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码宝贝培育所的预约界面,今天久违地迎来了新客户关顾。
千穆本想悠闲地在家休整一天,结果中午那阵子,戴在手上的神圣计划响了一声,阿古突然找到他。
“有新的数码蛋预约?”千穆习惯性当甩手掌柜,“小事情,转给安室君吧,他能处理好的啦。”
但阿古的语气莫名有点古怪:“那个,阿源,这个申请你还是先看看吧,就……答应我不要冲动!”
千穆挑眉:“嗯?有什么好冲动的,内容有问题吗?”
填写申请的大多是六七岁的人类幼崽,他这么多年下来,什么花样儿的童言稚语都见过,在数码宝贝意向表上填隔壁神X宝贝和奥X曼的傻孩子也不是没有。
一个专业的数码宝贝培育师,包容、理解、耐心是基本素养,千穆不觉得还能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申请能震撼到自己。
“哎呀不是,是很特别的,很特别的那种……总之你先看吧!”
阿古神秘兮兮就是不预先说明,嘴咧开又赶忙合上,像是在忍笑。
千穆带着一点疑惑打开申请表,略微看了看……
“……”
他挪动鼠标,把申请表滑到最开头,一行一行,重新认真地看了一遍。
【申请人:萩原千穆】
【性别:男】
【年龄:29】
【最喜欢的数码宝贝:不知道哎】
【最希望得到的伙伴:随便什么伙伴都可以,不过像猫的迪路兽应该挺合适他的】
【对数码宝贝的看法:奇迹般的生命,我也好想有一只数码宝贝啊!麻烦也给我一只!】
……
“…………”
“唔,又是故意捣乱妨碍培育师工作的无聊人士啊,阿古,老规矩,把他的网断了,放黑名单里关个十年八载,深刻反省了再放出来吧。”
“咦咦,以前的黑名单不是最久也只有十天吗?”
“阿古啊,熬夜做实验真的辛苦你了,你看你,记性一下子变得比我还差,我可是记得很清楚——是十年哦,一天没多,一天也没少。”
“唔唔唔……”
完蛋,虽然事先就猜到车神警官要完蛋,但没想到连救一救的可能性都没了。
亚古兽博士双爪环胸,做了一个极为人性化的深沉表情。
也就是车神警官年轻不懂事,刚重新界融进来,不了解他们这个培育所低调却狠得一比的风格。
数码世界与现实世界刚建立起亲密联系,对适龄儿童开放数码蛋申请通道那阵子,总有一些人出于稀奇古怪的心理,跑到培育所的预约界面捣乱。
千穆那时还没有在线下开网咖,挂在预约界面的培育所只是个空壳,没有配图没有详细地址,绝大多数人都注意不到。
但真遇到千辛万苦把他的培育所翻出来,认认真真填写申请表的小孩子,千穆也会在认真审核过后,拜托阿古把数码蛋送过去。
当然,只有真心实意光顾的客户能得到这个待遇,但凡是来浪费他的时间精力的,不管这些人是出于什么心理,他都没兴趣跟他们废话,扫一眼直接拖进黑名单。
千穆的培育所黑名单,直接与数码世界联通,黑名单榜上有名者,十天内别想使用任何电子产品。
包括且不限于电脑连不上网,手机打不出电话发不出信息,就算换一台机器,连上网络的瞬间就会断线,要是把幕后黑手得罪得再狠一点,这人不管摸到什么带电的机器,机器当场停止运行,必须过足十天家中黑灯瞎火不供电的充实生活才能解脱……
在当下这个科技急速发展的信息世界,被隐藏黑名单限制的人,处境约等于人间蒸发,但又比真的蒸发了更难受。
现在问题来了。
擅自向培育师发送骚扰申请的无聊人士萩某,根据其罪行恶劣程度,应该予以多少力度的制裁?
“阿源,十年还是太久啦,看在车神警官很想念你的份上,就意思意思断个网关个十天嘛……”
“车神警官是谁?听名字就很不遵守交通规则,对于这种坦然违法乱纪的公务人员,意思意思再加十年如何?”
