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江崎源失踪了。

结合探查到的情况,他疑似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不明身份人士强行拖出了网咖,现场没有明显挣扎的痕迹。

遇到的是有急事的熟人?不合理,正常情况怎么也要跟安室先生说一声。

被胁迫?绑架?因为被认出了最近名闻遐迩的医企社长的身份?也不太合理,江崎老板的照片应该没有外流,除非本来就知道他身份的人,那么动机是……

在场的名侦探第一时间进行推理。

但除了熟人可能遭遇危险时都会有的急切,他居然——怎么回事,总感觉哪里很微妙。

江崎老板是那种被人一拽,就能被拖出去捆走的柔弱人设?

虽然最可能的情形是犯人手持凶器,低调地逼迫江崎老板跟随自己离开……但江户川柯南还是觉得很怪!

江崎老板平时瞧着温柔娴静,身板不壮不弱刚刚好,全然一副标准的研究人员形象,可大抵是气质加成,他表现得越是无害,越给人一种他很不好惹的直觉。

这样的江崎老板会被胁迫——

江户川柯南莫名感觉背心有点凉。

“源哥哥被绑架了!”

小岛元太迅速得出了比名侦探更自信的结论:“又到了少年侦探团出动的时候,光彦,步美,柯南,我们赶紧赶紧,把源哥哥营救出来!”

“嗯!啊等等,小哀联系我了,我跟她说一声!”

他们事先约好在数码世界碰面,在博士家登录上来的灰原哀等了半天,一个人影也没看到,自然要问清楚怎么回事。

吉田步美急忙打开神圣计划,拜托自己的小伙伴传信,很快,灰原哀也知道江崎源不见了的消息。

灰原哀:“……?”

不见了?

再说一遍,谁·又·不·见·了?

还好隔着一层世界壁垒,吉田步美看不到灰原同学瞬间变得恐怖的表情,否则真小学生可能会被吓哭。

昨晚刚感人重逢,今天就来失踪惊喜,天才科学家敏感的神经距离崩断只差一句“不好意思你哥又没了”。

呵呵,她的理智还是在的,大致能想到情况没那么严重。

但这不影响她怒火噌噌上涌,做好准备明天就出发去砸墓碑。

“小哀说保持联系,她现在就过来。”

“少年侦探团全员集合,要出动了哦!我推理……源哥哥一定是被带进了停在路边的车!”

“……不是,带走江崎先生的人,明显是步行过来的啊。”

江户川柯南头疼地撇开胡乱推理的小孩子,独自跑出网咖,假设江崎老板真的被胁迫离开,也不会坐以待毙,是他的话,肯定会在哪里留下指引他们的线……

结果出门就撞上扶额的安室先生的名侦探:“……”

金发男人今天的行动总是抢在他前面,仿若陡然间马力全开,彻底进入了经验丰富的私家侦探模式。

显然男人在外面已经转了好几圈,每个可能会有线索的细节之处都检查过,甚至路边的花坛也翻过。

结果就摆在他小麦色的帅脸上。

安室先生的表情没什么不对,控制在了担心老板安危的正常范围。

“柯南,不用找了,江崎先生没有留下暗号或者提示,现场非常干净。”

江户川柯南的后背莫名又有点凉,应该是被外面的风吹的,大概跟安室先生此刻异常平静的语气没关系。

他不信邪地还想自己再去找一遍,但又被男人拦下,连带着一窝蜂冲出网咖的小学生们一起:“你们这些孩子……这个事件还有疑点,不一定就是绑架。而且遇到这种事,你们最先想到的不应该是报警吗?”

小岛元太不服气:“安室哥哥不要小看我们,我们可是很厉害的!”

“没错没错,有不少案件都是我们帮忙解决的!源哥哥有危险,我们当然要帮忙啊,万一绑匪发现我们抢先报了警,就直接把源哥哥撕票了怎么办?”圆谷光彦也毫不畏惧。

“……”

