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gjv、gdsi】

三秒后,Gin发来了一串乱码。

从这些毫无章法,大概是不小心按到、还不小心发了出来的凌乱字母,完全可以拼凑出一幅世界名画——Gin的震惊。

虽然再过一秒,重新发来的短讯就恢复了正常。

但已经发出的信息无法撤回,Boss得力干将的黑历史,就此永久地留存在boss的手机中。

【boss,我不小心按错了键位,请您原谅。】

千穆的面色变得有些怪异,介于想笑又强行忍住的矛盾之间,停顿片刻,先将上一条短讯收藏保存,然后才回复道:【没关系,小小的失误而已,我不会在意。】

接下来就如他所说,略微尴尬的气氛隔着信号和两只手机,迅速回归了公事公办。

有谁半夜不睡觉,非要给下属发一条打扰睡眠的骚扰信息吗?有谁的握枪杀人绝不颤抖的手突然一抖,给上司回了一串难以理解的乱码吗?

没有的,不存在的。

千穆还是那个宽容随性就是不太负责的好上司,Gin还是那个boss面前严谨忠诚绝不出错的好下属。

【遵循您的意愿,没有对新的身份表现出过度关注,请问可否有不便之处?稍后我就将您的信息加入正式成员名单,如若有不长眼的老鼠影响到您,请您下令。】

Gin还是老样子,对boss没有告知的内容绝不多过多揣测,关注点也只针对自己收到的命令。

千穆回复:【没有,新身份用着感觉不错,我会长期使用这个身份在组织内露面,你这边一切照旧,不必对我特别关照。】

【了解。】

正常情况下,以他们这说熟不熟,说陌生也微妙地知根知底的诡异上下级关系,正式说到这里就该停了。

面对面还能勉强寒暄几句,相距甚远,隔着没有感情的文字,实在没有强行聊天的必要,想来Gin也不是很适应来自BOSS的嘘寒问暖,到时候气氛又会僵硬。

但千穆意外地还没有睡意。

他皱眉,好似有些困惑:难道真是仪式感没有到位,还缺了一个步骤的原因?

难得有机会聊上,他不介意为下属牺牲一点睡眠的时间:【Gin,给我取个代号吧。】

这次Gin应对良好,回复很快,发来的也不是乱码:【除了您自己,没有人能为您选择代号。】

文字没有感情,可本带着玩笑意味的千穆看着这句话,微微一怔。

很意外。

但……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男人在阴冷残酷等诸多的印象的堆簇下,不屑于向任何人展示的另一面。

——任何人。除了BOSS。

Gin的态度很简单,因简单而显得认真。

为正式成员选定代号,似乎只是BOSS给予他的庞大权力中,几乎最没有什么用处的一个。

许多人并不会在意自己的代号是什么,只在意代号能为他们带来多少好处,地位能得到如何的提升。

但Gin是一个极其认真的男人。

代号不会随意给出,作为打在通过考验之人身上不可磨灭的印记,意义至关重要。

Gin刚得到代号时,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并没有额外的感觉,该做的事该杀的人,不会因代号有无而改变,本名也一样,不管被如何称呼,无尽的嗜血欲望才是他自己。

但后来,他的态度因一个人而改变。

Gin喜欢这个代号。

他从不将其视作某种猎犬的项圈或是镣铐,这是猎物的哀鸣在耳边喧嚣,灼热的火焰炸开溅到眼中,他在极度兴奋与热血沸腾中咧出锋利的兽牙——纵使疯狂已将全身覆盖,也抬手就能在黑暗中抓到的归属。

这份归属,源于BOSS从不给出理由的信任。那个人知道他是凶兽而非狼犬,却仍斩断了他的锁链,仿佛知晓无需约束他也会归来。

别的蠢货在不在乎无所谓,反正Gin这个疯子不在乎权利,只在乎这只要能抓到就会满足的“东西”。

所以他自愿为BOSS看守门户,每一个想拿到代号的家伙,必须证明自己有这份资格。他不会容忍垃圾糟蹋BOSS的心血,如果他们无用的皮囊里藏着不该有的杂质,自有野兽循着血迹而来。

