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两个黑衣组织新鲜血液的“考验”,在日落不久后,一起落下了帷幕。
结果从粗略上看来,算是喜人。
经由正式成员克托尔推荐的新人诸星大,在面试中表现突出,观察力、行动力及反应力均远超外围成员的标准,面试结束后,便顺利得到了“录用”,开始在底层积攒资历。
而被推荐来进行晋升考察的外围成员安室透,于测试中同样表现出了过人之处,情报收集能力也得到了验证,因此在当晚的测试之后,当即——顺利调职了。
原先他并没有所谓的“编制”,除开跟着引荐的前辈一起行动外,还要作为最底层的流动人员——换个说法就是作为炮灰小弟,需要随时接受正式成员的调遣。
现在,安室透被调入了高层干部属下的情报组,这个小组原本归属于专管情报的组织二把手Rum,但貌似因为某些变动,Rum手下的数个情报组遭到清理重组,如今的最高负责人是Gin。
安室透这时当然还没有见到Gin的资格,他的组长倒是Gin还算得力的手下。
安室透是突然调入的新人,还是全情报组唯一没有代号的成员,本该百分百应该处于食物链最底层……但负责培训并监视他的组长,对他的态度却意外地还算良好。
不是因为安室透是个人才,更不是因为他长得帅。
而是因为情报组缺人。
相当——相当缺。
“没什么,只是Gin老大的要求比较高,不合要求的情报人员都清理掉了。”组长轻描淡写地说着,全然不提来来去去不断“调动”的情报人员是死了,还是死透了。
“别的就不多说了,你能调过来,自然是能力足够的,只要运气够好,得到代号是迟早的事,夹紧尾巴,少说多做,比什么都好。”组长阴恻恻的目光,落在安室透黑得有些阴沉的俊脸上。
“……可惜了,运气好又似乎不太好,你要是直接拿到代号,说不定能进别的组……没什么,希望你活得到拿到代号的那一天,呵呵。”
安室透:“……”
这家伙绝对是想说……进了现在这个等级更高的小组,说不定死起来也更快吧。
加入组织一个多月,仿佛从上到下,哪里都是这个心狠手辣手段恐怖的Gin的传说,至于BOSS…根本查无BOSS此人……这个Gin到底是何方神圣!
虽然还没有见过这个在传言中无比危险的干部,但安室透已经敏锐地意识到,黑衣组织的内部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百倍,有多危险自不必言语。
不过,运气好坏和“危险”都不是重点。
安室透如鲠在喉的是——他,竟·然·没·有·通·过·考·验。
是的,之所以只是调职,而非直接破格将他提升为代号成员,全因为他的考验结果并不完美,一点失误在他们眼中,跟失败了没区别。
时间回到当天。
对同时接受考验的当事人双方来说,从中午到晚上的这半天,堪比一场毫无疑问的“灾难”。
赤井秀一在看到安室透的第一眼,就基本确定这个金发青年是他要找的“真考官”,真货与假货区别太大,尤其是真货身上似乎还带着未散开的血腥气息,不外乎明晃晃的提示。
代替黑衣组织来面试新人的“考官”意味着什么,已经无需多言了。
一只利爪沾血的漆黑鹰犬就在面前,赤井秀一只在面上显露出仿若无知的轻松,暗地里却步步警觉,将自己已经足够完美的伪装再砌实了几分。
安室透对赤井秀一的第一印象相差无几,皆是在顷刻间意识到对方均不是善茬,跟真正的新人绝对不在一个水平线,已经见过的血的他已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带着类似黑巷深处的灰暗气息。
一个身手不凡,疑似见过血的男人,主动要求加入肆无忌惮的犯罪组织,这说明什么,也无需多言。
