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最后这个花是什么意思??死亡讯息???死???】

【我特喵要炸了坛友是有乌鸦嘴buff吗!昨天说江崎源要钓鱼警校组今天就真钓了!不止钓了他还把萩原杀了?!】

【草啊虽然但是我要说句公道话,江崎源还没钓,是研二自己冲去送的……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警校组已经六缺一了,研二不能再出事了啊!那个没有直接死亡画面,应应应该还有希望?对吧对吧!】

【…………可是,那句死亡讯息,是江崎源……说的吧?看手套的款式应该是他,问题来了,可以随意利用死人、阴险无情的波本,会对透露完情报就没有用处的小警察手下留情吗?】

【不会呜呜呜……】

【祭奠的白花代表宁静与祥和,可是,希望死者能够得享安宁的花不止枯萎了大半,还被倒下的萩原掐断了一朵,那朵花上一共有六片花瓣,六片……警校组就是六个人啊!】

【已经有两片花瓣掉落了,如果指的是千穆和研二……那么马上快掉的那片指的谁?又有谁要死吗?!】

被萩原警官撞飞的读者们挣扎着爬回来,把漫画透露出的细节再一扒拉,顿时间眼前发黑,头晕目眩,哭着骂骂咧咧萩原研二你不如直接把我们撞死!

萩原研二在大家心中其实挺靠谱的。

在警校番外里他是显得飘了点,主要是对比出来的,毕竟六个人里就他一个精通搭讪技巧的社交王者。

但看他飙车无数车还能完好无损,没有缺胳膊少腿健康得很,就知道这家伙反应够快,心理素质极佳。

拆弹这一行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早期漫画里初登场的萩原警官,瞧着明显正经稳重了很多,精英范儿十足,让特意回来重温的众人好生感叹,有种自己喜爱的角色转眼变得更优秀的欣慰……

……所以说,为什么会突然干出这么离谱的事情啊!为什么啊萩原研二!

就算被朋友“诈尸”刺激到了,也不至于回去脑子一抽,不管不顾就A上去啊!

读者们完全没法理解萩原研二的脑回路,对他后面的操作更是……越看越想厥过去。

虽说,这也向上帝视角的他们传递了相当重要的信息——但代价是热心的萩原警官毅然牺牲了自己。

源千穆留下过“遗物”这件事,得到了萩原研二的亲口认证,再度从大佬的猜测变成现实。

萩原研二说他们知道,意思是警校组全员都知道遗物的存在?知道地点却拿不出来,还需要数码宝贝帮忙?

有没有可能,源千穆留下的“遗物”,其实是机密的文本资料之类的东西,储存在电子设备中,但因为设备损坏或者什么缘故,他们打不开,所以萩原研二才会急着联系以为是源千穆的江崎源,提醒他这件事?

咦这么想就对上了啊,萩原警官心急火燎作死的动机也有了……可这依然不是他能因此疏忽大意的理由!

读者们捶胸顿足,隔着世界目送萩原研二踏上死路,气过慌过,现在无一不感到悲凉万分。

他们对番外篇主角团之一的萩原研二有感情啊,研二的粉丝也不少呢,漫画更新了多久,一大群人就蹲在论坛哭了多久。

是,漫画没直接画出萩原研二的死亡,但就凭最后那点近乎等于明示的暗示,隔着屏幕都能透出的阴间气息,萩原研二也就是当场凉和过会儿再凉的区别。

青山老师够辛苦了还是别画了千万别画了!

纵使万般想要逃避现实,读者们捧着自己一阵狂跳一直停跳的小心脏,脸色发青变紫,脑中仍旧控制不住地想象了出来——

【万籁俱寂,生机皆被伸手不见五指的深黑吞噬。

长发男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

急切在无声中变为了不安,他终于感觉情况不对,手伸进大衣口袋摸索到手机,取出来之后却发现,手机不知何时没电关机了。

男人正使劲按住开机键,身后却传来了似有似无的轻踏声。

“小千——”

黑暗中,男人毫无防备地转头,喜悦的呼唤却猝然顿在嘴边,不敢置信的错愕,覆盖上他僵住的脸,收缩的瞳孔亦被惊惧涂成漆黑。

砰!