连撕票的问题都考虑到了,现在的小学生还真是……不对,难道岛国警方无能到关键时刻会被小学生担心拖后腿?有种自己也被打脸的痛感。

安室透忍住对搜查科同僚破案能力的强烈质疑,以前还没发现,真遇到事了,这几个孩子的麻烦之处顿时暴露。

如果是他独自行动,现在他就能以降谷零的权限,调出这片街区所有的监控录像,偏偏有孩子们在旁边,“安室透”不能暴露超出私家侦探的能力。

以江户川柯南为首的熊孩子难以控制,此刻他们已然打算分头行动,寻找附近可能看见过红发男人与犯人离去的目击证人。

安室透迟疑了不到一秒就立刻跟上,警还是要报的,报给他也一样,他把手放入上衣口袋,盲打了一段话,将短讯发给自己在公安的下属。

只是,他们没走出多远,一辆高速驶来的车在路边猛地刹停,一左一右的车门打开,从上面下来两个人,正是做了易容的赤井秀一和灰原哀。

茶发女孩自出现在同伴们面前的那刻起,便带着锋锐不耐的气场,仿佛碍事的凡人只要在她视野中出现,就会被无情地掐死踢开。

这股气势如此强悍,一时间连江户川柯南都不敢招惹她。

“不用浪费时间再跑了,我们把这条街所有正对街面的录像都带了过来。”

直到她拿出一个便携U盘,江户川柯南才懵逼着发出疑问:“不是、灰原,录像,你从哪里弄来的?”

“事出紧急,拜托巴达兽帮了忙。好了江户川,该你积极的时候到了,还不快去看。”灰原哀言简意赅,一句话把名侦探打发掉。

赤井秀一也道:“我在路上已经筛选了一些,只剩下一部分,借用网咖的电脑……怎么了,安室君?”

安室透深深看了可疑之极的粉发男人一眼:“不,没什么,我是想说,我也来帮忙。”

七岁小女孩当着他的面公然联合数码宝贝违法犯罪,他勉强能忍,这个眯眼男好似只是被小女孩叫来帮忙的,他却莫名生出不忍了直接把其消灭的暴虐冲动。

鉴于还要找人,濒临黑化的公安仅是默默记下了这份心情,领着一伙人重回网咖。

没能推理也没能亲自寻找线索的名侦探很受伤,感觉自从遇到了江崎源,他破案的乐趣就此消失了99.9%。

可他要是敢抱怨,绝对会被不知为何低气压的灰原冷酷制裁,只能默念百遍江崎先生的安危最重要,打起精神寻找录像里的蛛丝马迹。

一个公安超人、一个FBI王牌和一个侦探齐心协力,只花了半个多小时,就从大海捞针般的视频画面中,找全了出现“江崎源”身影的画面。

确定了。

离奇失踪的“江崎源”,的确遭到了“挟持”。

与“江崎源”同行的犯人,左手始终放在他身后,不细看根本看不出袖子里藏着一把胁迫的凶器。

这两个人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过了道马路,最后弯弯绕绕拐进了一家酒店。

他们最后的行踪,就断在了酒店三楼的走廊,这层楼的摄像头刚好坏掉了一个。之后再看酒店出入口的监控录像,“江崎源”那极具辨识度的红发,竟然再没有出现过,宛如凭空蒸发,凡人似也不见踪影。

“这个人。”

“是他。”

安室透和赤井秀一同时伸手,指向不同时间段、不同地点录制的两张截图——安室透点出的是一个推着餐车路过走廊的服务生,赤井秀一的指尖,则落到一个推着巨大行李箱走出酒店的路人上方。

“…………”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心情各异。

他们分别指出的,其实就是同一个人。

这个犯人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反侦查意识极高,走的多是监控死角,从始至终也没有把正脸暴露在摄像头下。

犯人换了一身装束,将行李箱推出酒店的时间,是距今一个小时以前。

赤井秀一的第一反应是组织做的,千穆虽然没有明说过,但他的诈死和重现,显然跟组织脱不了干系,甚至有很大可能,他现在还没能完全逃脱黑乌鸦的掌控,昨天刚相认今天就出事,未免太巧合了。

