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赤井秀一听到了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这么快就追来了吗。男人在心中轻叹,明明知晓那是死神的步伐,面上仍如月光般平静。

掷入生死的豪赌,看来是他赌输了。

对于这个结局,不算太难接受,毕竟事前就考虑过赌输的后果。

Gin的确追踪“诱饵”而来,也的确踏入了他们预先准备好的陷阱。

但包括赤井秀一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只是为了一个有背叛倾向的“Rye”,Gin的阵仗能大到如此恐怖的程度。

——他居然没像以往那样,每次行动顶多带几个人,而是前所未有地兴师动众。

设下陷阱的隐蔽工厂直接被轰上了天,等候“猎物”的“猎手”反过来遭到了疯狂的追杀。

不能按常理推断的男人根本不介意浪费人力,火力就更不怕浪费了。

这股恨不能将“Rye”碎尸万段的烧成灰再扬了的疯狂,简直令所有见者骇然,禁不住怀疑赤井秀一到底拉了多庞大的仇恨。

潜入岛国的FBI们只能在枪林弹雨中艰难撤退,捕猎行动以失败告终。

被目瞪口呆的詹姆斯追问“你是杀了他们的老大还是炸了他们的总部”时,赤井秀一只能沉默。

他好像没做什么值得Gin死咬着他不放的事……

帮克托尔隐瞒身体状况?应该没严重到这个地步吧。

啊,他明白了。

因为被Gin任命为助理的他,背地里却策反了那个掌握机密的研究员,还带走了组织最核心的研究资料,相当于在Gin的脸上重重地打了一个巴掌。

那个男人睚眦必报,要把狠打了自己脸的叛徒抓住挫骨扬灰,确实很合理。

……虽然如此,赤井秀一对自己的“重要性”还是颇为意外。

银色的疯犬咬得太紧,幸好他早将资料和重要的物品交给了同事,能放心地由自己引开Gin,掩护同事们撤离。

Gin也好似对其他逃窜的虫子视若无睹,只是狠狠盯死了他。

赤井秀一庆幸自己还能弥补一些失误的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要躲不开这一劫了。

他在掩护同伴时,左臂上方不慎中了一枪,Gin是个极其优秀的狙击手,这一枪显然是故意打到这个位置的,就为了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残酷游戏,而游戏时间截止至天亮时分。

最终,差不多拖延了足够的时间,赤井秀一躲藏到了一栋楼房的顶楼。

他背靠着天台的围墙,从衣服上撕下一截布料,粗糙地包扎好左手的伤口。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会迎来黎明,而他身上只剩下一把枪,枪里巧合般只剩一颗子弹。

左手是没法稳稳地开枪了,用右手勉强可以,但在开枪之前就会死,或许,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也不错。

纵使来到终末,男人依旧进行着理智的判断。

这次卧底行动总体是赚了,而丢掉自己一条命,不至于太过遗憾……只是,在最后时分,他还是想起了克托尔。

从Gin追杀他的态度来看,克托尔凶多吉少。

无声的赌局似乎满盘皆输。

赤井秀一品味着此刻心中弥漫的遗憾,是比他自己即将赴死更黯然。

逼近的脚步声如此缓慢,还带着难以解释的沉重,赤井秀一将此认定为Gin的恶趣味,大抵是男人不希望隔空一枪爆头,所以亲临现场,还要营造出一个恐怖紧迫的氛围。

赤井秀一当然不会被吓到。

他还在等待。

等那道冰冷的人影出现的瞬间,判断枪中最后一颗子弹,是毫不犹豫射向前方,还是带着未能履行“等价交换”约定的遗憾,欣然洞穿自己的心脏。

——踏。

——踏。

只剩最后一步。

赤井秀一抬眼,凌厉的目光直视楼梯口多出的阴影,握枪的右手无声抬起。

“……”

“…………”

“克、托尔?”

已经做好厮杀准备的FBI突然愣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是他眼力过人,才能在第一时间从那凌乱的昏黑轮廓中,分辨出属于克托尔的影子。

下一刻,赤井秀一已条件反射地爬起,赶到那道踉跄的身影面前,抬手扶住似要栽倒的男人,将他像刚从水里捞出的冰凉身体撑起。

说出的第一句话不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是:

“你快走!Gin就要追来了,我会尽可能把他拖住,但时间可能不会太长,你趁这个机会……”

“——不用。”

红发男人反手,借力般攥住了他的手腕,但只握紧一瞬便松开:“Gin不会过来,该趁这个机会……逃走的人,是你。”

缓慢却坚定地推开赤井秀一,千穆等到自己的呼吸平稳,肺部空气被抽干似的烧灼痛感逐渐消散,才重新开口:“让你跑你非不跑,你、是没长腿还是脑子有问题?”

“……”

FBI有点尴尬。

“灰溜溜地跑掉有些不甘心啊,所以干脆计划了一盘…没想到结局会如此。”赤井秀一将自己冒险的真实目的隐下不提,“这些不重要,你说……Gin不会过来。”

男人翠绿的眼瞳有一瞬收紧,因为迅速找到了那个最可能的猜测。

他的嗓音比从前更低沉:“如果因为我,让你必须承受更可怕的结果,我死也不能瞑目。”

“可惜,现在离你不能瞑目的日子还早。”千穆轻笑,说出口的话却不怎么好听,“过去为什么没发现你的废话……这么多呢,现在是废话的时候吗?”

