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枪声带着激烈的曲调在空旷的射击馆内传荡,叠出数层回音。
“哎呀!完全打不中嘛。”年轻女生忍不住发出懊恼的声音,用别扭姿势将拿着的枪高举在眼前,追究责任似的对光反复检查,结果当然是看不出任何问题。
她的同伴在旁边也试探着开枪,但将仅有的几颗子弹打完,只有一颗子弹勉强沾到了三环的边儿,可明显是运气成分居多。
“还是不行啊,我还觉得已经对得很准了。”
“射击比之前想象的难好多,我的手好像都麻了…哎,美纪子,你呢?”
“这么一说,不仅麻还有点震痛……”
两个女生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已经有了干脆放弃不玩了的想法,但旁边传来一道声音:“你们握枪的姿势有点小问题,不介意的话,我帮你们调整一下?”
“当然不介意啦,就是会不会太麻烦……”
“哇!不介意当然不介意,麻烦了,克托尔先生!”
一个还在象征性地扭捏,另一个女生就高兴地应下,先前的不耐烦一扫而空,变回跃跃欲试的模样。
从另一边射击位走过来的,是一位从各种意义上说都极为显眼出挑的青年。
他有一头微卷的红发,挑起的发尾如同火焰般盛放,赤红微暗的瞳色极其少见,令人不禁联想着曾在展览中有幸见过的稀世红宝石。
这位混血特征突出的青年谈吐不凡、面容俊俏,肤色较白却不显弱不禁风,随意套着的收腰风衣将高挑的身材尽显无遗,这样的配置统统安在一个人身上,有多么吸引目光自是不必多说。
据克托尔自己所说,他从高中起便一直在国外生活,是不久前才回国的,因为不想太快进行工作,便随自己心意,打算先四处玩玩逛逛。
虽然只认识了不到三天,两位女性——吉本美纪子和田口爱羽私底下悄悄讨论过,克托尔先生身上,有一种自信与漫不经心杂糅而成的气质,本人看起来懒洋洋的,实际上相当乐于助人,她们这次出门,能认识这样的优秀男性也太幸运了。
克托尔过来后,先后帮她们调整好了姿势,两个零基础的新手听从他的指挥改变着枪的高度,艰难等到了一声“好”,方才忐忑万分地扣下扳机,开枪时下意识飞快闭上了眼。
“唔……不错啊,都是九环,田口小姐的这一枪已经接近靶心了。”
“嗯?!真的耶!”
“哇!!!好棒,真是太厉害了!克托尔先生,谢谢你~”
吉本美纪子毫不在意自己的成绩稍差一点,她对自己的最高希望就是碰到靶子,现在目标不仅完成还超额了,自然是喜不自胜,言语中尽是掩不住的兴奋。
就在克托尔被女生们围着叽喳不停时,另一边断断续续的枪声也停了,有人大笑着走来:“怎么样,三位玩得开心吗?”
来人的是一对夫妇,年龄大约三四十岁,丈夫是最普通的亚裔长相,五官没什么记忆点,身材保养得倒是不错,而妻子美丽优雅,举止与说话语气皆温柔无比,很容易让人生起好感。
“嗯嗯,射击太有意思啦,要不是八目先生带我们来玩,我之前都不知道还有这么有趣的娱乐呢。”
“嘻嘻爱羽,没有克托尔先生帮忙,你还能这么说吗~”
“美纪子!讨厌啦——”
两个女生当即嬉笑起来,特意过来关心的八目先生和八目夫人,作为招待大家来射击馆玩乐的主人,似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转向除女人们外的另一人,态度真诚地询问道:“克托尔先生呢,玩的可否开心?要是无法让客人感到有趣,就是我们这两个主人招待不周了啊,还请千万不要客气,如实地告诉我吧。”
八目先生虽然嘴上请红发青年不要客气,但其实真正在客气的是他自己。
几人同游的两天半,类似如此的对话发生了无数次,每次都以红发青年完全不跟他客气告终——
“啊,还行。”克托尔的面上,依旧挂着那副慵懒的、好似对什么兴趣寥寥的礼貌浅笑,甚至每次嘴角勾起的弧度都几乎不变,“比起赌博,这个确实有意思的多…那么剩下的时间还有什么有意思的活动吗?”
八目先生下意识跟仿若美丽背景板的八目夫人对视一眼。
自然地对视完,两人的表情没有变化,眼神没有异样,只是将同样已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再做了一遍——期待着,微笑着,看向克托尔射击位上的计分器。
“……”
完美的十环。
克托尔进入射击场后,抬手随手射击的一枪,正中遥远的靶心,竟似没有一毫米的偏移。
“——哈哈哈哈哈!”