阿古闭上了嘴,再说下去,它就要帮车神警官把“刑期”叠加到一百年了。
于是。
萩原警官试探着发出了作死申请,苦等半小时没等来回复。
“中午了,小千……嗯,培育师应该在吃饭,或者还在睡觉,才遭遇了意外肯定很累嘛,理解,我完全可以理解,再等等好了。”
他很乐观地自我安慰,果断忽略掉自己其实是被冷漠无视了的可能。
萩原警官眨眨眼,继续翘首以盼。
然而,很奇怪。
他不但没盼来申请的回复,也没等来他三十分钟前下单的外卖。
外卖已经超时了十分钟,午休时间快要过去了,相约出去吃午饭的同事们都回来了,蹲守办公室的萩原警官终于感觉事情不太对。
首先还是不死心地按住鼠标,试图再刷新一次页面。
可他的手刚摸到鼠标。
“咔!”
顺着音箱爆出来的电流声急促又响亮,萩原研二手一抖,差点以为电脑炸了——事实上并没有,只是显示器突然黑屏了而已。
……欸?主机怎么也断电了?
萩原研二这时还以为是电脑坏了,要不然就是办公室的电路出了问题,头顶的灯还明晃晃地亮着,应该不是停电。
回复也不一定这么快就到,反而是快饿扁了的肚子比较重要,他昨晚加今早就没来得及吃饭来着……
萩原警官随手摸到放在办公桌一边的手机,准备问问外卖送到哪里了。
刚划开屏幕,他晃眼扫过,隐约觉得手机的锁屏界面有点不对劲,怎么感觉右上角的信号栏明显空了一段……
还没来得及细看。
“嗡——”
他使用多年的爱机猝然一个抖动,像是激烈抗拒他这个主人的接近,在宁死不从般的短暂震颤后,自动关机了。
萩原研二:“……?”
仿佛从手机传到手指头,再刹那连接到脑神经的【嫌弃】,是他的错觉吗???
他的手机还有满格的电量啊,难不成也坏了——不对,他的午饭呢?!
萩原警官告诉自己不要慌,电脑断电手机关机都是巧合的概率最高,即使不是巧合……仔细想想也不是太难接受。
连做了三年自己被炸死又复活的怪梦后,他对科学的信仰之心早就动摇了,不然也不会飞快接受好朋友还活着的可能性,转个背就悄悄打上了直球。
哎再说啦,怎么想都是巧合嘛,没必要胡思乱想吓唬自己。
萩原警官到这时,还是那么乐观。
他试了几次,甚至亲自把手机给拆了重装,手机依旧黑屏,没有半点要给他面子的意思。
“坏得有点彻底啊,我有这么倒霉?”
萩原警官嘀咕完,决定下班后就去买一台新手机,旧手机里的信息得想办法转移过来,手机可以坏,唯独保存了好几年的短讯记录不能丢。
他离开办公室,试图寻找自己的外卖……等等,刚出门就找到了?
“坂本君,川崎君,你们俩吃的这份寿司外卖是……”
“哦!是十分钟拿到的外卖,我们看上面留言说,敬佩我们平时冒着生命危险工作,特意点了一份外卖送过来,拆弹组的大家不用客气都可以吃——嘿嘿,挺好吃的,萩原组长吃午饭了吗,也来点?”
“……哈哈哈哈不用,你们吃吧。”
萩原警官拿过外卖单细看一遍,又看了看已经被下属吃光大半,只剩两块黄瓜手卷的午饭,面上强颜欢笑,心中却淌下了血泪。
外卖单上的下单人信息不是他的,留言和地址也对不上,哈哈,没办法啦,大概是巧合吧,有人刚好选了和他的午饭一模一样的寿司做慰问礼,店家又刚好出了岔子,收了他的钱却没有给他送餐——
“…………果然有哪里不对劲吧。”
最后,萩原警官还是没有吃上他的外卖,万分凄凉地啃了一个同事支援的面包,再在自动售卖机买了一罐咖啡,给自己灌下去提神。
午休时间结束,还是没正事可干的他依旧没死心。
萩原警官拿出他的好人缘,公然晃到了别的办公室。
“下午好下午好,你们电脑暂时不用吧?那就好,借我用……”
“——咔。”
“呃……跳闸了?没事没事,我去隔壁问问。”
“芽衣小姐在忙呀?不打扰的话,我想借借你们的电……”
“——咔。”
“Hi,我来借……”
“——咔。”
咔咔咔咔咔!
