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千穆注定跟正常幸福的家庭无缘。
在10岁以前,他似乎还算勉强的度过了一段比较快乐的日子,但那段记忆早已经模糊了,可以忽略不计。
而在10岁那年,血缘上是他父亲的男人大发雷霆,指责血缘上是他母亲的女人隐瞒家族遗传病,用垃圾基因污染了他的血脉。
女人辩驳说她也有这个基因,但她活得健健康康,什么毛病也没有,谁知道生下来的小孩这么倒霉呢?说不定是男人自己的基因也有问题,一起互相影响才变成这样。
男人当然觉得简直不可理喻,不顾孩子就在旁边,跟女人大吵一架,彼此都指责是对方的错。
一番互相推责下来,谁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就只能是那个倒霉的孩子了。
10岁以后,他便没与已经离婚的父母住在一起,本来应该是住校的,但他不乐意,十二三岁就学会了天天翻墙逃学。
学校老师教训过他,处罚过他,但对着一个沉默又有些病恹恹的孩子,怎么管都没用,叫父母,父母永远不到,只能是他想怎样就怎样,那他也就成这样了。
法律层面上,他是被判给了身为成功商人、家境优渥的父亲,而母亲潇洒离开后如何,他不知道,也不想过问,至于偶尔想起来才会给他打钱的父亲如何,他倒是听偶尔会打电话问一问他的伯父那里知道一些。
那个男人6年来再婚了两次,大概是想趁着年纪不大,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但频频没有下文,去医院做了详细检查才发现,原来他身体还真有些小问题,能再有孩子的概率极低,李千穆或许会成为他唯一的儿子。
然而,注定早夭的孩子不能算作儿子,直到李千穆得到界融能力前往岛国,男人似乎仍在为得到健康的后代而努力。
如果从那年算起,这对父子足有十六年没有再见,没有交流了。
李千穆已经变成了源千穆。
即使舍弃了姓氏,抛弃了身份,以世界与世界间巨大的沟堑作为阻隔——这条名为“血脉”的锁链,竟仍是阴魂不散地找到了他。
“…………”
此刻,千穆的唇角轻微勾起。
似是笑意,却冰冷尖锐如霜刃,撕开了他表面由痛苦与压抑日复一日构筑的浑噩假象。
“李先生。”他缓缓道,“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个号码?”
电话另一头的男人没想到他是这个态度,正要用刻入骨髓的语气训斥:“你……”
“唔,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千穆随意翻了翻剧本,便漫不经心截住了男人的话音。
看来能力失控的程度又增加了,现实与虚拟世界的边界越发混淆,所以,便让某些不该出现的东西,借机混了进来。
他觉得很没有意思,这个电话接与不接,聊与不聊,男人的意图如何,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影响。
可是,出于一点像从昏暗泉水里涌出的心血来潮。
千穆礼貌地说了一声:“您终于断子绝孙了?恭喜啊。”
男人:“……”
“李千——”
暴怒之声只到一半,就因为若有若无的轻笑忽然中断。
男人从太久没有交集的亲生子低低的笑声中,听出了无与伦比的危险,就像如果没有屏障阻隔,带血的利齿便已咬碎了他的喉咙,才不顾什么血缘亲情——何况并没有那玩意儿。
潜意识不敢往下想象,浑身汗毛几乎立时竖起。
男人对于儿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几年前,以至于倏然间反差巨大,十分难以接受。
可是没人管他能不能接受,觉察到千穆想挂断电话时,他终于急着开口,这次换了一个僵硬,却委婉了很多的语气:“你不要多想,我打这个电话,没有别的意思……你也是26岁的人了,等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再去忙你的事业,也不迟。”
“介绍给你认识的女孩,都很优秀,你们年轻人之间总能有话题,多聊一聊感情也就有了。如果你在岛国已经有了女友,条件合适,那就带回来见一见,这方面我不强迫你,但你也该为自己的人生大事考虑……”
千穆难得地很有耐心。
他竟把这一段段的废话,不作声地都听完了。
心间有什么在酝酿,有什么在破碎,无从得知,他表面仍是那么的平静。
男人用再多废话来修饰也没用,他的核心意图早就一览无余。
“噗嗤。”
“……?”