八目先生的主人翁精神十分值得敬佩,哪怕一路上不断被没眼色的红发青年扫兴,此时第一反应依然是热情地称赞:“厉害!真是一点儿不意外,这有专业的水平了吧?克托尔先生连射击也不在话下,哈哈,实在是令我汗颜啊。”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恰好在夏威夷学过。”克托尔懒洋洋地摆手,压根没看计分器,旁人对他的夸张赞叹仿佛也只是吹吹风,听着毫无波动,甚至觉得无聊。
八目先生:“……夏威夷?”
克托尔漫不经心:“是啊,夏威夷有一个神奇的训练基地,涵盖从开车到开飞机,拆弹到狙击的各种实用技术,我去那边稍微学习过一阵…所以什么都略会一点,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略会吗……”
八目先生的左侧脸肌肉不受控地一抽,险些按不住火气怒斥他胡说八道,光明正大把他们当傻子耍。
但是他不能。
八目夫人立刻接上了话,温言细语将气氛圆了回来,遮掩的时机十分巧妙,正处于兴奋中客人们根本觉察不到八目先生情绪上的些微异样。
一旁的吉本美纪子和田口爱羽一见那个完美贴合靶心,正熠熠生辉着的十环,对克托尔先生的敬佩之情再度爆棚,与八目夫人你一句我一句吹捧起来。
然而,夸法不管怎么换花样,都绕不开那一句:“既然我们玩过的所有项目你都这么擅长,那么有什么事情是克托尔先生不会的吗?总感觉没有呢!”
这话换个情景仿佛在挖苦人,但在这里,全然是女生们真心实意,有感而发。
他们这行人,是前天晚上,在一家娱乐会所里遇见的。
吉本美纪子两人是出生优渥的富家女孩,家在东京,因为此前家里管着严厉,大学毕业后便相约全国旅游,跑出来体验生活。
会所内人员嘈杂,在闪烁的灯光下更显吵闹,两个女生不太适应这个环境,只好找了一个空点的位置坐下喝果汁,刚好和独自待在角落的克托尔坐到了一起。
比在舞池边喝果汁的她们,还是这个红发青年更奇怪。
他在灯光闪烁较弱的角落边坐了许久,期间有不少人被他出众的外表和气质吸引,热情地上前邀舞,还有积极请他喝酒的,他都拒绝了。
不喝酒不跳舞,也不与他人纠缠,那他来这种地方是做什么,难不成是单纯来感受一把气氛?
总有人注意到了他,并且好奇这个问题,于是不做别的什么,只主动上前与他攀谈,来的当然就是八目先生和他的夫人。
位置够宽敞,五人坐到了一桌,健谈知礼的八目先生自然而然打开了话茬,原本紧张的女生们在温柔亲切的八目夫人的引导下,也放松了警惕,很快加入进了谈话。
八目夫妇先自我介绍道,他们是本地做木材生意的商人,平时需要在全国各地到处跑,除了做生意,也想广交好友——夫妇两人都是热情耐不住寂寞的性格,目前正好在老家这里休息,还没出去跑生意,便来跳跳舞,认识些新朋友。
有他们开头,两个女生也做了自我介绍,虽然只说了名字和旅游的目的,但在某些人眼中,她们已经透露出了足够多的底细。
最后轮到了一旁的红发青年。
红发的青年名叫克托尔,而他的性格其实不算难以相处…至少女生们是这么觉得的,因为他并不介意他们贸然过来打扰他,也不介意透露自己的信息。
他是年轻有为的归国精英,到这座比较偏的临海城市来也是旅游的,来会所干坐着是觉得,过去接触到的事情都太无聊,于是临时起意想找点刺激,结果这里却比他想的更无趣,要不是他们来找他聊天,他已经打算离开了。
这自称“什么都很无聊”的态度发表之后,倒是隐隐透出了几分不讨喜的高傲,不过女生们跟他不熟,自不好说什么,只是把心头些许怪异压下。
而八目夫妇似乎也没觉得被冒犯,表现得还是那么热情,听说克托尔想找刺激,他们便立即以本地人的身份坐起东,提议带着三个外地游客一起好好游玩,想要刺激那就来刺激的,也免得三人人生地不熟的,玩不开心。