安室透发自内心厌恶这种嗜血的爪牙,可受制于身份,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暴露出内心的想法,万一被不知在何处监视着他们的“评判者”发现,所有的努力将会功亏一篑。
因此,这两个人撞到一起,一个笑容灿烂贴心带路,胡扯着工作岗位光明的未来前景,如亲切平和的邻家小哥,一个沉稳中略带期待,适时表示自己正需要如此完美的工作,如积极求职的普通青年,竟是各自都往壳子上套了几层假皮,在虚假的和谐氛围中互相警惕。
说来也巧。
他们虽然都觉得对方相当可疑,却硬是没从对方身上扒下一丝破绽,莫名其妙中感到这家伙/这个男人果然不好对付,警惕防备再加倍之下,试探的力度也是超级加倍。
于是,试探就很容易出事,何况是两人还互为认为对方不是善茬的卧底,安室透压着火气和厌恶暗暗思索,试探的方式还是不能太保守,能借“面试”的机会让诸星大暴露出破绽,能阻止他加入组织最好,以免为黑衣组织再添一个凶残的恐怖分子。
于是,惨案无法避免地发生了。
半晌精神力消耗过度的明和暗掐过后,不知是从谁那里先炸开了火药……大概是安室透。
总之,安室透和诸星大打了起来。
打着“考验”的名义,当然不可能真打到天昏地暗……所以谁也没打赢。
但诸星大证明了自己的确很能打,成功加入了组织。
安室透作为情报人员的前期工作做得不错,可评判者认为他后面的举动略显冲动…虽然也很能打,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行动组大展身手呢,所以干脆把他压一压,去情报组磨炼一番后,再提获得代号的事。
安室透:“……???”
顿时间,他对诸星大的观感更不好了,到底还是让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个法外狂徒,日后一定要将组织上下一网打尽。
除此之外,安室透还莫名在意,那个从头至尾没露脸的,所谓的评判者。
这种自己坑自己……不对,是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坑的微妙感觉,是怎么回事,甚至有点莫名的似曾相识??
他在与诸星大周旋的间隙,始终没忘记用眼角余光留意四周,寻找评判者的所在。
然而,寻找失败了。
那个神秘的……无声注视着他们的人,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
事实上。
“神秘的评判者”的确一直在同时接受测验的两人附近,从各个方向,将那两人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以近距离看热闹的形式。
位于商场三楼的西餐厅,装修与氛围都尽显高档,千穆坐在临窗的位置,目光无需多么倾斜,便能看到某两个人从一楼出来的情况,一前一后,领路的那个金毛黑皮,似乎有意把人往偏僻的地方带去。
来自上方的视线太过浅淡,只轻轻一瞥就收回,再机敏的警犬也抓不到这一瞬的变化。
“不跟上去?”坐在千穆对面的女人单手托着腮,没有歪头跟着往下看,只用一半调笑一半认真的语气说,“考核差不多到该出结果的时候了呢。”
“不用看了,结果我已经提前知道了。”千穆摇头,“以我对某人的了解,他们百分百会打起来,没有特意去看围观的必要。”
“唔哼,您真是坏心眼啊,上来就让这两个潜力新人互相试探……不过,您这边的小朋友或许会吃亏哦。”
“大概率是平手吧,他们都不会认真出全力,最多不过挨点揍难受个几天。”
“那么,考验结果是?通过?”