“还想要你的命和左手,就立刻离开,滚的越远越好。”

赤井秀一也知道不应该耽搁。

他已经浪费了一次逃脱的机会,在末路时,克托尔又给了他第二次机会,若不珍惜,拖上的是两个人的性命,还要糟蹋友人的苦心。

但他沉默片刻,目光始终停在红发男人莫名显得凉薄的面容上。

“我还有多久时间?”

“直到天亮。”

“够了。”

话已至此,千穆以为赤井秀一这个糟心的家伙总该走了,可糟心的家伙之所以让人心烦,就是因为,他时不时会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举动,打得人措手不及。

“我是FBI探员,赤井秀一。由于早就不是‘初次见面’的关系了,我便开门见山吧。”

男人丢掉了猎犬的最后一层薄薄伪装,露出了其下的真容,狼目死死记下了红发男人的全部,似要用这种方式守住约定——将被组织的蛛网缠绕到无法呼吸的人带走,让他自由。

现实之中,却没有再提要将红发男人带走的话。

因为他知道,已经没有可能了。

“阿方索·克托尔,只是你的假名。现在,我想知道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的真名,能请你指教吗,克托尔顾问?”

“…………”

千穆勉强扯动嘴角,几乎想不耐地说够了,你在不必要的时候究竟能冒出多少闲心,可FBI的视线太过灼灼,仿佛他不说话就要赖在原地不走。

他妥协了。

“源千穆。我叫源千穆。”

“好,我记住了,千穆。”

不等千穆再开口,赤井秀一用没中弹的右手,取下了一直戴在身上的项链——或者说,用一条链子串起的戒指。

他过去始终将这枚戒指藏在领口之下,不曾取出来示人,应当是极其珍视的东西。

千穆将长生不老宝石打磨成饰品时,曾想过送赤井秀一戒指,可注意到他衣服下隐约的轮廓后,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此时,千穆不明白,赤井秀一把套住戒指的项链摘下来,在手心中握紧,究竟出于何种意图。

直到赤井秀一重新看过来,并将手中的项链递向他。

“……什么意思?”千穆微怔。

颜色低调的链条十分普通,看不出什么特别,值得在意的是静静躺在男人掌心的戒指。

这枚戒指本身是纯银材质,没有繁复的花纹,设计也只能算朴素,圈口尺寸很大,一看便是男款。

但戒指被当做项链佩戴,应当有不少年头了,纵然看得出有人定期擦拭养护,细微处还是能发现细小的磨痕。

“这是我本想要还给父亲的戒指。”赤井秀一道。

“在我父亲失踪前,秀吉……啊,是我的弟弟,不小心把父亲放在家里的戒指弄丢了,我带着他重新买了一枚样式差不多的戒指,想要趁离家的父亲没发现,悄悄放回去,结果自那以后,父亲就没有再回来。”

“我把戒指带在身上,准备等日后找到父亲,把戒指还给他,还要再代秀吉跟他道歉,因为那天我们在海边找了很久,原本的那枚还是找不到。”

——不对。

千穆的神情间出现了极不自然的僵硬,仿佛对赤井秀一接下来想说的话有所意料,但又难以置信……谁能轻易相信呢?

他并没有把赤井秀一当做“兄弟”。

是的,还没有。

虽然,就算没有重要角色死亡带来的惨烈后果,但赤井秀一真要到被Gin干掉的地步时,他还是会救他一命。

但是,什么“兄弟”,“家人”。

——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当真?

但赤井秀一听不见红发男人心中近乎激烈的抗拒,他只是擅自按照内心的真实想法,坚定地说着:

“这次时间不够,是没有机会找人了,所以这枚戒指就拜托你保管了,千穆。”

“……凭什么。”

“凭我还想再见到你,还好好活着的你。”赤井秀一坦然,“好吧,保管其实只是托词,我只是担心,你不愿意收下这枚陈旧的回礼。”

“回、礼?”

“你不是送了我一份异常珍贵的礼物吗?除了这个,我没有更合适的东西能做回礼了,如果你不介意它有点简陋,嗯,毕竟小孩子的零花钱买不起太好的戒指……如果不介意,希望你能接受我给你的这份,祝福。”

赤井秀一的祝福,其实是最适合此刻的千穆的祝福。

他将想要还给父亲的戒指贴身携带,寄希望于生死不知的父亲还活着,他能等至亲手送还的那一天。

现在他把这枚戒指送给源千穆,发自内心地希望他能活下去,他们还能有再次重逢的那一天。

“我……”

千穆想说,他不能要,这并不是嫌弃回礼的意思,而是——

寄托了如此感情,意义如此深重的东西,怎么可能,怎么可以送给他?

“你当然可以收下。”赤井秀一眼中带笑,在难言的凝重晦涩中,这点轻松弥足珍贵。

“等未来找到了父亲,让秀吉出钱重新再买一枚就是了,反正那小子现在也能自己赚钱。”

千穆隐现血丝的双眼无言地盯着他,仿佛在说,我指的是这个意思吗?