Gin代BOSS为合格的成员选择代号时,也从不会像贝尔摩德那样玩闹似的胡来,酒名皆符合对方的特征,且暗藏深意——说到这里,他对贝尔摩德的厌恶,就是这样一层一层叠加而来的。

BOSS让他为自己的假身份取代号,是Gin完全意想不到的。

在月夜下攒动咆哮的冷血倏然平静了,于他而言堪比奇迹般的动容之后,便是干净明了的郑重。

——没有任何人,有资格为您取下代号。

——自然包括我自己。

“……”

不知是不是错觉,千穆从短短一句话中,好似真的感受到了银发男人毫不掩饰的赤忱。

赤忱……这个词真的与Gin相配吗?

其他人听到这样的评价,是不是会当场怀疑人生,再一点不带犹豫地嗤之以鼻?

如果千穆今晚没有心血来潮多问那么一句,可能他也不会相信,或是要等到很久以后,才能逐渐信上一点。

就像他一直不能理解,即使有剧本板上钉钉的确认,实际上想法并不受拘束的Gin,为什么会对“BOSS”如此忠心耿耿,不知道还以为Gin惨遭BOSS洗脑。

不过,过去的千穆虽然带着这个疑问,却也并不在意答案如何,他只需要确保计划能够顺利进行。

Gin很忠心,能代他做好几乎所有事,省了他相当多的麻烦,所以他很满意。将绝大多数特权交给Gin,不只是所谓的能者多劳,他还在告诉他:想用权利做什么,得到什么,都随你心意,只要不越过底线,我都不会过问。

——因为这就是我给你的最大奖励。

千穆觉得自己暗示得很直白,Gin接收到暗示应该也很愉快,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结果,皆大欢喜,他这个甩手BOSS压榨下属更加名正言顺,毫无负罪感。

可后来的发展,越发超出千穆的意外。

四年之后又一年……是的,不是一年两年,五年了,Gin用实际行动打破了他的预想。

Gin在认认真真给BOSS干活,而不是自己默认自己可以取而代之,连得到的放任只有小半的Rum都动了心思,可Gin却毫无反应,甚至想要替BOSS把Rum捏死。

虽然听从BOSS的命令没这么做,但Rum那颗被挖出来准备做成装饰的眼珠,最后他也没留下,而是慷慨地还给了Rum——用将玻璃质化的晶莹球体塞进Rum嘴里,并且帮他吞下去的方式。

收到结果汇报时,千穆只冷漠地看了一眼,便默认了Gin的处理方式。

就算觉得Gin的做法有点特别,不像是为自己被Rum背刺而恶意泄愤。如果是泄愤,Gin应该会把Rum手脚打断再折磨得半死,但这个疯子居然只挖了眼,Rum的其他身体部位还完好无损。

Gin实际做的更像是惩罚和警告……为什么会是这么仁慈的惩罚?难道只是因为BOSS无意间说了一句,Rum还有用处,所以要暂时留下他的性命与地位?

这种细节千穆当然注意到了,但还是懒得往深里想,Gin高兴就好,他不想探究听话下属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因为很麻烦。

随后,就拖到了现在。

一个略显跳脱的念头没摁住,Gin就顺势给了BOSS一个“惊喜”。

终于导致毫无愧疚之心的BOSS看着短讯,双眼微微睁大,一时竟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竟然,有点玩脱了,而且不是一般地……麻烦。

千穆刹那间,想到了一开始还对他毕恭毕敬,后来随便开他衣柜还爱摸他头的贝尔摩德。

又想到了一开始他对他们爱答不理不屑一顾,后来反而被缠得没办法,只能一次次被抓着一起犯傻的警校笨蛋团伙。

底线但凡放低一点,对某些人的容忍但凡扩大一点——前车之鉴简直历历在目,千穆若想坚持冷眼旁观,专心做自己的研究救自己的命,就不能再为一丁点所谓的、还不知道能持续多久的忠诚真心所打动。

