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男人浑身披挂着沉重的湖水,短暂停留的脚下,已然积出了一片仿若带墨的水泊。
前方不远处的背影染血倒下后,他才恢复了胸膛的起伏。
“呼……呼。”
粗重的呼吸,是疲惫神经的放松,也意味着终于穿过无边夜色的如释重负。
诸伏景光只带了这把枪。
入水之前,他将妨碍动作的外套和背包丢在岸边,唯有防水袋包裹住枪支,被他严密地封好。
诸伏景光性情是温和的,幼年目睹父母惨死虽然是悲剧,却也给他留下了最重要的东西。
他对生命尤其尊重,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去守护更多人的生命。
但是,为了拯救某人,就要带上杀死某人的觉悟。
以“绿川航”的身份卧底黑衣组织时,他杀过人,假死脱身回到公安部后,他同样枪击过穷凶极恶的罪犯。
诸伏景光不喜欢亲手夺走他人性命的感觉,正常情况谁也喜欢不起来,只不过,这种微弱的不适通常会被大义压下,坚守规则与心中的正确,便不会产生复杂的心理压力。
——然而,只凭借匆匆一眼的判断,就毫不犹豫将犯人击杀,符合他心头坚守的规则吗?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做完更准确的判断。
犯人费尽苦心将人质带到如此偏僻之处,肯定还有别的目的,不会这么快就对人质下手。
破旧厂房孤零零屹在小岛中央,右侧的窗没有封死,大大咧咧透过正门的门缝直视太冒险,他大可以先短暂窥探一瞬,随后屏息凝神绕到旁边,详尽观察后再做行动。
不到情况最危急时,不采取血腥手段,这是诸伏景光对自己的要求,同时也是为了“人质”的安危考虑。
可他忽略了,人都有私心,他的私心还混了诸如痛苦悔恨自责等等的灰暗颜色,宛如一辆过载的列车,随时可能拉不住手刹,凶猛若咆哮地撞上深渊中的黑幕。
跟还没解开误会的赤井秀一见面,他都考虑过一枪崩掉“不知愧疚的FBI”,突兀撞上些更刺激神经的事,列车猛然脱轨也不奇怪。
那一刻,透过缝隙,诸伏景光只看到了小森抓在手中的枪,别的什么都没看见。
脑中刹那空白。
“枪”成了最恐惧也最怨恨的意象,黑发男人想起了久久逃脱不了的噩梦,还有红发青年曾在某个梦中送他的“礼物”。
友人将“死亡”提前送给他,而友人自己收到的回忆也是“死亡”,他无数次想背起血泊中的遗体,将枯败凋零的红玫瑰带到光芒所在,却屡屡在绝望中失败。
诸伏景光一点也不想要这份“礼物”,他还想把“回礼”从某人手里狠狠地夺走扔掉——
如果世上真有奇迹,他真正想做的,是把【源千穆】从死神手中抢回来,所有人一个不差,都回到阳光之下。
诸伏景光看起来很正常,只是心间多了些怎么都清理不掉的灰尘。
但从某种层面上,在五个人中知道得最多的他,比快把自己逼进死胡同的安室透更不正常。
他必须解开心结。
他必须发泄出压在心间三年的不甘。
他必须从友人在目光不可及处惨死的噩梦中走出来。
——所以。
轻瞥到门后那只仿若没了聚焦的蓝眼时,千穆才会临时改变主意。
……唉。
一个又一个,总是不让人省心。
和忘记降谷零的配色同理,从未在连载漫画中出场的诸伏景光长什么模样,千穆只有一个粗浅的印象,直到见到本人前,都不能完全确定。
还好,看来他的记性也不是太差,蓝色——又对上了。
颇为满足的男人为此“放过”了小森,给了那两个人同时获得解脱的机会。
枪响之时,血花在眼前绽放,碍眼的尸体缓缓倒下之时。
黑发男人面色被阴霾覆盖,眼中的荆棘却倏然被熊熊大火烧尽。
就像忽然间从梦中惊醒,他喘着粗气,恢复干净蔚蓝的眼底,明显茫然了几瞬。
千穆将诸伏景光细微的变化收入眼中,弧线轻翘的唇微动,像在说着什么。
是的,他在心中为久别重逢的友人道贺。