赤井秀一权当做看不懂,嗯,没看见。

送给家人的戒指,当然可以送给另一个同样重要的“家人”。

千穆如何不明白,要是收下了这份回礼,他就又要亏了,亏大了,亏到血本无归——所以,为什么要说“又”?

不想收。

无论如何都不想收。

但……

在看到剧本中比他还要震撼,几乎要在他脑中崩散架的感情字眼后,他明白了。

这种感情,大概叫做“愉悦”。

千穆闭着眼睛,以快到肉眼难以捕获的手速抓起了项链,自是连着戒指一同,随手丢进了风衣口袋。

“收了,你可以走了。”

言简意赅,尽显不耐,赤井秀一再多待一秒,都是对他内心的伤害。

然而。

“Gin会怎么处置你?”

“没有处置,他不会拿我怎么样。”

“确定?”

“确定。”

“不太信,要不然我还是再冒险一次,努努力一举把他干掉……”

“……还废话,走!”

亲自过来送卧底上路的BOSS还在气血翻涌,突然被还不肯滚蛋的卧底抬手,拍了拍肩。

“对不起。谢谢。保重。”

“…………”

千穆没有说话。

心头因贝尔摩德而略有复原的碎片,再度因为口袋中的回礼,悄无声息拼合起了一小块。

虽然还会有裂痕,但也许时间能让裂痕消失吧。

如果他还有时间的话。

赤井秀一总算匆匆离开了。

而天也就快亮了。

啰嗦的家伙一消失,千穆还算能站稳的身形,就像瞬间垮掉了一般,多了数重枯败和颓然。

他跌跌撞撞下前行几步,方才撞上天台边缘的围墙,勉强依着墙体滑坐了下来。

“咳、咳咳……咳咳……”

似是被呛到了,千穆捂着嘴咳了半晌,才把手放下。

略显空洞的双眼望向天空,隐隐窥见了一丝明亮的天光,但他并没有痴迷地多看,目光忽就转向背后的漆黑墙面。

这也是“命运”吧。

赤井秀一阴差阳错下躲藏的楼顶,恰好是原剧本中,诸伏景光开枪自杀的那个楼顶。

或许,那时溅上卧底鲜血的墙面,也就是这一面墙。

“……哧。”

好像没有什么好笑的,千穆却觉得很有趣。

他稍稍侧身,把滚满黑红血液的手掌按在了墙上,不需要用力,墙面便多出了一个血印。

千穆目不转睛地看着血珠滚落,在斑驳墙体上拉出狭长的痕迹,忽然低低地笑了。

“诸伏……景光。”

“你这个,着急的笨蛋。”他说。

他安静地等到了天亮,也等到了一起上楼寻找他的两个人。

Gin收到停止追踪的命令时,立即停下了对赤井秀一的追赶。

银发男人什么都不会问。

他不会问BOSS命令的理由,也不会问贝尔摩德为什么要等在楼下,冰冷的脸上似有泪痕。

他也不会问BOSS为什么会坐在红黑之间……

没错,那斑斑点点的不是血液,而是落地而生的娇艳的花朵。

那个男人坐在血红的花海里,仰望被朝阳镀成鎏金色的云霞。

“还有……四天。”

“你们要是不忙,就陪我……放松一会儿吧。”

……

接下来的四天,千穆选择以最轻松自在的方式度过。

第一天。

最近刚升职的诸伏警部一觉醒来,手机突然震动,原来是收到了来自友人的邮件。

“咦?这么早?”

诸伏景光有些奇怪,前不久千穆不是才传了一次情报过来吗,还以为这家伙又要拖个一年半载呢。

带着一点点对好友失联成性的怨念,他又不掩期待地点开邮件……

【白痴。】

诸伏景光:“?”

似乎没睡醒,眼睛有点花,男人严肃地、用力地揉了揉眼,又看了一遍。

他就说嘛,果然是大清早还没清醒的问题,这不是“白痴”下面还漏了一句——

【你的游戏打得真的很垃圾。】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不是我太垃圾,是你的水平太高了好吗?!】

【哼。】

【……等等,这是有隐藏信息的暗号吗,是不是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不方便直接传递消息?】

【不是。】

【…………那就,不要随便拿联络用邮箱打击朋友的玻璃心啊!!!】

【呵。】

简单的一个“呵”字,道尽了某人的不屑和“下次还敢”。

诸伏景光捂住脸,深深感觉源千穆绝对不对劲,怕不是早上起来没吃饭低血糖了,人还在晕乎。

某种意义上他误打误撞猜对了,但也算是猜错了。

源千穆的“不对劲”,是他死也想不到的那一种。

【千穆啊,一日三餐一定要好好吃,忙研究也不能忽略身体,你要是精神压力太大,就发短讯,或者你去骚扰零吧,零很想你的,他那边的压力应该也挺大……】

说是不能用重要的工作邮箱闲聊,诸伏景光自己也明知故犯,一口气絮叨了几百上千字发过去。

千穆大概是觉得烦了,没有再回复。

不回复没事,只要把内容看了,会听进去那么一点点劝,诸伏景光就能安心。

他相信千穆会看的,肯定会。

千穆确实看完了,但随即把手机丢开,并没有闲心去接着骚扰安室透。

他和贝尔摩德去了一趟学校,给被塞进来上学的宫野志保请了四天假。

本来该是他自己来,但贝尔摩德为了陪同他,连对宫野夫妇的厌恶都克服了,他自然没法拒绝。

结果到了学校以后,宫野志保居然不在。

这孩子说不来上课就不来,竟然直接逃学了——不得不说,很有千穆当年的风范。

“竟然有点欣慰……不对,对于家长而言,这可高兴不起来啊。”

