不能送,非得卡着午休时间心急火燎送过来?纸条晚来几分钟,是会自燃还是会被狼叼走?

一上来就被这么质问的话,松田阵平肯定又会没面子地哽住,所以像这样刚好——用坦荡不尴尬的投篮运动,证明自己不单纯是来找人的,同一时间,他自己也在寻觅这些问题的答案。

是啊,他们平时不忙的么?自己的事情都快没时间关心了,为什么非得吃力不讨好,追着一个不给他们好脸的同学跑。

五个人的理由大抵各不相同,像降谷零必然是被撂倒了无数次,心里不服,伊达航和诸伏景光这两个老好人,估计是担心“弱不禁风”的同学消失以后晕倒了在哪个角落,萩原研二大概是好奇加凑热闹,没有多想就加入了……然后大家一致认为,啊,源千穆同学原来是个好同学,我们可以和他做朋友。

理由听起来都说得过去,可逻辑的顺序不对。

在还没瞅见“友谊”苗头的时候,他们没必要这么着急,也没必要这么热情。

源千穆的身上,有什么一下子引起了他们注意,让他们警觉地一窝蜂全涌过来。

……总不会是他那张冷冰冰还很欠揍的臭脸吧?

“砰!”

投出一球,早有预料般移动到落地点,稳稳地把弹起的篮球接住。

松田阵平留给红发青年的背影(虽然对方并不会看)傲然又帅气,全然隐藏住了他内心正在考虑,要不要重拾再给源千穆一拳的计划。

拳头结结实实与那张冷脸碰触,了却掉一大夙愿,身心舒畅后,很可能就没兴趣浪费时间……

“你们——不必将藤原老师的委托看得这么重要。”

沉默了半晌,源千穆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虽然他的言辞比较委婉,但这明显是藏在客套下的冷漠:“如果是很急的东西,他会直接给我。而且,之后在教室还要见面,你们可以到时再转交,不用为了这点小事,耽误自己的时间。”

“我自己的事情,会自己处理。”

“……是么。”

松田阵平心说不用考虑了,计划直接转正,他现在就要跟源千穆再来一次热情交流。

哦不对,在动手之前,他还得回上一句话,让这个像刚从雾霾里刨出来的阴沉家伙听明白。

“砰!!”

黑发青年转身前的最后一投,似因压抑着火爆的脾气,用的力道比之前更重。

篮球唯一一次没落在边框中央,而是砰咚砸在了左侧的框线,篮球架疯狂震动,疑似发出了自己也要断了的痛呼。

反弹出来的弧线也有所偏移——具体往哪里偏了多少,已经扭头的松田阵平没时间也没心情关注。

他看向源千穆时,一团球影刚好从他头顶越过。

红发青年自然看到了卷毛同学眼中带火,张口欲言,同时还有一个愤怒的篮球正飞向自己。

如此暴躁的行径,在他眼里似乎只代表莫名其妙,源千穆不是很关心松田阵平的想法,篮球直冲冲对着脸过来了,他也只是漠然地歪头,任由篮球轰砰撞上他背后的铁丝网。

“你这家……”松田阵平隐忍的发言还没到一半,语气突然急转,“喂?!躲开!”

源千穆:“?”

源千穆还保持着偏头躲避篮球的姿势,先是松田阵平仿佛很是惊慌的一嗓子把他弄得一怔,呆滞的那微乎其微的一瞬,一道光柱悄然穿过树枝的缝隙,从斜前方投来,正正好照到了他宛如白瓷的脸。

这下更妙了,他颜色暗沉的眼睛倏然也被阳光晃到,没控制住愣了第二瞬。

“我看到了在那里!等下你们……别拿网啊!会吓到它的!”

“糟糕、让一让不对来不及了——呃?!”

“喵嗷!”

身后稍远的地方,传来人类喧哗中夹杂错愕的大呼小叫。

尖利猫叫响在头顶,却转瞬极近,不给无辜的受害者半分反应的时间。

咚——砰!

“喵!!!”

一只肥硕的橘猫为躲避人类的追捕,从铁丝网顶部飞跃而下,承载了它二十斤体重的猫爪正中“着陆点”,立马噌地借力蹿起,转瞬便逃离了现场,全程只给“脚垫”留下了一声或许是道谢的喵喵。

“——完蛋!小降谷误伤到了路人!”

