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另一边没有人声,但沉重的气声一闪而逝。

宫野志保在极度紧张中没有听到,还以为接电话的男人是在短暂的沉默后,才开口,说了珍贵的两个字:“地址。”

不愧是黑衣组织最狠厉恐怖的男人,只用了两个字就把茶发小女孩吓得不轻。

宫野志保自发将对面话音中刹那透出的阴沉,理解为突然被无关紧要者打扰的不耐烦。

她虽然很想再说点什么,求情也好解释也好,但在隔着话筒都无法抵抗的气场威胁下,能及时把重要的信息传递清楚,已算她心智坚强了:“没有具体地址,是、疗养院下的、研究所……”

接下来的背景声倒是听得清晰,是引擎启动的噪音。

那个男人刚好在车上,雷厉风行,似乎接到电话就打算过来。

似乎……

宫野志保不敢向他确认,但万一这个男人其实是不屑一顾,根本不会管千穆哥的死活呢?

应该说,他不管才是正常的,这个组织的人之间,尤其是所谓的上级下属,并没有什么人情友爱可言。

在忍不住想要退缩之前,小女孩想到实验室里不知情况的红发青年,勇气竟是再度战胜了对“那些人”的畏惧,她努力攥着手机,又问了一句:“您愿意帮忙吗?”

Gin可能觉得她这句话问得很蠢。

也可能就是懒得跟一只强作镇定的幼崽废话,他对兢兢业业完成实验任务的“下属”还有那么一丝情分,男人没有回答,直接问:“发生了什么?”

这个意思应该是愿意……万幸。

宫野志保却没有立刻放松神经,她找回一点冷静后,就在最短时间内,用揣测着最不会引起男人不耐反感的言辞,将千穆哥算下来一天没离开实验室的事情概括总结,极其小心翼翼。

总结完她才发现有点糟糕。

千穆哥在实验室里失去回应,对她来说是急得上火的大事,但对平时触不可及、忙碌非常的高层干部而言,简直小得不能再小,她前面的反应,又把事情弄得好像特别严重——

完了。

宫野志保仿佛看到了一张面色冰冷,继而露出可笑表情的脸:仅仅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敢来打扰他?

小女孩被自己放开后顿时收不住的想象吓懵了。

然而,就在她挣扎着思索该如何补救时。

通话断了。

当然不是她挂的,这个世界敢先挂Gin电话的人估计寥寥无几。

——糟糕了,肯定、让他生气了!

宫野志保一顿,又不禁抖抖抖。

“千穆哥……千穆哥!”

她茫然地干站了一阵,忽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跑到实验室门口用力敲门,同时大声呼喊。

里面没有回应。

“……”

在Gin正式赶到之前,宫野志保再度承受了十二岁女孩不该承受的心里恐慌。

她抱着腿蹲在紧锁的实验室门口,脸色很是僵硬,宛如一只在不安下竖起耳朵,却把尾巴缩起的小猫崽,努力隔着一扇门贴近温暖。

上级知道实验室的存在,也应该知道进来的方式,他会怎么帮助千穆哥,宫野志保如今想象不出来,但弱小无助的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应该会来的可怕上级身上。

这里的位置很偏。

宫野志保等了四十多分钟,假定Gin接到电话就好心地立刻出发,开车过来也需要一两个小时,还有得等。

她蹲坐在实验室门前,感觉有点饿又有点冷,正是最难熬的时刻。

突然间。

她听到了从远及近的脚步声。

很快。

像一阵漆黑的飓风。

宫野志保完全没反应过来,眼前就多了一道如浓墨涂抹的身影,下一刻,银发男人不带感情的目光俯视下来,如冷漠的暗影将她覆盖。

这之后的发展,更是小女孩难以预测的可怖。

黑风衣的男人将森冷寒意带到研究所中,对她的俯视只有一瞬,她的存在就自动从他瞳孔缩小的绿眸中消失殆尽,然后——

“砰砰!”