“这么一说,你也曾经逃过学?不乖哦。”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最后,他们是在银色子弹研究所找到的人。

宫野志保被千穆哥微笑着提出来时,眼睛睁得滴溜圆,冷淡小脸也微微变形,仿若猝然被巨大的喜悦砸晕。

“哥、千穆哥!你的身体……好了?”

“对呀,是不是精神多了。”千穆摸摸茶发女孩的头,又在她小小年纪就挂起的黑眼圈上轻点,“我的小天才,听说你一个月没去上课?嗯?”

“连语气都恢复了,看来是真的……”

此时的千穆哥与上次见到的样貌相比,差距巨大,虽然还有些消瘦,但至少明显好转了,宫野志保心头高悬的石头猛然落地。

上学的事情被她直接无视,她正想追问千穆哥是怎么迅速攻克的绝症难题,目光瞥到无声多出的一个人影时,立即警惕地收声。

贝尔摩德简单做了易容,看上去只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年轻女人,但宫野志保莫名有点恐惧她身上的气息,还有她打量自己的眼神。

“没事,她不是外人,什么话都可以说。”千穆牵起小女孩的手,态度自然。

有千穆哥在中间,挡住女人的目光,宫野志保自在了些,虽仍有些忌惮,但还是选择相信千穆哥的话,直接问道:“哥,你的研究成功了?”

“嗯……不算,但找到办法了。”千穆含糊道。

“那就好!可是,我没有帮上忙……”

“没有的事。志保,我能好好地站在这里,都是你的功劳哦。”

“哎?”

小女孩不明白,千穆自不会告诉她,她悄悄回到研究所继续参与研究,误打误撞之下,稍微减轻了少许他为了她违逆剧本的代价。

身体承受的负担少了一些,加上特效药还没消失的作用,他总算能以稍微好一些的面貌,撑过最后几日。

“总之……你好多了就行。”到底还是个孩子,宫野志保天真地相信了男人的谎言,略显别扭地反握住他的手,“我不想去学校。”

“嗯,不去。这段时间我都有空,我们就好好地,玩上几天吧。”

宫野志保:“!”

大惊喜再临。

虽然她很馋实验室还没出来的结果,但跟好久没在一起过的千穆哥比,那肯定是兄长更重要了。

至于旁边多出来的奇怪的女人——她不跟女人说话,女人也没有主动搭理她,当做彼此不存在就行。

“去哪里玩?先说好,我对游乐园也没有兴趣。”

“逛街?换季了,你该买些新衣服了。”

“我衣服够多了,干脆给你买吧,我给你选!”

“唔,我赞同。”

两个女人都发话了,目标还达成了一致,千穆自无不可。

三人去商场吃了个午饭,整一个下午都在逛街购物。

当然,逛的主力军是两个女性,千穆一进来就被安排在商场里的咖啡店坐好,他一步都不需要走,直接等女人们觉得最合适的衣物到家就行了。

“连钱都不需要我付吗,志保什么时候攒的小金库……之后再给她存一笔零花钱吧。”

逛完街,吃完晚饭,终于带着战利品打道回府。

宫野志保逛了半天,回家后已经很累了,但发现千穆哥居然还打算出门时,她立刻高度紧张:“哥,你又要去哪里?”

千穆:“没事,只是和朋友约好了喝酒。”

“Rye?”待在研究所的小女孩还不知道Rye的事发。

“嗯……不是。”

千穆约好的还是那两个人。

Gin白天很忙,按理说晚上会更忙,但再忙也不会错过BOSS的邀约。

“工作做完了吗?叛徒清完了吗?卧底抓完了吗?没做完没杀完也没抓完?呵,真对得起BOSS亲自端给你的这杯酒呢。”

“……Vermouth,当着BOSS的面,我不想用别的方式让你闭嘴。”

“哎呀,BOSS,我有说什么吗?只是劝公务繁忙的同僚安心回去工作而已,您身边有我陪伴就足够了,对吗?”

“有你在旁边聒噪,只会让BOSS感到疲劳。”

“总比不过你整日大肆挥霍行动经费,还要次次上报账单让BOSS看着烦心,BOSS,我让您疲惫了?分明是Gin让你烦躁了对吧。”

小小的酒吧,满满的杀气。

只是想来练习调酒的BOSS:“……没有,没有疲惫,也没有烦躁,看到你们,我的心情非常愉快。”

第二天。

萩原研二莫名其妙接到了保险公司的电话。

一开始他以为是诈骗电话,挂了几次保险公司就打了几次,最后一番折腾下来,他才确认是真的。

有人给他投了一份意外车险,赔付内容让人瞠目结舌,基本上等于不管他撞烂多少辆车,只要本人没事,撞烂多少辆就赔他多少辆,还附带高额的损坏补贴。

萩原研二:“等等让我数数这个投保金额有几个零??不对再等一下,怎么可能有这种人没事就包送新车的车险?这是否对我的存活率过于在意了,真不是诈骗???”