可从女孩那里听说,千穆是状似没有反抗,轻而易举被人“挟持”走的,赤井秀一反而不怎么担心了。

这个世上,能轻松挟持源千穆的人有点少,哪怕是赤井秀一自己,想成功绑他去医院都得缜密策划,不能漏出半点破绽。

视频里胆大包天的犯人不像黑衣组织的爪牙,倒像是……

所以——难道千穆又是临时演了一场戏,打算钓钓鱼?确实是他干得出来的事啊。

和“克托尔”同台演出过的男人略一沉吟,立马得出了最靠谱的猜测。

另一边,安室透距离真相却还有十万八千里。

他的重点只在不明原因不反抗的“江崎源”身上落了片刻,就转到了嚣张的犯人那边。

从犯人胁迫着人质,刻意绕圈子拉长时间的行为中,安室透觉察到了几乎露骨的挑衅。

犯人知晓警方会查到这里,但他对自己的能力有绝对自信,根本不信警方能抽丝剥茧,顺利找到他的藏身之所。

很好,安室透成功被他挑衅到了。

彻骨冷意自金发男人眼中一闪而逝,手机在口袋中微微震动,他以为是下属发来了报告,退到无人注意的一旁悄悄打开看了看。

不是回信。

发件人竟是意料之外的人。

安室透对发件人这时候突然找他虽感疑惑,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正常且迅速地一眼扫尽只有寥寥几句的内容。

“……?”

就在他突兀陷入思索的两秒内,警笛声上一秒还在几百米外,下一刻就伴随着车轮急转声漂移过来,急促地停在了正对网咖门口的路边。

“呲啦——”

轮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鸣。

网卡内,两个男人和五个小学生都被外面的动静夺走注意,江户川柯南刚想问谁报的警,就有轰然巨响袭击上门。

“砰!”

一只鼓起青筋的大手猛地轰在门上,继而显露的,是一张严肃又不乏狰狞的脸。

门在震颤,墙似乎也在颤。

小学生们吓到尖叫:“哇啊啊啊啊啊啊!!!”

江户川柯南倒是认出来了,但正因为认了出来,才更加震撼:“……伊、伊达警官??”

伊达航是他在搜查一课的老熟人,一位尤其优秀可靠的警官,在案发现场撞见时,伊达警官很乐意跟外表是小学生的他分享线索,屡次夸奖他善于观察,很像自己的老同学。

这位亲切的警官才29岁,只是长相老成了点,对犯罪分子以外的人,尤其是小孩子,向来是又温柔又耐心,元太他们也很喜欢他……

所以说……这个迫不及待杀进来,仿佛急着徒手拧断谁脖子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

“江崎源的网咖就是这里……呃,怎么是你们?”

似因苦苦忍耐而扭曲的硬朗面庞微抖,伊达航抬眼看到总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小学生,很明显愣了愣。

而当他往旁再看,视线越过没什么问题的赤井秀一,瞅见那个也眼神微变的金发黑皮童颜男青年——

伊达航:“?”

安室透:“……”

高大男人想说的话顿时哽在了喉咙口,跨进门的那一脚抬起重落下轻,下意识往旁边让了一下。

“砰!”

下一个人一拳砸在了门上,悄悄回关中的门扉被重力锤得倒退,轰咚撞上了墙。

第二个进来的男人从头黑到了脚,墨镜下是什么眼神看不真切,只要知道,他浑身覆盖着重重的阴翳气场,神情似冷似怒,比打头的伊达航更恐怖。

男人还没开口,就看到了眼熟的小学生和两个闲杂人等。

重点是那个金发黑皮笑容僵硬的多年失踪人口。

松田阵平:“?”

安室透:“…………”

隔空对视一整秒,网咖内的气氛非但没有变友善,反而更恐怖了呢。

玻璃门颤得有多快,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小学生就抖得多利索:“…………”

江户川柯南麻了:“松田警官,你……”

——伊达警官和松田警官,你们是约好了一起来吓唬小孩吗!

不对,伊达警官杀气腾腾出现在这里还能理解,毕竟是涉及人命的绑架案,但只对爆炸案感兴趣的松田警官怎么也来了?

江户川柯南没想到自己还疑惑早了。

松田警官后面,还有第三个人。

第三个人要比前面两人温柔得多,只是正常地跟在松田警官后面进来,没有再啪地一巴掌,把江崎老板精心挑选的大门拍碎。

他半长发下的俊脸没有黑也没有扭曲,皆在小学生的承受范围内,就是急得咬牙切齿,爆发潜力般硬挤到了前面,把挡路的两个敦实木桩都撞到了一边去。

“让让让让让!你们调查你们的,我来问我的,不好意思问一下认识‘江崎源’的人在——”

“等等,不对吧,前两位就算了,萩原警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户川柯南的震撼看似抢先了一步,让无从解释的萩原警官陷入了无言。