男人瞪大的双眼没能闭合,身体摇晃着瘫软了。

他的手臂挣扎着向前抬起,似想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抓住另一个人的风衣一角,但最终还是没能碰到,只在倒地的刹那,手指胡乱抓到供奉在旁边的花束,将一朵略微泛黄的白花死死攥进手心。

萩原研二倒在了友人的墓碑前。

温热的鲜血无声淌出,打湿了脚下的青石板,或许还流到了更远。

有人就在旁边,满意地注视他的身影重重落地,很快不再动弹。

夜色太深,无论是这个男人殷红似血的发色与双瞳,还是他白得干净的风衣,都被融入了阴鸷的浓墨中。

“抱歉,是我,不是他,让你失望了呢。”

男人微笑着,似是心血来潮地弯腰,从愚蠢天真的警察手中抠出了残花,隔着手套捏了捏。

两片本就不稳的花瓣,被他不曾用力的手指稍碰就脱落,不知掉在了哪里。

这下男人很快就索然无味了,五指懒散地张开,破败加深的残花从他指缝间落下,影子滑过了苍白冷硬的墓碑,与碑文似有一瞬的接触,最终却还是无力地坠入石板间的缝隙。

“无用的死亡讯息哦。”

男人笑了,俯视不动的尸体和碎花。

“不过……如果是以此寄希望于你的朋友,想要他来救你,也不是不可以。”

他又抬眼,转而望向暗得看不清字迹的墓碑,目光仿若意味深长,猩红眼底流露出的是恶劣至极的愉悦。

“毕竟你想见的那个人,不是就在这里么?呵呵,我确实很期待。”

“——如果他真的,救得了你的话。”

窸窸窣窣。

男人带走了尸体,僵透的尸体不断摩擦地面,拖出了粘稠凌乱的长痕。

现场只留下了那朵六片花瓣凋零两片的白花,以及……那块写着“阿方索·克托尔”的惨白墓碑。

仿佛那个真名其实是“源千穆”的红发青年,就在这里。

他目睹了自己的面容被剥夺,目睹了自己的朋友被杀死,纵使悲伤纵使怨恨,却不能阻止,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痛苦地咬破嘴唇,沉默伫立……】

被脑补逼疯的读者们:“…………妈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波根本不能细想哇QAQ江崎源在千穆的墓前杀了千穆重要的朋友,千穆在天之灵会怎么想?江崎源你不是人!你踏马好狠的心!!!】

【在番外结局被打码的合照终于有高清无码版了,可我完全高兴不起来。他们生命中最轻松美好的时光,就是拍下照片的这一瞬间吧,挡住两人脸的樱花瓣不见了,六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还不知道未来有人会离他们而去……为什么只有离开的那个人没看镜头?因为他在看他的朋友们,可能他那时就知道,这次分别后,他们的每一次再见,都无比珍贵吧。】

【楼上的姐妹……QAQ】

【好虐好虐好虐等不到摩天轮回忆杀了,我已经要不行了……先是千穆然后是研二,下一个会不会是零……不对,江崎源已经拿到警校组的合照了,根本不用钓鱼,对着照片就一窝端了啊!】

【不,我觉得还是会钓鱼,江崎源绝对、绝对是故意的,只是追回源千穆留下的秘密还不够,他还要报复源千穆,源千穆藏起来的朋友们就是他的玩具,他要让他们一个个自投罗网,在叛徒的“眼前”杀死……这个男人太可怕了,我毛骨悚然!】

【先别慌!萩原还不一定真死了,江崎源要见他是为了他知道的情报啊!专程跑去墓园,难道就为了亲手把跳得最快的萩原弄死?他想弄死萩原根本不需要这么费劲!】

【没错都别着急,台词里的死亡讯息应该是烟雾弹,研二被打晕带走的可能性更大,危险的反而是白花的暗示……】

【啊不等等,漫画又更新了??】

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众人产生了竟不敢往下看的踌躇。

然而又不能不看。

那就,先喝口水压压惊,然后半遮住眼睛慢慢看……

【……我猜到了不会接着往下画,不会直接告诉我们萩原的死活,但我没想到——这个发展比直接告诉我们可怕一千倍?萩原研二还活着吗?谁能给我个准信?!】

【萩原突然请假半个月,理由是出车祸?鬼扯,是遭了江崎源了!等等等等他给松田发的短讯……?不可能是他发的啊!绝对是江崎源发的!松田你别信啊!!!】

然而,漫画里的松田阵平不仅信了,甚至没有思考发小为什么只发短讯不打电话也不视频。

他和伊达航把“骨折的笨蛋研二”暂时搁置,暗中调查了一波绑架案,收获基本没有。

读者们知道不怪他们不努力,只是信息差摆在这里,他们连黑衣组织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能有收获才奇怪。

