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千穆并没有上前接住倒下的人。

这么大个人,在地上砸一下又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只是眼神颇怪地看着,赤井秀一那足够结实的身板不偏不倚地砸到地上去。

倒地的声音很响,不存在弄虚作假的可能。

当着他的面想要作假可就太不专业了——不过,这个表现,倒像是真的晕倒?

千穆总算走过去,略微打量了一番,便蹲下,将黑发男人翻过面来。

状似受创最重的鼻梁被砸红了,没出血是运气好,这个人对自己下手真够狠的。

千穆内心一边感叹着,一边伸手摸了下男人的额头,一丝意外顿时从他眼中闪过。

很烫。

虚弱无力的反应或许能装得惟妙惟肖,但诚实的身体反应却难以伪装。

赤井秀一昏迷后的表情虽然平静得仿若无事,但确实是真切的正发着高烧,体表急速渗汗的反应也不正常。

千穆翻起他的眼皮,看到的是隐现涣散的瞳孔——确实是真晕没错。

“唔?”

略想一下就明白了。

客人们是明明白白被杀人魔当做傻子整,私下是有多种办法换掉或不吃这些食物的。

而这位杀人魔眼里的未来帮工不同,身强力壮,不药倒就十分危险的诸星大得到了重点关注,大概每次都是女杀人魔亲自给他送水端饭,微笑着站在一边看他吃下去才算完。

他可能就是在这一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摄入了少量毒素,不过看他方才在杀人魔面前的举止仍以表演居多,对上眼神后该动手的时候更是身手矫健,瞬间的爆发宛如蓄势已久的豹子……

嗯、答案大概出来了:剧烈运动加速了毒性扩散,哪怕这个男人叫赤井秀一也得倒。

看来,为了揪出杀人魔,见义勇为的FBI王牌牺牲也蛮大。

目前领着正义身份牌的BOSS不禁感动地为他鼓掌,虽然态度敷衍。

至于FBI王牌为什么要用假身份潜入岛国,还任由自己被毒素放倒的问题——

千穆微微一笑。

说破就没意思了,他还挺期待赤井秀一清醒之后,打算怎么演下去的。

千穆好心地帮赤井秀一调了调姿势,让他能以某种在遗体告别仪式上最常见的睡姿,在冰凉的地板上能够舒适躺平。

然后就没有他需要管的事了,他丢下一楼的半个凶杀案现场,自己上楼回到房间。

不回房间,难不成要他在下面光着脚干站几个小时?

而且被女杀人魔摸过的地方总觉得不自在,至少需要洗两遍,刚好洗完出来,顺便换掉不方便的睡衣。

等千穆不慌不忙洗完了澡,换完了衣服,急促的车鸣声已由远及近呼啸而至,将这栋悬崖上的猩红之屋紧密包围。

杀人魔夫妇因受伤最重,最先被抬上救护车送走,然后是中毒昏迷的赤井秀一。

二楼的两个女孩只是重感冒,杀人魔喂给他们的汤药已经被千穆提前换过了,但重感冒拖久了也很危险,救护车同样将她们打包送往医院。

千穆作为现场留下的唯一证人兼警方协助者,指认完血迹斑驳难辨的餐桌,把保险箱里的照片和遗物交给了警察,交代一番这栋屋子的房间各处和沙滩底下,应该都有遇害者遗骨后,便坐着警车先回了最近的城市。

他如今的应激状况是好了不少,可不代表还能没事人似的,在那里待到天荒地老。

……

次日,连环杀人案告破的新闻,震动了整个岛国。

电视、广播电台和纸质报纸,对这一案件的播报均是铺天盖地,无论是主持人的声音还是记者的文字,都在痛述变态杀人魔惨无人道的暴行。

“……他们极为擅长打动人心的花言巧语,热心丈夫和美丽妻子的组合、加上攻略防线的舒适言行,能最大程度放松陌生人的警惕。……当处世未深的年轻人被美女蛇的外表迷惑,接过从毒蛇手中递来的慷慨馈赠时,毒液便已无声注入了他的体内!”