“诸星大通过,唔,他可是……必不可少的人才。至于他嘛,呵。”
千穆说着,唇角忽然上翘,恶作剧得逞似的弧度一闪而逝:“不压他一把,那个笨蛋可能会以为自己是集才华与运气于一身的天选之人,一个月拿到代号,三个月晋升干部,半年跟Gin平起平坐,一年后就能实现梦想,将BOSS逮捕归案了。”
“哎呀……说不定要不了一年那么久,在您睁只眼闭只眼的纵容下,半年就足够了。”
千穆收敛笑容,面无表情地斜了贝尔摩德一眼:“我现在就去投案大概更快,顺便还能捎上你。”
贝尔摩德的两根食指交错贴在了嘴唇上,本是妩媚而魅力十足的动作,她的肩膀却很没有诚意地一阵颤,破坏了这一切:“好吧BOSS,我可再也不敢开玩笑了。”
“……”千穆不知道第多少次叹气,默默移开视线,“别闹。”
“好的,我正以最严肃的态度期待与您共进晚餐。”
需要申明,他们刻意坐在了周围座位皆空的窗边,音量控制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范围内,确保没有外人能窥听,才会这么自然地在公众场合开玩笑。
千穆和贝尔摩德脸上都带着易容,这也便是安室透如何警惕寻觅,都没能找到人的根本原因。
贝尔摩德的易容水平,从她光明正大在警校当了一年副班主任就能看出来。
因为千穆不会那作弊般的缩骨技能,身形并没有怎么改变,而贝尔摩德给他换了一张普通的脸,再用染发剂与美瞳遮盖住标志性的红发红眼,便成了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亚裔年轻人。
为了不被跟踪的那两人发现,这一路上,千穆和贝尔摩德的易容都调整过几次,每次出现长相都与上一次毫无共同点,衣着打扮自然也换过了。
在大影后炉火纯青的演技带领下,千穆即使频繁切换身份也从未出错,安室透被他们骗过去,一点儿都不奇怪。
千穆如今顶着的易容,是一名长相略显清秀的年轻大学生,黑发黑眼,戴着没有度数的黑框眼镜,一眼看去可以说是毫无特点。
而贝尔摩德给自己的设定是他的姐姐,一个打扮颇为成熟的黑发女性,外貌上有些相似,同样平淡无奇。
这对姐弟已经点完了餐,坐在窗边说说笑笑,不会引来任何人的关注。
“您的演技真的进步了很多,跟一年前的……天差地远呢,我真的很欣慰。”
“打住,不要跟我提一年前——最好立刻把记忆清空。”
“怎么能清空?那可是值得珍藏的回忆哦。”
“……”
千穆又不想搭理贝尔摩德了。
贝尔摩德口中的珍贵回忆,是他后来越回忆里愈发毁尸灭迹冲动的黑历史,他一想到自己当初为了逃避加入主角团的命运,竟另辟蹊径,公然施展了惨不忍睹的演技,甚至还自我感觉良好……
不行,他都多久没有血压不稳了,现在手指甲禁不住抠进掌心里,由心而生覆盖全身的尴尬感却是倔强不退。
BOSS终于又显露出了一点鲜活的波动,贝尔摩德十分欣慰。
这一年来,BOSS最大的进步不只是演技。
如果说在进警校认识那些朋友之前,他正常的只有表面那一层欲盖弥彰般的伪装,内里混乱不堪,难以梳理,那么有了朋友之后,他从里到外都有了点灵魂的填充,仿若终于在清水里洗去了顽固的黑色油漆。
现在的红发青年待人处事相当自如,对尖锐物体的应激反应几乎消失,性格也肉眼可见地活泼了——好吧,不止一点点。
但这是好事。
贝尔摩德被千穆叫来帮忙易容时,还喜闻乐见地想着,如果能让这个好不容易解开了浑身重担的青年轻松点,就算要对争先恐后自投罗网的卧底小伙伴视而不见,她也是无所谓的。
毕竟负责抓卧底的是Gin,跟她没关系。
卧底们毫不知情努力演戏的样子,还怪可爱的,况且整个组织都是BOSS的,他请朋友回家做做客怎么了,开心就好。
为了防止眨眼不见,Gin就把BOSS的小伙伴们全崩掉,贝尔摩德还打算稍稍照看一下,别的忙不会帮,保证人活着不死就行。
——没错,是“小伙伴们”。
即使是早对降谷零的梦想有所耳闻的贝尔摩德,发现事实时也免不了愣了愣……罢了,是差点没忍住,在千穆面前笑出声。
“我听说,最近还出现了一个厉害的新人,名字叫绿川航,狙击水平挺不错,带他的白兰地正在考虑,过一阵也为他申请代号考核……”
千穆面不改色地拿起了勺子,戳破了布丁表面最完美的焦糖皮:“是吗,不错,来了这么多优秀的人才,Gin应该会轻松不少。”
Gin会不会轻松不知道,但Gin一定不会很高兴。
“……好了,Gin很不容易,不情愿也至少正经一点。”
“咦?您竟然开始为Gin说话了,真失落,那个狡猾的男人究竟背着我做了什么,才悄无声息地讨好了您呢?”