克托尔刚回国,对国内确实不太熟,便用无所谓的态度随口答应了。
而在先前持续颇久的谈话中,女生们对八目夫妇的观感相当不错,加上一旁帅哥加持,两人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也欢快地答应下来。
八目夫妇便热情领着他们到了自己的私人别墅,进行了一番周道的招待。
他们不仅亲自下厨为他们准备晚饭,第二天一大早便开车带着他们在城市各处游玩参观,不管是好吃的好玩的都安排的是上下妥帖,可谓是宾主尽欢。
几人都不是缺钱的主,刚好两个年轻女生初入社会,也是贪图新鲜刺激的性子。需求统一,主人家当然也不含糊,先带着客人们去了当地最有名的恐怖鬼屋,随后依次去悬崖边玩蹦极,去跳伞俱乐部玩跳伞,昨晚甚至还带着他们进了当地少有人知的私人赌场玩了几把,今天上午又带他们来专业射击馆,体验真枪实弹的射击……
作为邀请方,八目夫妇的安排可谓是精心至极,能想到的刺激项目基本都被他们过了一遍,这份心意实在是令客人们——特指从东京来的两个富家女,万分感动。
她们玩得很开心。
八目夫妇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但下一秒——。
“还行,不过比我在国外通关的那个差远了。”
一个开业以来至少寥寥百人通关的鬼屋,竟然十分钟就打着哈欠通关出来的家伙这般说。
接着,还没完。
“蹦极啊……这个崖有点矮了,你们先去吧,我就不了。”
“给你们说注意事项的跳伞教练不是很专业,应该这样……”
“无论玩什么都一样,只是想赢的话,喏,不是很简单吗?”
这个仿佛在游戏人间的家伙,可以说是相当不懂眼色的扫兴了。
八目夫妇精心挑选的所有项目,他都样样娴熟,上手无一不通,即使只是随意小赌一把,他也只会赢——看不出他有没有做什么手脚,总之,就这么轻松地赢了。
主人连带客人们早已经目瞪口呆,或者说震惊到有些麻木了。
从红发青年嫌跳伞无聊,现场买下直升飞机,试图学习开直升机的那一刻起,他们才意识到,这个年轻人老是挂在嘴边的“没意思”,恐怕并不是内在空空的自吹自擂。
他大概确实是太过体验太丰富,才越发厌倦了平淡生活的无趣。
身家不凡,自身更是极其出色,可以安然地挥霍青春,肆意人间的年轻人……
不就是大众意义上完美的天之骄子吗?
吉本美纪子和田口爱羽虽也出身不错,但她们的家世和眼界显然都远远到克托尔这种程度,心生羡慕之余,憧憬亦油然而生。
到今天看到克托尔先生的枪法也如此惊人后,她们已然不会再一惊一乍,毕竟早觉得他的优秀是理所当然的,克托尔会失误才奇怪。
“说起来,克托尔先生有从来没尝试的娱乐方式吗?”
“有吧,肯定是有的,世上新奇事物何其繁多,我怎么可能全都体验过。”
克托尔到这时又谦虚起来了,他那不紧不慢、仿若故意长长拖起的尾音,不知再度刺到了谁的耳。
“既然如此,我先歇一歇,你们可以继续……啊,对了。”克托尔的目光越过八目先生的头顶,落向险些被沉默吞噬掉存在感的一个男人,“诸星君也来试试?”
八目先生扯动重新变得灵活的嘴角,含笑顺着他的话道:“是啊,阿大,别老是在一边看着,都是一起出来玩的朋友,随意一点。”
“……”
被提到的男人抬头,微抬起针织帽下的绿眸,开口是不太正宗的日语:“不用了,我应该玩不好。”
“诸星先生,玩不好也可以试一试呀!”吉本美纪子顿时又兴致勃勃起来,“你看我和爱羽,开始打得不也乱七八糟,实在不行克托尔先生还能帮帮你嘛,对吧,克托尔先生?”
“嗯。”克托尔当然不会拒绝。
除了本人以外的所有人都表示支持,而此时被数道目光关注的男人却是皱眉,露出了一个不怎么情愿但没办法的表情。
“好吧,那我试试。”
“这就对了嘛,阿大,你就是太客气了,去吧,放心地玩!”