——恭喜了,诸伏……景光。
——从这一刻起,你真正意义上得到了新生。
黑发男人仿佛听到了这无声的祝贺。
当他似在寻找着什么的恍惚目光移转,与千穆的视线相对时,他的眼神彻底清明。
“…………”
诸伏景光抬起一只胳膊,本想用袖子擦掉挂满眼帘的水渍,抬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全身湿透,擦了也没用,便又将手放下。
最开始跨出的那几步还很快,但经过小森没了气息的尸体时,他低头看了一眼,微微皱眉,走向红发男人的速度隐约放慢。
跟负罪感没多大关系,诸伏景光顶多心情略微有点复杂,毕竟他根本没确认这个犯人是否真要对“人质”开枪,就先下手为强了。
让他心情更加复杂的人就在面前,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红发男人的面容也愈加清晰。
虽然说出去一定会被取笑,但在这一刻,诸伏景光的确做了一个极其幼稚的动作——悄悄掐了一下自己,下了狠手。
……超痛。
那就不是噩梦了吧。
长相像成这样、不,完全是一模一样,原来真的是现实……没有病恹恹的感觉了啊,初步判断很健康,没有弄虚作假,这三年难道是躲起来调养身体了?如果是这样,姑且能原谅他诈死……想多了,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原谅啊!
一股脑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包括等下先解绑还是趁机先出拳的问题……
还没想出个靠谱的计划,诸伏景光就已控制不住开口:“我赶上了。”
“嗯。”
千穆仰头看着友人。
蓝眼男人贴耳的短发又乱又湿哒哒,拧巴的背心上挂着不知从哪儿蹭来的水草,刚跳进湖里冲刺扑腾的时候可能还气势汹汹,如今滤了一道水,反而气势下来了。
凶悍警犬秒变落水黑猫,盯着他不放的眼神居然又有点恍惚不定,欲言又止,像是急于求证又忐忑。
虽然挺感动的,但——很遗憾,依旧不是他的对手嘛。千穆感慨。
如果五个人都只有这点水平,就算五个全叠到一块儿,下辈子也抓不到揍不到狡猾的猫。
“来得想的更快,我真是幸运啊。”
千穆说。
“嗯……确实。”诸伏景光喉结耸动,明明有很多话可说,他偏生在红发男人含笑的注视下变得沉默。
他当然不承认这是所谓的气场压制——被“抓获”的当事人过于坦荡,反衬得被各种情绪萦绕的抓捕人扭捏不已,再对视一阵,怕是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不行。
诸伏景光很快就释怀了。
人找到了就好,话可以之后慢慢说,这次他会死死盯着这家伙的行踪,怎么都能问出想要的答案。
他迅速恢复了资深公安的干练,当务之急还是解救“受害者”,比如那一圈圈锢住红发男人身体的铁链……
“太感谢了,钥匙应该在犯人身上。啊,一时激动忘记问了,您是专门来营救我的警官吗?”
正在努力找钥匙的诸伏景光:“……?”
脖子重新转过来,似是发出了咔噔的声音,诸伏警官此时的眼神必然格外恐怖——还装?连那副害零纠结到脱发的墨镜都没了,你·还·装?
千穆眼露真挚,完美饰演了一个历经磋磨终于获救的惊喜的受害者:“是我的助手安室君报的警?我就知道,他是一个特别机敏的小伙子,是他的话肯定能及时发现,回去我一定给他加工资,翻倍,再翻一倍!”
“啊,不好意思警官,我稍微有一点激动了,还请不要介意。贵方的效率简直高到超乎想象啊,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能获救,敢问您贵姓?我准备写一封感谢信,再定做一幅锦旗,一起送到警视厅……对啦,只有您一位来了吗?”