女人的玩笑话中,耿耿于怀不容忽略,于是千穆决定闭嘴,拒绝在吃饭过程中接贝尔摩德任何一句的话。
他也有一个多月没跟贝尔摩德见面了,这段时间几乎都泡在研究所,与周围的人零交流,几次出门都是戴着面具去跟赤井秀一飙戏。
如今除了脸上覆盖的一层极薄易容,他的心情和反应都属于真实的自己,包括一点点习惯遮掩的微小表情,皆在最熟悉的人面前尽显无疑。
贝尔摩德一笑,在端着托盘的侍应生还在几米开外时,便自然而然地换了话题,让两人完美符合外人眼中的姐弟设定。
这顿饭吃得略久,可能跟两人聊了半晌的天,千穆进食的速度一如既往的缓慢有关。
贝尔摩德没有催促,仿若忘记了时间,静静地等待着。
千穆端起盛满温水的玻璃杯,轻抿一口,杯身角度微旋,似乎隐约映上了正好走进餐厅的几人的身影。
此时进来的四个人,魁梧高大的青年和紧挨着他的娇小女性应该是一对情侣,另外两人稍慢了一步,留起飘逸刘海的青年使劲搭着旁边墨镜青年的背,好似在暗示他要微笑,心头再生气也不能表现出来。
四人刚好被侍应生引到了同样靠窗的位置,与千穆和贝尔摩德隔了两个桌位。
就晚餐而言,现在的时间已经有点晚了,暗中压制住卷毛……不,墨镜青年的靠谱人士轻咳一声,最先不好意思地道:“实在抱歉啊班长,还有娜塔莉小姐,我们要下班的时候突然来了个紧急任务,用最快速度搞定赶过来也是这个点了,这顿饭还是让我和小阵平请吧。”
“说好的我拿了工资就请客,你们还跟我客气。”魁梧青年笑声豪爽,别桌的人也听得见,“你们拆弹组和刑警平时都忙得团团转,能挤出时间,大家一起聚聚就不错了,何况我和娜塔莉也没等多久。”
和他坐在同一侧的美丽女性也温柔道:“终于能与航每次电话都会提到的松田君和萩原君见面,我真的很高兴,感谢大家平时对他的照顾。”
“哈哈别别别,是我们感谢班长的照顾还差不多,娜塔莉小姐没听他说过吗?他这个人有点倒霉,好巧不巧,遇上的都是一群问题同学……”
“没错,尤其是研二这家伙,给班长添了不少麻烦啊。”
“头号大麻烦可不要污蔑我哟!”
“哈哈哈,哈哈哈哈……”
请客的情侣,伊达航和娜塔莉都不禁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一桌人来了之后,餐厅内低调平和的静谧都被热腾腾的烟火气赶走不少,还好他们也有注意音量,才没大张旗鼓地扰民。
但其他地方稍微安静了,只隔了两桌的千穆他们,却还能听到些夹杂在说笑声中的低语。
“早知道工作以后必须住单位宿舍,每天晚上必须穿着衣服睡觉,收到行动指令必须立刻起床冲出门……这么不方便,我就再犹豫犹豫了,说真的,好想念警校的宿舍啊。”
“那你回去吧,刚好我的东西快没地方放了。”
“小阵平你就这么对我?唉,你们懂吧,我想念的可不只是宿舍……先吃先吃,哇,好丰富的菜色!班长你这次出血出大了哦。”
“今天可是正式把娜塔莉介绍给你们认识的重要日子,太小气她可就要笑话我了,笑话我提前几个月就念叨着要请五个好兄弟吃饭,居然只打算准备一个月工资,至少两个月才算够……什么的。”
“……”
片刻沉默。
“……嗯,吃得最多的和吃得最少的都不在,还是省了一大笔钱嘛,那三个家伙亏大了,错过了这次别想再有下次。”
“一毕业就人间蒸发的混蛋们,提前商量好了一起消失的吗……这事过不去了,被我逮到他们就完了!”
