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接近黄昏的寻常时分。
四年来仿若消失的BOSS发来了邮件。
组织二把手之一,正因BOSS的放任而愈发蠢动的Rum,此时收到了这些年的第一封邮件,内容是一串车牌号和一个问号。
Rum看到这封邮件时,也许是恐惧到血液都凝固了,手指突然不再灵活。
不然急性子的他,打下心知肚明的情报内容,怎么可能花了漫长的三十秒。
回复完的时间,等同于承受煎熬不断的酷刑。
BOSS为什么会知道?
将组织事务几乎全部丢弃的BOSS,为什么会突然关注到这件事?
没有再收到任何质疑或是惩罚的邮件,仿佛那个神秘且恐怖的男人只是心血来潮,偶然询问了一句。
但Rum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这位已经太久未体会过这种感觉的大人物,不仅焦灼难安,似乎还嗅到了正缓缓向自己逼近的血腥味。
也许是因为他太过得意忘形,暗地里碰了BOSS四年前明令禁止的“东西”……也许被发现的,还有别的动作。
如果被发现。
不用想了。
BOSS不会放过他。
……
贝尔摩德收到了第二封邮件。
【我要顺利地,安全地,进入这个地方。】
这条以BOSS的名义下达的命令,看似是寻常的语句,字句间却携带着山峦将塌、暴雨倾盆前的沉沉阴影。
贝尔摩德愣了愣,随即立刻阅读起随邮件转发过来的附件内容。
迅速看完附件里明显是另一个人临时进行的汇报,贝尔摩德略一思索,便猜出了大概。
她其实还有更担心的事情,了解BOSS的她知道,BOSS的反应明显不太对劲,他不仅突然插手了本该由Gin负责的扫尾,竟还要亲自前往参与……一定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
金发女人眼里顿时闪烁起冰冷之光:“Rum这个蠢货。”
现在将怒气发泄在蠢货身上,却是不合时宜。
贝尔摩德选择立即遵照BOSS的命令,将任务安排下去。
——叮。
——嗡嗡。
——叮铃。
同一片昏暗天空下的不同之处,一些黑衣组织成员同时收到了邮件。
邮件命令他们动身,赶往一座距离中心商圈不算远的半荒废工业园,封锁其中位于最中心的废弃工厂,禁止任何人出入。
除具体地址之外没有别的有用信息,目的与用意皆无,执行命令的人不需要知道更多。
而时间,则是——
【立刻。】
突然得到命令的组织成员中,不乏感到很奇怪的,以往下达行动指令的通常是Gin,这一次却是甚少发布命令的贝尔摩德。
奇怪归奇怪,不过收到消息的这些行动成员以拥有代号的干部为主,能好好活到现在,最大的法宝就是行动前后都闭嘴听话。
还是那只无形的手,冷漠地打开了牢笼前的栅栏。
平日被牢牢封禁其中的野兽循着血的味道,亢奋无法自持地迈足奔赴。
最先赶到的是两名狙击手。
Chianti熟稔地登上距离目标工厂约四五百米的高楼楼顶,设置好狙击点,这个方位,足以将工厂附近的空地全部笼罩在射击范围中。
她的搭档Korn在对面那栋楼上,但Korn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无趣的男人,任务期间就算比较悠闲,也很少通过对讲机跟她说话,只有在Chianti按不住脾气想乱来之前,他才会及时开口阻止。
“认真点,Chianti,你那边有老鼠偷溜出来了。”
“啧——只有一只而已,轻轻松松就解决了啊!”齐耳短发的女人发出暴躁的声音,出现在瞄准镜中心的人影只在工厂铁门前站稳了半秒,便瞬间被子弹爆头。
血在门口和地面飙了一大片,工厂内受惊的人似有动静,传出几百米外并不能听清的嘈杂声响。
Chianti并不在意她这一枪开得稍微有点早,提前把里面的老鼠全部惊动,反正一起行动的其他人也已经到了,清扫在地面囤积拥挤的老鼠是他们的事,狙击手只负责掩护和游走乱跑的漏网之鱼。
从接到命令的那一刻起,Chianti便是这般烦躁的状态,只因为下达命令的人是贝尔摩德。
Chianti不喜欢贝尔摩德,甚至可以说讨厌,组织少见的女性干部之间可没有什么恶心的姐妹情。
神秘主义的贝尔摩德和性格暴躁偏激的Chianti毫无共同语言,贝尔摩德仗着和那位先生关系匪浅,这几年来行事越发散漫随意,几乎没正经做过任务,对人还是玩闹戏弄般的态度,被戏弄过的Chianti完全无法忍受这种女人。
这么一对比,Gin简直要比贝尔摩德顺眼得多——当然了,Chianti也不喜欢Gin,这两个家伙都是被BOSS默许宠坏了的恶人,只是肆意妄为的方式不同罢了。
破空声嗖嗖划过,荒芜工业园中骤然炸开了无数枪响。
Chianti又开了两枪,因血花绽放而兴奋满足的脸上,仍没忘记挂上针对贝尔摩德的怨气:“听Gin的命令忽然变得没有那么让人厌烦了,至少那家伙干的是实事。Vermouth?呵,这个女人别是利用那位先生的放纵,故意把我们呼来唤去!”
她的这个怀疑还是有一定依据的。
被贝尔摩德叫来的基本都是干部,估计来之前人人都要不安地揣测一番,需要让他们集体出动的剿灭对象,得有多大的体量?