“不是我误伤是猫误伤的好吗?!那猫逃得也太利索了点,动作不快根本就……”

“啊这等等我觉得有点……那个路人,好像不是路人啊?”

“…………源!!!”

四个脸上先是“好累”再是“卧槽”的愚蠢人类狂奔而来。

降谷零不知从哪里抓来了一根带杆的鱼网,伊达航手持小鱼干,诸伏景光还没把火腿肠剥出来,萩原研二虽然什么都没拿,但也是积极陪同他们和野猫上蹿下跳,累得满头大汗快滑到地上。

这样花里胡哨的四个人冲进篮球场,看清“路人遇难现场”的第一时间,“卧槽”顿变为茫然、震惊、愧疚、心虚……

猝不及防遭了一只四爪落地的肥橘,红发青年闷哼一声,本就没摆正的身子失去平衡,顿时一个侧翻,下一秒人就摔到地上去了。

红发青年面朝下倒着,宛如一具灵魂已被猫衔走的尸体。

橘猫逃跑时,惊恐地丢下了从伊达航那儿扒来的卡片,如今卡片正巧滚落在他的手边,系在卡片上的小铃铛还在叮铃响。

真是想把偷走卡片的真·野猫擒获的笨蛋四人组:“……”

没来得及爆发就被震撼神转折惊呆了的松田阵平:“……”

只不过是想找个安静地儿发发呆的源千穆:“………………”

源千穆很生气。

源千穆非常生气。

没错,虽然一句话没说,但他搭在地面的手指头已经在收紧了,仿佛要在地面抠出十个完完整整的手指印。

——源千穆刹那间怒火烧心想把他们全撕了这种事实,根本不需要怀疑嘛!

等他浑身被危险低气压缠绕,无视周围变成鹌鹑的笨蛋们,自己爬起来,捡起那张历经坎坷、牺牲良多,终于传递到他手里的对折卡片,打开看了看……

笨蛋们至今不知道那张贺卡里写着什么。

可能是节日快乐?

当天好像的确是某个节日来着。

内容不重要,反正他们只记得,虽然他们一个都没逃掉,在下午的柔道课被源千穆揍得极惨……

但后来源千穆突然变得活泼多了,逐渐没那么排斥人,跟他们也走近了不少。

结果是好的就行了,大家非常满意,过程中的坎坷可以忽略可以忽略——

不,可能只有松田阵平多耿耿于怀了一阵。

他非要纠结自己为什么揪着源千穆不放。

明明是个冷淡阴郁倦怠不讨喜的家伙,就算他们有一个共同点:讨厌警察却都跑来当了警察,因此产生共鸣是不可能的。

他们一看就是南辕北辙的两种人,根本“共”不起来。

“哈哈哈哈小阵平居然会纠结这种事哈哈哈哈我真的想不到。”

他的发小得知此事后,先是一阵爆笑,随后才在挨揍前,很不客气地说了:“这么说吧,我们关注上小千穆的原因都不一样,我是因为你擅自给人添麻烦——哎呀开个玩笑,次要原因是这个,主要原因,小阵平你肯定感觉得到哇,其他人我没问过,但应该也一样。”

“举个很恰当的例子,小阵平你嘴上嚷嚷讨厌警察,在警校过得有多自在我就不多说了吧?别不承认啊,你讨厌的只是某一个人,心底里对你选择的这份职业,是有热爱的。”

“但小千穆跟你不一样,他跟只想找个稳定工作的我也不一样,他说他讨厌警察,我觉得算不上‘讨厌’,他更像是……‘不关心’,‘无所谓’?”

“我有种感觉,他排斥的是会变化的环境,我们就是代表意外的变化之一,而且,他在这里……或者某个封闭的地方,过得很压抑,所以才会一直不高兴。”

“把这样的小千穆往人堆里一放,实在太显眼了,诸如小阵平你这样善良又爱操心的人,看到了就没法不在意,没法不在意,就行动力超高地出动,想让他高兴起来——这么说你就能懂了?”