“不好意思,因为实在太好笑了,没忍住笑出了声。”
千穆好奇地问:“就算你真的绝后了,也没必要找我替你实现梦想吧。光是健康这一点要求,就不可能满足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一定就不健康,我咨询过医生,遗传到基因缺陷的概率很小……”
“——概率,我就是那个很小的概率哦。”
“李千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算了,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到现在还安然无恙,说明那个基因病没有医生说的那么严重,只要注意一下……”
“…………”
——这一刻,终于全部“碎裂”了。
他只听得见自己轻柔的、仿若被云朵紧紧包裹住的嗓音。
他被云托得很高,高傲却岌岌可危,只有他自己知晓一身锋锐的自己内里有多不堪一击,在失去柔软的依托后,何时会坠落,又何时于深渊中粉碎。
他说:“我在想。”
“这份无用的基因,有延续的必要吗?”
“注定绝望的生命,有存在的意义吗?”
千穆不是在质问那个男人。
他不需要从别人口中得到任何答案,因为没有体会过,不曾感受过同等境遇的人,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份痛苦。
这,是在质问他自己。
通话是不知何时结束的,手机从他手中滑落,碰到床沿后又被弹起,重重地砸到地板,发出“砰!”的响动,却未能抽走他的心神。
结束了这个无聊的插曲,千穆推开卧室房门,似乎是打算按照原定计划下楼,继续没有完成的实验。
但等他步伐微晃的走进实验室,各种化学药剂混杂而成的古怪气息,从冻库蔓延而来的冷气,不习惯也必须习惯的种种味道扑面而来。
唯独今日,夹带起了空气净化器也抽不干净的腐臭,如此难以忍受,令人作呕。
千穆侧首扫视,只他一人的实验室内的每一幅截面,都深深地映入眼中。
他直接越过了更衣间,没有更换衣服和消毒,从右侧开始,贴着墙角向前走着,右手抚在墙面上,随着步伐缓慢滑动。
手指只在墙面摩挲了些许时间,接下来依次碰到的是放置各式器具的壁柜,尚未启动的无数精密仪器。
千穆在实验室内慢慢走了一圈,像是第一次认真参观那般专注,每一件器具他都细致地触碰过,有弄脏的地方,就用自己的衣袖擦干净,全然将心急抛在了脑后。
墙边的设施都检查完了,他才走到自己最熟悉的位置前,抬手取过了在工作台上静置半日的试管,凝视其中在化学作用下隐隐变色的液体。
虽然距离成功还有一段距离,但,这是他一直坚信的“希望”。
他将它抓得那么紧,即使几乎要将试管捏碎,也不愿放手。
【源千穆此时有多愤怒,心中就有多怨恨。跟那个愚蠢的男人无关,他对他的情绪比陌生人还要平淡,他愤怒和怨恨的对象除了虚无缥缈的命运,始终都是自己。】
【原来,在他不惜用尽手段,只为让自己苟延残喘的同时,他又是发自内心地憎恶着自己——憎恶自己的血液,自己残缺病变的基因,憎恶构成自己这个废弃品的一切,他认为自己从始至终就不应该出生,不曾诞生,就不用承受未来那接连不断的痛苦。】
【他曾在最想活下来的时候自暴自弃过,想着如果死能带给他解脱,那干脆就这样放弃吧。但可惜,死亡太可怕了,随时间流逝他越来越不敢面对,而那时贝尔摩德也给了他一点坚持下去的勇气,他才卑劣地继续活下来,继续忍受步步紧逼的绝望的折磨。】
【这样的痛苦,这样的血脉,有必要再延续……不,存在的价值吗?答案毋庸置疑。不过,无关之人的话,来得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巧合与注定之下,击溃了源千穆早已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
【他忽然无法克制地质疑起自己非要活着的意义,实验室每一份记录的一笔一划,每一件布满使用痕迹的器具,都是他执拗不肯去死的证据,也是他丑恶之心的证明。】
【如果以为他又要放弃就错了,大错特错。源千穆错乱的思绪,骇然的偏执,会让他死死攥住“希望”绝不放手,愈发深入歧途。为了回避死亡,他会做出越来越不可理喻的行为,因为,他已经——】
不用说出那个词。
虽然是事实,但千穆依然觉得那也无所谓。
“希望”的确被他紧攥在手中,他以痴迷狂热的目光,欣赏着液体在灯光下流转的光泽,又忍不住内心的渴望,想要小心翼翼地触碰,可指尖碰到的,却是试管的冰凉。
“为什么……”
彻骨阴翳裹挟着躁郁的怒意,让他转瞬间变了一个人。
此时紧攥住试管的……倦怠不安,却浑身荆棘的红发男人,与“源千穆”没有任何关系。
他只是一个试图抓紧救命稻草的溺水者,而前方便是汹涌河水将要坠落的悬崖。
【不想摔得粉身碎骨,源千穆就必须抓住什么,即使会把世界一同拖入水中,也在所不惜。】
剧本一次又一次用冰冷的文字,阐明了“源千穆”不为人知的内心。
男人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无论他前面的抗争胜败如何,只要剧本抓住了他永远不可能改变的本质,便必然立于不败之地。
——他不想死。
因此,这就是他哪怕知晓死亡来临,也绝对不会放弃的唯一选择……
“呵……”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剧本如果有意识,此刻肯定会相当震惊。
因为,预告出“源千穆”所有言行的新增内容中,根本没有这一段,后面发生的这一切,“理论上”都不可能发生!