还好两人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很是果断地决定不摸黑走夜路了,直接抄近道,找可信的小伙伴要标准答案。

疯狂担心萩原研二现状的读者一瞅,心头总算生出了点儿欣慰。

——嗯嗯,抄近道好,不愧是有经验有耐心的班长,松田也变得理智又持重,一点儿没有以前的冲动劲儿了呢!就一个词,安心!

——对对对赶紧找绝对靠谱的降谷零去,团结起来准备救人,千万别学傻不愣登的萩原研二直奔江……

然而,欣慰安定的心理活动没撑过三秒。

确实一如既往可靠的伊达班长:走抓人去……等下,你往哪儿走?

用外表蒙蔽住本质的松田阵平:抓猫。

松田警官健步如飞,伊达航只呆了几秒人就没了……居然没拦住!

这一话的篇幅较短,戛然收尾的黑白画面,给了一道似是永久停滞在三年前某天的侧影。

男人猛然起身,快步走向门外的那一刻,疾风随步伐而生,将未扣的黑西装两摆高高抛起。

墨镜贴着鼻梁微微下滑,显露出的是势在必行的静穆眼神。

的确是静穆,可当男人定定直视前方时,仿佛又有一团黑白漫画也限制不住的火花,将在他眼中轰然炸裂。

怪不得伊达航拦不下他。

因为根本就不可能拦住,这个男人,显然已到痛不可忍的边线。

“…………”

要毅然寻找友人的松田警官一身正气,气场炸裂,这一幕定然可以成为让读者印象深刻的名场面。

但,握着鼠标/划着手机屏幕的一只只手均在颤抖。

暂时没有心情欣赏这幕仿若给青山老师塞了钱的帅气特写,全世界读者一起瞳孔十级大地震。

【松——田——阵——平——!!!】

【我……你……你对得起我刚夸你的持重成熟吗?!你发小才去送了一波,不要告诉我你也??】

【下一片要掉落的花瓣就是松田????】

【波本知道了怕是要笑出声,你们……不要一个个去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先是萩原研二失联,疑似被江崎源拿到了手机,对外伪装出安然无恙的假象,实际上手机的主人可能已经遭遇不测……现在松田阵平也要踏上作死的征程。

脑补加成下的新情报直通阴曹地府,被吓到晕厥的坛友不可计数。

今天的论坛也是一片哭天抢地,梅雨连绵。

……

所以,真相是什么呢?

——萩原警官当然还活蹦乱跳。

对,就是字面意思。他现在走不了,只能“蹦”。

警校和墓园是一南一北的反方向,千穆以安全范围内的车速开了两个小时的车,才来到自己的坟前——这个正常人凭借正常逻辑,第一反应根本不会联想到的地方。

把萩原研二揍晕拖走,塞上了车,他一开始没打算把这个难以形容的傻瓜带到自己家,只准备随便找个屋子,把人往里一扔,关个十天半月再放出来。

傻瓜不仅没从黑名单里出来,“刑期”还成功叠到了一百年,不赶紧让男人消气的话,估计这辈子都是可怜的电子产品杀手了。

阿古看在眼里,实在于心不忍。

阿古是一只善良的亚古兽,天然黑里黑的部分通常只对外,对阿源嘴上不承认,心里始终牢记不忘的家人们,它生来就好感度满值,虽然和阿源搭伙捉弄他们时相当积极,但要是家人们真的有点惨,它又心软得比坏心眼阿源更快。

于是,车神警官昏迷期间,阿古试图再帮他说点好话。

“阿……”

“阿古,你还不够了解他们。”

“哎?什么意思哇?”

“这些人呐,是无法用常理判断的生物。”男人的语气漫不经心,“不需要担心他们,心软就更没必要了,他们很擅长用诡谲的手段打碎别人的预判。”

“呃呃……还是没听懂哎。”

“没关系,你只要记住,不用管他们就行了。”

“嗯嗯嗯??”