“八目涉、八目芳子……杀人魔夫妇的假身份,真正的八目夫妇已被深埋在沙滩下长达一年……杀人魔不断诱骗并虐杀猎物,侵吞受害者的财物,并从中窃用顶替不易被发现的身份……”

“……已有多名外国游客遇害,警方通告称,杀人魔本准备更换护照照片顶替死者身份,于下个月离开岛国,前往国外继续猎杀游戏……”

“岩崎千江……日裔混血……幼年在国外遭生父遗弃,被生母送回岛国,童年凄惨……左车芳子……幼年遭遇校园欺凌而导致心理变态,喜好收集美貌男女的头颅……”

——啪。

千穆拿起遥控板,关掉了无论怎么换都是同一条新闻的电视机。

“抱歉,我没注意到你在看,不过……这种新闻,也许会影响到你的休养?想要更好地康复,好心情很重要。”

病房里的另一个人似乎正专心地盯着电视,千穆仿佛才发现一般,立刻为自己的擅作主张道完歉,又接上了一句委婉的解释。

“没关系,其实我并没有在看,只是在想一些事。”病床上的黑发男人回道,他已经能靠自己的力量坐起来了,看起来状态不错。

千穆坐在病床边,来的时间避开了病人的休息时间,精心包装的果篮就放在赤井秀一手边的柜子上,在这儿坐下的十几分钟里,他从未提及会让病人不适的话题,语速控制也得当,唯一的不妥行为,就是突然关掉了电视——但那显然是为了病人着想。

礼数相当周全,全然看不出他是第一次来医院探病。

探的还是立场注定对立的“敌人”。

即使心里已有了发笑的欲望,他面上照样不漏分毫,基于正在使用的身份的设定,当赤井秀一说出那句意味不详的话时,他还适当表现出了一点急切:“嗯?是想起了什么,当时发生的事情吗?”

随后临时克制般收敛神情:“如果涉及了你的私事,请原谅,我没有要冒昧探究诸星君的隐私的意思,只是……”

“理解。”赤井秀一言简意赅,一如他干净利落的作风,“直面过变态杀人魔,即使及时得到解救,受害者事后再触及相关信息,也容易受情绪的影响,产生应激反应。克托尔君阻止我是正确的处理方法,非常感谢你的体贴。”

千穆的目光在男人好似碧潭无波的绿瞳,以及微微轻翘的嘴角上稍转,也笑了:“原来诸星君并不需要我担心啊,那就好。”

前一个话题到这里也该结束了,千穆不打算追问赤井秀一想到了什么,可在他准备转移话题前,赤井秀一却是主动道:“我在想的,其实是克托尔君关掉电视前,新闻主持人刚好在说的那段话。”

千穆略一回忆:“是那段……关于杀人魔的童年经历,长大成人后人生轨迹的描述?”

赤井秀一微微点头:“是的。”

千穆微笑着注视他。

赤井秀一沉默了两秒,千穆一幅洗耳恭听的礼貌模样,让他为了过渡自然,只能自己接着开口:“我只是觉得,这段描述很多余。”

“暗示这两个变态杀人魔,都是受现实环境的影响产生的心理扭曲,除了借此阐述家庭与学校对儿童的重要影响外,大概没有别的意义了。”

千穆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表示赞同:“我明白诸星君的意思了,杀人魔手上溅满了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这是无可争议、无法改变的事实,如果将重点落在杀人犯童年何其不幸,遭遇何其痛苦上面,总会有人对其产生同情……”

“说实话,这样的同情,真让人厌恶。”