正深陷焦灼暴虐的男人忽然仰首,五指张开的左手重重地盖住脸,双眼恰好从指缝中露出。
猩红的瞳孔对光不见收缩,溢散出本应是代表危险的空洞,但这片空洞,更像是被火烧尽的漆黑旷野,幸存的野兽也在旷野中心仰头,发出狂傲不屑的嘶吼。
男人如同被命运取悦了那般疯狂大笑,一直笑到了气喘才停。
“果然……再怎么洞悉所有,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说到底也只是一件死物啊。”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有多怕死,可能确实离除了我,其他所有人都可以去死的地步不远了……不过,不真的被逼到那一步,谁清楚我那时会怎么想呢?”
“我究竟会怎么想,怎么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何况一个剧本。”
没办法,毕竟他已经不正常了啊。
“——啊,可惜。”
玻璃破碎的哗啦声。
千穆轻快地松开手,装盛药液的试管顿时从手心滑落,碎在他的脚前,珍贵的、能够救命的药液撒了一地,只有少许溅到他的鞋面。
他歪头,盯着地上那一小摊液体,仿佛万分遗憾地小声说了句可惜,随后没有任何犹豫地举步跨过。
自试管破碎的那一刻,便有挡不住的腥甜味不断从喉管深处涌上,又从唇缝与嘴角溢出,将他的嘴唇涂抹成看起来健康了很多的鲜红,也算是不错。
千穆抬手抹掉挂在嘴边有点碍事的血块,重新环视四周,在心中确定哪些东西是不能留下,待会儿就要销毁的。
是的,他打算将这个看似还有些希望的项目也停掉了,组织那边的研究所还好处理,这个实验室不能再留,临走前必须把涉及自己的痕迹全部抹除。
几乎所有东西都要销毁,只除了千穆略微回忆,从冻库中取出的一针药剂。
这一针药剂,其实是最初版本的特效药。
当初研制出来,却舍弃不用的原因是,这个版本虽然见效快,能让已至绝症晚期的患者迅速恢复精神体力,回归正常人的状态,但这份药剂对身体的破坏性更强,起效时间最长只有半个月,药效消失后,患者的身体反而会加速崩溃。
几年前,因为高烧被贝尔摩德带到地下研究所时,千穆怕自己会醒不过来,特意跟贝尔摩德说,万不得已时,可以为他注射这支副作用巨大的特效药,能多拖一点时间是一点。
那时他还没有完全信任贝尔摩德,自己昏迷后,便无法掌握生死,他不确定贝尔摩德是否会根据情况依言注射,又是否会故意给他来一针,哪怕失去意识时,也抱着不会说出口的疑虑。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选择近乎等于自杀的这条路,就算逼不得已选了,他也会犹豫很久很久,万般挣扎——
而如今,真到了这一天,千穆的动作却很麻利。
“半个月啊……”
“今天是十一月二号。不到半个月,够了。”
他挽起袖子,橡胶管捆在臂间半晌,针尖才得以扎入终于能看见血管的静脉中,单手将注射器一推到底。
待一半生机一半死气的药物,顺着迟缓的血流完全融入身体。
在实验室静等了很久的千穆动动胳膊,略微感受了一番正缓慢增添的气力,总算满意地笑了。
他把寥寥无几需要带走的文件收起,回到楼上,不忘先进浴室洗一个澡,换掉血迹覆盖得比之前更可怖的衣物。
洗完澡后,千穆已变得精神奕奕。
他把书房电脑里的资料也拷走,同样清理掉不该有的痕迹,除了手机之类的随身物品,其他的物品都不需要带走,他将研究所近乎原封不动地留下了,清理的最后一步更简单。
第二天,新闻或许会提到一笔:某研究设施发生爆炸,不慎引发火灾,烧毁了整栋建筑,所幸未造成人员伤亡……
还有几天的时间,对于千穆之后准备做的事情来说,已经相当充裕了,慢悠悠地来也可以。
但他离开被火焰吞没的研究所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反正还早,可以先去把最简单的一件事搞定。
“我们家不需要产品推——呜啊?!”