八目先生乐呵着拍了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人的后背,尽显与其他人不同的亲近。
诸星大是个外国人,前不久来岛国散心时不慎弄丢了钱包和证件,走投无路之际流浪街头,正巧遇到了好心的八目夫妇。
夫妇二人听闻他与国外的家人闹了矛盾,暂时不想回国也不想联系家人,便留他借住在家,平时帮忙做些打扫修理的体力活抵作房钱。
三位客人在八目家住下时、包括后来外出游玩,诸星大都一直跟着他们一起,不过他一般只在旁边看着,很少参与进来。
他的反应很好理解,毕竟寄人篱下,拿人手短,不好意思再多花雇主的钱,所以便刻意降低了存在感。
话虽如此,同行的两个女孩其实也没少注意他。
因为诸星大样貌也不普通。
虽同为混血,但他跟克托尔不同。
许是年龄比后者大几岁的缘故,诸星大的五官更深邃,棱角劲削分明,散发着成熟忧郁的气质,而他将近一米九的身高配上过腰黑长发相当桀骜不羁,像个在街头自顾自敲击架子鼓的叛逆歌手。
不过实际相处下来,虽然体力不错、帮忙干活也老实利索,但这位诸星大……却好似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经常低垂着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在想什么,也不怎么爱和其他人交流,让他一起玩点什么,都不太乐意。
诸星大现在走到射击位,外行人也能看出来,他之前的确没摸过枪,动作相当生疏,把枪反复拿起放下,认认真真观察了好几次,才勉强用右手食指扣住扳机。
克托尔的视线从侧面投来,在他似是被体力活磨出茧的右手掌上停留了一小会儿。
“再往下一点,手指收紧……嗯,对,差不多了。”
“这样吗?”
诸星大说着,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一动不动,维持着克托尔纠正过的姿势,开枪。
“砰砰!”
就在八目夫妇和两女生面露期待,已经准备好为诸星大的成绩拍手鼓励时。
“……哎?”
“啊,这……”
原来想着的是,他就算打不中八九环,只要沾上靶子,他们就能大肆夸奖,给沉默孤僻的小哥一点心灵安慰。
但谁也没想到结果还是如此凄惨。
诸星大连开了两枪,两枪都脱了靶,子弹到底飞到了哪里去,到最后都是个谜。
这表现,比吉本美纪子还要……
克托尔似乎都惊讶了,有点不可思议地陷入了沉思:“方向有我帮你调整过了,怎么还会偏那么远?”
诸星大自己却是不怎么意外的样子,打偏了就打偏了,表情也只是稍显暗沉:“啊……果然还是不行,谢谢克托尔君,就这样吧。”
“不,问题不大,你再来试一次,我戴上耳罩走近点看看。”
自己打枪百发百中没意思,但指导起水平差到惊人的烂枪篓子,克托尔反而有兴趣了,他一副非要指导到诸星大能上靶才算完的模样,倒是比之前稍微精神了一点点。
诸星大推辞了一下便没在拒绝,似乎这般木讷的性格,不太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
这下沉默孤僻的人融入了集体,傲气闲适的人有了事干,八目先生唇角的笑意真实了些许,给了八目夫人一个眼神,八目夫人心领神会,过去陪另两个女生聊天。
到中午的时候,诸星大在克托尔就差手把手按着开枪的指导下,总算能一枪稳稳地击中五环,其他人也玩够了,一行六人便离开射击馆,找了个颇有档次的餐厅吃饭,最后结账的自然是八目先生。
“下午去海边玩怎么样?”吃着饭,八目先生如常提议道,“其实,我们名下有一小片私人海滩,本来是想在岸上修一座旅馆,做点旅游旺季的生意,但芳子很喜欢那里的风景,就把旅馆改为了自住,有空了去那边度度假,还能用来招待朋友。”
芳子是他夫人的名字,八目夫人此时也笑意盈盈地接道:“最近海边应该有些小浪潮,克托尔君对冲浪感兴趣吗?我们家里刚好有几套设备,可以借给大家用。”
“冲浪?听起来不错。”
克托尔切开牛排,五分熟的血丝淌进黑胡椒汁中,像他眼底一闪而逝的红。
他将一小块切得极细的鲜嫩牛肉放入口中,直到缓慢地咀嚼完,才接着说:“刚好是我没有体验过的玩法,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哎呀呀,我不会游泳,到时候就为克托尔先生加油好了,嗯、还有诸星先生,到时候我们给你们加油!”
女生们直接默认了同行,全然不觉得去往遥远偏僻的海边有什么不妥,此时正兴奋着能看到帅哥冲浪——两位小哥的身材一看便不差,到时候换上泳装,是不是还能欣赏到腹肌?
