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因为遇上了相当……奇妙的发展,千穆竟然沉默了,半晌没想出来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现在的状态还是有点不对劲。

就像本来人还阴沉晦暗地在深渊里行走,蚕食理智的疯狂仍叫嚣着缠绕不放,看上去似乎正常了,但其实正常的只是表面,而且脆弱得随时可能崩裂粉碎。

结果突然之间。

唰!

正道的光打在了他的天灵盖上,把他给照懵了。

愣愣地抬头看,天光之上,有两个眼熟的正义凛然的脑袋正焦急担忧地往下望。

视线还没来得及对上,千穆像没见过那两张面孔似的,硬是看了好几眼,才把快忘干净的名字从封锁的记忆中扒出来……

——虽然他身上的阴翳因此掉了一点点,人也因此变得正常了一点点。

降·谷·零。

诸·伏·景·光。

这两个笨蛋到底在搞什么?!

千穆茫然的眼神恢复了一点正常的光彩,脚步却不稳了一下,右手按住胸口,竟又有了血压急速上升的不适感。

他拒绝承认这是被那两个积极找死的混球给气的,嗯,大概是累的,毕竟弹奏钢琴相当费体力。

“……人在哪里。”千穆深呼吸,压抑内心奔涌不停的暴虐冲动,询问贝尔摩德。

“工业园入口附近,距离您所在的工厂还有一公里左右。”

在外面楼顶的贝尔摩德无声隐匿住身形,通过望远镜观察着下方的动静,那两个警校生都是相当优秀的人才,动作太大很容易会被他们发现。

语气很无奈,仿佛很苦恼,但其实这俩人都是贝尔摩德放进来的。

但凡换成别人鬼鬼祟祟靠近工业园,或是他们不是BOSS的熟人,早在十分钟前,这两个到底还嫩着的年轻人就没命了。

保险起见应该杀掉他们,可贝尔摩德只犹豫了一瞬,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倒不是因为伪装后和他们相处过一段时间,让她变得心慈手软了……贝尔摩德只是觉得,如果她真的动了手,BOSS那边反而会不好交代。

不。

已经神智混乱的BOSS,大概会在听到两人死讯的那一刻,疯得更厉害。

贝尔摩德从旁观者视角看到了很多细节,那些千穆发现或发现了却不愿认同的变化,他更不愿意承认其存在的某些感情,都逃不过贝尔摩德的眼睛。

毕竟她是这个世界最了解“源千穆”的人。

降谷零,诸伏景光,还有此刻不在这里的另外三个人,抛开无法更改的立场问题,他们五个,都是主动上前,用力将在疯狂与崩塌边缘的红发青年拉出泥泞的“好人”。

红发青年看似只是顺势而为,把他们视作利用的工具,可谁曾想到,他被影响的要比想象的多得多——原本若有若无的底线,忽然变得清晰了,也变得更接近光了。

只能活在黑暗中的生物突然变得趋光,是一件好事吗?

贝尔摩德不会给出标准的答案。就如她自己所说那样,她会支持他的所有决定,更何况她自己便认为他这样的变化很好。

她从一开始就没觉得,BOSS和她——和他们,是一样的。

那个沉寂的红发青年与黑暗的组织格格不入,更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只身一人,太过孤独。

……啊,一时间想得太远了。

贝尔摩德看着望远镜镜头里,那两个不细看几乎看不见的小点——是懵懂无知闯入龙潭虎穴的警校生们的脑袋。

BOSS果然完全没有要杀他们灭口的意思。

第一反应是生气地质问他们在哪里,便说明这一刻,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的身份可能暴露的问题,重点全放在那两个嫩头青的安全身上了。

“……真是一群幸运的小家伙,得到了很不得了的馈赠呢。”

千穆没听见贝尔摩德比风还轻的呢喃低语。

他被混球二人组的鲁莽行为弄得嗡嗡耳鸣,缓了好一阵,才咬牙切齿——不,面无表情地道:“把他们赶走。”