阿古没有意识到,这段轻描淡写的总结中,隐藏着“源千穆”的血泪史。

千穆自己也差点忘记,这得感谢萩原研二热心地帮他回忆起来:

他跟这群宛如大猩猩变异的警犬生气,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曾经血压极度不稳定的22岁绝症青年源千穆,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况且,假设他真要丢掉这些年修身养性的成果,气到忍不住下狠手,他们也会用剧本都编不出来的离奇操作,强行把焊死了的铁窗拆了,硬挤进来,欢快地重新奔向只想叹气的某个人。

以降谷零为首的这些人早已身经百战,很有自我调节,并在黑恶势力BOSS的怒火下脱困的能力。

所以,换而言之——

即使一点也不生气的男人丝毫不放水,维持萩原警官一百年别想联网的判决不变,极其能干的萩原警官也可以自行解决的,对不对?

反正总能想出办法,具体是什么办法,不需要他来费心,就交给萩原警官自己冥思苦想去吧。

他倒是还挺期待的,警官这次能搞出怎样新奇的花样儿呢?

千穆仿若事不关己地想着。

——很快,萩原警官就用他的惊人操作证明了,千穆对他的揣测半点没错,他就是有这么“能干”。

被丢进空屋子的当晚,萩原研二像是挂着探查外界动静的闹钟,在关键时刻醒得飞快。

他睁开眼,翻下沙发跳起来时,千穆还没来得及走出客厅。

“小——千穆!!!”

顾不上头顶那个让他不禁龇牙咧嘴的大包,萩原研二宛如一只欢欣雀跃的长毛大型犬,大大张开手臂,朝着红发男人的背影一个疾冲,眼看着就要进入“深情相拥重归于好”的感人环节。

男人挑眉,对他醒得这么快颇为意外,吵嚷听得很清楚,但他不打算跟他相拥。

年龄和身份摆在这里,成年人的“联络感情”,并不需要两个人猛撞到一块儿,再一起傻兮兮地摔到地上。

他相信大型犬心头有数,飞扑什么的只是做个样子,所以就往旁边挪了挪。

他确定自己挪步的时机不快不慢,正常人只要视力足够,都能提前看清楚他的移动轨迹,绝不带任何误导因素。

——小千穆小千穆!

一只萩原研二大叫着扑了过来!

——嗯?

一只萩原研二没想到冲得太快,光脚会打滑。

——哎呀?!

一只萩原研二呲溜从红发男人身旁滑过,并且滑过了头,脚指头不偏不倚正中坚固的柜脚。

——……嗷?!!!

一只萩原研二倒在地板上,把自己蜷成了痛苦的虾米。

千穆沉默了一秒,拿出手机,先对着地上的虾米拍了一张照,随后对同样见证了这一幕的阿古说:“现在懂了吗?”

“懂了……车神警官这一招,是杀敌0.01,自伤八千啊。”

“很遗憾,连0.01也没有呢。”

阿古表示阿源英明,它完全理解了。

但它又悄咪咪觉得,0.01还是有的……甚至更多才对嘛。

因为本质上,要让阿源放弃拿疯狂作死的车神警官,或许还有未来的卷卷警官等等人撒气,必须要达成【阿源觉得他们傻得出奇,所以被迫心软】的条件才行。

幸运的车神警官再度另辟蹊径,只在小黑屋里待了一分钟,就被红发男人拎去了最近的医院。

他的腿好好的,当然没有骨折那么严重,只是与柜脚亲密接触的那根脚趾受创颇重,撞出了一条骨撕裂。

去医院打完裹住整张脚掌的石膏,萩原研二刚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就又被千穆拎回了家。

萩原研二非常尴尬。

历经坎坷,终于和死而复生的小伙伴见面,不说要相拥而泣吧,至少也得来个相视一笑,用目光传递复杂的心情,制造出宛若经典电影结局般深切动人的场面。

结果凭他一己之力,正在播放的电影变成了喜剧片……唔,不对,托梦和死而复生都来了,原片题材应该归哪种?

萩原警官走神得光明正大,思绪大概已经偏到了南半球,开始思考小千穆的设定是奇幻片红发巫师,还是童话片在逃男主——

“非常遗憾,只是会把警官您的遗体埋在院子里做花肥的,推理漫画背景板反派哦。”

“太谦虚了小千穆,反派哪里适合你,你一看就是必须做主角的男人!”