他们吃完饭便出发,由八目先生驾车,载着全员离开了还算繁华的城市,穿越少有人烟的林间弯道,两个小时后,终于抵达了他口中的海边私宅。
八目先生是个实诚人。
房子建在比海岸高处一头的山崖上,宽敞明亮,窗朝大海,风景优美,沙滩没被无穷游客和垃圾占领,作为休闲地十分幽静怡人,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手机信号时有时无了。
而客人们的运气就不太好了,入住后不久,窗外的天色就阴了下来,远方的海岸线起伏不平,风鼓鼓吹动,是暴风雨将近的预兆。
主人家遗憾地表示抱歉,没有提前看好天气预报……各位不介意的话,就留在屋里多住几日,等天气放晴后,大家再安心享受海边风光。
来都来了,客人们就算觉得耽误得有些久,也不好意思提出回返,这事就定了下来。
转眼过了几天。
八目夫妇待客的态度未变,始终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而看着诸星大一人承担着几人份的打扫,客人们也有些过意不去,主动分担起了一部分家务。
可是,不知是不小心染上了风寒,还是水土不服,身子骨较弱的田口爱羽突然觉得不舒服,在第三天的早晨突然卧床不起,只能躺在床上休息,由闺蜜照顾。
很快,吉本美纪子也感觉浑身发软发热,有疑似重感冒的症状出现,她倒在一旁,与田口爱羽搬到了同一个房间,由八目夫人细心照顾。
可不知为何,八目夫人照顾得再细致,两个女生还是没有痊愈的迹象,身体情况愈下,意识也渐渐昏沉。
这时候才发现哪里不对,也已经来不及了。
不止是两个天真的女孩子,另一边,克托尔只比吉本美纪子多撑半天。
隔日,近夜。
已经到了晚餐时间,二楼属于客人的房间却迟迟没有响动,克托尔在午饭后觉得头晕就先回了房间,此时像是睡着了,没有下楼。
楼下,八目夫人正在熬汤。
大骨不经劈碎,整根斜放着浸在锅里,由于熬煮的时间太久,乳白泛黄的骨油从本就裂开的骨缝漏出,浸润了高汤,忽又卷入了咕噜咕噜翻滚的气泡中,在溢散的香气中无声哀鸣。
八目先生则在擦拭餐桌。
餐厅里,有一张很大的方形红木桌,他们之前围着餐桌吃饭,桌子始终被巨大且厚的餐布盖住,甚至桌脚也被遮住——此时餐布却被八目先生掀开,露出底下赤红近黑的桌面。
桌面头尾边角都有些许凹凸不平的痕迹,看着是被锋锐硬物锉砍留下的。
八目夫人将硬肉与脆骨炖得软烂时,八目先生也将桌面擦得油亮。
夫妇二人同时收手,隔空对视时,温柔的夫人笑得妩媚,和善的先生收敛笑容,眼露鬣狗撕裂猎物时的凶芒。
他们一起上楼,但去的是不同的房间。
八目先生进门前,敷衍地敲了敲门,八目夫人则直接拧动门把,宛如即将收获最爱的礼物的欢悦笑意,自从带上后,再未摘下。
八目先生开了灯。
不小的卧室,一个男人似忽然难受至极,翻动时,不小心从床上翻倒在地,但与隔壁的红发青年,以及早就无力行动的女生们相比,他似乎还剩了点能动的力气。
八目先生走近,俯视他满脸虚弱,还挣扎着用手指扣着毛线地毯的样子。
能够肆意掌握生死的光环,足以为任何一个看似普通的人戴上帝王之冠,此时的八目先生就是这样的状态。
他好似不忍地蹲下,感同身受般握住黑发青年因用力而抽搐的手:“…阿大,不用我再多解释,你应该也已经明白了。”
“我给你们下了药,住在你隔壁的小哥,三楼那两位小姐,都再也无法自己从床上站起来了。哈哈,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相信,你是可以理解的。”
“在我们被贫困折磨得苦不堪言,都不一定能好好生存的时候,世界上还有一些人,过着生来优越的生活,他们竟还不觉得满足,四处寻找所谓的……刺激!新鲜!”
八目先生的语气依旧是带着劝意的和善,眼神却如冰寒刺骨,加重的那两个词被他用牙齿狠狠咬碎,仿佛在他掌握的世界里,能够享受人生的富豪,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这股无由的恶意,便是驱使着八目先生的元凶,生于微末的他看人极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观察到了眼前男人心底的迷茫,远离家乡的孤独,对亲人的不满……此时,八目自信这个名为诸星大的男人已经完全落入他的掌握之中。
他轻轻松开诸星大的手,转而攥起男人的头发,猛地向上一拉,放缓的语气犹如淬毒,却又带着无穷诱惑:“看到坐在街头的你,我就想起了当初的我……阿大,我是把你当做兄弟看待的,你背井离乡,无依无靠,而我们收留了你……。”
“感受到了这些富人的生活,你心里是满足的吧,从那些浪费生命的蠢蛋们那里得来我们需要的东西,我们没有错,做法相当简单,就像这样,很简单,很轻松。”
“你,肯定——想要留下来帮助我,和我们成为……家人的,对吧?”