就算隐约意识到了Gin忠诚的原因是误会又如何,千穆有一颗极端冷漠的心脏,他需要忠诚不需要真诚,误会了就误会了,别人擅自理解后擅自做的无用功,触不动他的半分心弦——

“……”

“不行,还是得适当安抚一下,如果我的敷衍被他察觉到,他撂摊子不干了会更麻烦。”

想到疯狗发现BOSS其实莫得感情,只把自己当工具人使后发疯反噬的可能性,千穆不受控制地叹了口气,这时候大概是疲惫导致的困意上涌,却是已经没用了。

双腿轮廓在被子底下不情不愿地蠕动了几下,千穆撑起身子坐起来,单手啪嗒按动手机键位,总算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回复了一条:

【好吧,我自己取,不过暂时没有头绪,你有什么建议吗?】

【一个特别的,符合您的身份的代号。】

【……“克托尔”可不是BOSS哦。】

【我明白,但既然是您要使用,代号也应当有特别之处,只要其他人看不出来便可。】

别的看不出来,Gin真的很认真倒是看出来了。

BOSS的假身份代号低调平凡的同时又不能免去高贵奢华,估计就算千穆觉得可以取一个代号随便凑合,这位要求严格的下属都不能允许。

千穆只能从自己并不丰富的酒类知识里筛选,哦,还得对着邮箱里的干部名单来,免得把代号取重……Gin平时面对的就是这么麻烦的步骤么,实在是太辛苦了。

【Grouse、Porto、Arak?】

【太普通,不符合您的气质。】

千穆:“……”

让一个从来滴酒不沾的人绞尽脑汁给自己取酒名,简直是故意为难。

等等,他本来是想把麻烦丢给Gin,才发的那条短讯,怎么现在反而给自己增加负担了?!

早知道就找贝尔摩德……算了,她指不定会给他取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字,更没法用。

千穆想了半天,资料也翻了半天,最后实在嫌麻烦,觉得不如从自己最了解的华国酒里挑,药酒白酒还是黄酒什么都好,混在一堆外国酒里读音是有点清奇,但好歹酒厂里什么种类的酒都有,画风不突兀就行了。

结果他愉快定下之前,又谨慎地翻了一遍干部名单。

……居然全被占了?

BOSS很生气。

但BOSS不能表现出自己在生气。

他保持着不知何时浮在唇边的微笑,缓慢地、用力地——在手机不会被摁报废的前提下,委婉写下了自己没思考几秒就做出的决定。

【Glendronach,就这个名字吧,我很喜欢,你觉得怎么样?】

【非常完美。】

就当做Gin并不是感受到了来自BOSS的怨气,而是真心实意这么觉得。

……

千穆后来寻味,这个阴差阳错取到的代号,就格式而言,其实相当不标准。

Glendronach是一种单一麦芽威士忌,产自苏格兰高地产区的亨特利地区,其独特的雪莉桶风味深受喜爱。

但这个名字,更指向酿造威士忌的这家酒厂本身。

这家酒厂曾在百余年前突遭大火焚尽,原厂长宣告破产,历经了十余年的沉寂,Glendronach终于在新任厂长的带领下复苏,重新走上辉煌……可时运不顺,几年前,Glendronach再度宣布停产威士忌,直至今日还没有恢复生产的消息。

这一段隐藏在过去的背景,与千穆成为黑衣组织BOSS的经历,倒有不少相符之处,只不过他是带领组织走向辉煌还是毁灭——刚定下这个代号的千穆还不得而知。

他当下只是越来越觉得不错,念着顺口,意义也与纯粹的酒名不同,这个代号暗喻了“克托尔”的身后,还多了一层黑衣组织BOSS的身份,无论是威士忌还是烈酒,都出自他的酒厂,为他所掌控。