红发青年笑着说道。

阳光照进纯白的病房,徐徐暖意与在墙面轻晃的光晕,都象征着积极和温暖,但此时房间里不知为何又有些冷意。

或许是蜷缩在角落里窥探的阴影,还没来得及驱除。

“原来如此……我很赞同克托尔君的观点,同情凶手是对受害者的侮辱,凶手心理变态的原因也许不单是环境影响。”赤井秀一赞同,却没有表明他和千穆的想法一致,“啊,不好意思,在研究这方面的专家面前高谈阔论,让克托尔君见笑了。”

“专家不敢当,我只是刚好对犯罪心理学感兴趣,做了一点小小的研究。”

“克托尔”这个身份,也在新闻里得到重点描述——一位英勇的心理学专家接受警方委托,孤军深入杀人魔巢穴寻找证据,最后成功将惊世骇俗的罪行揭露于众,不需增添笔墨,便是现成的英雄事迹,只可惜本人和警方都要求不能曝光照片,关于克托尔的英勇行径,对外只有文字描述。

“诸星大”是杀人魔事件的当事人之一,看过新闻后自然会知道“克托尔”的真实身份,在这里点出并不奇怪。

既然是要对飙演技,千穆也拿出了专业人士的态度,有了话头,便拿出好似专业技能受到了肯定的兴头,耐心的给似乎很感兴趣的“诸星大”分析起了自己当时的思路过程,顺便将杀人魔作为一个典型的例子,对外行人进行了一段番犯罪心理科普。

他讲得并不深奥,也刻意避开了晦涩的专业名词,剖析得是生动易懂,正适合普通人了解个大概。

赤井秀一听得很认真,仿佛一秒清空了脑中的相关知识,偶尔困惑、偶尔恍然,时不时插话与千穆小小讨论一番的样子,是不露丝毫破绽的完美,最后科普结束,他适时表示受益匪浅,讨论的双方似乎都很满意。

“说起来,诸星君只是隐约感觉杀人魔夫妇意图不轨,就敢不管不顾跟他们回家,虽然最后帮了大忙,但还是太莽撞了,如果不小心被他们怀疑,你就危险了,身手再好也挡不过一时不慎,你现在应该也有所体会吧?”

“是啊,当时没考虑那么多,也没想到遇上的刚好是变态杀人魔,以为只是人贩子……谁知道运气这么不好,做笔录的警官已经把我狠狠地训斥过了。”

“你的日语说得挺流畅的,当时的演技可是把我也骗过去了……说起来,那无依无靠,全靠自己在国外漂泊的背景,也是编出来的吗?”

“也不算全是编的,我的确是想来岛国投奔亲戚,但和他们太久没联系,来了之后才发现他们几年前就搬到了外地,原来运气从这时候开始就糟糕起来了啊。”

“哦——没关系,我可以拜托认识的警官帮忙,看看能不能找到你亲戚现在的住址,那么可否详细说说他们的信息?”

“那真是帮大忙了,亲戚的名字是……”

一个影帝一本正经地胡扯,真话含量不超过10%,另一个影帝则一本正经地给前者搭戏,帮忙还是要帮的,就算知道拿到的名字百分百查不出什么,也要敬业地演一演。

半个小时过去,说不出有多少真心的和谐谈话结束,凭借这次偶然的共患难经历,“诸星大”和“克托尔”彼此熟悉了不少,顺利突破了陌生人的关系,姑且算得上朋友了。

“诸星大”传递出的身份信息还是很简单的:观察力不错、身手也不差的日英混血,从小长在国外,是与国外的家人闹矛盾后才来到岛国,投奔父亲的亲戚未果,反而倒霉地卷入杀人魔事件。

名字是真的,被杀人魔收走的护照也是真的——其实都是假的,实际性格要比在杀人魔面前演戏时外向些许,现在似乎在为出院后的谋生手段困扰。

以两人现阶段的普通朋友关系,了解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不适合再往下细聊。

客套完毕,互留了联系方式,千穆最后关怀了一遍诸星君恢复不错的身体,嘱托他好好休息,注意饮食……

某些熟悉的关键词,忽然拽着埋在平静底下的回忆跳出,让准备潇洒走人的他微不可见地一顿,继而恍然,他的探病流程总体进行得不错,但还有点可有可无的小缺漏。

不补上没问题,补上……好像也不是不行?