宫野志保从门边缩到了两米外的墙角,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小脸上尽是惊恐交加,从Gin出现在她面前那一刻起,她就被男人身上浓稠不散的血腥与杀气所震慑,近乎失去了颜色。

在银发男人的世界里,看到一扇密闭的、将里面的人与外隔绝的大门,第一反应不会是寻找钥匙,或者临时想出任一能够正常开门的办法。

他选了最高效简单的一种方式:开枪,用子弹强行破坏门锁。

让宫野志保束手无策的实验室大门终于开了。

宫野志保却没办法站起来,进到里面,去找她的千穆哥。

那个男人只回头,用了一个甚至不带深意的眼神,就将她钉在了原地,瑟瑟发抖着不敢靠近。

反倒是银发男人自己,面无表情看了宫野志保一眼后,他却是径直走进了实验室,没有丝毫犹豫。

“…………”

那个男人……如果发现千穆哥的失误,会不会对千穆哥……

小女孩抱住自己,不受控制地想象着最有可能也最糟糕的情况,想要再鼓起勇气过去一窥究竟,可双腿发软,就是站不起来。

她浑浑噩噩,在外面等了很久,不知不觉间疲倦侵袭,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

实验室内的真实情况,跟宫野志保叠加恐怖片滤镜的想象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是毫无关联。

这是一个很宽阔的房间,各种实验器材分类林立,如同玻璃与金属构成的微缩城市,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很容易遮挡住夹缝与地面的事物。

还好里面开着灯,Gin进去以后,目光迅速扫过,几乎转瞬就找到了红发青年的身影。

那人就坐在实验室中间的工作台前。

乍眼看去时没有异常,他只是略微屈身,静静地垂着头,任由阴影从眉峰倾泻到整个面部。

可向下坠直的白大褂触到地面,却是勾勒出了一道极其单薄的侧影。

Gin如风般来到红发青年身边,很难想象,在这个男人脸上竟会出现如此凝重的表情。

他隔着一段距离便确认了红发青年还有呼吸,只是不确定是昏迷还是单纯的睡着。

但,仅仅是映入眼中的这一幕,便暴露了太多不好的讯息。

到了近前,Gin也不曾过多犹豫,快速检查BOSS的生命体征。

血压偏低,脉搏略显微弱,但没有生命危险,昏睡不醒的原因应当是长久时间不曾进食,再加睡眠严重不足,太过疲倦。

检查的期间,银发男人的目光也没能避开一个细节。

红发青年有一只臂膀垂落在身边,黑色手套往下脱落了小半,没有扣紧的束带卡在拇指侧边,似掉不掉,刚好露出了一少许掌心的模样。

仅显露出的那一小块手掌皮肤,竟不知何时多出了异常丑陋的肿皱,间杂着块状相连的暗红疤痕。

只有很严重的烫伤,才会留下这样消不掉的痕迹。

“……”

Gin的动作微不可见地一顿,受白种人肤色和植根入骨的气质影响,面上无论何时都是那样冰冷阴沉,也只有他自己才知晓,自己此刻心底是否正压抑着怒火。

他没有表露出任何想法,只是伸手,将脱落了一点的手套重新拉回,帮BOSS把不应显露在外的烫痕重新遮挡住。

下一步就是将BOSS护送离开,前往能够安全地接受治疗的地点,总之绝不可能再留在这里,再下一步才是问贝尔摩德的责,这就是她照顾BOSS生活起居的成果?