在友人温和话音的帮助下,萩原警官瞬间肃然,自觉蹦跳到客厅沙发前坐下,跟平时那副认真沉稳的模样总算沾了点边。

“是吗,我自己倒是觉得挺适合的。”

千穆脱掉风衣,挂到衣帽架上,才缓步走过来。

在他还没走近时,萩原研二没来由感到有一丝紧张。

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还觉得不得劲,他干脆把被石膏包得极沉的左脚抬起,翘在另一只腿上,无处安放的右手往旁摸了摸,抓来一个靠枕。

“喝白开水还是喝茶?”

“我觉得我更需要一杯咖啡。”萩原研二随口道。

“不好意思,家里没有咖啡。”

“唔那就……茶吧。”

主人拿出待客的姿态,在客厅边缘稍作停顿,就自然地进了厨房,客人下定决心抬眼时,也就只捕获到消失在门后的一点红发。

自然……吗。

或者说,超级游刃有余啊。

萩原研二想着,好似清闲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把柔软的靠枕按得凹陷,松手后棉花又蓬起。

最初的惊吓和惊喜尽数过去以后,几乎不用观察,很轻易就确认了。

——这个小千穆,和记忆中的……和想象中的,都不太一样。

萩原研二有一瞬险些怀疑起自己的记性,想着“顾问”模式的小千穆不就是这样吗?面上总是带笑,神情和目光都让人如沐春风,当初警视厅上下公认,他就是一个温柔又亲切的人。

只有寥寥几个深知源千穆本性的人会偷笑,什么亲切,大半都是装的,把那家伙的笑脸扒下来,露出的绝对是一张写满“麻烦远离我”的漠然脸。

当然,被好友揭底掺了水的只有“亲切”。

源千穆的确是温柔的。

虽说他的温柔带刺,外面还裹了数层难化的冰,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他藏在最暗处的柔软,他也吝啬将真实的自己展露给他人看……

但已经死皮赖脸刚好瞥见的幸运儿们表示,看到了看到了收不回去了别想赖账啊,外面的冰难化是难化了些,可真的摸上去就会知道,那冰一点也不冻手,还没彻底化开,就已经是暖的了。

因为觉得源千穆身体是真不好,他们曾经还一心想要照顾他,虽然后来惨遭打脸,源千穆厉害得超出意料,但五人无一例外,默默关心实际与外表不符的同学的习惯,一直保留了下来,从没有消失过。

然而,谁能想到源千穆太能干,太会藏,他们被抛得太远,紧赶快赶也赶不上他的步伐,连他变了——为什么变了,都没处知晓。

他们和源千穆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那一年,后面几年中零散几次的见面,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萩原研二不知道源千穆为什么会变成“克托尔”,又是什么时候演技变得那么好的。

萩原研二也不知道源千穆为什么会变成“江崎源”,又是什么时候……

刺不见了吗?

将心冻住的冰呢,也全部融化了吗?

还没认认真真,辨认清楚红发男人的正脸,萩原研二就已开始思考了。

他确信,蹲守在网咖的零肯定很努力,但也肯定很挫败,这个日常状态下的全新小千穆根本没有破绽嘛,对外的门窗都被封死了,甚至没有光照得进去。

源千穆,再次在友人们无从知晓的时间与地点,进化成相当不得了的男人了。

“哗啦啦——”

厨房里烧起了热水,还有些窸窣的声响,似乎是“不得了”的男人正在翻找柜子里的茶叶。

“我竟然喝到了,小千穆亲手给我泡的茶……”

萩原研二下意识又想给朋友们发短讯汇报,句尾至少要加八个感叹号,手伸到一半,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默默地缩了回来。

客厅和厨房里的两个男人,都在等待茶泡好。

当热水浇灌进杯中,茶叶伴随着哗啦水声,欢悦地舒展起干细冰凉的身体,不仅变得丰盈,溢散出的香气中,还带着叶片在水面不断飘旋的精神气。

终于,千穆端着茶杯出来了。

萩原研二几乎在第一时间望来,将红发男人逐渐显露完整的身躯,一点不漏全收入眼底。

“……”