萩原警官走过的这一层楼,不断有奇妙且无情的断电声响起,警备部下属的所有办公室,竟然没找出一只幸免于难的漏网之鱼。
目瞪口呆的同事们:“……”
笑容僵住的萩原警官:“……”
“萩原君,你……”
“哈哈、哈哈哈,怎么回事啊这是,整层楼的电脑都出问题了?会不会是中病毒了啊……”
“也不是不行,但是,被你摸过的手机,一分钟内连电话都打不出去了呢……”
“……”
“那个萩原组长,要不然……”
“虽然但是……好吧,对不起哦。”
虽然电子产品碰一个关机一个,要么就信号全无,但,遭受同事们怪异目光洗礼的萩原警官还是没死心——没错,在彻底认真起来的事上,他的劲头绝不比其他好友差多少。
思索着这一路宛如中邪的离谱事件,他又去了一趟后勤处。
人类警方与数码世界警方的合作刚开始,后勤处便迅速多了一只挂职的数码宝贝警察,警视厅内网被数码宝贝警察纳入巡逻范围,随时监督是否有不法分子利用邪恶数码宝贝的力量,窃取不能外泄的重要信息。
跨世界的警界同僚除了充当可靠的防火墙,也会顺手做点给电脑消消毒,清理清理内存的小事,有需要只要拜托它就行,格外好说话。
萩原警官想找它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遭到了来自数码世界的诅咒。
理论上,数码宝贝不能过多干涉人类世界,也不可能心血来潮盯住一个只是想吃午饭的无辜警察不放。
——所以说,这会不会是……来自跟数码宝贝狼狈为奸的谁谁谁的打击报复?
如果是,那就很好了啊,被针对也可以含泪将那个谁原谅。
萩原研二欢快地屏蔽掉更现实的问题:万一只是单纯地得罪了网咖老板呢?像源千穆那么记仇的人不多,但也绝对不少。
“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工作了,我想找机龙兽……”
后勤处警察还没来得及回话,身前显示屏的画面中,正蜷在草地间晒太阳的机龙兽抬首,看到屏幕外的长发人类的瞬间,没来由哼了一声,眼中突然射出两道激光。
“呲呲呲呲——咔!”
激光仿若轰穿了显示屏,在萩原研二和后勤处同事呆滞的目光下,显示屏画面全黑。
机龙兽不想跟萩原研二说话,于是朝他丢了一个黑屏。
“……”
“——不用说了,我懂。我走。”
萩原警官自信昂然地进,垂头丧气地出。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仅此一战,将会成为震惊警视厅的新一代传奇。
萩原警官想上楼找发小再借一根烟,走到窗边,面朝还有几个小时才会降落的夕阳,摆一个哀愁而黯然的POSE。
只不过很不巧,刚悠哉完一上午,烧上眉梢的紧急行动就来了。
“萩原组长!米花町帝都酒店发现炸弹,安排第一小组出动,大崎组长问你需不需要他代你去……”
“……!知道了,不用!我马上到!”
这半日萦绕不散的忧愁尽数抛在脑后,萩原研二几乎瞬间进入了紧张的工作状态。
七年前的他,就算做着危险度极高的工作也不着调,会觉得现场炸弹的倒计时停下了就没事了,悠闲地脱掉防护服,在炸弹前慢悠悠地一坐,甚至还能抽空接个电话。
三年前的他,多亏之前某次看似安稳度过的事件,以及之后偶尔会在夜里闪现的奇怪噩梦,不着调的性子改掉了不少,工作态度也正经了不少,不会再让松田阵平看了担心。
但他又做错了一件事。
最开始,是萩原研二被安排去拆除摩天轮上的炸弹,可他因为几天的胡思乱想精神不振,发小担心他又出岔子,才会抢了他的任务,自己代替他去。
萩原研二自己也承认自己的状态不好,硬上是对公众安全的不负责,所以他就算隐隐有点不安,也没有跟小阵平争执,只郑重提醒发小千万小心。
结果没想到,他接连几日的心慌不安都应在了这一天。
小阵平没有出事,安全地回来了。
因为出事的,是另一个他完全没想到的……
事后的无数次,萩原研二都不禁反问自己,他真的没想到吗?
即使说出来没人会相信,连他自己在烟火震响前,也始终迟疑不定——但是,他应该是想到了的。
七年前的那一日,消失许久的某个人,带着他刚刚拿到的顾问证件,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出现了。
某个人找到了他们怎么都找不到的那根线,亲手将似血的深红长线强行塞进他手里。
萩原研二当时便生出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他不想把这条线剪断,他还想知道小千穆为什么会来这里,真的只是偶然得知他和小阵平在这边,才顺便过来看他们一眼吗?