松田阵平:“嘶,好恶心,你把自己也夸进去了是吧。”

“哈哈我在夸你们呢,顺带一下自己也没什么嘛。”

“你的结论还是有问题,说得好像我们是助人为乐不求回报,那家伙根本不需要……”

“错错错,本质上还是奔着跟小千穆做朋友去的。虽然也没想太多,能做上朋友就赚到了,这个朋友真的很酷哎,然而实在聊不到一块去还不是拉倒——不过小阵平,你刚刚那句话才不对,小千穆表现得还是挺明显的,他哪里不需要,其实很需要啊。”

“就他那样子?还明显?”

“唉,你那次先一步找到他,我们还没误打误撞跑过来的时候,小千穆不是没走吗。”

“?”

“他要是发自内心不想搭理你,你在旁边砰砰砰自顾自耍酷,他绝对不给你留面子,抬脚就走,可是,他就坐在那里,没有离开。”

“……”

“小千穆会在一开始远离我们,绝不主动靠近,但我们真找到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直截了当地表示过厌烦哦。”

所以才说,萩原研二是六人组中洞悉力最强的人。

他总是能在距离真相天远的地方,精准地挖出其他人都未能发觉的东西。

时隔多年,就因为在啤酒杯中翻滚的气泡,松田阵平莫名想到了这么多。

其中研二的那番话反复浮现,不断在脑中回响。

——他会在一开始远离,不主动接近,但等真的找到他以后……

——他就在那里,不会离开。

……

——不管过程如何曲折,只要破开荆棘,在某个巧合或是必然之后,找到不出所料的那个地点……

——即使是已逝的灵魂,也能顺利地找回来,不会再以逼疯人的方式溜掉,是么?

……

多亏一个终于在重压下炸开的契机,黑发警官忽然从自己繁复的心声中,得出了一个危险程度不亚于绑架的结论。

他的眼神发生了极细微的变化。

非要描述,就是徘徊在过去某一天某一刻的“迷茫”消失了……不,是沉下了。

这一次,他会换一种“找人”的方式,可能过程会拉得格外长,更有可能要踏入某些人不让他们进的阴暗面,但这些都无所谓。

他会搞清楚真相,找出敌人是谁,就算最后的步骤需要打断谁谁谁的腿,他也会亲自动手,把【源千穆】拖回人间。

——咔!

江户川柯南觉得自己幻听了,这个开门又关门的阴间音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只知道面前深沉的松田警官出了半晌的神,和其他大人一样,就是按住线索不肯分享。

谁想得到,松田警官不动声色发了狠,势如破竹般一头撞进了由他牵头的主线,立誓要先查封还不知道门在哪儿的酒厂,再倒回来,打断黑衣组织BOSS的腿——先后顺序可能有点问题,然而谁在乎。

未来的主线剧情即将升华,变成肉眼可见的大混乱。

名侦探莫名被不祥预感糊脸,闭眼眨眼的功夫,怎么感觉松田警官的气场更恐怖了?

“不用费力了,柯南,我这里没有能告诉你的部分。”

松田警官终于用一句话揭穿了小学生的意图。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甚至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微笑,对江户川柯南说的话似是鼓励,实际却是借用了自己曾对源千穆发下的誓言:“亲自动手,把某人藏着掩着不给人看的底细,挖得一点也不剩——才足够有成就感,对不对?”

江户川柯南冷不丁抖了一下:“?”

松田警官不对劲,可他又又又没看出来原因。

不对劲的松田警官却不理他了,目暮警官等人前脚刚到,松田警官把已经铐上的犯人往同事那边一推,自己后脚便出了犯案现场,没时间现想理由,所以就不编了。

“……”

江户川柯南沉默了。

向来只有他扔下小伙伴自己跑得飞快,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他也有被搭伙破案的警官丢弃的这一天。

也就是目暮警官脾气够好……

哦,想起来了,松田警官和目暮警官同警阶,不是上下属关系,这里没有能管住松田警官的人。

感觉自己被坑了的名侦探和可怜的目暮警官深沉对视。

“咳,柯南……”

“没事的目暮警官,我知道,刚刚的情况是这般这般,松田警官是那样那样——”

等他当完案件复述工具人,还没能为自己终于走了一回流程感到欣慰,下楼一看,赤井先生那辆怪可爱的小红车已不见踪影,路边只余秋风扫落叶般的凄凉。

赤井先生和灰原竟然也把他抛弃,自个儿走了。

江户川柯南:“?”