打开家门的青年刚面露不善,下一秒却被一股巨力推进屋内,狼狈地摔在了玄关口。
咔噔。
大门在不请自来的“客人”身后关严,也挡住了外界比白炽灯光昏暗的光线。
男人在地上摔得龇牙,长相颇为不错的脸顿时扭曲。
但怒气冲冲的表情刚挂起,他一眼看清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客人”,怒火却莫名按下了暂停键,转为了从夏日瞬间来到寒冬的寒颤。
明明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位身穿风衣的“客人”,是个他一拳就能打倒的瘦弱身板,皮肤苍白得像从吸血鬼电影中走出的角色,眼窝略微凹陷,而那殷红吓人的瞳孔中,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奕奕神采。
尤其是——当他俯视他的时候,他的眼神,像在审视某个筹划消失的垃圾。
这个人……这个男人,实在太邪门了!
青年缩回去的怒意不禁又抖了几抖,出口的语气更弱了几分:“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擅闯民宅是违法……”
“发生什么了?啊?亲爱的?!”
在屋内看电视的女人听到动静,急忙跑出来,看到新婚不久的丈夫倒在地上,门口还多了一个不认识的人,顿时吓坏了。
她比她只在平时能言善辩的丈夫要勇敢一些,见此情景竟然没有瘫软,而是抓起手机,紧张地冲那奇怪的陌生人喊道:“你是谁?闯进我们家做什么?麻烦、麻烦出去!再不离开,我会报警的!”
提到“报警”二字,一身冷峻凛然的陌生人忽然笑了,宛如变脸一般,那笑容有多亲切温和,看女人顿时呆住的反应就能知道。
“是的,女士,你确实应该报警。”
怪异的陌生人——也就是千穆,弯腰抓住将恨不得缩进地底的男人衣领,单手把人提起,丢到不禁后退的女人身前。
男人被这完全看不出来的实力差距吓到,当即扭身想爬起来跑掉,却被千穆抬脚踩平后背,要命的脊椎肯定没事,但其他地方是否安然,就不能保证了。
“很抱歉,女士,考虑到嫌疑人的威胁性,我需要限制他的行动,动作略微粗暴了一点,但请你不要害怕。”
他彬彬有礼地向女人致歉:“我是警方特聘的犯罪心理顾问,这是我的证件,证件的真实性,你可以向我随后就会赶到的同事求证。”
看到不像是伪装的顾问证件,加上红发男人虽显憔悴,却仍不掩端正的面孔,女人稍微冷静了一点,迅速抓住了重点:“犯罪顾问为什么会找到我家,目标还是……我老公?等等,你想说我老公是犯罪者吗?”
“难道他是逃犯??杀人犯???”
“性质没有那么严重,但对你的确不是好事。”千穆说,“你和这个人只认识了一个月,就在他的追求下闪婚了对吗?他告诉你的信息和拿给你的婚姻届都是假的。”
“呃,结婚诈骗犯?”
“是啊,你是他诱骗的第一例受害者,所以造假的手法还很粗糙,很容易就发现了……”
“啊?啊!!!我就奇怪怎么会有帅气的小哥突然对我一见钟情,为了结婚甚至愿意入赘……原来是盯上我家钱财的骗子啊!”
“嗯……很高兴你能这么快接受现实,不过女士……对陌生人的一面之词,相信得太快也不好哦,要不要先听一下诈骗犯的坦白?”