“唔,孤身潜入敌营,营救落难民众,明天的新闻稿中必然有您英勇的身姿,我给熟悉的媒体打声招呼,务必把这篇报道设置成当日头条……”
这是懵逼了至少十秒的诸伏景光:“…………?”
懵逼完便是脑血管炸裂,这股先被感动再被气死的感觉,真是该死的亲切。
“源——千——穆!!!”
“不好意思,警官,您和倒在那边的绑架犯……似乎,都认错人了?”
千穆有些苦恼地蹙眉:“绑架犯对着我叫克托尔,您对着我喊源千穆,实在让我困惑不解,我应该不是大众脸呢……就算长相再相似,也不至于同时跟两个人弄混?”
“警官?唔,您的表情变得好可怕啊,不会是想对无辜民众动手……我明白了,是灯光太暗的问题,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只不过,介意给我看一下你的证件吗?写感谢信,还是需要知道您的姓名的。”
“…………”
诸伏景光凝视自己的拳头,之所以还没有揍到红发男人感激与怀疑并存的脸上,全因为他是善解人意的诸伏景光,换成零、阵平、研二或者班长任何一个人在这儿,这位影帝都难逃一拳。
诸伏景光再生气,眼里看着男人又是被沉重的链子捆住,又是一身凌乱疲惫的模样,难免会想到赤井秀一告诉过他的那个情报。
源千穆相当会演戏,他表现出来的和他说出来的,都不能全信,谁知道面前这个健康活跃的样子,是不是又是演出来糊弄人的?
——虽然直觉告诉他,某人就是仗着摸透了他的性格和想法,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欺负诸伏景光不是降谷零是吧。
诸伏景光还真的被欺负到了,一时间胸口里竟是五味具杂,憋闷,火大,眼里偏还酸涩,可能直到现在仍怀疑自己是做梦,被坏心眼的友人捉弄,对他而言,已经无比陌生了。
千穆也看清了诸伏景光眼里闪过的黯然。
“……”
“警官,能帮我把这些东西解开吗?”
“哦,抱歉,江——崎先生。”诸伏景光在他身边蹲下,直视他红眸的目光很是犀利,“看你这么精神,我还以为你完全没受影响,多等等也没事呢。”
“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了,遭遇的苦难打击越重,越不想暴露出疲倦和脆弱,这种笨蛋式自讨苦吃的骄傲,您一看就非常懂才对。”
“?”
诸伏景光严重怀疑他在暗示谁。
“嗯……都是铁做的链子啊,很重呢,还挺痛的。”
千穆的神色变淡,笑容虽未消散,却隐漏出之前不曾显露的颓色。
诸伏景光不着痕迹地僵了僵。
正想开口,离千穆更近的他突然一顿,之前忽略掉的奇怪味道终于刺进鼻腔。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男人的表情瞬间难看了数倍,猫眼中迸发出不敢置信的怒火:“这是——”
“不好意思啊,味道是有点大。绑架犯刚泼了我一身汽油,不过没关系,只要警官你不抽烟,不把火点到我身上就行了。”千穆苦笑,“对了,你手边的那个是炸弹,千万不要用力去推,小心一点挪开吧。”
“…………”
炸弹还安稳无恙,诸伏景光的脑子却要炸了。
又是火,又是炸弹……这个该死的犯人还真特么会挑?!