是邀请,也是威胁。
当八目先生看到是街头徘徊的诸星大时,想到的当然不是曾经的自己,而是:身强力壮,在当地毫无社会关系的落魄外国人,是一个很适合的帮手。
因此他顺势邀请诸星大给自己帮工,期间悄悄藏起了外国人身上仅剩下的护照,开始往客人们的吃食里投毒时,也只给诸星大下了较轻的剂量。
剂量最重的幸运儿,当然是那个高傲自大的克托尔。
优秀!优秀!多优秀的一个人才!真是生来就拥有了一切!
神的青睐,竟然全被这样一个狂妄地,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家伙占据了!
呵,不过是表面功夫做得还算好,实际粗心又愚笨,高傲却全然不知自己将成案板羔羊的模样,真是让人看着发笑。
如果不是为了取下一颗足够鲜活的头颅,嫉妒得七窍生烟的八目先生,恨不得直接将他毒死。
想到克托尔,八目先生忽然失去了恐吓诸星大的耐心,阴恻恻地追问:“那么,你的回答呢?”
“呃……唔……”
诸星大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绿瞳中的神采灰暗,八目先生的话和阴冷的目光,显然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句句撞到心尖。
如果没被投毒,他可以轻而易举反抗,但现在,他随时可能被暴露出真面目的杀人魔杀死。
人的良知与求生欲激烈碰撞,诸星大不断心理抗争……
最终,他眼露痛苦,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很好,不愧是我看中的兄弟,我的伙伴,我的……家人。”
熟练的给眼前的人不断下着暗示,八目先生总算恢复了点笑意,不再拖延,亲自弯下腰,将浑身无力冒汗的诸星大扶起,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慢慢带他下了楼梯。
走到巨大的餐桌前,他们停下了。
餐桌上,已经摆放好了等候处理的“货品”。
红发青年静静地躺在这里。
他是被看似柔弱无力的八目夫人,亲手从二楼抱下来的。
夫人对他,果真如对待心爱之物般珍之又重,将他放平在坚硬的桌面时,刻意落轻了力道,不让他的后脑遭到粗鲁碰撞。
他只穿着睡衣,手足无力地垂放。
质地柔软的睡衣理应轻薄,但靠近领口的两颗扣子,却被他无意识自己解开了,衣领向后挤出褶皱,只谨慎地露出一小块被热意中熏得微红的皮肤。
红发青年本是偏着头,但坐在长桌端侧的八目夫人伸出手,将他的头轻轻地摆正,随后指尖痴迷般抚摸上去。
从他柔软艳丽的红发开始,摩挲到青年能感受到颤动的眼睑,再顺着滚烫的面颊滑下,停顿在嘴角。
“亲爱的,我好满意这次的装饰品。”八目夫人欢喜得不行,一下环住了红发青年的头,“欣赏几天就埋进沙堆,太可惜了,我们把他的骨头留下,好不好?”
八目先生下意识皱眉,出于对这个公子哥的厌恶与嫉妒,他并不想把这家伙的脑袋摆在家里,再把骨头做成家具,但夫人既然这么想要,他便宠溺道:“芳子,只要你喜欢,怎么都行。”
八目夫人得到了许诺,心情变得更好了,对红发青年还未脱离鲜血供应的头颅爱不释手。这般精致又独特的长相,简直是正对着她的喜好去的。
另一边,八目先生放开了诸星大,让他自己按着桌沿,支撑起身体,而八目先生自己则重新上去二楼,不一会儿下来,手里抓起克托尔房间里的背包。
他打开背包,把包里的东西全部抖在沙发上,无视掉极少的杂物,得到重点关注的只有钱包。
克托尔的钱包里,有数张大额现金,几张银行卡,和一张驾照。
八目先生只将现金取出,银行卡和驾照都没有用处,重新胡乱塞回钱包里。他显然是对现金的总数不够满意,边塞边骂了句脏话,转向餐桌时,杀意飙升:“不只是头,我还要砍掉这家伙的手和脚。”
“好呀,先从哪一只开始?”