千穆没忘记Gin还跟在身后,只轻轻磨了磨牙尖,便十分自然地将情绪外露的表情收回了。

随后,他把擦完手红得斑斓的布料垃圾似的丢到地上:“有闲杂人等来了,走吧。”

虽说有贝尔摩德拦着那边应该遇不上,但千穆还是有意阻止Gin与那两人的见面。

不要误会,跟担心混球笨蛋白痴二人组被Gin两枪嘣掉没关系,千穆只是为了这个世界能安稳撑着着想。

贝尔摩德知道那两人的身份倒还好处理,麻烦的是,剧本里,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毕业后是要来组织卧底的,和极度厌恶卧底的Gin必然要对上。

现在他们撞见了,日后Gin一眼就认出来这两人是警察,重要剧情直接崩了,剧本还怎么演下去?

想要好不容易能看到自救希望的世界不会崩溃,至少坚持到他研究出根治绝症的药物的那一天,重要剧情绝对不能更改。

所以千穆才不愿参与进主角团的“剧情”中,只是为了好好活着而已,他却要殚精竭虑这么多,能少一事算一事。

“是,BOSS。”

Gin倒是很配合地应了。

工厂此时一片寂静,不过贝尔摩德在电话里提到那两个名字时,有刻意压低声音,Gin肯定听不见。

千穆最开始震惊到呆滞的反应可能暴露了一点端倪,但这个男人很自觉,在BOSS面前永远收敛住无用的好奇心,BOSS命令了什么,他听就行了,其他任何事都不必关心。

很好。

千穆对Gin的信任度又提升了一小格。

两人迅速下楼,跨过四处碍脚的尸体,还是从之前被火箭炮轰开的大门处离开。

出去后Gin就熄灭了打火机,两人在一片浓稠如黑雾的夜色中前行,很快就回到了Gin停在不远处的保时捷边。

“砰!砰砰!”

头顶无光的天空中,持续划过了刺耳的枪响,是贝尔摩德在非常敷衍地开枪,吓唬BOSS的朋友们。

千穆面色如常地上了车,Gin绕到后备箱,又从里面取出了一件够有分量的实用工具,带着回到已经没有一个活人的工厂,逗留了一小会儿,才重新快步返回,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

千穆隔着窗户目视他过去又回来,只有开头结尾勉强看见了一点影子,中间的过程,男人直接隐没于纯黑中,根本看不见人在哪里。

忽然之间,他切实地体悟到,自己的下属们为什么都爱穿一身黑了。

趁夜穿黑隐匿踪迹,确实很方便。

……不过,Gin的汽车后备箱里,准备得很齐全啊,什么杀人越货的工具都有。

Gin很快开车,背离入口,从另一个方向的出口离开工业园。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工业园内便轰隆炸开,火光冲天,爆炸腾升起的黑烟滚滚,转瞬便将整个园区上空覆盖,很是骇人。

千穆又恢复了时刻凝望窗外的习惯,虽然窗外什么都看不见。

他隔了一小会儿,忽然开口。

“没有提醒贝尔摩德?”

Gin目不斜视,沙哑道:“她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该躲远点。”

千穆:“……”

这两个下属之间的矛盾是没法调解的了。

“行吧。”千穆再度把费力不讨好的麻烦一扔,自己闭眼,抬手轻揉右侧的太阳穴。

浑身是血的烦躁平静片刻,便在他心中死灰复燃,保时捷车座已经被血迹弄得惨不忍睹,再多待一阵,他又会控制不住刚有好转的情绪:“你在附近有安全屋吗,我需要换一身衣服。”