“小阵平——冷静冷静!”
好似闷雷炸开的一声“砰!”,吸引了无数道错愕惊吓的目光。
“抱歉。”
松田阵平没事人似的收起了拳头,意识到了自己愤怒锤桌行为的不礼貌,只是想起这个不爽了足足两个月的事情,还没发泄完的心情就冷静不了,但再怎么气某些人,也不能让领着女朋友跟大家见面的班长尴尬。
萩原研二叹了口气,思绪有些飘忽,略一停顿才再度开口缓和气氛。
伊达航的心情其实和他们相似,四人仿若无事般说说笑笑,但有三个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难免心不在焉。
还没毕业的时候,伊达航就想将女朋友介绍给小伙伴,免得每说一次自己是有家属的人,那些家伙都要故意露出天塌地陷不可思议的表情。
但很不巧的是,那段时间娜塔莉忙着找工作的事情,他们也正要开始在外实习,始终没能找到机会坐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
伊达航就说,干脆等毕业以后大家再聚好了,时间定在他拿到两个月工资的那天……好好奢侈一把!就选娜塔莉有点心动,但一直心疼太过昂贵没舍得去的那家餐厅,到时候谁都不许找借口不来……当然,不来也行,下次可要请顿更好的饭。
当时松田阵平耍着酷表示未来的事谁说得清楚,到时候再说,而萩原研二开玩笑叫嚷着原来女朋友想吃才是重点,兄弟们的口味只是顺带的吗?
降谷零则是一本正经地说,他会提前少吃一天的饭,饿着肚子也要给班长面子,诸伏景光也是满口答应,约好都会来的,不过如果真的临时有事来不了,能不能自己做饭不请客?
源千穆倒是没说“一定”,只说了一句“尽量”,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既然说了尽量会来,那么只要有机会,他必然会赴约。
结果真到了说好的这一天。
“搞什么啊,答应得信誓旦旦的家伙,一个都没有出现。”
“喂喂我说,降谷零那家伙不会真的为梦想献身去了吧,还有诸伏景光,正义感爆棚的笨蛋……我最难以理解的就是你了,源千穆,前面两个笨蛋就算了……你也跟着凑什么热闹?”
松田阵平自语着,念完一圈后,宛如泄愤地重重啧了一声。
花掉了班长两个月工资的美味佳肴晾了半晌,一时却没有人动筷,气氛不由得隐隐压抑。
娜塔莉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心知男友和他的朋友们不是在气愤毁约,而是朋友两月来的音讯全无,让他们实在难以心安。
那三个人不是会突然不告而别的人,他们或多或少都猜的到,只能是必要的理由,他们才不得不斩断与家人好友的联系。
隐藏便代表着危险,最糟糕的情况,不外乎朋友早早死在了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他们还一无所知,等待着不知何时才有回复的短讯。
零那死不服输的性子怎么能让人放心得下,而景虽然没有那么冲动,但万一遇到了意外,千穆……
千穆本来就是最不可能出现在秘密行动中的人好吗?!
第三个人选换成伊达航都没那么离谱,结果是堪称无情的风险规避机器的他???
顿时间更担心了好吗,混蛋!
“三个混蛋!”
到底是没忍住骂了出来。
不止松田阵平,萩原研二和伊达航都做出了同样恶狠狠的口型。
“……”
不远处,混蛋之一垂落的眼睫微颤,却又像是毫无反应,细长的小勺在他的操控下,漫不经心地在布丁杯里打转画圈。
还是之前那份布丁,但千穆不知为何,只是捏着小勺,一口都没有往口中送。
嫩黄色的布丁已经在他看似规律平缓的搅动下,支离破碎又与融化的焦糖一混,黏糊糊又稀散的模样,有些不忍直视。
贝尔摩德看了惨遭摧残的布丁一眼,残留在唇角的安然无声收敛,变成了略显严肃的弧度。
但千穆自己不说,她也不问。
他们仿佛仍在安静地等待,等待着一声宣告的尘埃落地。
“……没关系的。”后方,娜塔莉用轻柔的嗓音说着,“下次人齐了,再来这里见面吧。不是说,今天有事没来的人要请客?到时候至少能蹭到一顿大餐啦,我很期待哦。”
她一开口,表情不由自主沉重下来的男人们回过神,很是配合地笑道:“没问题!不过,零和景就算了,这里面有个家伙特别有钱,让他在这里请客实在是太便宜他了,换地方,必须换!”