可在准备行动前,Gin忽又出现了奇迹般的迟疑。

通过两次来到地下研究所的经历,以他的敏锐,猜到一些事并不困难。

他不顾忌将BOSS送到其他地方治疗,纯粹是因为组织扶持的专属医院水平可以信任,人如果不能完全信任,可以当场灭口,处理起来十分方便。

但他不确定BOSS需要的药物,平常医院能否提供,贸然治疗或许有风险,若是地点只能限定在研究所,那就不能采取原定的计划了。

所以,还是只能留在这里。

BOSS需要什么,询问他本人最保险,但他还在沉睡,找贝尔摩德也是一样的。

Gin改变打算后,暂时性地将浑身戾气收敛起来一些,将昏睡的红发青年扶起,一手搭着他的肩,让他将重量全靠在自己身上。

受两人身高差的影响,银发男人在小心前行时,不得不将头低下,为了将就稍矮还没法自己行走的红发青年,他还必须把上身侧俯。

是个颇为难受的姿势,在外叱咤风云的Gin大哥,大概从没有这么屈身折腰过。

也就只有这个人,能使嗜血的野兽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

缓慢却稳妥地来到最近的休息室。

其实还是BOSS上次高烧时,休息了一晚的那一间。

那时为BOSS守夜,便将地下研究所的布局路线记在心里,找过去十分容易。

他连贝尔摩德平时把干净的床单被褥放在哪里都知道,让红发青年躺下前,先把床上用品全换了一遍,再帮其脱下起皱的白大褂,细心程度可以说与贝尔摩德不相上下。

虽然换了一个“休息”的地方,红发青年仍旧无知无觉。

他比发烧时更安静,面色没有变化,还是在实验室灯光下看到的苍白——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三年前,冰凉病态的模样。

Gin进了休息室后就没有开灯,只借着外面透入的微光行事,在半昏半暗中自看不清BOSS的细微反应,再多等一阵子,可能连平缓近微的呼吸声也快听不见了。

他现在要离开休息室,准备热水,以及找贝尔摩德算账。

但在转身之时。

Gin在背后传来窸窣动静的瞬间,便下意识地往旁闪躲,同时摸向口袋中的枪。

他确实已经按住了伯莱塔,但思绪飞转间,理智压过了本能反应。

于是,接下来的情形便是:

红发青年忽然惊醒,觉察到身边竟然有人,立时如闪电般翻身而起,试图将无声潜入到近处的人制住。

而那人刚跌到床头与墙面的夹角,他一步跨来,阴沉的双眼空洞无神,沉下腰身时,右手重重卡住那人的脖颈。

——毫不留情地收紧了一瞬。

“……”

“……Gin?”

直到此刻,千穆才算真正意义上的惊醒了。

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实验室。

对“长生不老”宝石的研究,自半年前开始便陷入了瓶颈,即使的确在研究方面天赋异禀的宫野志保的帮助,仍然迟迟没有得到突破性的进展。

他从宝石中提取出的特殊物质,用已知的任何方式,都无法解析其具体成分。

千穆之前所作的推测是,特殊物质能使癌细胞转为可供人体调配的长生细胞,从而达到延缓衰老的效果,与贝尔摩德服用过的“银色子弹”半成品药效相当接近,两者之间或许存在联系。

但在以癌症小白鼠作为样本的活体实验中,平均一千样本量,才会出现一例癌细胞的组织分化能力大幅上升,失控生长趋于有序的特殊个体,其他实验体的结果皆是癌细胞急速扩散,在短时间内暴毙而亡,死因不止疾病,还有强烈的中毒反应。

这个极其惨烈的结果,是千穆事先没有想到的。

他以为是思路出了问题,在这半年来屡次调整,不断提出新的假设并予以验证……然而,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千穆没有气馁。

是的,即使这意味着他浪费了两年的宝贵时间,他的内心还是平稳的,不曾出现哪怕一丝急躁——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没关系,任何一项研究都有可能屡历坎坷,更何况他想要攻克的是世上最艰难的命题,越是感到挫败,越应该保持耐心。

他耐心地、平静地进行着似乎必然失败的实验,也就比刚得到神奇宝石的那两个月,稍微更投入了一点。

他还能记得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知道现在是清晨还是夜晚,只是完全没感觉疲惫和饥饿,应该不会影响到身体,所以干脆不将时间花在不重要的杂事上了。