虽然Gin在他这里有了一定可信度,但还没到可以被允许知晓他真实住址的地步,去组织名下的安全屋是最佳选择。

这一次十几分钟就到了。

考虑到他们外出经常见血,被路人看见必然麻烦,安全屋位置通常都比较偏僻,是位于冷清街角的独栋平房。

千穆从Gin那里拿到了钥匙后,一个人下了车。

这个源于“意外”的突发事件已经告一段落了,之后的处理,包括Rum要接受的警告,都由Gin全权处理,不需要他来操心。

开门进去,在灯光下明亮起来的屋子家具简单,收拾得很整齐,但地面和家具上都有一层灰尘,显然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千穆没有让人专程跑一趟,给他送一套干净的衣服,他在屋子的衣柜里找到了崭新的衣物,连吊牌都没拆。不只是衣裤鞋袜,还有睡衣,各种尺寸都准备了几套,整整齐齐叠放后堆在柜子里,可以说考虑得十分周到。

他经过浴室的镜子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干涸成块状的血还溅到了他的脸上,与发色和瞳色相映。

镜面与镜外,两道殷红的身影彼此凝视,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久久地凝固不变,哪怕神色逐渐回归平常,竟仍像沐血而生的恶鬼。

最后还是境外的身影不明显地晃了晃,随即仿若无事般站稳,背身走进淋浴间。

匆匆洗了个澡,从脸到脚仔仔细细清洗了一遍,再换上合身的新衣……

直到慢吞吞地摁开安静许久的手机,千穆终于像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因为他的手机差点被狂轰滥炸而来的讯息挤爆。

【松田:炸弹拆完了,你人呢?】

【松田:人呢?关机??喂???】

【萩原:我和小阵平搞定了!一共只用了十分钟哦,危机解除之后警察应该也快到了,你在哪里?我们过来找你?】

【萩原:小千穆???手机为什么关掉了!遇到了什么事吗?啊啊啊原谅我!我发现我可能真的有点乌鸦嘴……你揍我吧……】

【降谷:你是不是追过去了?笨蛋!那是你一个人能搞定的事情吗!】

【诸伏:千穆你不要冲动,我和零过来找你了,找到线索立刻寻求支援,千万不要贸然行动!】

【伊达:千穆??!看到赶紧回电,零和景有联系过你吗?我们这边跟警察提供完情报回头一看,发现他俩突然消失了,你们去哪了?不管是谁总之看到了快点回个话!】

平均每人五六条,手机叮当作响又吵又闹,千穆只翻了个大概,便感觉头痛得快裂成两半。

他认了。

会引来这个烂摊子,的确有他当时情绪波动太大,没能处理妥当的原因。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了解到的情报太过片面,他们哪怕真的猜中了同学的去向,也猜中了同学的确是气晕了头脑跑去找黑道算账,但注定只能与真相隔上八百里远。

毕竟同学其实是另一个黑恶势力的老大,并没有孤军奋战,而是带着一群疯狗一只恶狼端了敌方老家……这种事。

太魔幻了,正常人根本想不到。

现在,摆在千穆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选择一:立刻打电话,随便扯一个自己其实去干了别的事的谎,把还在工业园晃悠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叫回来,被等在商场急死的三人大骂一顿,然后安下心,大家待会儿警校见。

选择二:立刻打电话,随便扯一个自己其实去干了别的事的谎,再去一趟工业园,把还在那边晃悠的两人带回来,一起被剩下三人痛骂,然后一起回警校。

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千穆自己也这么觉得,他除了打打电话说明情况,把自己并没有冒险解释清楚,这件事便可以揭过了。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那边,纯属是他们自己制造惊险吓自己,千穆并没有冲动,也不需要他们来营救。

如今工业园内只剩一把火和一地废墟……唔,或许还有一些没烧干净的尸体?