于是。

外围成员克托尔,因近日突出的表现,得到组织上层看中,幸运地晋升为正式成员。

代号:Glendronach。

千穆顺势把自己调进了自己名下的另一个地盘,也就是那个专门研究不知名基因缺陷遗传病的研究所。

作为卧底,他需要传回研究相关的情报,关于自己病症的情报自然不行,但从前BOSS时期遗留下来的乱七八糟研究项目,却没问题。

好了,妨碍早睡早起的问题外加突发事件都解决了,

千穆带着总算恢复了的好心情,主动结束话题:【那么就不打扰你的睡眠了,早些休息。】

【没有影响,BOSS请放心,我不会这么早休息。】

千穆不自禁看向窗外高高悬挂的月亮:“……早?”

他忽然觉得好像有话想对Gin说……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

或许Gin早就习惯了昼出夜伏、不,昼伏夜出,这会儿反而睡不着。

下属独特的生活方式,不关他的事,他没必要干涉。

所以千穆礼节性跟下属客气了一下,就果断关掉手机,争分夺秒般闭眼躺了回去。

他享受了一晚高质量的精致睡眠,第二天,只比平时略微晚起了二十分钟。

隔了几天,千穆向公安部的上级汇报了自己成功升职的消息,得到了上级的高度赞赏。

那边在惊讶过后,更加谨慎地传来消息,让刚得到初步认可的他不要心急,这段时间减少联系,尽量先在组织的研究所站稳根脚,等到稳定后,收集到了有重要价值的情报,再与联络人通讯。

千穆自无不可:“好的。”

把提前挑挑拣拣整理出来的情报文件随手加一个密,千穆就把它丢电脑里不管了,名正言顺再拖一段时间,到时候再把情报拆开,一点一点地往外送。

到秘密研究所报道之后,千穆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多少改变。

这个研究所与“银色子弹”研究所不同,里面基本都是成分单纯的研究人员,在他调进来之前,并没有组织的正式代号成员。

而这些研究人员虽对受限的人身自由偶有微词,但在劈头盖脸砸下来的钞票和福利的帮助下,对工作基本保持着高度热情,在研究所内,除了研究的任务本身,任何人事物都不在他们的关注范围内。

他们从不关心同僚的私事,也不知道自己正在为某个恐怖组织工作,他们只会关心这一期的研究进度什么时候能完成,好在休假时与家人好好聚一聚、享受生活。

千穆等于只是换了一个研究地点,这里面有他的专属实验室和休息室,其他成员均没有进入的权限,只知道这个空降的年轻同事身份不一般,有管辖他们全员的权限,研究稍有进度,都需要及时向他汇报。