他立即觉得自己方才那一枪开得太好,犯人着实严重威胁到人质的身心安全,要是游得再快点就更好了,他恨不得在犯人泼出那桶油之前就赶到。
对红发男人的意见皆如烟云消散……至少此时此刻全散完了。
诸伏景光不敢探究曾经【差点】死在爆炸中的男人是什么心情,也不再多言,迅速且稳当地挪开炸弹——挪到离男人最远的地方,随后他才急匆匆地跑回来,动手将铁链从男人身上解下。
握住一根沉甸甸的链条,诸伏景光的心也变得沉甸甸,一层层把铁链解开,他以为自己的动作很快,却花了比预期更多的时间。
千穆并没有催促。
无需垂首,他就能看到黑发男人半晌没抬起过的发顶。
倒是还没有秃顶的危机,但发量——
依稀有点印象,诸伏景光过去似乎用玩笑的语气告诉过他,自己一焦虑就容易脱发,他以为是玩笑,原来还是有一点依据的。
唉,没办法了,他就勉为其难再费点功夫吧。
诸伏景光用了将近十五分钟,才把千穆身上的铁链解开大半,千穆的上半身和双手先行解脱。
剩下那一小半捆得有点混乱,诸伏景光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着怎么解,突然听到千穆急促的声音:“……诸伏警官!这里还有一个爆炸装置,必须佩戴上装置才能停止倒计时——只剩五秒了!”
“什么?!”
诸伏景光顿惊,想也没想就从千穆手里抢过危险的“装置”,往自己手腕上一扣!
——咔嚓。
“装置”自动上锁,这一声熟悉的脆响,莫名勾动了正义警察DNA里的刻印。
诸伏景光僵硬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上突兀多出的“装置”——什么鬼“爆炸装置”,这分明是警用手铐好么!
金属环锁住了他的左手,另一边不知何时被人拷在了严丝合缝的铁管架上,不用想了,诸伏景光绝对是挣不开的。
诸伏景光呆滞半晌,甚至认出来了,这副手铐的原主人,正是姓诸伏名景光。
他三个月前恰好给FBI的赤井搜查官送了份礼,还殷切嘱托对方要是遇到了那个谁谁,不要客气,就用这份“大礼”把人逮捕——
好巧。
如今“大礼”又回到他手上了。
还是他眼睛不眨,自己把自己拷住的。
“诸伏警官,不要轻信陌生人的话啊,何况是只要过脑子就能发觉不对的谎话。”
千穆笑着摸摸小伙伴傻掉又僵掉的黑脑袋,自己施施然伸手,几下解开绑在腿上的铁链。
全部解完了,红发男人站起身,象征性地拍拍风衣上的灰,从链条堆里轻快跨出,恢复自由的感觉就是不错。
诸伏景光呆若木鸡。
诸伏景光觉得人与人之间没有信任了。
诸伏景光瞪视正安然伸伸臂、甩甩腿的男人。
不用怀疑了,这个红毛混蛋突然不演了,他就是恶趣味升级已经无法无天的源千穆本穆!
诸伏景光发出痛心疾首的怒斥:“赤井君……不,那个可恶的FBI果然没死,还愉快地把我卖了是吧!”
“嗯?重点是这个?”千穆似乎有点意外,“在你把手铐送给他,还特意加个要对付我的备注的那一刻,不就应该想到迟早会有这一天吗?跟秀一有什么关系……”
“呵,秀一。你们关系真好啊,明明是公安部的警视,诈尸后居然先跟私自入境违法犯罪的FBI通气,单单把可怜的联络员、可怜的警校同学忘到了天边,呵。”
千穆不动声色:“哎,这个语气。还能绕回重点吗?不能吗,真的不能吗?唉,正事当前,你怎么变成这样情绪化的男人了呢……景,我真的,很痛心。”
“你再痛,也痛不过我的心。之前犹豫了那一下是我的错,我就该学零,先把你收拾一顿再说。”
浑身冒着黑气的诸伏警官冷笑,把手铐链子晃得砰咚哗啦,连带着焊死在墙面的管架也哐哐作响——大有马上就要撞破人类极限掰断手铐,顺带把管架也从墙上撕下来,直扑向几米外的红发男人的气势。
千穆想了想。
即使是现在的他,也接不太住同学好友如此炽烈的情感抒发。
于是他往后又退了几米,进入诸伏景光绝对够不到的安全区域,开始绕着厂房四处打量。
“警官,你刚刚找钥匙的时候,有看到我的墨镜吗?是很重要的纪念品,弄丢了就没有第二副了,一定不能出事啊。”
“找找门边的行李箱——不是,谁关心你的墨镜在哪里!”