今天的名侦探心很痛,非常受伤。

……

听到了门铃响起。

“欢迎——”

看着轻手推门走进的那道人影,安室透的微笑没有凝滞,只适时地顿住后面的话音。

随后的演技更不会出现破绽,他将惊喜、担忧、关切按最合适的顺序排列,给出的分量同样经过刻意雕琢:“江崎先生!你来了!早上收到短讯的时候,我还担心你的身体是否有恙……现在看到你气色不错,我总算安心啦。”

“哈哈,谢谢你的关心,安室君,这两天网咖和培育所都多亏了你照顾……”

千穆边说,边朝吧台后的金发男人走去。

他的笑容与平日见面时全然无异,墨镜下的目光角度不变,从进门开始,便直直地注视着助手的脸。

视线好似还是那么温和,可对于被注视的人来说,他看到的一切近乎都是假象,“江崎源”的一举一动,都被心头的怀疑赋予了必须深究的含义。

安室透只觉自己悬停在了高空中,比站在横跨断崖的极细钢丝上更危险。

若是在钢丝上行走,那他脚下至少还能有些许的支撑,而悬停在空中的感觉与其截然不同。

他连自己为何能漂浮不落都不知道,因此不敢妄动,就像陡然陷入了最无计可施的地方。

高处有随时能将他刮走的狂风,有仅凭人力难以抵挡的惊雷骤雨和暴雪,他哪怕抗得住风雨击打,双眼仍被四周的空荡盖住,对危险一无所知,必须时刻担心自己会突然坠落——

对自己,对局势,竟然完全失去了掌控。

是安室透最为【厌恶】的感觉。

一只手想径自扼断“江崎源”的脖颈,阻止友人那张深刻在记忆中的脸,被厌恶的阴影染上恶心的黑色——另一只手又充满矛盾地在阻止,大抵是怀疑期望之类的情绪还在影响,真是受不了。

“对了,你发给我的花茶配方我看到了,试着泡了一次,确实感觉精神舒缓了不少呢。”

“江崎先生喝过了?有效果就好,我这里还有几种配方,想着等你回来以后给你泡上,材料都买好了,你现在想试试吗?”

“好呀。”

“嗯,稍等,我这就去烧水。江崎先生,前天……是怎么回事?如果涉及到你的隐私,啊,不方便的话就……”

“没什么不方便的,遇到的是一个图财的亡命徒,可能路过网咖时,看到了里面的装设,才临时起意……”

假话。

这个男人,满嘴的谎言。

仿若氛围永不变的日常交流下,烦躁与暴虐如滚烫热水般冲刷杯底。

安室透将泡好的花茶倒入男人专用的茶杯时,笑容不改,心里想的却是,他要如何抓住并审讯“江崎源”。

这个状似疯狂的想法,不是不可能。

只要准备得足够充分,设计出足够完美的剧本,他完全可以蒙蔽住组织的视线。

速度要快,快到盯着“江崎源”的眼睛反应不过来,即使是Gin,也不见得会想到他会这么大胆,敢在没有明确证明的前提下,直接对一个隐藏极深的“高层”做局。

“江崎源”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若是组织的试探,那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波本,目的恐怕不只是确认波本的忠诚,还与三年前死去的源千穆有关。

这两个目的,都涉及到了安室透的死穴,他的逆鳞,他疯狂想要凿出挖开的真相。

他的反击也是必然的。

不必连累别人,他可以单单压上自己的命。为了巨大的收获,他也不是赌不起。

当然,前提是——这个男人足够有价值。

……

“江崎先生,请务必试试——”

当金发男人端着茶杯走来,爽朗地这么说时,他脑中或平常或可怕的逼问手段,大概已经排到了第108种。

“辛苦你啦,很香的味道。”

千穆笑着回应,看似不经意地隔着手套,摩挲了一下拇指的戒指。

唔,好像,有点危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