保险公司的经理表示真不是,这是应客户要求的定制方案,问就是对方给的太多了,公司根本无法拒绝。

“……”

“呃,我想问问,这个客户的名字,是不是叫源千穆?”

第三天。

伊达航和娜塔莉一人收到了一份房产转让证明,一把钥匙,以及随书一封。

娜塔莉收到的留言写着,这是一栋别墅庄园的钥匙,地址附在下方,描述里介绍道,庄园有一片很漂亮的花田,很适合拍婚纱照,就借给他们做婚礼场地了。

而伊达航得到的留言只有两句话:

【提前送的新婚贺礼,地址如下,省得你天天念叨没有买房还不能求婚。】

【赶紧。】

情侣两人惊呆了。

娜塔莉尤其惊慌:“这、是源君送的?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呀,航,你快联系他。”

伊达航却捏着留言卡片喃喃:“好你个源千穆,跟娜塔莉说话这么客气,等到我了,语气就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呃,我有天天念叨这个吗……”

第四天。

安室透还没收到奇怪的骚扰邮件,但发小忽然联系了他。

“警视厅内部出了叛徒,叛徒从公安部的加密信息库里拷走了卧底名单,交给了黑衣组织的人,这件事你知道吗?”

“嗯,听说了,几天前发现了那位叛徒的尸体……不过公安部的卧底名单,应该没能落到Gin手里,我在组织这边只听说Gin发现了一个FBI的卧底,还失手放跑了,除此没有别的动作。”

那个FBI还是个“熟人”,不过不重要。

“……不对,名单泄露出去了,但在叛徒的家中没有找到那个储存卡,尸体身上也没有。事发的隔天清晨,千穆给我发了一些奇怪的消息,我没能及时察觉……下午得知叛徒的事后,千穆,只回了我一句没事,就又联系不上了。”

信息量太大,安室透竟没能立时做出反应,发小隐含不安的下一句话,便给了他当头一棒般的重击。

“……那个逃走的FBI,是诸星大?应该是他吧,千穆跟我说起过他,我当时便有些怀疑他是卧底,结果,果然如此。”

“诸星大跟千穆关系不错,他们……似乎因为某个涉及组织核心秘密的任务,长期相处过。”

安室透有些懵,极为擅长情报分析的他,竟然下意识询问了起了对方。

“景,你的意思,不会是……”

“……我不知道,零,我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千穆联系过你吗,有没有给你发内容很奇怪的邮件?”

安室透正想说没有的时候,很久没用的降谷零的手机提示,有新邮件抵达。

【我没有什么能送给幸运的笨蛋的。】

文字只有这一句,可邮件里还带了一个音频附件。

打开以后,是一段还算完整的弦乐。

安室透听见了,诸伏景光隔着电话也听见了。

音频里弹奏的乐器,是贝斯。

甚至曲子也很熟悉。

警校毕业前夕的某次心理特训中,红发青年把他们拉到宿舍学习“调整心态”,让垂头丧气的诸伏景光教他们弹贝斯。

降谷零很快就学会了,弹得有模有样,但红发青年姿势标准,指位正确,却连最简单的曲子都弹不成型。

这就是那首千穆怎么也弹不对音的曲子。

不知他背地里练习了多久,时至今日,总算能一雪前耻,告诉当初尽情嘲笑自己的笨蛋二人组,他终于学会了。

……

沉沉夜色已落下。

千穆轻手给睡熟的小女孩盖好被子,便推门离开,临走前在她的床头留下了一封信。

贝尔摩德在门口等他出来,将复杂至惶恐的情绪,全都藏在了完美的笑容之下:“今晚也去调酒吗?”

这四天,每天晚上,千穆都与贝尔摩德和Gin在酒吧悠闲品酒,调酒的技术进步了不少,能认清的酒也增加了。

“今天就算了吧。”

千穆摇头,几日前还在面上残留的血色,似被无情月光抽走。

又回到了惨白模样的他看向贝尔摩德,忽然朝她伸出手:“回家?”

“……好呀。”

女人挽起他干瘦的臂弯。

他们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家”。

庭院水池中的竹筒盛满了流水,砰砰有节奏地敲响着,邀月而鸣。

侧对着月光,千穆取出了自己打磨过数遍的蓝宝石项链。

“看,对着月光,能看到里面薄薄的红色。”

“很美,它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项链。”

“所以,只有它能与你相配,也只有它能承载我的希望。我可以为你戴上吗?”

“当然了,my lord。”

千穆动作轻柔地撩起贝尔摩德的金发,让祝福的项链垂挂在她的胸前。

倒数第二份礼物也送了出去。

他确实也累了。

“休息吧……”

“不,还没到休息的时候。”

寂静弥漫,直到很久以后。

将自己置身于黑暗中的男人才缓缓开口:“明天……”

他对女人说,明天,他会登上一座放置了定时炸弹的摩天轮。

他需要确认一件事,要确认出切实的结果,需要一小段、或者更久的时间。

如果这个结果……是坏的,他会毫不犹豫地推开厢门,从摩天轮的最高处跃下离开,而到时候,希望等在地面的女人能引走其他人的视线,让他们以为他已经死了。

她还要做好准备,帮助他安全脱身。

“一定,要亲自去确认吗?”