小千穆对那根只有他自己才能找到的电线,有过一瞬抓紧不愿放开的动作,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脸色有多苍白,眼神又有多空荡。
松田阵平没发现,萩原研二发现了,还牢牢记在了心里。
配合着随后而来的噩梦——停滞的时间突然开始流动,爆炸倒计时在凌乱的脚步声冷酷归零,火光终将无法逃脱的他吞噬。
那个场景没有小阵平,也没有小千穆。
萩原研二从浑身碎裂却不存在的剧痛中惊醒,醒后便开始不停地想,小千穆是不是知道会发生什么?那根线代表着什么吗?小千穆明明很不舍得放手,为什么还是松开了,逼迫般让他握紧,剪断?
他看出来了不少细节,却想了很多年都没能理解。
疏忽大意是他做的第一件错事,第二件便是,把自己的任务随便转交了出去。
说什么为了公众负责,相信小阵平的实力,都是自我安慰用的虚言,事实就是他仍旧太散漫,没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轻飘飘地一抛,便将危险和痛苦转移给了别人。
要是他能及时调整好心态,去到摩天轮下的就是他,不是小阵平。
该踏上摩天轮的人,也该是他才对,将小阵平沉沉困住的痛苦,本该由他来承受。
萩原研二想过,如果是自己在现场,肯定能把小千穆拦住,自己潇洒地走向早该落幕的结局——
……不对,小千穆的气场未免太强大了,就算在他的幻想里,竟然也是怎么推怎么拉都拽不开,最后被推开的永远是他自己。
这个逐渐偏离科学十万八千里的怪异念头,后来不但没有散,反而又因为某些只能让他无奈的发现,变得更坚定了。
大概是“克托尔”殉职的一年后,三个时常能见上面的好友提前请好假,带上精心挑选过的花和祭品,一起去给友人扫墓。
墓碑前已经有祭拜过的痕迹了,周围的落叶都被清扫过,横放在碑石前的花淋过小雨,还正娇艳,似乎来人只比他们早到一阵子。
三人都没有深究先来的是谁,不外乎就是那两个人中的一个。
祭拜完,将自己带来的花放下,三人回去后又一起喝了酒,有两人醉得挺厉害。
萩原研二喝得没他们快,醉意也来得慢,所以在听到某个人怪异的呢喃自语时,他还能保持住清醒,反复确认几次,最后成功确定自己真的没听错。
在场三个人,虽然开始的时间段都不同,但每个人都从某一天开始,突然不断做着同一个自己死亡的噩梦。
松田阵平梦到自己炸死在了摩天轮上,梦里一开始没有源千穆,最近三年才有。
伊达航梦到自己出了车祸,意外横死,梦里一开始没有源千穆,也是最近三年才有的。
萩原研二梦到了什么就不用再说了,两个醉鬼还不知道自己酒后吐真言,把藏在心里许久的怪事全倒了出来。
都觉得说出来没人信,所以干脆都不说了。
唯一知道这个“巧合”的男人心情有多复杂,从他沉默良久,猛灌三瓶酒,让自己醉死过去乱哭乱嚎了一晚上就能看出。
告不告诉另外两个人……还是算了吧。
萩原研二自觉轻松地锤烂了自己的三观,这个决定看起来十分草率,很像放弃思考后拐进了歧途的臆想,但其实……他很认真的。
反正,假设一下也不亏——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亏的。
如果事实被他歪打正着,就是有这么玄幻,那不是……更好吗?
小千穆,源千穆……
万一这个笨蛋,真的是通过某种他怎么猜也猜不到的手段,提前了知道他和另外两个笨蛋友人的死期和死法,于是,真的傻到一声不吭就来救他们了呢?
总得有人知道,他真的这么傻吧。
总得有人记得,他为他们做了什么吧。
——即使这个荒谬的猜测,永远得不到“科学”的证明。
萩原研二也无从判断自己是疯了还是疯了,总而言之,他很欢快地就这么干了,自己想想又影响不了别人,别人也阻止不了他。
有时候,他会丢下忙得团团转的刑警们,悄悄跑到小千穆的墓前絮絮叨叨。
絮叨的都是源千穆听了能被烦死的话,诸如什么小千穆我昨天又梦到你了,你穿白风衣的样子很帅气嘛,没什么,就是想给你提个意见,炸死很痛的,你从摩天轮上边下来吧,我去就行了,我不是早就该死了么?哈哈我猜的,不过要接受这个设定,也不是很困难嘛……
还有什么我现在是工作认真、绝不逃班的萩原警官哦,你要是看到现在的我,肯定会大吃一惊……不行,这么说显得以前的我太菜了,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对吧?对了你给我投的保险完全是白花钱啊,车祸什么的不存在的,当初那辆车开到了现在还没换呢……
如今的萩原警官很可靠,行动效率爆表,该自己上的别人想也别想抢,十分钟能拆完的弹八分钟就能搞定,关键是对于自己身为警察的认知,早就不再像以前那般散漫,只把工作当成一份稳定的饭碗了。
随车来到发现炸弹的地点,萩原警官表面严肃,内心忐忑地手持对讲机……
“……靠。”
手里的对讲机没有“坏”掉。
难道迷之诅咒玩够了他,终于肯消失了?