今天也是如此。

应当是下午的时候,千穆整理完新一批实验的数据,算下来接近三十个小时没休息的他,终于感到了一丝困意。

好像……在这里坐着的时间是有些长了,那就稍微停一停,合一会儿眼吧。

他刚这么想着,眼帘便不由自主地垂下,意识也就轻飘飘地断在了这一刻。

千穆以为自己只是短暂地小憩了几分钟,期间没听到敲门声和叫喊声,阵仗更大的枪声隐约听到了一点,但没将他彻底吵醒。

隔了一阵,小憩结束,他惊觉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等到手自发地锢住脉搏强健的男人的脖颈,他才依稀看见那人垂落肩头不太常见的银发。

又反应了一秒,他想起来了,这个人是他信任的下属,不是会威胁到他生命的敌人。

千穆立刻松手,随后歉意的表情出现在脸上:“抱歉,刚刚……不太清醒,你还好吗?”

Gin缓缓摇头时,仍看着他。

不在短暂接触后立刻垂下的视线,很少见。

这次Gin似是意识到情况特殊,BOSS最大的秘密已经被他知晓了,不是像过去那样收敛目光就能回避,因此,他主动打破了一点自己为自己划下的界限。

“您累了,应该立刻休息。”男人的嗓音残留有刚被制住呼吸的喑哑。

“休息?我不是才休息了一会儿吗,现在精神还不错……”

千穆开口时,听到了自己比Gin更暗沉沙哑的嗓音。

他不解地顿了顿,手指摸到了太久不曾接触水分而干裂的嘴唇,再往上,面庞竟全然没有传来被手指按压的触感。

无论是歉意的苦笑,还是寻常的微笑,都像一张贴合紧实的易容面具,在这一两年间将内心世界细致掩饰,再这样下去,连他自己都要分不清真实的自己了。

而Gin第一次不加掩饰投来的视线,却是在机缘巧合下,看清了他层层掩盖下的面孔。

“……”

不管是哪种亲切的笑意,皆从红发青年面上尽数褪去。

他在无知无觉的自我损耗下,原本修长俊朗的身形的确消瘦了不少,宛如一株竭尽枯萎,唯剩下挺直的白杨。

但定定俯视着还靠坐在墙角的Gin时,这双赤眸的冰冷色泽在黑暗中更显分明,瞳孔深处,晕染出的是兽类侵略式的寒芒。

有那么短暂的一分钟,千穆认真地进行了考量。

或多或少,Gin应该猜出了他身患绝症的秘密。

意外吗?忌惮吗?

不,三年前将地下研究所的地址透露给Gin时,他就想到迟早会有这一天,这个最大的秘密,被如今已经算是信任的下属知道,他并不介意。

那么介意的是什么呢?他此时缓慢斟酌,在极致冷静中不断审视、怀疑的原因是什么呢?

他自被剧本操控以来,便常以温和带笑的表象示人,伪饰得极其完美,甚至连自己都骗过了。

被Gin看破的,是此时此刻——疲倦的,多疑的,逐渐急躁得难以抑制的,最真实的他。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几年,他就是类似如此的状态。

经过警校一年的缓和,千穆以为自己绝不会再重蹈覆辙,不曾想兜来转去,他还是绕回到了这个连自己都深恶痛绝的怪圈。

这副模样,只在无可奈何时,被贝尔摩德看见过,如今似乎,又要再多一个Gin。

要允许这个不好掌控的男人,涉足自己视作禁忌的私人领地吗?

千穆思索着。

清减虚弱的身体还没缓过来,其实仍有些站不稳,但他仍挺直背脊,淡漠的眉眼尽显傲慢。

Gin不曾出声,纵然从捕猎者的立场转换为生死未知的猎物,这个男人依然有着从容不惧的气度,只安然与BOSS对视。

突兀之间。

红发青年开口询问:“Gin,告诉我,你会如何处理,知道了绝不能外泄的秘密的人?”