虽然看似惨烈,但无论他们两人想在里面怎么逛,基本都不会遇到危险,特意去找他们,完全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

“算了,还是再去一趟。”

千穆只在沙发上坐了一分钟,就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得太匆忙,以防万一,再去确认一下有没有留下不该留的东西。”

他一时没想起有贝尔摩德在那里,善后更不用他来担心,也无所谓,反正以他的性格,在安全问题上,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临走之前,千穆从衣柜里找出了一双黑色的皮质手套,只微微看了一看,便戴在了手上。

他不打算现在就给伊达航他们打电话,被那三个人知道降谷零两人在工业园,绝对有一个人会急得拽上他们飙车前往,而再找Gin过来开车就更没必要了。

所以,千穆选择——

打出租车。

“麻烦去工业园。”

“不好意思啊客人,交通路况播报不久前说,去工业园的一段路在临时检修,过不去……”

“没事,已经修好了。”

“哎?你咋知……”

“没修好也可以过去,被罚款我补你三倍。”

“——好勒!”

“开慢点……算了,安全前提下的最高速,谢谢。”

……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这边的情况,要从一个小时前说起。

突然冒出来的定时炸弹,瞬间把原本格外轻松愉快的气氛冲得烟消云散。

降谷零未来会成为极其优秀的公安警察,近乎全能的卧底,但现在,他还是个刚入学两个月的警校生,无论是心态和能力都没到位。

光是疏散人群,就废了他和诸伏景光还有伊达航很大的功夫,半天下来,商场里还有很多慌张失措的人在相互拥挤,没能离开。

还好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够给力,两人冲到地下仓库,打着电筒就开始拆炸弹,反而十分钟就拆完了。

得到小伙伴那边传来的确定消息时,降谷零着实松了一大口气,这时候后怕的感觉才席卷全身,手脚都有了软掉的趋势。

弹拆得太快,警察们这时还没赶到,楼上的三人便赶忙赶到仓库,与拆弹组的两人会和。期间挂心发完短信就突然消失的千穆,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得到的结果居然都是关机。

原本还没那么慌,这一下是真的有点慌了。

他们之前有事找千穆,就算打电话偶尔会没人接听,但千穆绝对不会关机,他也不是喜欢没头没脑玩消失的性格。

降谷零当时就产生了相当不妙的预感。

他紧急在仓库里搜索起来,找到了几个印着某工厂厂标的纸箱,又把成堆的炸弹扒拉开,在底下找到了些许透明包装袋碎片,里面沾着在黑暗环境下难以看清的白色粉末。

几乎瞬间,降谷零想到了下午在路上看到的超重大卡车。

再联系到放置在这里的定时炸弹,一个可怕的真相跃然而出。

但,更可怕的一点却应在消失的小伙伴那里。

降谷零在一楼的消防通道口附近,找到了滚在地面已经变形的门锁,来时太着急,他们没来得及注意,倒回去再看,就发现通道门简直惨不忍睹,只剩半块木板勉强连着门框,其他部位都成碎块散落在地,和门锁一样凄惨。

他几乎能想象出来,某人找到这里时,猛地踹出的那一脚有多恐怖。

而一楼到二楼的通道间,也有一些不得不在意的痕迹。

诸伏景光疑惑地找过来时,金发青年正按着不锈钢扶手上显眼的凹陷,表情既有呆滞,又有立即占据主导的不安。

“糟糕了,景。”不等他开口,降谷零就抬头,神色格外严肃,“我怀疑源被危机刺激,做出了相当不理智的行动。”

“啊?”诸伏景光一愣,顺着降谷零的目光往下,看到了扶手上的……指印?

反应了几秒钟。

他也明白了,表情顿时难看了起来。

就算有扶手质量不佳的前提,这也不是随便捏捏就能留下的印子,如此清晰可见,甚至每上几层台阶就能看到一道——只能让人想到,在这里留下掌印的人气力过大,或是情绪极度不稳导致失控。

不用多想,结合千穆平时极端排斥危险的异常表现,他们一秒认定是后者。

“离开KTV包厢后,千穆无意间发现了一楼的怪异,顺着疑点找到了地下仓库……还没到仓库之前,他的情绪就已经有些异常了,等到发现了藏在仓库里的定时炸弹,他的心态又急速发生了变化——你是这么想的吗,零?”