“诸星君,饿了吗?我听护士说,你中午似乎没怎么吃饭。”

站起来作势要告辞的千穆忽又转身,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抛出了一个在赤井秀一看来相当奇怪的提议:“我给你削个苹果?”

不等回答,他已经摸到果篮里那颗最红润的苹果了。

赤井秀一一时琢磨不透千穆想干什么,便不动声色道:“谢谢,麻烦你了。”

放在精装果篮里的苹果看起来很干净,不过千穆还是拿着它,走近病房自带的洗手间冲洗起来。

他提前摘掉了手套,洗苹果时,水花不停打在捂起来后更显白的手背上……千穆莫名陷入了沉思。

——等等,当初松田阵平在病床边给他削的那颗苹果,有好好洗过吗?有吗?好像没有。

——好吧,果皮倒是全削掉了,姑且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但那家伙自己有好好洗手吗?食指和拇指捏着苹果的两端,苹果旋转的过程中,绝对有蹭到过他的手心,还不止一次……

——嗯?

在赤井秀一和绝大部分外人面前,用着克托尔身份的千穆虽然不会露出阳光灿烂的表情,但必要的微笑也不少……不热衷社交,也不会冷漠得难以交集。

那么,这个知礼的人设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突然面无表情,漫不经心地磨磨牙齿尖,把“记仇”二字明晃晃地写在眼里——除非他因为一个苹果想起了一个卷毛,短暂地跌回了真实的自己。

毕竟那个卷毛削好的苹果块,他当初竟然…毫无戒心地吃过一口。

没错,只是清洗区区一个苹果,竟然让他联想到了自己曾经的重大失误,露出了如此明显的破绽反应。

跟卷毛本人没关系。

毕业典礼之后,他和那群人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了——也没有任何因果联系。

千穆正以轻松的心态,享受着不被无所不在的主角团打扰的美好。

嗯,由于美好注定短暂,才更应该珍惜这难得的时光。

所以他很快就将脑海中叽喳吵闹的主角团踢走,带着浅笑和苹果,回到了赤井秀一的病床前。

“抱歉抱歉,我才想起身上没带小刀,还好洗干净直接吃也没问题,诸星君自己拿住这里,嗯好了,你慢慢吃,我回去还有工作,就先告辞了……对了,如果还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给我发短讯。”

赤井秀一用两根手指捏住苹果的蒂,透过眼眉神情流露出的忧郁应当是气质问题,不代表他本人的真实想法:“好的,谢谢了,克托尔君,再见。”

“再见。”

身穿白风衣的身影离开病房后,赤井秀一维持着同一个姿势,靠坐了很久未动。

在周围没有任何人可以窥探的情况下,属于王牌特工的沉静理性,才在男人刀削般的面上显露。

从他碧色双眸中投出的探究目光,似乎追随着那道红白身影走到长廊尽头,从楼梯一层层地向下。

赤井秀一的病房在住院部的八楼。

红发青年前来探望他的时间,正处于电梯拥挤的高峰期,但进门之时,那件贴身风衣上却没有人挤人无法避免的褶皱,反而是红发青年鬓角边略有薄汗。

克托尔来时并没有乘坐电梯,而是顺着楼梯走上的八楼。而他离开病房后,也没有选择离电梯更近的通道,选择的是楼梯所在的另一个方向。

什么人会宁愿浪费时间和体力,徒步走上八层楼梯,也不愿意选择更方便省力,只是需要略等几分钟的电梯?

肯定不会是急性子。八层的高度,登爬比等待更费时间。

那会是因为……担心乘坐密闭电梯时的,“风险”吗?