“哦不好意思,因为是大帅哥说的话,不由自主就全信了,这也是我会被骗的主要原因吧……”
“哈哈,谢谢你的称赞,以后要加强防范意识呀,喜欢用外表迷惑人心的犯罪者,男女都不少见。”
千穆和受害者女性相谈甚欢,轻松让她遗忘了自己比嫌疑人更恐怖的登场方式。
结婚诈骗犯做梦也想不到,准备大显身手的第一笔“生意”,还没有正式开张,居然就被莫名其妙的警方顾问逮到,被迫提前关门。
而他想破脑袋都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明明他做得很小心,骗骗没心眼的女人完全足够——这个凭空冒出来的顾问闲着没事还管婚姻诈骗?!
“现在,交代。”
顾问言简意赅,脚下用力。
不是吓唬人,也不仅仅是暴力威胁,初出茅庐的诈骗犯有所预感:如果不老实配合,这个“顾问”会杀人。
没错……这疯子一样的家伙真的会杀掉他!就在这里!
沐浴在露骨杀意,诈骗犯浑身僵硬,当着女人和赶到的警察的面,竹筒倒豆子倒完了自己的犯罪事实。
犯人随后被警察带走,按理说,女人和提前报了警的千穆也要跟去做个笔录。
但千穆对来此负责的警察歉意道:“不好意思啊,我还有事要去警察厅一趟,可能没有做笔录的时间……”
“没事没事,我们都知道顾问你很忙,这次来帮忙抓捕诈骗犯,真的十分感谢!”
“嗯……顺便问一下,伊达警官呢?平时这类案件不是他来负责吗?”
“伊达去处理另一桩杀人案了,那边还没结束,所以转给了我。”
“谢谢,麻烦替我向伊达警官……问好。咳,没事,可能忽然有点低血糖,小问题,我出去一下,这个犯人就拜托了。”
负责的警察忍不住伸手想拦,然而克托尔顾问背对他,捂住嘴,走得不知为何很快,转眼就消失在了走廊拐角。
对于克托尔顾问,搜查一科的警察们都很熟悉,毕竟顾问很有实力,人也很好说话,之前帮他们破获了很多棘手的案件。
可这个“之前”算起来,竟然足有两年多。
他们这么久没看到顾问出现,还以为顾问回归了他学者的专职,安心搞研究去了,虽然有些遗憾,但大家都真心地希望顾问的研究顺利。
这位警官时隔两年再见到顾问,激动的心情差点当场冷却,全因为顾问的样子……有点奇怪?
“怎么感觉,他好像走得很着急的样子,身体看着也有点虚……研究这么费精力吗?”
警官挠挠头,遗憾于没能跟顾问多说几句话,只好将这件事先记下。
伊达在某次案件后和顾问混得还算熟,不久前还在貌似很怨念地絮叨,顾问怎么又从人间蒸发了,可惜这次阴差阳错,他们没能遇上。
警官很有同事情,决定回去后就跟伊达说说这件事。
另一边。
千穆快步走出受害者的住所,一点一滴鲜红的液体已突破手套的阻挡,无声滴在地面,在他走过的地方落成一条歪斜不成型的血线。
他找了个背对人行道的偏僻角落停了停,把一只手套摘下来,丢在地面,用脚踩着擦掉明显得刺眼的一汪血痕。
在收拾这个结婚诈骗犯前,他先找到了一个会在几年后疲劳驾驶,把无辜的路人撞死的家伙。
那个时候,伊达航的命运便已经发生了一部分的偏移,直到诈骗犯被提前抓获,剩下还未移动的那一部分,才彻底转去了背离【死亡】的另一个方向。
——咯噔。
是抓到诈骗犯后,房门在他身后合拢的轻响。
也是熟悉的,巨大齿轮在短暂地停顿过后,拖动锁链重新疾转的提示音。
距离伊达航的死亡还早,现在就将命运强行截断,对千穆的反噬只大不小,又有一条无形的锁链伸出,套住了他的四肢。
剧痛袭来。
脑中的剧本再度激烈抖动。
注射了强力特效药的身体都险些撑不住,当场四分五裂。
但对于此,千穆的反应是:
“还好用上了,要是因为犹豫耽误了事,不就糟糕了吗。”
不知疼痛的他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倍感庆幸。
靠着墙歇息了一小会儿,千穆只在站直身子的那一刹,身形微微摇晃,其后便如以往那般挺直背脊,面庞含笑,略昂的头永不向下低垂。
“接下来,还有几件事……重要的……”
“很重要的……”
他重新迈开步子的同时,有两封邮件从他的手机发出,分别送至两个人的邮箱。
……
收到那个人信息的前一刻,Gin坐在一家酒吧的吧台前,手边是调酒师恭敬送来的酒杯。
这家酒吧是专用于情报交换的地点之一,隐秘性不高,偶尔会用来接见一些没什么可信度,却有重要利用价值的人物——譬如,主动向组织靠拢投诚的人。