“是的。”

“我明白了。”

如果结果是“坏”的,不管他从多高的峭壁坠落,她都会不顾一切地接住他。

如果结果是“好”的——

如果是“好”的,又会怎样呢?便不必坠落了吗?

女人想知道,又有些不想知道。

她只是拥住了他说道,“我会做好最充足、最完美的准备,不会有闪失,不会让你受伤,你想做的事……”

“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

“无论如何……”

“我都愿意。”

“因为……你是我,最爱的孩子啊。”

有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他默默回拥,平静如死水的面容仍被室内的黑暗笼罩,只有双眸猩红如炬。

看似房间内只有两人,一切如常。

但昏暗的墙面,昏暗的地面,无光的四处——似乎隐藏着无数条冰冷锁链的影子。

它们从无形的命运深处交错而来,贯穿了红发男人的虚弱躯壳形骸,仿佛要用【恐惧】作为筹码,将他牢牢地困死在原地,再无迈步起身的力量。

然而。

很可惜,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他心里却没有恐惧。

他没有恐惧。

是为了最终的“胜利”。

他没有恐惧。

没有。

——像这样,不断地重复着。

天亮了。

……

又是一年的11月7日。

不知为何,从三年前开始,每年的这一天,警视厅都会收到带有奇怪倒计时的传真,今年也不例外。

然而,与此前不同,这次倒计时结束的传真上,多了一段似是在暗示炸弹位置的暗号。

从暗号的风格来看,警方怀疑发来传真的人,与四年前用人质威胁警方的爆炸未遂案有关。

已知的爆炸案犯人当时就因意外死亡,但警方没想到,那起性质恶劣的爆炸案,还有一个犯人潜逃在外,如今还发起了报复行动。

幸好,一个略懂推理的心理学顾问刚好来搜查科串门,很快就帮忙解开了暗号,推算出了放置炸弹的地点。

爆炸物处理班成员迅速出动,负责带队的正是拆弹组的王牌松田阵平。

本来安排的是另一个王牌萩原研二,但那家伙几天前开始状态就有点不对,松田阵平看他这个心不在焉的样子,怕他又像四年前那样出岔子,干脆抢了他的活儿。

出发前,他忍不住给了还在发呆的发小一下:“行了行了!以后你撞烂多少车都不怕大出血了,不是好事吗,搞不懂你还在纠结什么。”

萩原研二莫名垂头丧气:“不是保险的事,我在想的是……小千穆,为什么要突然给我买保险呢?”

松田阵平已经快步走到办公室门口:“这想的不还是保险么。因为他钱多。”

“不,不对,也不是这个感觉,我有种很不妙的预感,就像那一天……等等,小阵平!”

萩原研二突然起身追过来:“你要小心啊!”

松田阵平背对他,隔着很远摆摆手,敷衍地示意知道了,他又不会像研二这样突然掉链子。

杯户购物广场的摩天轮的第72号吊舱,炸弹被犯人放在了这里。

松田阵平带队赶到时,一眼就看到旋转至地面的72号吊舱。

吊舱只停顿那几秒,松田阵平没时间留意其他人的反应,自己已经条件反射上前,打开吊舱的门,就要一步跨上去——

忽然天旋地转。

穿着沉重防护服的他,被人一把推开,一时失去平衡,跌出去了半天才爬起来。

周围的警察目瞪口呆,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吊舱关闭,缓缓向上升起。

搜查一课的女警佐藤美和子忽然发现不对,拆弹专家被丢下了,那进入吊舱的人是谁?

“等等、顾问呢?上去的是克托尔顾问?!”

“…………你说谁?”

刚用手肘撑起身体的松田阵平愣住了。

被妨碍工作的怒气倏然凝固。

不会吧。

忽然之间,松田阵平似乎明白了,研二反复念叨的“不祥预感”,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他的心跳怎么会这么慌张,慌到多花了十几秒才解开防护服,给不断升高的吊舱里的人打电话。

电话倒是很快就接通了。

“源、克托尔!你疯了吗!”松田阵平气急,“拆弹是我的事,你一个犯罪顾问,跑上去是要看风景吗?!”

“拆弹,我也会啊,还是你和研二教的。”

松田阵平临时想起真有这回事,源千穆和降谷零都跟他学过拆弹,那时他还嫌弃说零就算了,你这个危险抗拒分子学拆弹干嘛,这辈子都派不上用场的。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似乎是说笑的语气,可电话里的人话音莫名地很轻,像是下一瞬便会被风吹散。

源千穆确实会拆弹,而且水平还不错。

但松田阵平完全没有因为想起了这一点而安心。

相反,他的心慌还在加剧,说出的话字字僵硬:“等你下来,我再来教训你……找到炸弹了吗?你的技术是我教的,上面的炸弹,应该难不住你吧。”

“嗯,很简单。”

“那就快点——!”