Gin没有犹豫:“杀了他,让他带着秘密永远闭嘴。”

“如果知道那个秘密的人,是你自己呢。”

“我自己也不例外。”

“为什么?”

“为了比我的性命更重要的存在。”

“好。”

千穆并未再追问,那个比性命更重要的存在是什么,有这句回答就够了。

他忽然向下方伸出手,往上摊开的手掌,悬停在银发男人身前不到二十厘米的位置。

仿佛一个关乎生死的暗示。

Gin看懂了,绿色瞳孔不见异样的颤动。

这个明知结局的男人反而笑了,径自从大衣口袋中取出爱枪,放入BOSS伸来的手中。

千穆五指相合,握住了这支并不陌生的伯莱塔手枪,隔着一层手套,感觉不到金属的冰凉。

他没有立刻开枪,先缓慢地打开弹匣。

曾经他邀请Gin陪同自己参加“音乐会”时,便提前在车上,替男人查看剩余子弹的数量,这次也是同样的动作,他略扫一眼,就看到弹匣中少了两颗子弹。

轻轻垂眼。

千穆从模糊的记忆里,寻找到了昏迷不醒时听到的两记枪响。

将弹匣推回,他在Gin毫无恐惧的目光直视下,将伯莱塔换作左手随意地捏着,连冰冷阴翳的神色都全部洗去,转瞬间变成了面无表情。

“Gin,你实在是个很让人没趣的男人啊。”

千穆重新向Gin伸出手,这次是要拉他起来的意思了。

Gin当然没有真的就此借力起身,以BOSS现在的体力,他但凡稍微用点力一拉,站着的那个人绝对会被拽得撞上墙。

于是千穆换了个动作,把枪塞回男人的大衣口袋,习惯性地顺手拍了拍,也没介意Gin不给他面子,自己就站起来了。

不再费心伪装的好处很快显现,千穆下一秒便踉跄着后退半步,在Gin的及时搀扶下坐回床边,也懒得再跟这个某种层面相当死脑筋的下属客气:“营养剂在外面冻库第三层的架子上,帮我……取两剂。”

他刚醒便是浑身酸痛无力的状态,更别说还立马来了一场活动幅度颇大的动作表演,此时累得不行,胃疼得麻木,眼前已经开始发黑,撑不过几分钟又得晕沉过去,只能抓紧时间交代。

Gin立即动身去取营养剂,可走了两步,又被强打精神的千穆叫住:“不要联系贝尔摩德,今天的事,不用告诉她。”

“……”

Gin变回了那个不对BOSS的言行发表意见的沉默男人,即使他心里可能并不认同。

“还有……”

千穆还没想到自己补上的这句话,有多像背地里犯错不愿让家长发现,反正他坚持要对贝尔摩德隐瞒到底。

这时他险而又险,想起了被Gin忽略得彻头彻尾的一个人。

“志保呢?应该是她……叫你来的吧,她人呢?”

Gin:“……”

千穆:“……”

BOSS和他的得力下属无言对视了几秒,只能将脑子里压根没有可怜小孩存在的下属原谅。

千穆已是满脸倦色,单手抓着床沿,强忍住心脏加速狂跳的不适感,竭力嘱咐道:“你……营养剂不急,先把她安置好……送她回楼上的房间。”

“对不起,BOSS,您的身体更重要。”

千穆:“?”

正式接纳这匹忠诚的狼还没到五分钟,居然这就不听话了?