赤井秀一有了直觉般的猜测。

针对“克托尔”的情报记录中,或许可以再增添一条:目标在日常活动中,带有与伪装行动时截然相反的过度谨慎。

“克托尔”这个名字,在杀人魔事件前,便已经在赤井秀一的关注名单上。

赤井秀一秘密来到岛国,真正的目的是寻找父亲赤井务武的线索,调查并尝试潜入一个被称作黑衣组织的跨国犯罪集团。

他的行动获批本来不会这么早,但黑衣组织近一年来在岛国动静颇大,原先还算低调的组织忽然开始招揽外围成员,FBI高层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便提前派出精英探员前往岛国。

虽说那群藏身于黑暗的食腐乌鸦正在填充爪牙,扩张的速度似乎加快,但它们谨慎多疑的作风未改,对外围成员的要求甚至比过去更高,赤井秀一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耐心地潜伏起来,结合FBI总部传来的情报,自己同时暗中调查。

他先找到了几个疑似组织外围成员的小角色,想要通过他们的行踪,挖出至少一个正式成员的踪迹,但名单上的几人一个月来虽偶有异常,却均是单独行动,无法顺藤摸瓜。

克托尔会出现在他的怀疑名单上,算是一份意外收获。

赤井秀一追踪某个怀疑对象时,发现目标与克托尔有过短暂接触。

克托尔的相关资料很容易找到。

阿方索·克托尔,日文名不详,男,22岁,日裔混血,国外著名医科大学毕业,回国后出于兴趣爱好,转而研究犯罪心理学。

家境优渥,独居,人际关系简单,有一所自己筹办的研究所。

而赤井秀一追踪的那个怀疑目标,与克托尔接触的时间,刚好处在前不久,克托尔对外发表研究论文之后。

时间点或许并不是巧合。

赤井秀一将这个名字记下,正欲找机会接近调查时,便正巧偶遇上了一件无头抛尸案,虽未在现场发现什么证据,但前几天在附近酒吧露过面的杀人魔夫妇,刚好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一路跟踪夫妇二人来到了临海城市——比起放在东京不会跑的克托尔,还是放着不管就会害人的杀人罪犯更为重要。

结果就是,默默给杀人魔干了一周活儿后,不用他之后想办法去偶遇,克托尔便自己来了。

两人无意间产生的交集,显然给赤井秀一带来了巨大的便利,他借机观察克托尔的言行举止,在医院的交谈,也有意无意用不会引起怀疑的话题进行试探,试图得到更多的线索。

而克托尔的表现可谓是完美无缺,他的眼神、微表情、潜意识动作、从谈话中漏出的观点,都表明了他是一个三观成熟,对犯罪行为了解却颇为厌恶的“正常人”。

——而在刚刚提及有人总将心理变态归结于外在影响时,克托尔有一个仅限于一瞬的不屑神情。

这个细节可以解读为,他对这些同情心泛滥的天真者的不屑,也可以解读为对这句话本身的不屑。

把遭受苦难仍坚强生活的无数人,和变态放在一起,说他们会不同只是因为一个选择,就是对前者的折辱了。

所谓的被迫扭曲,不过是为变态的疯狂扯一层遮羞布,而真正的疯子则要比变态更胜一筹,因为他们不遮不掩,以此为乐。

譬如那一身黑衣的乌鸦们。

克托尔会是其中之一么?他是作为乌鸦的同类欣然得到了招揽,还是以纯粹的天才研究者身份得到关注,不幸地被拉入深渊之中?