“就是说啊,我们的鸽子哪里是这么好放的,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真当我们脾气好……呃?阵平,怎么了,那边有什么吗?”
伊达航话音方落,便下意识扭头,顺着松田阵平的目光看了过去,萩原研二也注意到,疑惑地扬了扬头,视线落到正前方,看到了差点要被伊达航挡住的某道身影。
三个人不约而同顿了顿。
千穆感受到了几道针扎似的火热视线,毫不留情地刺进了他的后背,刹那间,竟有要把他从伪装里徒手挖出来的凶狠架势。
他搅动布丁的右手悬在半空中,旁听到现在始终漠然的表情似是忘了及时修补,倏然间,漏出了完全不在计划内的一丝“错愣”。
千穆现在的心情大约是震惊,然后有点莫名坐不住的慌:
开什么玩笑,他故意在那两个眼睛贼亮的卧底面前晃了几圈,都没把他认出来,到这里,他隔了几米远坐着,甚至只露了半个背影,这几个人就把他认出来了?
——降谷零?赤井秀一?你们到底行不行?!
——不是,应该说餐厅里的这三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行了???
有人没有犹豫,椅子被起身的动作带得向后推移,摩擦出了些许刺耳的杂音。
但这个人也像是没注意到,于是自顾自大步走来,牢牢的目标让他的抓捕路线绝不偏移。
探究的目光中不乏怀疑,但又因为耗费一年时间锻炼出来的——千穆认定根本不科学也不讲理的直觉看来,这个人压根没有多想。
他只知道,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必须走过来,伸手,抓住——
千穆及时按住立刻起身走人的冲动。
慌只是一瞬间,他到底没忘记自己还顶着易容,身后的警犬最多只是看出他的背影有点眼熟,其余发色瞳色和长相都对不上——总不可能真的一把掀开盖在他脸上的假皮,当场怒斥源千穆你是不是欠揍了。
没错,慌什么,拿出杀人魔也无法看破的演技。
千穆右肩微沉,有人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抓了上来,没有立刻挪开的打算。
而他适时偏头,带上刻度精密到毫米的狐疑表情,抬眼看上那人:“嗯,怎么……”
话音突兀一顿。
卷毛那张眉毛紧锁、摘掉墨镜的双眼直刺人心的臭脸,已不容回避地映入了眼帘。
松田阵平抓着他的一边肩膀还不够,另一只手也掌锢了一边,强行把他上半身扭过来,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个遍。
千穆预先想好的台词居然噎在了口边:“……”
松田阵平并不觉得现在的气氛异常尴尬。
他大抵还在疑惑,这个晃眼看着觉得背影和源千穆一模一样,就是发色对不上的家伙,怎么走近以后再看,一模一样又变成了哪里都不像?
不对劲,肯定有问题。
松田阵平心想。
所以他以混混头子勒索路人的姿态俯视半晌,突然用千穆竟没反应过来的速度,掐了千穆的脸一把。
掐的时候,还一幅疑惑不解的样子:“嗯?”
千穆:“…………”
如果眼神能杀人,胆大包天的卷毛此时已经凉了八百回——开玩笑的,经历了警校长达一年的磋磨,千穆早就成长了,这点小事,还不足以让他破功暴露。
质量优良,紧紧贴合的假脸皮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更何况松田阵平从未接触过类似的易容道具,千穆按下心理波动,顺势伸手捂住被掐过的部位,遮住面上没有留下红痕的那一丝破绽。
“……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扮演起一个努力克制怒火的无辜路人,捂住被掐的脸颊,皮笑肉不笑。
松田阵平还没来得及说话,伊达航和萩原研二已经惊悚地扑了上来,一左一右抓住松田阵平,把他硬拽了回去:“抱歉抱歉!小哥你的背影有点像我们一个朋友,我这个朋友眼神不好误会了,你看他还爱戴墨镜,眼神真的不好!不好意思啊!”