然而,现在想反悔或是追究,精力和身体都不允许。

千穆最终只能认了,勉强灌下营养剂和半杯温水,让消耗过度的身体略有所恢复,他没来得及再嘱托Gin对志保温柔点,眼睑便不知何时垂下,再度睡了过去。

千穆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

光补觉休息还不行,他这次实在是乱来,睡醒之后刚想起身,重新投入漫无止境的实验中,就被忠诚下属强行挡了回去。

Gin守了他一天还不够。

这个将全组织的希望抗在肩头,公务极其繁忙的男人,为了盯紧放飞自我的BOSS不再乱折腾,竟然在地下研究所又守了两天,宁肯坐在BOSS床边发邮件,远程指挥下属代他干活,也坚决不回去亲自监督。

千穆第二天刚走到实验室门口,先是欣慰地发现,被乱枪打烂的门锁换成了密码锁,然后就茫然地发现,他居然开不了门。

因为Gin没告诉他密码。

Gin还顺便把宫野志保的实验室门锁也换了,密码是多少,只有天知地知他自己知。

千穆:“……?”

BOSS很震惊。

BOSS觉得这不行。

Gin是不是翻天了,只有BOSS指哪儿让他打哪儿,哪有BOSS想做做实验活动活动,却被下属把门给锁了的道理。

但当他把不务正业的Gin叫过来,试图让这个翻天下属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

Gin完全没为自己解释。

他只是拿出了千穆早上做的简略身体检查的结果,摆出了连BOSS本人也无法反驳的事实:BOSS,您之前操劳过度,至少需要调养一周以上才能完全恢复,所以,现在还不能劳累。

“我知晓您的研究要紧,但请您至少休息三天。”

“……我已经是有自我判断力的成年人了,Gin。你的意思我知道,这次只是意外,我以后知道注意了,你不用——留在这里盯着我,我会注意的,你有很多事情需要亲自处理。”

“与您的健康相比,那些事无关紧要,请您放心,您的麾下,并不缺能办事的人。”

“……”

“BOSS,如果研究所蓄养的废物们,不能为您提供足够的帮助……”

“不用,不是他们的问题。”有一分沉寂从赤眸中透出,却很快消散。

“……很抱歉,BOSS。”

“有什么好抱歉的,你已经把我要干的活都接过去干了,难道还想加一条,再帮我做实验吗。”

千穆勾了勾唇,开了一个大概Gin不会觉得好笑的玩笑。

他对Gin的权限虽然放开了一半,却不会再往深里提及,Gin也难以理解这个话题的沉重,所以,到此为止。

“你要留在这儿……就留吧。”

反正待处理的事物堆积如山,要加班收拾烂摊子的人又不是他。

千穆躺在床上,将嗟叹隐没在口中,把自己往靠枕里挪了挪。

Gin说得很对,再怎么焦虑也不能把身体搞垮,他之前,的确本末倒置了。

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他闭眼,忽又问道:“我能问问你……你到底做了什么吗,怎么会把志保吓成那样?”

Gin:“?”

Gin也有点疑惑。

在他看来,他什么涉及“恐吓”的举动都没做,虽然不觉得那丁点大的小丫头能有多大用处,但好歹是BOSS带在身边的宠物,他的行为举止已经很收敛了。

——没错,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当着小女孩的面肆意开枪,用眼神把她钉在原地不许跑,再突然把睡着的她吓醒,一路提着扔进房间,第二天又当着她的面,把千穆哥和她的实验室给封了……而已。

宫野志保整个人都不好了。

Gin出现以前,她是冷淡警觉的小动物,Gin出现以后,她浑身炸毛惊慌失措,绝不跟Gin出现在同一层楼。

现在Gin在底下的研究所,宫野志保就躲在楼上的房间,等Gin上来准备三餐,她就火速蹿到楼下,冲进千穆哥的房间,躲在红发青年的目光所及之处才能安心。

她大概以为,Gin把实验室一封,便意味着千穆哥和她没有继续存在的需要了,随时可能被杀人灭口。

千穆只能抱住她安慰道:“他想处理掉我们早就动手了,这不是还好好的吗?别怕,我们吃的饭都是他做的呢。”