还是摸不着头脑,但这个问题不重要了。
萩原警官只顿了一秒,在组员们为那声奇怪的“靠”迷惑不解之前,紧接着开口。
他的语速很快,却没有丝毫错乱,传入下属耳中,便是满满的安全感。
他的细心完全发挥到了实处,对现场的指挥娴熟而沉稳,在他的飞速安排下,拆弹工作立即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
组员们信任混着崇拜的目光落在了背后,披上沉重防护服的萩原研二率先迈出一步,如过去的无数次那般,第一个走向炸弹。
每次面对炸弹,萩原研二都会先深呼吸一次,以此来提醒自己进入绝对的专注。
但这回,他同样立时吸了一口气——却是没忍住倒抽的凉气。
“……你们都后退,退到走廊……不,到楼梯口去,暂时不要靠近,等下听我的指示。”
目光死死定在了炸弹上,除了最开始微颤了一下,萩原研二的声线不见起伏,依旧透着胜券在握般的稳重。
“组长?怎么了?”
组员们愣了一下,萩原组长是拆弹组当之无愧的王牌,遇到再棘手的炸弹,他都能在众人的注视下,干脆利落地解决……突然让他们退开的情况,却是第一次发生。
“这枚炸弹……有点奇怪,我得研究研究。”萩原研二的话音又带起了一点轻松,“没事,以防万一而已,好啦好啦,都别愣着啦大家。”
“收到!”
其他人都听话地退远了,保证不会出现噩梦中炸弹爆炸,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来不及逃跑的糟糕情况。
发现炸弹的酒店豪华套间中。
萩原研二这时才把没松的半口气呼出来,热气拍打在透明的面罩上,多出了一块略显模糊的白。
“……”
“不是一般的棘手啊。”
极低地自语一声,萩原研二犹豫了一秒就盘腿坐下,在下属面前挺得直直的背顺势也垮下。
不过,跟七年前的随意偷懒不同,他这次这么做,只是因为这个姿势能够帮他放松,还方便视线对准床下的炸弹。
视野中的定时炸弹,竟然是他从没见过的样式,结构有多复杂呢……
大概是他和小阵平得一起上,才有可能在倒计时结束前搞定的那种复杂。
他又瞥了一眼红光闪烁的狭窄荧屏。
三分钟。
酒店的人员还未全部撤走,也就是他自己一个人上,基本不可能搞定的意思嘛。
“哈。”萩原研二苦笑,“还说要让诈尸的小千穆看看我现在有多能干呢,结果……连面都没能见到啊。”
“说起来,诈尸什么的,比不科学的噩梦更不科学,我接受得这么快真的好吗?正常情况不太行是吧,嗯,我也觉得……但接受也没什么不好吧,我相信我的,成真了不就赚了么。”
“喂喂,呼叫小阵平,呼叫外援小阵平——开玩笑的,这时候怎么可能让你过来啊。就算你这时候刚好做了个灵异梦,梦到我在这儿念叨,也千万不许过来哦!”