千穆:“没关系,理解。”
果然主角团的日常就是鸡飞狗跳,哪怕少了两个人也一样,真是——让人不得不防!
勉强坐了回去的松田阵平仍旧觉得哪里不对,过去搜索消失在食堂/澡堂/宿舍/小路边的源千穆时,他的直觉准确率高达80%,何况刚刚那个黑毛的脸,越看越觉得不协调,那吃个饭磨叽到不行的习惯不也一模一样?
“你是金毛巡回犬吗,不要把瞎碰运气当做是直觉啊!而且那位小哥……吃饭明显比千穆还磨叽,我回去就发邮件告诉他,他棋逢对手了。”
千穆:“……”
他什么也不想解释,也听不下去了,匆匆结账走人。
坐到贝尔摩德的车上时,千穆还在面无表情地发誓,他一年内都不想再见这群人。
“实在很想念的话,用克托尔的身份跟他们见面,也是没问题的吧?跟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不同,您的这个身份是可以出现在阳光下的。”
“……”
用演技维持住常态的伪装,无声地龟裂破碎。
千穆迟迟没有回应。
他的视线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移向窗外,仿佛想要抓住那些明知道实际存在着,甚至就在道路边,却仍旧飞逝闪过无法捕获的虚影。
因为他独自坐在驶向终点的车上,窗外风景再是美好,也与他无关。
他只想抓住自己能牢牢抓稳的东西。
比如自己宝贵的、绝不愿再丢弃的生命。
那是他艰难守护的火种,火焰岌岌可危,必须用双手罩着,身体蜷缩着来呵护才行。
他太害怕在无尽的雪夜中冻死,所以哪怕手掌会烫伤,身体会僵硬,身边堆满了冻死的同行者的尸体,也不放手,不去张望周围——
可他什么时候拥有的同行者?
他不是白芒雪地间,其实早就被厚雪埋没的唯一一具尸体吗?
贝尔摩德以为他隐藏身份坐在餐厅中,是在用另一种方式践行与伊达航等人的约定。
并不是。千穆的想法比这更复杂。
——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除了降谷零。
萩原研二,诸伏景光,松田阵平,伊达航。
剧本早早地告诉了他,他们的结局。
千穆最初不以为然,因为他自认不会与主角团牵扯太多,他只在意自己的生命。
哪怕后来,他还是没能制止住,真的跟这群人同进同出笑笑闹闹了一年——
他原本觉得,自己还是这么想的。
谁生谁死,与他无关。他毕业后选择卧底迅速消失,用最正当的理由切断与那些人的联系,不去关注他们,平时也刻意控制自己不去回忆,逗弄有意思的人,格外活跃地为自己寻找乐趣……
没什么好回忆的,很快都会结束。千穆对自己说。
但他似乎想错了。
回忆总是会抓住各种时机冒出来,宛如自顾自拥挤在他脑中播放的闹剧。
千穆难以入睡,只觉得耳边吵闹极了,从死寂中肆虐开来的喧哗,仿佛让他重新触碰到了那久久不得解脱的躁狂。
明天是十一月七日。
是萩原研二……的死期。
所以,他提前一日穿上黑衣,去见抓不住的“虚影”最后一面。
——本该是这样才对。
“……”
“环抱住唯一的火种取暖的人,为什么会有一瞬间,想要松手呢。”
千穆看着窗外,眼神晦暗,像是在遥望从自己脚下蔓延至天地的冰原。
扎根血肉的“种子”又一次破土而出。
这一次,他没能来得及将它们修剪。
“为什么呢……”
驾车的金发女人沉吟了片刻。
“或许是因为,他的身边,不再只有他自己了。”
“他得到了另一种温暖。”
他舍不得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