“嗯。而且仓库里的货物是……可恶,能把数量庞大的毒品明目张胆藏在商场底下,还这么久不被发现,我怀疑这件事涉及到了大型的黑道势力。下午这里的东西就已经被转移走了,如果他以为自己抓到了线索,不管不顾地追上去……”

降谷零说着说着,越发笃定事实就是他猜测的这样,千穆估计就是被刺激到理智丧失,才会什么都不说,把手机一关,自己跑了。

“这个笨蛋,就算不告诉我们一声,难道还不知道先报警吗?!”

“零你也冷静!你有猜到他去了什么地方吗??”

“线索太少了,纸箱上的厂标算一个,还有下午货车上的标志…但我不确定……只能赌运气了,那个工厂的所在地,如果他得到的线索和我们一样,或许也会去那里。”

“行,我也去,现在就出发。”

“什么叫你也——如果真被我们误打误撞找对了,你知道会有多危险吗!”

“既然知道危险,你怎么还默认自己去找人。”诸伏景光竖起食指作嘘状,“小声点,你肯定不希望最后变成集体行动吧。最好的期望是在那里找到了千穆,没有多余的事情发生,我们找到人就回来,绝不轻易干涉能力范围之外的事。”

“嗯,最好是这样。”

话是这么说,两人都心知肚明,要是真那么倒霉,撞上了可能威胁到无数人安全的现场,他们百分百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

就像他们担心朋友的安危,无法干坐着等待,此时毫不犹豫选择去救人一样。

既然是没有实证基本靠蒙的危险行动,不得不说也很冲动的两人照搬了千穆的做法,悄悄离开时,压根没跟伊达航他们三人通气。

降谷零经过一番推测,判断转移的地点,最有可能是市中心外的那个废弃工业园,便准备和诸伏景光搭车到那附近,剩一段距离,再屏息潜入进去。

结果还没到预想的地点,前方路段说是要临时检修,突然被交通管制,车辆无法通行。

就算突逢坎坷,他们也没有要打道回府的意思,趁着天色渐晚,路灯昏暗,干脆绕开只是摆放了一排路阻的检修路段,自己步行进去。

也是两人够有毅力,车程要十几分钟的路,他们靠抄近道,三十多分钟就连跑带走过完了大半。

今夜似乎过于寂静,四周竟听不见鸟鸣。

就在两人莫名感觉有点毛骨悚然,已感到格外疲惫时,忽然精神一振,

——枪声。

连串的枪声,从不远处破空传来。

那一刻,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仿佛全身的血液在倒流。

一是因为果然还是撞大运了的“惊喜”,要是不出所料,他们接下来的经历必然惊险丛生,说不定就这么一去不回。

二……

——千穆已经到了?

——枪声……会不会是最坏的结果?

脑中无法克制地展开了不妙的联想,这时他们临时想要报警,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

两人互看一眼,皆从对方面上看到了沉重和焦急,不过,唯独迟疑从来没有出现过。

在花更多时间退出去报警,等警方赶来营救,和继续前进,尽快寻找朋友的踪迹之间,他们还是没有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小心点,景,看来事情比想象的更麻烦。”

“别说我了,你才是,待会儿千万不要乱来,我们是来救人的,三个人一起搭进去就完了。”

“嗯……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笨蛋只是行为冲动了点,安全第一的本能是还剩了些了。这么说我忽然有点信心了,他那么怕危险的人,应该不会闷头往枪口上冲——的吧?”

用心理暗示安抚着自己,两人越发谨慎地前进,所幸没剩多少路就到了工业园门口。

暗夜下深沉的树影很适合隐蔽,他们将在警校学到的知识利用到位,再没有比亲身实践效果更佳的练习了,虽然后遗症是肾上腺素飙升,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快要因为高度紧张变得四肢僵硬。

他们这一路过来,加上躲藏的时间,枪声再没有响起,好似已尘埃落地。

再等下去别说救人了,最坏的情况,可能他们连朋友的尸体都找不回来。

降谷零到底还是急了,与诸伏景光对了一个眼神,他警觉着四方的动静,试探着从遮蔽物后面迈出一步……

“砰!”