“感谢提醒,在行李箱里找到了,嗯,还好没有压坏。”
遭到反复摩擦的镜片有些泛花,他却不在意,重新戴上墨镜,仿若这是一项庄严仪式的开端。
完成了这件似乎微不足道的小事,千穆回过头。
此刻,一身脏污油泞的他,与任何仓皇窘态的词汇皆无关联,从他脚下延伸而出的影子,在无声间忽被灯光拉得狭长。
“景。”
他喊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声音很轻,却一下揪住了诸伏景光的心脏。
“我很庆幸,还能与你们重逢。很抱歉隐瞒了你们,但,这是必要的隐瞒,也是必要的分别。”
“……把事情不管不顾做完了再来道歉,有什么用啊,笨蛋。”
诸伏景光起初想得很简单。
他以为千穆玩够了,就像以前那样收尾,不管是真心实意的道歉,还是理直气壮的嫌弃,都会成为欢喜重逢的句号。
气归气,一切都结束了,“死去”的人回来了,只要能回来就够了。
他们即使将要各自重归道路,此后的生命中,再不会留下任何遗憾。
但,千穆说:“对不起,还没有结束,新的‘故事’才刚刚揭幕。”
“……新的,故事?”
千穆没有解释这个词。
诸伏景光忽然发现,红发男人又用那熟悉的、好似无比深邃的眼神看着自己,虽不再悠远,也不是俯视,但那层始终无法穿破的隔离出现了。
仿佛他独自将世界握在手中,旁人永远无法窥见他指缝下是黑是白,有多轻又有多重。
“因为某些缘故,‘江崎源’现在只能是‘江崎源’,还没有得到变回‘源千穆’的自由。”
“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们跟‘江崎源’产生任何联系,结果还是变成这样了啊……不过,应该还不晚。”
诸伏景光的神色变了,早有的猜测浮现于心,还因为千穆话中的某个词,轻松刹那间沉入海底。
——自、由?
悠闲开着网咖,与数码宝贝做着研究,研究成果轰动世界的医药企业社长“江崎源”,没有【自由】?
诸伏景光第一反应是不可能,随后理智告诉他,不,这才是最有可能的猜测。
让源千穆失去自由的开端,是“克托尔”卧底黑衣组织后,被迫卷入的秘密项目。
等等,那场迷惑了所有人的假死,是“克托尔”自己策划的吗?他试图以此摆脱组织的掌控,但最后还是失败了,此后遭到了更为压抑的操控,甚至无声无息变成了另一个人……
还是说早在假死之前,“克托尔”就已经被控制住了,连死亡都是黑衣组织伪造的?
想到这里,诸伏景光后背生寒,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紧紧缠绕住他。
——没错,只有组织才有能力做到天衣无缝,将一个活人变成最好摆布的死人。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若真是如此,千穆以【死人】的身份活过的这三年,究竟,是怎样残酷的一个三年?!
“千——”
“嘘。”
千穆的食指轻抵嘴唇,嗓音温柔:“不能忘记啊,景,我只能是江崎源。”
“能答应我吗?除了我在的时候,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人,‘江崎源是阿方索·克托尔,也是源千穆’,不能写,不能说,即使是零他们询问你,你也不能给出暗示。这对我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
诸伏景光微微张口,想问的“为什么”堵塞在喉间。
千穆没有跟他开玩笑,这是相当认真的请求,因此,想到了更多的他,漂亮的蓝眼中流淌出难以言喻的悲哀。
“在玩游戏吗,你真是,只要抓到打趣我们的机会,就不会放过……”
“当做游戏也可以哦,没办法,只能让他们自己找到我才行。你也不用太担心,以他们的速度,应该快了吧。”
“行吧,我答应。但是你……江崎源,到现在你还在遮遮掩掩,你究竟遭遇了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坦率地告诉我么!”