话音落下时,摩天轮的控制室突然爆炸,巨大的摩天轮顿时停住不动,而72号吊舱此时正好停在了摩天轮的最高处。

伴着爆炸声,那道声音竟还是该死的平静。

“犯人还在另一个地方安装了炸弹,第二个炸弹的位置,嗯…要在倒计时最后三秒才给出提示。”

“……”

“所以,我会等到那一刻,然后把地址发给你。”

松田阵平的呼吸仿佛消失了。

到了该挂断的时候,那边略微停顿,极轻地自语:“最后一份礼物。”

通话结束。

“…………”

“克托尔……你这个混蛋……谁让你上去的?!”

拆弹专家的帅气沉稳也消失了,意识到三秒代表着什么后,如同发狂的狮子那般向前冲去,似要将面前的庞然大物击垮,周围好几个人一起拼命,才勉强把他拉住。

“松田?!怎么了、不要冲动——”

“发生什么了??”

然而松田阵平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

他像是愤怒到了极点,表情反而逐渐变得空白,最后,喉咙深处发出的,只能是仅剩压抑能传出的低吼。

“在上面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啊!”

颓败的猛兽甚至无法光明正大喊出友人的名字。

他只能在心里徒然地质问:

——源千穆,你不害怕吗?难道你就早知道了吗?

——不然,你为什么……会这么平静?

……

摩天轮的顶点,眼下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千穆挂断电话后,便将短信的内容提前编辑好,收件人松田阵平。

不用等最后三秒,下一个炸弹的位置,他已经从剧本中知道了。

爆炸倒计时,还有四十秒。

坐在吊舱内的软座上,甚至微微靠着舱身的红发男人,十分【平静】。

在不远处,看着他推开拆弹人员,一步一步走向吊舱的贝尔摩德是这么认为的。

摩天轮下,听到他平稳不乱的声音的松田阵平也这么认为。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包括千穆自己。

推开松田阵平的那一刹,剧本在他脑中炸裂、重组、再度碎裂、再度重构。

有多少理智被撕裂了,有多少冷静被摧毁了,他仿佛与那铺天盖地的纸页一同,卷入了名为“命运”的漩涡。

【源千穆,原名李千穆,17岁得到了神奇的界融能力,促使VGFJH与现实FDKJ……】

【……源千穆替换了黑衣组织BOSS的身份,得到了贝尔摩德的帮助,贝尔摩德拥有原BOSS的血脉,对原BOSS的那份憎恨与恐惧却没有继承,反而FGJK……】

【……最开始,源千穆是有点嫉妒降谷零的,因为降谷零太幸GjnCDHvnk后来,嫉妒换成了羡慕,虽然从来没出口过,但他希望降谷零能继续幸运下去,什么都不要失nGML.L……】

【源千穆……】

【源千穆……】

在混乱不堪的书页最后,只有那一小段新增内容是完整的。

【摩天轮上,源千穆骗过了所有人,差一点点就包括了自己,可惜,他差一点点就成功了。】

【他很恐惧。】

【他非常恐惧。】

【他怕得要死。】

【他无法忍受死亡逼近的脚步,最后还是从高处跃下,得到贝尔摩德的接应后,重新回到了实验室。】

【但时间已经不够了,他在再也无法忍受的绝望中崩溃,在临死之前——】

“……够了。”

“我在恐惧吗?”

“我明明就很放松啊,就快要结束了,只有四十秒……三十九……三……”

“三……”

狭窄的吊舱内,除了炸弹倒计时冷漠的滴滴声,就是红发男人自己的默数。

那么,这个畏惧的、软弱到带起颤音的嗓音,属于谁?

千穆这时才如梦初醒。

是他,原来真的是他。

编辑完了短信,红发男人跌坐在只有自己的位置,死死地捏住自己臂膀。

仿佛失去了珍贵的火种,就要在冰原中冻死的人。

他越来越快地喘息着,十指过于用力地抓着臂膀,几乎要把指尖陷进血肉里,微微张开的口,上下牙关不住地碰撞,竟是全身都在颤抖。

他脸色苍白到脆弱不堪,放大的瞳孔满是空洞,还在里面凌乱闪动的漆黑阴影,果然是——他最不以为然的【恐惧】。

“我……”

“我、怎么会……”

他后悔了。

在短暂的几十秒里,男人陷入了极度疯狂的悔恨。

他后悔丢下了唯一的能让自己取暖的火种,他后悔那一次次被动与主动的靠近了!

他不想认识降谷零,不想认识萩原研二,不想认识松田阵平、诸伏景光、伊达航,他只想回到一个人的寒冷旷野,再孤独地徘徊多久都好,他只想——

他只想……活下去。

男人原本想要确认的是,临死前,心中是否还能浮现那股的【预感】。

在上个世界,死前的前几秒,他冥冥之中感觉到,这次死亡之后还能够再次复生。

如果这次没有同样的预感,他就会毫不犹豫打开舱门,选择跟贝尔摩德商量过的备用方案。

但是。

听到了。

吊舱内,响起了死亡的叹息。

只剩最后二十秒了。

还要继续等待,继续确认下去吗?