其实没有。

萩原警官是自己怔住了。

从听说那个堪比惊悚片剧情的消息开始,萩原警官就处在谁也摁不住的焦虑急躁状态,到了他的下班时间他也不走,他非要跟着【如常】出勤的两个同期好友一起过来。

什么干涉工作?没有的事,他只是【好奇】加上【顺路】,还好心地为刑警小伙伴们提供便利,亲自驾车送他们前往目的地——两个小伙伴有史以来第一次没有拒绝他开车,甚至欣然接受。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被他缩到了十分钟,下车后,驾驶员作为唯一没有晕车的人,神色自然如常,其他两个人舒不舒服不重要,反正他们就算马上要吐了,也会拼命忍着。

如今终于走进了资料上写着的那家网咖,不只是萩原研二心急如焚,伊达航和松田阵平的心情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他们是来查案的,也是为了,了解此前完全不知道存在的“江崎源”——

……谁想得到这么巧,还能在这儿撞见那个谁?!

呵呵,降谷零。

三位警官心头的火更旺了。

安室透的表情与面部完全分离,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住差点翻船的跌宕起伏。

同窗好友四人组对视的时间太短,透过视线传递的意思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即使是江户川柯南也没发现明显的不对。

“——柯南,你们也在啊。那就方便了,你们认识这家网咖的老板,‘江崎源’吗?我们是为了调查他遭遇绑架的案子……”

伊达航调整好表情,率先打破沉寂。

江户川柯南尴尬一笑:“源哥哥……”

“这些孩子是网咖的常客,我是江崎先生的助手,安室透,有什么能帮到警官的,我绝对配合。”安室透插口道,“我们刚发现联系不上江崎先生,还没有来得及报警,是有别人……”

“一位数码宝贝警察自称偶然发现了监控录像中的异常,主动向我们告知了江崎先生的失踪。”

江户川柯南不动声色瞥了一眼灰原哀,他最可靠的小伙伴此时仍面色镇定,一点也不露心虚。

“不过,这只是绑架事件的开端……”

“接到报案不久,警视厅收到了一份来自犯人的挑战书。”说话的是松田阵平。

卷发男人的嗓音带着尼古丁摄入过多的沙哑,他直视安室透的双眼,一字一顿:“犯人以警方顾问阿方索·克托尔为人质,要求警方三天内找到人质所在的位置,如果超出时限,人质——必死无疑。”

他的话音刚落下,角落里的灰原哀忽然抬手,隐蔽却紧紧地抓住了赤井秀一的衣角。

现场至少还有两个人冷不防愣住,但他们都不能露出异样。

警方顾问,阿方索·克托尔。

这个名字,五六年前曾多次活跃在新闻报道中,中间沉寂了两年,只在三年前,最后短暂出现过一次——如烟火般璀璨盛放后就悄然消逝,未能留下任何痕迹。

小岛元太等刚上小学的孩子自然不可能知道,江户川柯南隐隐有点印象,但缺了一点提醒,短时间还没能想起来。

“阿方索·克托尔……”伪装成“冲矢昴”的男人开口,“我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他将缓慢回忆的过程演得十分真实:“是三年前,在摩天轮上意外殉职的那位顾问吗?我看过他协助警方破获连环杀人案的报道,因为太敬佩他的勇气了,所以印象比较深刻,可是,克托尔顾问……”

“!!!”江户川柯南也想起来了,他对这个名字的记忆,也来自大约六年前的报道。

那时还是小学生的工藤新一发现过杀人魔丢弃的尸体,他的父亲工藤优作指出受害者并非自杀,但现场没留下线索,无法推测凶手的身份。

工藤新一对逍遥法外的凶手耿耿于怀,以至于不久后得知杀人魔落网的消息,高兴得把那条新闻报道看了不下二十遍。

报道颇为详细地讲述了杀人魔被捕的过程,其中,亲身潜入杀人魔巢穴的犯罪心理学专家贡献最多,情节之跌宕,完全可以拍一部优秀的悬疑电影。

后来,工藤新一也在报纸上看到过那位顾问的名字,可次数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长,再过两年就完全没影子了。

而阿方索·克托尔于爆炸案中殉职的新闻,工藤新一恰好错过了,没能及时看到,他直到今天才知道,昔日佩服向往过的克托尔顾问,竟然已经不在人世……

“克托尔顾问不在人世了,怎么可能?那挑衅警视厅的犯人绑的是——”

江户川柯南推到一半,突然转过了弯,刹那间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不会是源哥哥吧?!”