除此之外就没有特殊之处了,大家各有分工,除非某一部分的研究需要合作完成,才会出现在同一间实验室,其他时候宛如陌路人,将各自的隐私都保护得很好。

这个彼此关联性极弱的工作模式,也是千穆有意引导的。

他这段时间除了搞研究就是摸鱼放松,自己伪装学者演戏钓鱼时还要出门晃一晃,现在住进自家的研究所,连门都不想出了,差点又忘记了自己是卧底。

还好,就算他忘记了所有人,还是有个人始终惦记着他的。

赤井秀一早就出院了。

为了完善人设,不露出马脚,FBI王牌刻意多等了一周时间,在从千穆那里收到“抱歉,没有找到有关你亲戚的消息”的消息后,他开始扮演积极找工作谋生的励志外国青年。

赤井秀一找了许多份工作,有的是纯消耗体力的力气活,有的是便利店晚间零工,将一天的时间填充得极满,尽显外国人独自漂泊他国时的艰辛。

期间他偶尔会和千穆聊聊天,询问一些外国人不太了解的岛国人习惯,态度不殷切不突兀,就像普通朋友间最寻常不过的闲聊。

等某一份零工放假,稍微没那么忙的时候,赤井秀一就给千穆发短讯,问千穆有没有空出来,他拿到了工资,理所应当请千穆吃一顿饭,作为帮忙寻找亲戚的感谢。

千穆收到消息后,发觉自己已经待在研究所一连几天没见过阳光,对身体健康很不好,再加上跟某影帝搭戏还颇有趣味,便欣然前往。

赤井秀一选的请客地点,是一家小有名气的居酒屋,就在他打工地方的附近。

他们约的时间比较早,避开了上班族最热衷的下班聚餐,掀开居酒屋门外写着大大“酒”字的布帘,略显狭窄的内室如今还空旷着,只有连着老板所用的料理台的那排长桌前,零星坐着一两个喝酒的客人。

千穆进来时,赤井秀一已经到了。

有一头长发的高大男人很显眼,千穆一眼就看到了,他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戴着挡住额头的针织帽,即使进了略微闷热的室内也不摘。

“久等了。”千穆走过去,拉开椅子,坐在了赤井秀一的正对面,“应该是我来请客才对,说好帮你找到亲戚,结果并没有帮上忙,只有请客能略微表达我的歉意了……”

“没有的事,只是一顿饭而已。克托尔君的心意,让我在异国他乡感到非常温暖,以我现在的收入,只能在这里请客了,还请你不要嫌弃。”

赤井秀一绿色的眼睛凝视着红发青年,紧皱的眉宇隐有舒展,嘴角微微翘起,好似在说,与在这个国家结识到的唯一的朋友相见,缓解了他身上堆积的不少疲倦。

“怎么会嫌弃呢,有人请我吃饭,我高兴还来不及。居酒屋啊,回国后一直想找机会来试试,结果都忙忘了,这次刚好。”

“这是菜单,克托尔君先请。”

“哈哈哈,那我就不客气了。来一份……唔,梅子茶泡饭吧。”

“就一份茶泡饭?”赤井秀一有些意外,“随意点,不用给我省钱,这家店招牌的猪扒饭似乎挺不错,还有不少看起来很美味的小菜。”

千穆笑眯眯:“够了够了,我的饭量不大,保证没有跟你客气。”

赤井秀一虽然下意识不信,却并未追问,只是自己点完了主食后,又加了些菜单上看着管饱的小菜以防万一。

千穆的茶泡饭做法简单,所以上得很快。

当玄米茶浸没至碗中米饭的三分之二时,浅铺在饭上的干海苔丝早已软化,盐渍紫苏梅被滚烫的茶水不停浇灌,茶的清香与梅子的酸甜柔软地混合在一起,闻着便是口舌生津。

……就是对一个健康的成年男性而言,这样的一份饭,会不会太少太清淡了点?

赤井秀一大概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此时他点的大份猪扒饭也送上来,还附了一份味增汤,二者这么一对比相当鲜明。

两人边吃边聊,可千穆视线却从来没往带油的小食上落过,赤井秀一额外点单的肉食好似不存在一般,遭到了无情冷落。

——所以,不是委婉的客气,而是真的口味清淡,对油腻重口的食物不感兴趣?

赤井秀一回忆着被杀人魔带着吃喝玩乐的那几天,面对那些少不了的大鱼大肉,克托尔虽然吃了,但始终吃得很少、很慢。

当时赤井秀一以为,红发青年是因为提防杀人魔在食物中做手脚,才刻意表现得胃口不佳,结果现在看来,根本原因是不合口味,这一点的确没想到。

“……克托尔君,你确定吃饱了?要不要再点一些别的。”赤井秀一假装没发现地问。

“不用,我足够了。”千穆假装没发现赤井秀一发现了他的饮食偏好,这番对话还是该死的似曾相识,让他脑中禁不住又浮起了在警校时的画面……

顺便避无可避,又想起了那几个生怕他把自己饿死的家伙。

他明明再清楚不过那些家伙的动态——包括他们现在跑去了哪儿,又准备干什么。

某个压制已久的“种子”几乎要挣脱理智的束缚,不管不顾地破土而出。

……不行。

红发青年脸上戴着完美面具般的笑颜,与毫不知情的男人交谈着,眸光轻柔平和,话音徐徐如清风。

与此同时,他却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神色冷漠,仿若正专心修剪着精心打造、却不知为何空无一物的庭院。