“……还是得拼一拼啊,万一成功了呢。”
萩原研二把对外的通话掐断,把完全陌生的炸弹小心翼翼往外挪了挪,大胆地下手拨弄研究的同时,嘴里无意义的自言自语就没停过。
他像是在用这个方式,给自己加油鼓劲,说得越多,头脑越是清醒,很快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自己已经神奇地处于最巅峰的状态,正在超水平发挥。
倒计时59秒。
炸弹的结构基本弄懂了。
倒计时40秒。
萩原研二开始拆线。
倒计时30秒。
打开通讯说了一句退到楼下,萩原研二之后就不再发出声音,也不再在肾上腺素狂飙的间隙重瞥赤红的数字。
他的手好像极不明显地抖动过一下,又好像没有颤过,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稳稳当当,不急不躁,用掌间将即将裂开的烟花捧起。
自己在梦里走了上千次的路,小阵平在梦里也走过,小千穆那个闻炸弹变色的笨蛋同样走过——还是在现实里,把他和小阵平不屑推开自己去走的。
都这么熟悉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嘛。
红黄蓝白的线条在眼前交错横杂,上一瞬看着像烦人的迷宫,下一秒瞧着,不知怎么又变成了猫咪故意伸爪拨弄的毛线团。
萩原研二以有史以来最轻松的心情,将它们一根根剪断,全然忘记了时间。
——咔嚓。
——咔嚓。
每有一根线条断开,他都会露出微笑,心想,虽然是超水平发挥,但也是他发挥出来的史上最佳水平,明显超过了小阵平。
真想打电话过去炫耀——但是怕被打还怕被骂,还是算了算了。
直到最后的那一刻。
萩原研二没有看倒计时,可他默数了自己的心跳。
稍微有些加快,速度正巧合适的三十下。
还剩下了一根红色的线。
只剩下这一根,但,爆发潜力了还是没能赶上。
颜色红得刺眼。
萩原研二看着它,冰冷的汗水不知何时将全身浸湿,他在凝固的时间中顿住,却莫名产生了“啊,等了七年还是来了呢”的怀念。
终于来了,所以没有恐惧。
只是,略微有点惋惜,有点悲伤……
——是【十分】的悲伤。
“……就算很生气,至少也打一个字,回复我一下啊。”
话音轻落。
萩原研二绝望了。
对临死前的抱怨也只敢小声BB的自己绝望了。
好吧就这样吧,他就算能凭空创造出跟诈尸好友云视频的条件,大概也许可能也不敢对着那张脸大声BB——当然是要展露出一个最英俊洒脱的微笑,笑给那家伙看啊!
并不洒脱也没释然的男人闭上眼,努力安详地等待……
“……”
“…………”
萩原警官后知后觉,此情此景非常不对劲。
他懵逼地睁开眼,定睛往自己刻意回避的倒计时上一看——
显示倒计时的荧屏,大概在很久很久以前……赤红数字就停在了30,再没有动过。
萩原研二:“……啊,这。”
没事,不急,待他思索思索。
萩原研二试探着松手,放开捞在手里很想剪断的电线。
倒计时变成29。
萩原研二嘴角微抽,一巴掌重重地甩在了炸弹上。
一分钟过去,倒计时还是29。
“…………”
萩原研二盯着倒计时,不断把手挪开,落下,挪开,落下……
倒计时以能让急性子掀桌勃然大怒的速度,历时5分钟,终于磨磨蹭蹭挪到了25。
萩原研二若有所思。
萩原研二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迷之诅咒”还会间歇性发作啊,这不就巧了么,怎么就这么巧呢,怎么会呢……
——呵呵,玩得真开心呢,很有趣是吗?
“?!”
没来由地,明明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萩原研二竟忽然不寒而栗,仿佛脑内幻听了一道温柔至极的轻笑。
应该是心理作用吧,这个笑声怪熟悉的。
也怪、怪温暖的,暖得他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下一刻,让萩原警官更精神的“惊喜”又来了一个。
原本只要他碰到就会暂停的倒计时,突然不再受“诅咒”的管辖,宛如憋足劲要发泄般,一下子往外冲。
24、23、22、21……
萩原研二:“…………”
“啊啊啊啊啊呜呜呜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拆我这就剪!!!”
二十秒时间,就剩下最后一根线,只要萩原警官不脑子一抽丢了剪刀,再脑子一抽瘫下来打个电话,怎么都够他剪。
冷汗淋漓还后怕到肝疼的萩原警官当然不敢作死了。
他还没跟小阵平炫耀自己的超水平发挥,还没给诈尸的小千穆一个大大的拥抱,再邀请他体验自己更上几层楼的高超车技呢,怎么舍得死啊混蛋!
萩原研二眼露寒芒,拿出有生以来最凶的狠劲,抄起剪刀——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线断了。
被呼吸急促的男人剪成了数段,宛如代替他本人向终于飞离跨越的死亡发出嘶吼。
又像是失控的情绪带来的无意识举动,眼角不知为何泛红的他,双手终于再也平稳不住。
疯狂地,无法克制地一下一下,直至线头断到无法再剪的末端。
“…………”
凌乱的房间内,一个成长足以让友人夸赞的拆弹专家丢下剪刀,大口喘着气,放松下来的瞬间,身子已不顾形象地往下,滑到了一片凌乱的地板。
他就瘫在了地面,半晌后,突然笑了。
“这次,被我先找到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