子弹突然从高空袭来,击中了他脚边不远的地面,铿锵反弹至另一侧的树丛。

降谷零吓出了一身冷汗:“?!”

诸伏景光眼疾手快把他拽到了更里面。

子弹来的方向瞬间判断出来了,是狙击枪,狙击手就在距离他们还有数百米的一个楼顶。

两人迅速转移,但没能安稳多久,狙击手发现他们的踪迹后,竟是穷追不舍从高处射击,逼得他们不断后退,很快就退到了离工业园入口颇远的行道树林间。

真枪实弹砸在脚前,狙击手杀意冰冷瞄准在身后,初出茅庐的警校生哪见过这阵仗,能迈开腿及时闪躲,已算是他们心理素质极强,反应够快。

在生死夹缝间滑步的两人,没过多久便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翻滚躲在树后。

“砰砰!”

“砰、砰砰!”

死神的催促竟还未远离,甚至扫荡得更加急切。

明明情形已如此急迫,诸伏景光擦了一把额间的汗水,忽然叫了一声,语气有点怪异:“零,你有没有觉得……”

“……这个狙击手,水平其实不是很高?”

虽然在性命危急时说这话怪怪的。

但诸伏景光真的觉得,那个此时还在射击的狙击手不太对劲。

最开始他们以为狙击手天赋异禀,一片漆黑的情况下也能精确寻找到他们的位置,让子弹跟随他们移动。

但随后又发现,他/她只有第一次射击时瞄得还算准,至少贴到降谷零的脚边了,其他时候,子弹要么吊在他们背后几米远,要么非常随意地敲打在墙上树上,仿佛只是叮叮咚咚给他们听个响。

打中人?不存在的,顶天了给描个肥硕人形的边儿。

降谷零当然八百年前就发现了:“……是啊,甚至已经不是水平高不高的问题了。”

“这个狙击手真的会狙击吗?景你上都比他打得准吧!”

“不,这种时候应该庆幸敌人不是神枪手才对吧,你的想法有问题……什么?!”

突然间,刚刚稍有松懈的两人倏然变色,竟一时忘了随时可能袭来的狙击,猛地回头,看向废弃工业园的方向。

他们看到的是——冲天的火光!

工业园中心的一座工厂,毫无预兆地爆炸了,巨大的冲击同时吞噬了附近一圈的楼房街道。

这一幕,是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至今的人生中,亲眼看到的最残酷也最绚烂的烟火。

“……”

“……千穆!!!”

枪法稀烂的垃圾狙击手直接去他妈的,两人略过了用眼神达成一致的步骤,跳起来就往园区内跑。

在遍布焚烧痕迹与疑似尸块残余的路上奔跑着。

他们的双眼不知何时充血过度,里面是紧张的,害怕的,焦急的……亦或是眼里倒映出了盘踞于枯黑钢铁上的烈火,狰狞的火焰熊熊燃烧着,仿佛不将心中的希望烧尽便绝不甘愿。

没人想得起狙击手的存在,对方似乎也识趣地消失了。

除却还在持续的爆炸,园区内没有别的动静,降谷零两人一路通畅,疯了似的跑到爆炸中心的工厂附近,只一眼,便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滚烫的热流扑面而来,高耸入云的火墙无情矗立着,对外形成了一道注定无法跨越的阻隔。

隔了太远,他们其实也看不见多少清晰可辨的东西,原地几乎只剩下了焦炭。

可工厂门口那片地面,有好几块残破不全的黑炭,勉强能认出曾经应该是人形。

“这里……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只剩下这些了吗?人呢,都死了吗?”