他要把多余的“枝叶”全部剪断,哪怕它们是从心头血肉里长出来的,也要剪到一点不剩。

——咔嚓。

他这一次,仍旧毫不犹豫地剪断了“它”,任凭鲜血直流。

回到现实中来。

千穆神游千里表面却看不出来,等他思绪返回时,和赤井秀一的话题已经聊得很远了。

赤井秀一或是无意地对他提起了工作的事情,并不在状态的千穆顺着问了几句工作顺利与否,赤井秀一便用轻描淡写的语气,简洁描述了自己繁忙且沉重的日常安排,刻意留了后半句,没有亲自发表对过重负担的感慨。

于是,千穆很配合地帮他补上了:“啊?一天打几份工?那可太辛苦了,诸星君不考虑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吗?”

赤井秀一平静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苦恼:“稳定的工作不招聘外国人,尤其是我这样的没有固定住所的外国人。”

心不在焉的千穆又接了几句,赤井秀一见铺垫差不多了,总算进入正题:“其实我对工作内容不怎么挑……接受程度还挺高的,报酬能高点,麻烦点也无所谓。”

在之前断断续续的短讯闲聊中,赤井秀一已经隐晦地向千穆表露过,他的观念并没有多正,只要能过上舒坦日子,不管是普通寻常的工作,还是做些不光彩的事情,他都能够接受。

这也算赤井秀一对“克托尔”的试探。

如果克托尔与组织无关,且如他明面所显那般遵循规则,那么他觉察这份言下之意后,自会迅速疏远“诸星大”,赤井秀一也就会换一个接近的目标。

但这番试探下来,克托尔待他态度如常,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还在走近。

赤井秀一由此确定,自己赌对了。

他注视着面前若有所思的红发青年,心中闪过了一丝微乎其微的惋惜。

但也仅此而已。

“只要报酬足够,工作内容不挑吗……”

千穆状似垂眸沉吟,半晌后有了决定,才抬眼,笑着对黑发男人道:“不如我为你介绍一份工作?”

“薪酬方面符合诸星君你的要求,只是……”

红发青年唇角的笑意隐现瞬间的加深,沉静的赤眸中,似有乌鸦的黑羽无声掉落。

“对普通人来说,稍微有些危险,但,诸星君的话,应该没问题。”

赤井秀一也笑了,如果对方正扮演着撒下陷阱的猎手,那么他现在则是对此一无所知的猎物:“太感谢了,那么,我需要准备什么?”

“入职之前,需要进行一次面试,面试时间的话……我需要先问一下。怎么样,诸星君,你愿意接受这场面试吗?”

……

“好了,确认无误。收尾就交给你了哦,新人。”

“没问题。”

金发青年笑着回应完,抬手,开枪。

消声器削弱过的枪声像鞭子抽打地面的闷响,在狭长暗巷中层层传递,没多远就黯淡下去,如死者来不及发出的悲嚎。

“哇哦。”姑且算是带新人的“前辈”瞅了一眼地面,“枪法不错嘛,新人,很多菜鸟的第一枪能打中人算好了,练过?”