三年前就已殉职的克托尔顾问,跟安安静静坐在吧台后面的江崎老板有什么关系?

那个犯人难不成是恰好路过了网咖,随便绑了个路人威胁警方???

江户川柯南怎么都想不通这之中的联系。

“……”

萩原研二重重按住了松田阵平的肩头,看似是在宽慰发小不要激动,实际上,他的心情却比松田阵平复杂更多。

“江崎……源,嗯,出发之前,我们看过江崎先生留在档案里的照片。”

“江崎先生和已故的克托尔顾问……他们的长相——非常、相似。”

相似到,伊达航猝然看到那张一寸照片,需要松田阵平猛推几把才能醒过神。

而松田阵平看清的瞬间,刚点起的细烟从齿间脱落,无声掉在了地面,迸出近不可见的些微火星。

他把已经戴得有些老旧的墨镜摘下,缓缓地、重重地,用手背揉拭了两下眼睛。

这一刻,松田阵平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不便于在外露面的景光会突然找到他,要和他隐蔽见上一面。

他们就是今日白天见的面,在一家有单独包间的小餐厅,专挑的没有其他客人的时候。

两人先短暂地叙了一会儿旧,这么多年没见了,心头总是高兴的,但话题有所限制,对于彼此变化皆巨大的模样,他们都极有默契地没有询问。

诸伏景光说,他正在调查隐藏在幕后的真相,为了离开的友人,必须揭开另一个友人沉痛的伤疤,他很抱歉,却不得不这么做。

松田阵平只回答,那不是伤疤,没有揭不揭开的说法。

他知道诸伏景光为什么而来,所以没有再说一句废话,用异常平静的语气,将那日自己的所见所闻重述了一遍。

因为记得很清楚,三年间近乎每日每夜都会想起,所以他描述得相当详细,还包括了他当时没注意到,事后才想起来的细节。

譬如那个人在吊舱前把他推开,在他胸前停顿过一瞬的手,隔着厚重的防护服,仍能感觉到些微的颤抖。

“那家伙——”

“……那个笨蛋,演得还真不错。”

“明明是个胆小鬼。”

隔了这么久,松田阵平才一点一点看清笨蛋真实的模样,实在是晚了太多太多,他也没有愤怒地从地面爬起,将笨蛋拽下来,换作自己潇洒踏入吊舱的机会了。

诸伏景光的视线垂下,在自己转交过去的那副墨镜上停留了许久,镜架上经受日晒风吹的磨痕越多,他越不知道该对松田阵平说什么。

劝慰?劝他放下还是释然?诸伏景光自己都没能放下,怎么好意思劝别人。

所幸松田阵平也不需要他多说,两人端起小小的酒杯,碰出声响,再喝下一杯比平时更呛人的酒。

放下杯盏,松田阵平径直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界面显示的是停在了三年前的那条短信:“我当时看到的情景就是这样,应该没有漏掉的,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处……这个,你也可以看看。”

短信内容没什么特别。

第一句话是第二枚炸弹的地点,后面格式端正严谨、宛如药品说明书的字段,说的却是跟严肃完全不挨边的内容。

只有几句话,诸伏景光看得却很慢,仿若每一个字都珍贵如金,需要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可惜,再怎么放慢速度,也有全部看完的那一刻。

“……好吧。”诸伏景光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们每个人收到的礼物,都比我的贵……哦不对,零才是最惨的,我心里,稍微平衡了一点点。”

松田阵平:“?”

怎么突然扯到这上面去了,他这个要“随缘”才能拿到的礼物,到底哪里好了?

“阵平,告诉你一件可能不太合适……算了,不合适就不合适吧,只有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我一个人痛苦。”

松田阵平皱眉,不觉得还能有什么痛得到他的事情:“你直说就行了。”

“千穆毕业以后,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哦。”

“他和他的新朋友,一个月就达成了同吃同住、互帮互助的友谊成就,比我们当初五个捆一块儿,也就不多不少快了半年吧。”

“?”