赤井秀一用冷静的视线探寻着,答案还遥不可及,克托尔的真实至今还在一片浓雾中。

不过,包括赤井秀一自己也是如此,他相信克托尔能够注意到,所以他刻意在同一个话题中留下了暧昧不清的态度,方便之后能够随时向两种方向解读。

等到他们之后再熟悉一些,确定克托尔的确是组织成员后,赤井秀一便会逐渐向他透露自己偏向阴暗面的想法,尝试通过他进入组织。

这次解决杀人魔让克托尔名声大噪,赤井秀一确信组织不会忽略,如果克托尔真的是那个组织的一员,就算只是作为外围的考察成员,那么在这之后,他的地位也必然会得到拔高。

而赤井秀一自己,即使实力有所已隐藏,但在杀人魔事件中仍显露出了不凡之处,只要克托尔愿意引荐,相信组织会乐意给他一次“面试”的机会。

一不留神,想了这么多。

赤井秀一低头,他不知何时换成握在掌心的那颗苹果,微微晃动,红色果皮表面的水珠早已经干了。

“……”

无声轻笑,即将深入敌营的FBI不紧不慢,淡然地把苹果放到嘴边,吃了一口。

不错,还挺甜。

……

说来也巧,千穆正好也在想“升职”的问题。

但他“入职”的真实情况,跟FBI脑补出的“天才学者刚露头角却遭黑衣组织魔爪”不算完全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毕业前夕,当他被警视厅公安部的部长秘密询问,是否愿意换一个身份,卧底某国际恐怖组织时,千穆至少懵了三秒。

“是成员皆穿黑衣,以酒名为代号,势力遍布世界,商政及各行各业皆有渗透的——危险神秘组织?”

“没错。”

“……”

“源千穆同学,这是一个隐藏于黑暗中的恐怖势力,如果任由其发展,民众的生命安全将会遭到巨大威胁,我知道以你的家世,没有直面危险的必要,所以只是询问一下你的意见……”

“……可以,我同意。”

“你在警校的成绩相当突出,严谨的性格,也十分适合……嗯?!”

源千穆训练时总把“危险”挂在嘴边的事情,连警界高层都听说了,部长只是带着试试的心态来抢人,根本没抱几分源家大少爷真愿意冒生命危险去卧底的希望,万万没想到这一试,还真成了。

大概他能答应卧底过于不可思议,千穆遭到了接连不断的询问确认,实在是烦不胜烦。

如果是去别的恐怖组织卧底,那想也不用想,他绝对不可能去。

……但这算什么。

警视厅挥泪护送恐怖组织头子回老家疗养,老家有车有别墅有美女秘书贴心小弟,但他们还是怕他在老家住得不够开心,每个月给开高昂工资和任务资金,逢年过节还有双倍卧底补偿费?

千穆一时竟觉得又离谱又好笑。

答应,自然得答应。抛去不重要的双倍工资不提,他自己卧底自己的组织,自由度极高,毫无风险可言,还能占掉一个卧底名额,免得警视厅又一个劲儿往他家酒厂掺水。

再一想,拿到一个警方认证的卧底身份也不错,他能光明正大在同样卧底进来的笨蛋二人组面前露脸,将当初临场心理特训开幕时的恐吓再来一遍——不,这是对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考验,验证验证他们的培训结果是否过关。

他,神秘而阴狠的黑衣组织BOSS,怎么会幼稚到想看那两人当场傻住了的呆脸呢?

千穆很愉快地接受了任务,毕业以后立刻麻溜地消失,甚至没跟降谷零他们吃上一顿庆祝各自入职的饭。

毕竟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也消失了,这顿饭本就吃不成。

他进的是警视厅公安部下属的公安机动搜查队,跟同在公安部的诸伏景光不是一个部门,当然,诸伏景光他们现在大概也正接受卧底培训去了,不可能知道小伙伴不仅无声无息成了他的同事,更是凭借专业技能跳过了培训环节,在卧底的道路上先行了一步。

警视厅给千穆准备的人设,基本就是赤井秀一查出来的那一堆。

直属上级给他安排的卧底路线是,先伪装成归国不久的年轻学者,先从外围行动成员做起,后逐渐展露出医学研究与心理学方面的才能,引起黑衣组织高级干部注意后,争取打入组织内部极其神秘,警方至今未能掌握一丝详细情报的研究部门。