“里面是不是……怎么会这样?难道——不可能吧,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而且——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越发不妙的想法,在脑中不住地颤动。

两个年轻人没想到,难以预料的现实,可能比此前最坏的猜测还要糟糕。

消失的手机信号忽然回来了,他们报完了警,却像是一下失去了行动的目标,茫然地往四处游荡。

他们尝试绕开火海,往四周未被牵连的废弃工房中寻找,但不管绕再远,终究绕不开身后滚烫炽热的灼烧,还是遵循浑噩起来的直觉,回到了原处。

呆站在无情的火海前,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的脸。

“景……别这样,一幅要哭了的表情,那家伙也不一定就在里面,对吧。”

“是……是啊,连人都没联系上,我们就胡乱推理着跑过来了,自己吓自己也是活该……哦,对了,再给千穆打个电话吧?”

“哦、哦,我来打。”

降谷零机械地摸出手机,机械地翻出一个电话号码,机械地按下拨打。

“嘟——嘟——”

无人接通。

“打不通啊……我继续试试。”

降谷零又一次拨出那个号码,听到的始终是无人接听的长音,他按掉后再打,再度听到忙音,挂掉,继续。

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也不知道将这个过程循环了无数次。

“嘟——”

“啊,还是不行,我再……”

“已经十五个电话了,你们还想打多少个?”

“…………”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异口同声道:“出现了??!”

他们现在震撼狂喜还太早了点,因为更大的惊喜随即便到。

“呲啦——”

车轮急速转弯,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呆呆愣愣的那两人回头,一辆出租车从黑暗中飘逸甩出,完美地刹停在了他们身后三米的位置。

一个人从驾驶位下来,单手扶着未关的车门,望来的竟是无比熟悉的眼神:“为了安全,开车的期间我不接电话。不过,既然我的手机已经开机了,你们就没从这个细节上面发现问题吗?”

两人:“…………”

惊喜交加!心情难以言喻!

以此为前提,这两个人开口的第一句话——

降谷零:“原来你喜欢开出租车?”

诸伏景光:“不可能,千穆竟然会自己开车?”

千穆:“……”

“重点是这么?我打车过来,司机看到这边起大火不敢过来,只能把车买下来,自己开进来了。”

“可是——”

“没学过,没驾照,就这么一小段路,随便开开也不会出事,绝对不可能再有下次。好了,你们这两个冲动鲁莽大笨蛋还有什么疑问?”

“……”

三人相见,理应有千言万语要说——至少千穆就有一肚子火气。

但对视了半天,两人背后吞噬生命的火光,竟不知不觉沦为了温暖的背景。

“下次不能再不告而别了啊,笨蛋。”

“……尽量,你们才是,以后让我省点心吧。”

“喂!不能尽量,必须做到才行!嗯嗯?我们怎么就不省心了,真正不让人省心的家伙是谁啊——”

“好了好了别吵啦——等等千穆,你终于换衣服啦?这一身……不错!跟以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哎。”

“啊?还真是。”之前没怎么关注其他的降谷零抬眼,认认真真地打量面前的红发青年。

他穿着纯黑的长款风衣,腰带随意地系起,脚下踏着的也是一双黑色长靴。

也是奇怪。

他明明面对刺眼明亮的火光,面上却没被多少光芒照亮,仍有一半阴影将他笼罩。

从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所在之处投来的光辉,只将他脚下的影子不断拉长。

这个一身漆黑的青年,有一双红如鲜血的眼眸。

——仿若一只赤瞳的黑乌鸦,在与光明无法相融的黑暗中,沉默着将他们凝望。

“只是突然觉得,尝试一下这种风格也不错。”

千穆说着,忽然笑了:“你们刚才要哭不哭的,难道是以为我被炸死在里面了?”

“……怀疑一下而已,让我们这么担心都怪谁啊!”

“放心吧,炸死太痛,我就算想要尝试一下,也不会以这种方式的。”

“喂??!!!”

一听就是玩笑话。

但,包括千穆也没想到。

他的随口之言,未来竟会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