“是的,因为一些……个人爱好,曾经努力练习过。”金发青年谦逊地回答。

“个人爱好?哈哈哈。”前辈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面露恐惧是不可能的,反而惊喜般笑了出来,“那你很适合这里啊,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前辈提起检查过“货物”数量的黑色手提箱,步伐轻松地往外走,从金发青年身边经过时,鼓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肩:“我不是那些喜欢打压新人的无聊家伙,你小子对我胃口,这次任务结束后,我会向上面推荐你,说不定你很快就能拿到代号了。”

又重重拍一拍,“加油吧,别死得太早啊,安室。”

现在叫做安室透的金发青年带着感激的笑脸:“谢谢您的赏识!我一定会努力的。”

前辈和新人踩过巷中散发着恶臭的积水,没有回头再看那具被黑暗吞没的尸体。

安室透其实是想的看,至少要看清第一个被他亲手杀死的人的脸。

奈何这可恶的地方没有一丝光亮,他开枪后,红色更是占据了整个视野,半晌不散不退。

好在摇摇欲坠时,他记起了千穆很久以前对他说过的话。

——不要妄图去记所有死人的脸,你只需要记清被你害死的无辜者的长相,因为只有他们与你密切相关,你这辈子都脱不了干系。不会有?那就记住你这句回答,然后别把什么东西都往脑子里塞。

……那家伙是不是公然作了弊?或者是提前看到了未来什么的?

早就想这么吐槽了,懂这些也不带这么准的,不然怎么会精准地猜到他绝对会来卧底,第一次杀人时还绝对会精神动摇啊。

纯粹是下意识地浮想联翩,然后,安室透在极短时间内猛地回过神:尸体在身后,前辈在身前几步的位置,他的脚步没有放慢或加快,似有似无的微笑也没有忘记带上。

“表演”得很完美,没有破绽。

想起那番早早寄托的安抚之言,以及说话人那张百变不惊的臭脸时,压在安室透心口的沉重悄然一轻,继而如烟云般消散。

他缓慢走向巷口,远处有路灯浅浅地投下光源,虽然只照亮了极近之处的一点黑暗。

降谷零毕业后,果真如千穆的神预言那般,因极其优异的表现被警察厅公安部门招纳,并被选为潜入黑衣组织的卧底。

黑衣组织,正是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要铲除的神秘势力,降谷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心甘情愿为梦想与守护国家而牺牲。

降谷零抛弃了属于这个名字的一切人际关系,现在名叫安室透,用时一个多月,终于被刻意奉承的组织成员看中,拉入其中,成为了最底层的外围成员,距离组织的高层还有十万八千里。

在他的积极表现下,带他的正式成员表示欣赏他的狠厉无情,以及能够随意愚弄目标获得情报的巧舌和演技,将他推荐给了高层干部。

安室透确实挺幸运。

目前黑衣组织似乎不缺少行动组成员,情报组成员反而因不明原因,有着不少缺口。

高层看到推荐上特别说明,安室透在情报收集方面颇有能力,竟然破例给了刚入组织没多久的新人一个机会,让他现场证明自己。

负责这场正式“面试”的组织成员,还是那位前辈,神秘的高层自不可能轻易现身。

安室透心知机会只有一次,他绝不能失误,赶到前辈告诉他的指定地点前,已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地点是中央广场。

视线越过追逐鸽子奔跑的孩子们,锁定在目标明显的喷泉池边。

安室透默默地确认着:年龄25左右,混血长相,黑长发,针织帽……

没错,就是这个人。

他收到的考验内容,是要伪装成组织正式成员与其接触,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挖出这个想要加入组织的新人的底细,确定其加入组织的目的——如果有问题,当场清除。

赤井秀一也在等待自己的“考题”。

他的“面试”听起来很简单,待会儿会有一些没有具体身份信息的所谓“考官”找到他,为他介绍未来工作地点的风土人情……他只需要顺利应付完这些人,并找出其中的真考官就行了。

在喷泉旁摆了半天POSE,应付完无数npc和搭讪人群的FBI王牌等待着,目光忽的投向前方。

“考验”,来了。

……似乎一眼就看出了正确答案,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直觉告诉赤井秀一有问题。

但这时的他还不知道,未来的半天里,这一场简简单单的面试,会是多么地……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