愣住,震惊,感到陌生,一时不敢认……

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千穆没有出声打断他,只神色如常地走过来。

与神经紧绷来不及深想,匆匆地来又被匆匆赶走的诸伏景光不同。

萩原研二有足够多的时间观察他,将如今的他与曾经的他进行对比。

洞察力在几人中最强的笨蛋警察,可以看出比其他人更多的东西。

这是他的幸运,或许……是不幸也说不定?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是源千穆本人没错,却又和换了个人基本没区别——对这一点意识得越清晰,恐怕越是难以接受。

千穆从未否认过,时间的确将他磨去了不少,只剩了一些残影下来,但具体剩了多少,即使是他自己,也要参照他人的反应才能判断。

萩原研二,是会给他一个较为精准的答案,还是干脆震惊到难以接受呢?

哪种都无所谓,只是略微有点好奇而已。他一笑,将茶杯放在客人面前的茶几上。

“咯噔。”

萩原研二被杯底与桌面的碰响拉回了思绪。

然而,刚从五味具杂的浮想中离开,有一句话就脱口而出:“小千穆,你猜我刚刚在想什么?”

“你在想……我什么时候会把你埋进院子里?”千穆很配合。

“错——”萩原研二故意拖长尾音,“我在想你。”

“啊,很俗的套路呢。”

“哈哈哈哈!不要误会,我正常发挥的玩笑没有这么烂,只是……嗯,你懂的,心情太复杂,所以需要一点点老套的开场白。”

“这么开场,心情不会变得更复杂吗。”

“好像是有一点……不过不重要,我确实在想你——变了很多的你。”

千穆勾唇,也在沙发坐下,侧身,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比如说?”

“真要说出来啊——很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萩原研二好似客气了一下,但其实并不给红发男人打断的机会。

先前男人没过来时,他还莫名捻着百分之一的拘谨,如今男人就坐在旁边——虽然中间还隔了点距离,他反而舒畅自如起来,丝毫不介意反客为主。

首先,竖起食指。

“我最先想,哦,小千穆把头发留长了,辫子挺适合他的嘛。”

随后,再加一根中指。

“我又想,哦,小千穆戴墨镜了,也挺适合他的,不过被热气熏到,小心起雾啊。”

接下来,数到了三。

“我还想,哦,小千穆的气色也不错,比日常加班的同学们精神了不止一点,真羡慕这张完全没有黑眼圈的脸啊……”

还有四。

“总结:小千穆看起来过得很滋润嘛,那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刚见面直接敲闷棍什么的,我就当做你过于热情的失手啦。”

千穆颔首:“嗯,你看得这么开,我就放心了。”

“什么真就这样假装无事发生地带过去了?不过……确实是这样。对于那些沉重的,可能会触及伤疤的话题,果然还是应该当做没有注意,善意地忽略掉吧。”

“……”

千穆看向萩原研二,长发男人却不知何时收回打量他的目光,盯着漂浮在杯中的茶叶,似想将视线沉入水底。

“小千穆,我真的想当做什么也没发现。”萩原研二黯然道。

虽然……虽然他也想知道友人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比起扒出友人血淋淋的伤疤,他更希望,这个高傲得要死的朋友能像以前那般,即使在外受了再多的伤,来到他们面前时,依然是干干净净、坦荡从容的模样。

萩原研二只想要一个拥抱,和一句“我回来了”。

可是——还是做不到啊。这么明显,想视而不见也太难了。

萩原研二不是把自己绕进死胡同里的降谷零,不是自觉接受“一切都是组织的错”设定的诸伏景光,但比起同样偏离真相的另外两个人,他又要多一点沉甸甸的细腻。

小千穆的变化太大。

萩原研二之所以会呆住,不是因为他认不出来他——小千穆变得再多也还是小千穆,他在为另一件事心脏钝痛。

红发男人心里的刺和冰都找不到了,像是故意跳过了变化极其繁琐复杂的步骤,只留下最自然完美的模样给人看,以此来告诉他们:不用担心,现在的我,很好。

萩原研二很担心。

他担心那些刺不是无声脱落的,而是被烧毁磨灭的,那些冰不是被温暖融化的,而是被敲破炸碎的。

“不管是磨掉的还是敲破的……都很痛啊。”

“……什么?”