“他送他新朋友的礼物,以我不怎么精准的眼光来看,至少也能值个几百万美金吧。哦,他们还不只是朋友,一个月就是好兄弟了呢。”

“…………”

诸伏景光的目的达到了。

独自承担一份痛苦,痛彻心扉也没救,只要把痛苦分摊出去,让朋友们一起心态崩塌,他自己就好受多了……

哦对了,他这么做绝无私心,主要是为了快将自己逼得抑郁的友人松田警官着想——没看到阵平分摊完他的痛苦后,满身压抑的黑云顿时散了大半,整个人都精神多了吗?

“…………谁。”

松田阵平额角青筋凸起,面上却皮笑肉不笑,完全还原了年轻时的风采:“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源千穆遇上的什么好·兄·弟,有机会,也介绍我认·识·认·识?”

“咳……有机会一定。”

“一·定·啊。”

“要是心头不舒坦,也跟研二和班长说说。”

诸伏景光热心分享传递痛苦的经验,当即得到了松田阵平的肯定答复。

打量着恢复八成活力的友人,诸伏景光欣慰地笑了,只在心中遥遥向赤井君道了声抱歉——反正赤井君跟阵平他们碰面的概率极小,嗯,肯定是碰不上的,影响不大。

“跟你聊了聊,我也轻松了不少,虽然不知道下次见面……”

正把手机还给松田阵平,诸伏景光突然一顿,猛然又把手机拿过来,重新找到那条珍重保存了三年的短讯。

“喂景,你小心点,别给我乱点误删了。”

“等一下阵平——我再跟你确认一遍,他在电话里告诉你的是,要等到倒计时最后三秒,才会显示出第二枚炸弹的地点?”

“没错,就是最后三秒。”松田阵平怎么可能记错。

“…………”

诸伏景光没有立即为他解惑,可松田阵平已然发现,黑发男人本被沉重染灰的蓝眸莫名亮了。

仿若有名为“希望”的火光,重新落在他暗沉的眸底,虽还未大亮,但,至少——

“时间不对!没错,时间对不上……”

诸伏景光在难掩激动时,仍记得压低嗓音,他只是猛地站起,俯身抓住松田阵平的肩,在离他极近之处飞速道:“我根据别人从远处录制下的视频,确认过那天爆炸发生的具体时间,应该是11月7日上午11点56分19秒……对,我没记错,就是这个点。你再看,你收到短讯的时间是多久?”

松田阵平愣了三秒,把手机从诸伏景光紧扣不松的手里硬抢了回来,也没空骂他了,微晃的目光近乎与加速的心跳频率重叠,却没有半分耽误,直直看向短讯的收信时间。

11月7日,11点56分14秒。

这是绝不应该出现的时间。

按照源千穆自己的说辞,他要在11点56分16秒才能看到具体地点,就算手速快到能在三秒内打完一整段文字,那也不可能在爆炸的前五秒,就将短讯发送。

——除非源千穆早就知道第二枚炸弹的地点,提前编辑好了文字。

松田阵平想到这一点时,面上扩散出了回不过神的茫然。

为什么?

如果那家伙提前就知道了地点,为什么……

为什么不拆除炸弹,还要留在即将爆炸的吊舱里?!

“不要急,不要急着误会他,阵平,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诸伏景光还紧抓着他的双手,将男人混着难言悲痛的庞大愤怒轻轻推回。

“本来我不确定……就算时间对不上也改变不了什么……但如果,假设‘那个’是真的——就完全有可能了,很有可能真的是!”

“景,什么意思……”

松田阵平根本不明白诸伏景光在自言自语什么,诸伏景光全然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打算,只能见他双眼越来越亮,压不住的喜悦和笃定几欲涌出。

“抱歉了阵平,我必须要先走一步了,你坐半个小时再走,不要和我同时离开。对了,如果顺利,如果顺利……”

念叨个不停,诸伏景光一把拉上兜帽,把松田阵平一丢,风风火火地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急着去寻宝。

松田阵平当时完全没听懂。

而等他回到搜查一课,寻味了一下午景最后的表情,数码宝贝警官打来的跨世界电话就来了。

是伊达航接的报案,记录下案情。

也是伊达航先调开的“江崎源”的档案。

“…………阵平,你来看看这个。”

向来稳重的班长面对电脑,按着鼠标的手在打颤,脸上竟也挂着见鬼似的恍惚。

“什么?”

松田阵平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过来,也就看了一眼。

“……”

“我给研……研二,打一个电话。”

“好、好……你打,我先准备——呃等等,有人发了一份传真,什么人质,阿方……”

“………………”

“再说一遍,人质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