诸伏景光终是难以忍受。
“你的同伴,会豁出命去帮助你的人,有最能干的公安,有最可靠的刑警,有最优秀的拆弹专家……好吧,把你的好兄弟赤井君也算上。就算我们几个人不够,还有我们背后的力量。”
“这么多、已经无比庞大的力量加在一起,难道,还不足够拉你离开黑暗的漩涡吗?”
——难道,即使这样,我们还是不能救你吗?
他抑制着澎湃的情绪质问着,心中却有预感,答案很可能依旧是“不能”。
事实正相反。
千穆在心里回答了。
够,很早以前就足够了,他们早就把他拉了出来。
可他们以为他在对抗的阴影,从始至终没有存在过。
他只是重新回到这里,又向曾战胜过一次的命运发起挑战——这一次,绝不会再鲜血淋漓。
因此,他只能对被瞒在鼓里的友人们略表歉意了。
“目前……还不够,还不行哦。”
“……”
“放轻松点,景,只要你我都不心急,那一天,不会来得太晚的。”
千穆向诸伏景光走去,再回到黑发男人身前时,他已把风衣脱下,露出尽衬纤细腰身的黑色高领衬衣。
风衣盖在上身只有一件背心的诸伏景光身上,当下虽不是严寒的时节,但夜晚风凉,才泡了水的男人再是身强力壮,还是容易感冒的。
“你已经29岁了,不是19岁,好歹在意一下即将步入中年的身体吧。”
“……”诸伏景光的悲伤一噎,没被噎死便证明他身体好,距离所谓的中年危机还很遥远,“我29岁你也29岁行不行,喂我说——你就不能把手铐给我解开?”
“抱歉哦,这副手铐套在我手上时,就是没有钥匙的状态,我还以为你本人身上会带着——啊,没有吗?真是太不幸了。”
“……你够狠。”
情绪持续过山车,就在诸伏景光快麻木之时,他忽又发觉不对,千穆这家伙怎么一副要丢下他走人的样子?
脑中闪过一道不妙的电光。
诸伏景光蓦然睁大双眼:“你要……不对,‘江崎源’不能和‘克托尔’挂上关系,可是,现在应该已经——”
“是啊,已经扯上关系了。多亏了那边的尸体绑架了身份特殊的‘江崎源’,消息只要传出,就会引起外界的轰动。收到报案的警方只要略微一查,就会发现‘江崎源’和‘克托尔’的样貌相同,即使事后解释两人毫无关系,也没有人会信。”
“……而组织一旦知晓,就会怀疑这是你故意而为,你想要与警方取得联系,摆脱掉控制,重新恢复‘克托尔’的身份。”
“他们已经知道了。”
“什——”
“这件事不会传到警视厅之外,很快就会结案压下。被绑架的‘江崎源’当然会安全回归,除了受了点惊吓,没有什么异样,他和殉职的警方顾问的相似只是意外,外界更不会知道这个小小的巧合。”
千穆往上指了指,诸伏景光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警界高层中,还潜伏着黑衣组织的爪牙,这就是千穆无法向他们寻求帮助的根源。
组织是不会轻易放“江崎源”脱离掌控的,所以,在事件尚未发酵时,重要的信号就会被掐断……
可是!那不就意味着——
千穆的话音打断了他。
“景,你跟踪犯人来到这里的事,有人知道吗?”
“……没有,我现在已经离开了警视厅,隶属于零的公安小组,零那里,我还没有告诉他行动的事。”
“那就好。”
千穆说,抽走了诸伏景光腰间的枪。
他先用自己的风衣擦了擦枪身,没戴手套的右手再往上稍握,确保留下指纹后,枪被他随手丢在了小森的尸体上。
诸伏景光:“?!”
“看过‘江崎源’档案的警察……大概率是班长他们,只要他们不表现出异常,那些人就不会对他们下手,可以放心。”
“再坐一会儿,你就悄悄游回去吧,零他们动作再快,要找到这儿还要花些时间,记住,你今晚没有来过这里。”
说完,千穆留给诸伏景光的又变成了背影。
“千……江崎源!”