“左……不,右手。”
克托尔射出完美十环的右手,他早就觉得碍眼了。
“那就快开始吧,亲爱的——相机,之前的垃圾无所谓,这次可不能忘哦。”
“好好好,亲爱的,别急。”
八目先生走到一旁,打开了被沙发挡住的保险箱。
箱门打开之时,里面塞得过满的东西没了阻挡,有部分洒落了一地,竟然全是不知从多久起囤积的照片。
他们挑选的“猎物”除却要满足引来他嫉恨的条件,还必须是长相出色的年轻人,男女皆可。
在精心处置前,他们会为满意的“猎物”拍照以作纪念,照片清洗出来,日后还能时不时取出来回味——最喜欢的耳饰是用谁的头骨磨成的?冻库里珍藏的又是谁的眼球?嗯,原来如此,我们的品味,还真不错呢。
偶尔八目先生会忘记拍照,八目夫人也会忘记提醒,但这次一定不能忘。
诸星大看着八目先生打开保险柜,又将柜门关上,再度向他们这边走来,来时手里提着一把小型园艺电锯,通好电,然后启动开关,递给了诸星大。
“把这只手,给我锯下来,然后是脚。”八目先生扁平的眼里闪起残忍的光,无比强势地命令道。
如果不是要拉诸星大下水,必须保证他手里沾血,八目先生会亲自动手。不过只是把不重要的手脚分出去,还没有到心痛的地步,他能够保证是自己亲手砍掉克托尔的头。
“…………”
诸星大颇为困难地提着电锯,僵硬地转身,巨大而恐怖的噪音似将他吓呆。
这时候犹豫,产生心理斗争,是必然的,八目夫妇都没有着急着催促他。
他缓缓低头,看向红发青年还被八目夫人捧住的脸。
然后,他对上了一道沉静——却丝毫不见浑噩的目光。
电光火石,眼眸闪动之际。
只是一次对视,两人竟然瞬间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于是,在杀人魔夫妇期待的注视下,诸星大不再犹豫,举起疯狂运转的电锯,身体摇晃不稳地劈下——
“呲啦呲呲呲啦——!!!”
电锯砸在了原本对应在红发青年脖颈的位置,红木桌面被电动锯齿轻松割裂,无数带刺的细小木屑轰轰飞出,离得极近的八目夫人捂住被木屑划中的眼睛,发出痛苦的叫喊。
而在电锯落下的前一秒,本应被猛毒药倒,虚弱得奄奄一息的红发青年却突然翻身而起,轻巧一滚。
八目先生懵逼间只觉得胸口一沉,眼前一黑,下一瞬整个人便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横跨近十米的距离,撞翻了茶几和靠墙的置物柜,柜顶摆放的花瓶立时歪斜,砸得他头破血流,当场晕厥了过去。
诸星大将电锯的电源关掉,把缩到餐桌底下的八目夫人提出来,一个手刀击晕,然后便把女人暂时扔到了地上。
完成了一个帅气的飞踢,正爬起来的克托尔根本没管他那边,自然也没管受伤颇重,但目测死不了的八目先生。
他走到重新上锁的保险柜前,单膝半跪:“密码?”
诸星大顿了一秒,也没问他怎么肯定自己知道密码:“757490。里面还有一层指纹锁。”
“这个简单。”
克托尔——化名成克托尔的千穆还是去了八目先生那里一趟。
站在昏迷杀人魔、新鲜血液与染血瓷器碎片的混杂物前,千穆略微打量了一下,挑选了一个不会碰到瓷器碎片的角度下手,抓着杀人魔的脚,把昏厥的他拖了出来。
期间,杀人魔的肚皮刚好朝下,也不知道他的脸经过满地碎渣时,会不会不幸地再多几道无关紧要的口子……不过这些并不在千穆的考虑范围中。
他都为目标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只是让罪魁祸首多流一点点血,已经很仁慈了不是吗?