然而,其实很奇怪。
就算投诚之人够有分量,甚至是现今警视厅内部的高层人物,只要有一丝可疑,Gin就绝不会亲自出现在这里。
但事实却是,他的确来了。
伏特加没有下车,始终等在酒吧外,安静的调酒师送上男人指名的酒后,也很有自知之明地消失了。
酒吧内,一共只有两个人。
警方叛徒正坐在Gin旁边,与银发男人相隔了两个位置,神情紧张之余,又有着几分理所当然的自傲。
他之前没想到,自己只是试探性地示了一下好,还没抛出有点价值的东西,就引来了Gin的亲见。
以他的地位,自然知晓公安部秘密进行的卧底计划,卧底上交的汇报中,Gin的危险与多疑尽显无疑,实在很难想象,这个黑衣组织的高层真的会现身。
——换个思路想,这个结果也理所应当。
叛徒的嘴角不掩自得,以自己身处的位置,能为黑衣组织提供的便利,得到多高的礼遇和重视都不奇怪,所以本不想亲自与这些人接触的他,为了表示诚意,也带着准备好的“礼物”来了。
虽然Gin从现身起就未正眼看过来,只自顾自点了一杯并不名贵的威士忌……
叛徒顾及于这个男人的凶名,将心头的不满与傲气稍加收敛,安然地等待着。
银发男人终于拿起了那杯酒。
融化了些许的冰球随酒液摇晃,撞上玻璃杯的内壁,声音清脆。
他只喝了一口,就将那杯平常几乎不会喝的威士忌放下。
“你的东西。”
“咳、嗯,当然带来了。”叛徒又被男人目中无人的态度刺得皱眉,但只是这个程度的话,还能忍耐。
他从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张储存卡,按在吧台上,向Gin所坐的方向推出。
Gin将储存卡捏起,冰冷的目光在上面稍作停留,却不开口。
叛徒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暗骂,面上却带起吊胃口般的表情:“我的诚意很足,精心准备的第一份礼物,你肯定会喜欢。”
Gin神色不动,只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刺耳冷笑。
“礼物”的预告,在最初的试探时就给过了,Gin当然知道是什么东西。
警视厅公安部派出的卧底信息。
据叛徒所说,那个卧底老鼠,已经打入了黑衣组织内部极为重要的机构,作为投诚的见面礼,想来再合适不过。
“我听说过——你相当讨厌卧底。”叛徒刻意说道,暗指自己从下属的汇报中得知了不少信息,所以有意投其所好。
“的确。”Gin喑哑道,竟没有再作检查,便爽快地将储存卡放到了自己面前。
这个举动被叛徒看在眼中,隐约提起的心情一松,顿时更自然,更放心了。
即使是汇报提及的极难被讨好的Gin,只要送对了“礼物”,总能亲切起来。
叛徒已经开始畅想与黑衣组织合作后,自己能揽得多少财富,他的诚意展示过了,现在就看这些阴沟老鼠的诚意,能拿出多少实际的,来与他交换。
“这个潜伏进你们组织的研究所的卧底,真名是源千穆,被你们知道的假名,应该是阿方索·克托尔,他在你们组织的代号,Glendronach……嗯?”
叛徒一顿,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未经反应,视线下意识地落到Gin手边那杯威士忌上。
竟然,也是Glendronach?
“这件礼物很好,我很满意。”
Gin说着,也拿出了他毫不吝啬的“诚意”。
叛徒根本反应不过来,便被子弹贯穿脑髓,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个表情,便是惊恐和迷茫的混合体。
他的疑惑,就算到了地狱也没人给他解释清楚。
Gin并不看那具从座椅一侧软倒的尸体,将收到的储存卡掰断。
两半残骸被他扔进了只碰过一口的酒杯中。
男人再将酒杯端起,绿瞳注视着浸泡在酒液中的破烂金属,确定其性能完全报废后,他冰冷的嘴角总算扯出了些许弧度,将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后,没用的玻璃杯和冰块随手弃置。
就是在收尾完毕,已经准备离开的这时,那一位的邮件抵达了。
【Gin,有空么?我要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