诸伏景光觉察到了什么,心乱如麻的他只来得及哑声问道:“你又要去哪里?”
他尚且未落的尾音,骤然被厂房外的噪音盖过
“嗒嗒嗒嗒嗒嗒——”
似有直升机正从高处降落,螺旋桨高速旋转,巨大的风浪卷走了湖边空地四周的落叶和尘沙。
“拖了这么久,该去给个交代啦。”
千穆笑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把事情解释清楚,隔天就会回来了。这是你绝对可以相信的实话。”
“——嘘,不要说话了哦。”
不快不慢的步伐来到门口,在即将融入浓重夜色中时,红发男人将一直藏在手里的东西向后一抛。
单独配好的手铐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最终轻巧落在了距离诸伏景光不远,但也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够到的地面。
诸伏景光眼睁睁看着钥匙落地,却像是傻住了一般,半晌没有动弹。
“咔。”
破旧的铁门被人关上,隔断了浑浊灯光与死寂的夜。
厂房内,没有传出不该响起的声音。
诸伏景光听话地维持住了理智。
千穆往后看了一眼,便含笑回首,缓步往湖边走。
直升机已经在岸边的空地停稳,千穆还没走到近处,就有一个仿若披戴夜色的男人推开舱门。
远远望见那耀眼如旧的红发时,银发男人沉寂的绿瞳中,短暂掠过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波澜。
下一刻,波澜尽散。
自愿套上枷锁看家护院的狼,终于等来了他誓死效忠的主人,眼中除了重新紧握住归属的愉悦,任何动摇都不需要出现。
“BOSS。”
Gin迎了上去,微微垂首之时,也将提前备好的外套披在红发男人肩头。
“辛苦你了,Gin。”
千穆没有解释如今的自己完全扛得住夜风,将外套往前拢了拢,欣然接受了下属贴心的好意。
该步入回程。
银发男人如过去那般,想要慢他两步,可男人有多慢,他就有多慢,大不了就停在湖边不走了,侧首欣赏欣赏湖光也不错。
“……”
Gin试探了几次,见红发男人真的停下欣赏起了风景,他不动他也不动。
没有犹豫太久,银发男人便无声地接受了BOSS的意志。
两人并肩同行了一小段路,Gin为千穆打开舱门后,才绕到另一边,坐上驾驶位。
螺旋桨再度转动,上升气流托起钢铁机身,直升机很快升起,驶向夜空深处。
在此期间,千穆的眼角余光处,闪过一瞬厂房投落在地的阴影,他微微勾唇,却没有往下俯视的打算。
对过去没有兴趣,如今的他,只期待明天。
由自己亲手编写的“剧本”,终于要上演了。
……
“对了,Gin。”
“谨遵您的指示。”
“没有指示,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是。”
“阿古凌晨一点给你发的消息,为什么你只用了一秒就回复了?”
千穆和善的目光落在下属冷峻白皙,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僵硬的侧脸上。
“总不会是——你,又违背了我的命令,擅自熬夜了吧?”
“…………”
……
……
久违了的现实世界。
名侦探柯南官方论坛。
和柯导一起被漫画更新狠狠耍了一回,别说袜子,波本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捞着,坛友们遭遇了沉重打击,在无精打采中思考着人生。
【好想看主线啊。】
【没有主线呢,就算黑红双方重要角色齐登场也没有呢,只有少年侦探团和数码宝贝们的温馨互动呢,哈哈。】
【漫画又更新了一话呢,不要放弃啊!】
【大佬们先冲吧,我等个前线战报,万一又是日常日常日常……】
【草!!!!!!】
【??怎么了?有好消息吗!】
【我靠我靠我靠巨大进展!家人们别颓别摸了快来看最新一话!!!江崎源是不是波本不知道!!!新人物肯定是源千穆!!!】
【我勒个去,不会吧!源千穆这个实打实不掺水的酒,毕业后又搞了个新身份当警方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