千穆拖着人一路行来,在别人家的地板上留了道磨砂般的细长血印,他用杀人魔的指纹解完了最后一道锁,从保险柜里取出了相机、数百张照片,以及胡乱塞在最深处的庞大密封袋。
袋子里装满了钱包手机或是外国护照,随手一翻,便是一张张时间早已停滞的黑白面孔。
照片足有数百张,这里留下的私人物品明显不全。毕竟杀人魔多年来不断诱骗并虐杀目标,不可能全将尸体埋在自家门外,有更多人只在临死前,被他们拍下照片留以纪念。
这些遭到各种方式处理的尸体,便是千穆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近几月来,岛国各地的偏僻处,时不时会发现身份无法查明的无头尸体,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线索根本无处可寻。
同时,各地还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溺亡事件,因死者身上并无遭到他人威胁的痕迹,警方查证后,只能将这些案子定为自杀。
转机是一次类似的案件,一个小学生无意间发现了被潮水推到岸上的尸体,报警后,警方照例想将死因定为自杀,但小男孩的父亲在检查过尸体后,笃定死者并非自杀,甚至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然而,虽然推理出了是他杀而非意外,这位本职是推理小说家的父亲遗憾地表示,现场留下的线索有限,他也找不到能将凶手挖出并定罪的证据。
好在案情上报后,引起了警视厅的重视,一番辗转后,警方决定挑选专业人士进行协助……于是最近刚好发表过犯罪心理学相关论文,并引起业内关注的年轻学者“克托尔”,进入了警方的视线。
接到委托后,千穆用一天一夜的时间,翻完所有无头抛尸案及可疑溺亡事件的案宗,做出了一份详细的凶手犯罪心理画像和行动轨迹推测。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必多言了,他刚好觉得自己稍稍演一演,还挺符合凶手的要求,也没跟委托方打招呼,便到排查后最怀疑的对象出没之处钓鱼。
鱼钓到了,戏演完了,证据也有了,还顺便救下了两个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的女生,千穆总体还算满意……希望女孩们的感冒早日痊愈。
……不过。
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系好睡衣的扣子,方才打开顺带从沙发上捎来的手机,给委托方拨去一个电话。
等待接通时,猩红的视野向下移动。
满脸是血的杀人魔竟然清醒了。
杀人魔以为他看透了一切,完全掌握了“克托尔”与“诸星大”的一切……但短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切让他如坠冰窟。
眼前的“克托尔”明明没什么表情,可他浑身上下却感知到了极度的危险,好似下一刻就被未知的野兽撕裂,又好似有冤魂在耳边凄厉的叫喊。
八目先生混乱迷蒙的思绪,此时都被恐慌填满,明明恐惧和惊慌最不该出现在杀人如麻的他脸上,明明对他人的恶意习以为常甚至是享受…但此时这个人间的魔鬼,却像是亲眼见证了恶魔的俯望,比起与恶魔对视,恨不得先将自己缩进地狱的阴影里。
“……嗯?”
千穆疑惑地偏了偏头,表示自己还什么都没做。
他又不会抬腿,将刚好插到杀人魔腿上的陶瓷碎片,一点一点踩进对方的膝盖骨缝里。
…那是因为另一个杀人魔抱他下来时,吝啬地没给他穿鞋,他现在还是光脚。
他也不会像杀人魔叫嚣着如何对他那样,也掰断对方的手腿,砍掉对方的脑袋。
——虽然这个愚蠢的家伙,不仅把他带到放置了无数尸体制品的房子,把他放在了躺过无数死人、被血腌制入味的桌上,还的确想要他的命……
让他时隔一年,再一次,非·常·不·高·兴。
算了,现在拿的身份好歹是正义的警方协助人员……就这样吧。
千穆兴致寥寥,单手在密封袋里翻了翻,拿出了一枚薄平的玉质吊坠,因为断裂了一个边,边角颇为锋利。
吊坠背后有一个刻字小小的出生日期,还有一段似乎来自父母的温暖寄语。
千穆略微算了算年份。
即使活到现在,也才两岁吧。
他目光巡视着,在杀人魔身上挑了一个看起来不错的伤口。
“你好,我是克托尔……嗯,对。”
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将这枚吊坠塞进了杀人魔心脏的斜上方。
薄片的边缘好似撕开血肉,只差毫米,便会扎破那颗冰凉无情的心脏。
稍微暂停通话,他对脚下瞳孔泛灰的杀人魔微笑提醒:“放心,不会死人的。”
“……对你们这种人,我可是了解得很。”
“——嗯,前提是,可千万、千万不要呼吸哦。”
……
莫名其妙吓晕了一个杀人魔,千穆也打完了电话,叫完了救护车。
对面懵逼过后音量巨大的吼叫被他屏蔽,比起反馈情报然后拖半天,还是他亲自来效率更高——这不就已经解决了?
他小心翼翼地在遍地尖锐物体与血迹的地板行走,中途忽然想起,方才忙着松缓身心,似乎忘记了什么……
哦,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人。
千穆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赤井秀一。
对于这个注定要进他酒厂捣乱、和他的小伙伴们做同事的卧底,他还是有些好奇的,可惜偶遇的地方不对,两人还各自隐藏了身份,只能是暗自观察,并没什么近距离接触。
他想了想,又回到了餐桌那边。
化名诸星大的男人刚把昏迷的女杀人魔捆好,正缓慢地站起身。
千穆略含探究的目光,也刚落在他转来的脸……
赤井秀一看到了他。
然后有着一头飘逸长发的男人浑身泄力,眼一闭,稳稳地、精准地——倒向了千穆所在的方向。
千穆:“…………?”
这是什么。
碰……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