千穆十分严格地遵循了这个计划。

其他卧底想要混入组织,先要从调查并接近组织成员开始,公安部只能传递关于该成员的情报,不可能帮他牵线。

因此,接触时必须小心翼翼,不仅防备着暴露,还要接触过程中防备层层环绕的哪个疯子突然发疯,祸及己身。

整个过程犹如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即使身死也不会有人前来支援——而这,还只是潜入的开始。

然而,千穆很不耐烦:“跟着走流程,太麻烦了。”

他选择另辟蹊径。

这半个月来,千穆待在公安部出资金给他全款买下的研究所里,就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写论文发论文。

第二件:写完论文后等个三天,从Gin给的底层人员名单中,随便挑一个住得近的,命令他在自己研究所门口晃几圈,晃完自己该干嘛干嘛。

于是。

并不需要真的接触哪个干部,亦或者丢下手头的研究辛辛苦苦在夜色里徘徊,当BOSS的就是这么任性。

半个月后,在上级的鼓励、联络人员的支持……在所有知情者的期盼下,千穆终于成为了——

普普通通外围成员。

上级表示很欣慰,只用了半个月就避开组织的鹰眼,顺利成为外围成员,源千穆果然是个适合卧底的人才。

接下来的一个月,千穆继续泡在警视厅送给自己的研究所,偶尔写点论文往外发一发,到了固定的日子,便前往自己位于疗养院底下的私人领地,继续配置救命药物,两不相误,比被关在警校时舒适了岂止百倍。

千穆几乎要沉浸在这份久违的安详中,当然,是“几乎”。

在领到警视厅秘密发到银行卡里的第一笔工资时,千穆终于是想起来了——他似乎是一个卧底的事。

因此,在作为外围成员“艰难活动”了一个月,觉得似乎差不多是时候了,他打算给自己找个升职的借口。

调查杀人魔痕迹的委托来得恰到好处,千穆这才破天荒地主动行动起来,勉勉强强出了一个远门,忍受了好几天想把杀人魔脖子拧断的烦躁冲动,让这个事件顺利告终。

升职的借口顺理成章地有了,无论是警方这边还是组织那边,都挑不出任何问题——毕竟“克托尔”如此优秀,黑衣组织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从外围成员往上升级,便是拥有代号的正式成员。

而组织成员的代号,作为得到认可的象征,皆是由神秘莫测的BOSS亲自赐予。

不过BOSS这些年来一直划水不管事,取代号的重任目前交给了Gin……偶尔贝尔摩德想找点乐子,便会帮Gin分一点负担。

——据说贝尔摩德取的代号更好听,只有一点不好,她偶尔会给男性取女性化的酒名。

自己给自己升职的前夕,千穆的心情非但不激动,反而情绪颇低。

躺在研究所二楼的卧室床上,清凉月色照在窗沿,没能踏入半昏半暗的领地,到了准时入睡的点,他竟有些睡不着。

不知为何,千穆总觉得卧底简单得索然无味,似乎缺了点什么意思。

“嗯,无论在什么地方,升职都是重中之重的大事……难道,还是需要一点仪式感?”

想了想。

右手从被子下探出,往上摸了摸,抓到了放在枕头边设置静音的手机。

自毕业以后,千穆的手机便是不变的静音状态。

信箱里积攒了二十几条未读短讯,发信人有松田阵平。萩原研二,伊达航。

有十多条集中在一个月前,最近收到的短讯倒是少了,但依然是隔几天来一条,仿若失主仍在坚持不懈寻找走丢的家猫。

千穆没有点开短讯,任由未读显示占据着信箱。他只盯着那几个名字,短暂地看了一会儿,便点开新信息,编辑文字。

【收信人:Gin】

【晚上好,打扰了,我是克托尔,不知道Gin大哥对我有没有印象?

我想请问,以我目前的资历,有没有机会成为——拥有代号的正式成员呢?静候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