“…………”

剧本胜利了。

千穆终是无法忍受对【死亡】的恐惧,踉跄着起身,挪到吊舱出口,砸开了锁死门扉的自动装置。

舱门被他猛地推开,高处的风立时灌入吊舱,将他不知何时被涂成斑驳红色的风衣吹起,也让他凌乱的红发无序摆动,胡乱盖住了眼前模糊的情景。

如果想要逃走,他现在就可以给贝尔摩德发出指示,然后轻快地,安然地,从高处坠落。

他知道,他相信。

此时,贝尔摩德就在下方,焦急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她一定会接住他。

——最后十秒。

红发男人的眼中,忽然露出了从未显过的茫然。

就在他后悔不已,想要不管不顾逃走时,他发现,自己竟然挪不开脚步。

手机在嗡嗡震动,有人正同样做着毫无意义的挣扎。

编辑好的短讯还没有按下发送。

这一刻,千穆莫名想着,自己后悔遇到的那几个笨蛋,他们在临死前,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吗?

不只是恐惧,不安,不甘……

——还有找不到理由的安然,喜悦,平静。

此时的平静,终于不是装出来的了。

源千穆的想法总是难以捉摸,剧本揣摩不到,他自己有时也留意不到变化。

前一刻他悔恨咒骂,恐惧着死亡的到来,下一刻他竟为自己能出现在这里,而不是某个卷毛混蛋倍感欣慰。

什么啊,偏偏在这种时刻才明白。

他坚持【活着】的理由,早已经不是单纯地持续着呼吸,庆幸自己又多见了一日的光明。

原来,从某一个时刻开始,他就是为了还能与“那些人”再见,才执拗不休地想要活下去。

为了守护,为了死后能得到重逢新生的死亡,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

警校学生源千穆,至此,才算是真正从警校毕业。

“就为了这些……”

“算是明白了,可是,我一点也不高兴。”

千穆不知道自己刚才有没有下意识地勾起嘴角,但至少现在,他的表情又变回了空白。

身子歪了一下,险些从敞开的舱门跌出,可他及时抓住了固定物,将自己无比沉重的身体,缓缓挪到了座位前。

——七。

他面无表情,重重地跌坐了回来。

——六。

他麻木地把手机捏紧。

——五。

来了。

等来了,那个预感。

很幸运……不,很遗憾,结果是“好”的那一个。

“哈哈。”

千穆的口中漏出破碎的笑声,他直勾勾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手指摁下了发送键。

“萩原研二……”

——五。

“诸伏景光……”

——四。

“伊达航……”

——三。

“松田阵平……”

——二。

“……降谷零!妈的……一群混蛋!!!”

男人颤抖着,发出了他这辈子最凄厉的悲鸣。

——一。

最后一秒,他抓起大衣口袋中,赤井秀一送给他的银戒项链,顺着洞开的舱门扬手掷出。

口中还在发泄似的诅咒。

可当刺目的光团轰然炸开时。

千穆却在心里轻轻说:

‘下次再见了。’

无情却温暖的白光摧毁了困住男人的层层锁链,烧尽了男人比火焰更为艳丽的红发,毫无血色却带着疯魔般微笑的脸,片片撕毁了他脆弱却又坚不可摧的皮肉骨血。

他没有因坠落而粉身碎骨,却在高空四分五裂。

如果是这样的他,还有人能将他接住吗?

……

【米花中央医院。①:……】

松田阵平收到了发信人备注是“克托尔”的短讯。

但他没能第一时间看到。

“克托尔顾问……!!!”

“顾问他……怎么会?!”

搜查科熟悉“克托尔”的警察们面露悲痛,不敢相信现实会如此残酷。

他们没听到,被众人强拉到远离摩天轮飞溅残骸的安全范围后,拆弹专家麻木般的呢喃。

“不是克托尔……”

“他叫……源……”

他到最后,也没能喊出死去的人真正的名字。

……

贝尔摩德以为自己能接住他。

她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在赶走警察们的障眼法后,能让那个人稳稳落地的安全措施……

……

爆炸过后,被封锁的广场上,有一个女人却在遍地残骸中,不知疲倦地寻找着什么,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找了很久很久,一点痕迹都没有漏下。

“我答应过,一定会接住你……”

“可是,你在哪里呢?”

除了一条挂着破损银戒的项链,她什么也没有找到。

……

安室透很不安。

昨天收到千穆发来的音频后,他根本没有心情细听,立刻披上波本的面具,彻夜未眠寻找起Rye叛逃的相关线索。

在临时居所熬到天光乍亮时,疲惫的他不知怎么地睡着了。

期间似乎做了一个极其痛苦难熬的梦,直到安室透猛地惊醒,庆幸于那只是一个梦。

到了平时看新闻的时间,他起来洗把脸,顺手打开了电视。

在洗手间时,电视播报员的声音透过水声,依稀能听到几句。

“……上午……摩天轮爆炸……一名警方顾问殉职……阿方索·克托尔,26岁,曾在轰动一时的连环杀人案件……”

“…………?”

安室透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他挪动莫名有些迟钝的脚步,来到客厅,一眼就看到了电视屏幕正投出的殉职英雄照片。

本是红发红眼,却变成黑白颜色的友人,正隔着生死的沟堑,向他,向所有人,展露着永远不会再变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