宫野志保被Gin震慑到逻辑错乱,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那就是、这项研究很重要,他暂时不打算……千穆哥你只是一个研究员……”

千穆:“唉。”

为什么都到这地步了,这孩子还坚信他是普通研究员呢,哪个普通研究员敢吃Gin大哥亲手热的饭。

——不过小志保,你也没少吃啊。

没办法,从来没哄过受惊小孩儿的千穆,只能拖着修养中的身体抱抱她,拍拍背,顺顺毛。

被摸了很久的头以后,宫野志保忽然脱掉鞋子,慢吞吞地爬上了床,膝盖压住了被角。

小女孩蓝得清澈的双眼定定凝望他半晌,终是下定决心,小心翼翼贴上来,抱住了他的手臂。

“千穆……哥……”

“嗯?”

“……你瘦了好多。不要再熬夜了,也不要再不吃饭了。”

“嗯……抱歉啊,明明是照顾你的大人,却害你担心,这次还被你救了呢。我保证,不会再这样了。”

“……那你不开心的时候,也不要笑了。”

“……”

听到小女孩表现得再是成熟,嗓音中也仍带稚气的这番话,千穆不禁陷入沉默。

他不得不反省自己,Gin能看透他虚弱时不算完美的伪装便罢了,怎么连小志保也看出来了?

……哦,也不奇怪。

他们是真真切切地相处了两年,小志保又是个敏锐的孩子,看得久了,或多或少能分辨出含笑的面孔是真是假。

被看透了,似乎没有再披上假面的必要。

只不过,虚伪的大人还想再挣扎一下。

“志保,在你眼里,我可能是一个温柔的,体贴的……喜欢微笑的大人,但如若是不笑的时候,就是另一幅面孔了,你说不定会被吓到。”

“……你是笨蛋吗,千穆哥。”

“哎?”

“就算脸上没有表情,你不也还是你么,我从来没觉得你有多可怕。而且,总是逼迫自己,很累的。”

感谢Gin施加的压力,宫野志保将自己忍耐了两年的话,全都说出来了。

千穆这一次怔了很久。

他下意识想要抬起左臂,查看很久没有看过的手腕,但那只手被小女孩倔强地抱住。

她不明白这个举动之于他的意义,只是感觉到每次这样看了,千穆哥的心情都会起伏,然后往更糟糕的方向前行——所以她想要用自己的方式阻止他。

不应该阻止的。

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可千穆没法责怪她。

当他的臂膀被小女孩果断勇敢地抱住时。

当他握住银发男人毫不犹豫交给他的枪时。

当他回忆起与金发女人的闲聊,与那群混蛋的说笑,警校门口猝不及防的打闹时。

他都会想到:

——不敢相信。

——原来就算到了这一步,我还是没有后悔啊。

——想要索要的“乐趣”和“价值”,原来仅仅如此,就足够了吗?

他觉得还不够。

所以,他还会坚持,挣扎到骨血散尽,彻底无法动弹为止。

……

BOSS在地下研究所悄悄把自己往死里折腾的事,还是被贝尔摩德知道了。

“虽然我不介意把黑锅扣给Gin,但看在他亲自盯着您纠正生活习惯的份上,我承认了,这次是我自己发现的。”

“……”

“能让那个眼里只有任务的男人,丢下马上要在港口交接的军火,再把情报整理和卧底排查这一大堆麻烦的事全扔给手下——怎么想也只能想到您出事了,是吧,BOSS?”

“……”

“您可以保持沉默哦,我不介意,我完全不介意您宁肯找Gin,也不告诉我一个字的事。但您依然不打算否认吗?那就容许我直说了,请您从以下名单里挑选一个生活助手,为您打理起居杂事,监督您维持作息良好。”

“不……”

“嗯?不用挑就是由我来安排吗?是这样吧BOSS?那么谢谢您的信任,想来您一定非常清楚,看到您现在的模样的我是什么心情。”

“……行,我选。”

……

“就他吧——R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