“咳,没什么,这句话你可以忽略——听我后面的话就行了。”

萩原研二的决定也做得很快。

小千穆这个人嘛,什么都可以变,死要面子和某些【东西】,大概是永远也磨不掉的。

他还是不能揭穿他,也不能没眼色地刨根问底,但可以说点别的。

“小千穆,我知道……那一天,你肯定非常、非常痛。”

萩原研二与红发的友人对视,他先弯起眼眉。

又用贴近潇洒的口吻,将他多次在墓碑前碎碎叨叨的台词搬了过来:“所以不要再一声不吭就跑上去啦,还是让我——”

以前他说的是,让他替上去,毕竟该死的是他才对。

这会儿却不能这么说。

“——把你和随便哪个想犯傻的笨蛋朋友拽走,我们都要顽强地活着哦!”

萩原研二重重地点头,带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自信。

“…………”

笨蛋的眼里写满了近乎执拗的认真,千穆不明显地顿了顿。

萩原研二没给出他想要的答案,但,他似乎想起了一点别的——譬如,自己一定要留下点什么的执着,究竟是因何而生。

他所做的决定,不容他人置喙,这些决定中,自然包括了“付出代价,走向死亡”。

他从没想过要让那几人知晓他做过什么,他们的想法,与他无关,非要揪着不放,他就编出个能让他们满意的“假死流程”。

谁料萩原研二不走寻常路线,人是如此,想法也是这么的……不可思议。

千穆忽然失笑,心情还有些奇妙,像是历经遥远,终于从哪里探来了一只爪子,轻轻戳动了他闭合太久的心门。

当然,他口中只会说:“你就这么深信我是死而复生?萩原警官,请问你今年几岁了呢。”

萩原研二却一幅赚到了的样子:“不是死而复生?那就更好了呀,我就假设假设套你的话——看,被我套出来了吧。”

“那你……很厉害?”

“一般一般,现在也就比小阵平厉害那么半截,比所有人都机智那么一点,尤其是降谷零,零,不行——等等小千穆!你在干什么!录音是犯规绝对不允许!”

“啧啧。”

千穆放弃得很快,任由萩原研二抢走手机,仿佛只是做了个假装录音的样子。

然而事实是,阿古已经默不作声把萩原警官的拉踩言语同步录好了,未来找到机会,千穆一定会热情地分享给大家。

“茶冷了,说这么多话,你不口渴吗。”

千穆说着,微微向前俯身,指尖已经碰到了自己的茶杯边缘。

“什么茶不茶的,小千穆,你很有问题。”

“嗯?”

“久别重逢的拥抱呢!”

萩原警官翘起打着石膏的腿,不满地拍了拍沙发,特指千穆和他之间空出来的那点生疏距离。

“别以为我没发现啊,你之前绝对是想把我往角落里一丢就不管了,小千穆,你变了,当年的你不会这样对我的,你最多打我一顿,就会把我送到医院,才不是这么冷漠的态度……”

千穆和善地看着他:“想进医院,现在也可以哦?”

萩原研二立刻举手投降——只不过,他的“投降”姿势是横着投。

手臂又大大咧咧向旁张开了。

捞不住红发男人的肩膀,捞住他好奇很久的辫子也可以……扯是没胆子扯的,只能眼巴巴地暗示暗示。

“小~千~穆~~~~~”

千穆:“唉。”

后悔了,真不该先搭理这个最黏糊的家伙。

“来吧,你要的拥抱。”

当男人面上浮起无奈的表情,仿若大人敷衍糊弄傻小鬼那般,真的侧过了身。

萩原研二明显呆若木鸡:“什——”

等、等等,小千穆来真的?这是那个肢体接触超过勾肩就会满脸嫌弃的小千穆?!

而当他真的被随手扯过来,抱住,还被更加敷衍地拍了拍头时。

“…………”

“哭了?”

“……没有!但是……”

“小千穆,你也这样抱一抱小阵平吧。”

没有坏心眼的萩原警官出了个坏主意。

“小阵平绝对会哭的。”

“……到时候务必叫上我在场!我要把那一幕拍下来,一人一份,永久珍藏。”

千穆微笑,更没有坏心思:“抱,都可以抱。”

嗯,他开始考虑,之后要不要也给降谷零一个拥抱了。

……

“小千穆。”

“又怎么了?”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