然而到地方一看,就一个工厂,里面人就算塞满了也是一个炸弹就能解决的事情,水平也就那样,明知被狙击锁定还有愣头青傻愣愣的往外冲,不出意外死了一地。
绕路从后面冲出来的人倒是没被枪枪爆头,但跟在地面行动的成员撞上,也是像割韭菜一样,一倒一大片。
说实话……——Chianti和部分干部眼里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所以被他们干掉的“老鼠”们是真的很冤。
泥惨会虽说好歹是货真价实的岛国第一黑道势力,成员水平并不差——可非得拿黑衣组织跟他们比,那就是欺负人了。
这一波来的都是组织内的干部级别,随便拎出一人,都是至少背着十数条人命、暴戾恣睢的恶鬼,泥惨会留守在秘密工厂的小喽啰再翻上十倍,也淹不到他们的脚指头。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得怪Gin。
那一次Gin与泥惨会的重要交易,双方本都是冲着好好交易去的,泥惨会首领出于诚意和谨慎,更是亲自前往交易地点,直接与Gin进行交涉。
但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泥惨会首领,还有当时和他一起前往交易地点的手下——别说把货带回来了,竟然连人都一个没能回得来,尸体和交易场所一起成了夜下的礼花。
一夜之间,泥惨会折了一个优秀精明的首领,一个忠心能干的三把手,外加可以信任的干部若干,泥惨会上下有能力的重要人物中,只有不在现场的二把手逃过了一劫。
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泥惨会的二把手能顶上,差点坑了Gin一把,还能及时将真正据点中的“货物”转移走,也算是不错了。
如果不是为了毁掉仓库里来不及抹除的痕迹,倒霉地在不该的地方设了炸弹,这个釜底抽薪的计划,说不定还有一点成功的可能。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处,泥惨会余党的命运,早已经成了定论。
自顾自记恨贝尔摩德的狙击手没有知道内情的机会,也没有违抗命令的勇气,只能抱怨着继续工作。
用时不到二十分钟,目标工厂外已是尸横遍野,鲜红液体彻底清洗了一遍地面。
溅带着红色的闸门紧闭,里面不时漏出惊恐的怒骂声,就这么会儿功夫,里面的人就不敢出来了,楼上可以作为入侵通道的窗口皆被迅速封死,一副完全被吓破胆的可怜样子。
“这就没了?切,没意思。赶紧叫人去丢几颗炸弹完事,收工收工。”
Chianti索然无味地伸了个懒腰,这次任务对她来说毫无难度,不仅自在的大闹了这一通都无人打扰,以往速度本就够慢的警方这次反应也是慢得出奇——就像工业园附近根本没人听到枪声似的,如此一来,猫捉老鼠的乐趣自然不剩多少,不如早点结束回去休息。
对面楼顶的Korn观望完下方的视野,确定没有遗漏后,正想联络地面的行动组。
他们的通讯工具又一次同时收到了新消息。
“……”
“立即,撤退?”
接到下一步行动指示的组织成员都懵了。
“里面已经没多少活人了,随便伸伸手就能压死,为啥不接着一锅端掉?”
“搞什么啊,让我们抛下自己手里的任务,突然大老远跑来忙活这种小事,现在只剩一点尾巴了,却转头赶我们走?”
贝尔摩德没头没脑的指令,难免激起了不少不满,不过,也就看对象是基本不参与重要行动指挥的她,如果把她换成Gin,这些人估计一个字的废话都不会有,收到消息的那一秒就收拾东西撤退了。
然而,贝尔摩德似乎早就猜到了他们会有意见,她也没有打算废话的意思。
哈雷摩托的车轮碾过血污点点的路面,停在了行动组所停留的暗巷入口,一身飒爽黑色劲装的女人摘下头盔,甩下一头曼妙美丽的金发。
千面魔女那不带伪装的精致容颜带笑,对视野中的这几名黑衣成员开口时,她同时按住了传音的对讲机:
“这不算正式的任务,只是要临时准备一个稍微精致点的游乐场,为了效率才叫来了你们。现在游乐场准备得差不多,施工人员自然也需要消失了,放心,奖励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五分钟,再不离开游乐场的范围,就要遭遇凶残的恶兽了哦……到时候,我可是不会帮你们收尸的哦。”
“——!!!”
许是贝尔摩德笑着说出的警告太骇人,又或许只是因为,她警告的内容,实在过于荒诞。
被警告的众人就像一下被硬物噎到了喉咙,面色在铁青与冰冷间转换。
开什么玩笑……游乐场?
集结精英中的精英一起行动,原地抛下无数条人命,大张旗鼓地把一群可怜虫绝望封死在铁门中,只是为了——建一个游乐场?!
就算是见惯了大世面的干部们,也对这种铺张至极的行为瞠目结舌。
他们应该气愤,贝尔摩德果然把他们当做工具耍着玩,把组织的人力物力浪费在这种小事上——但是,在不满暴露出来前。
不愧是从生死存亡间挣扎过的人,他们反应得又很快。
贝尔摩德的语气不对,神色不对,与魔女向来喜欢的游离不定的态度截然不同,手放在后腰迟迟没有移开,那是枪的位置。
此时的她用行动告诉他们:她没在开玩笑,不听话只有死路一条。
再反过来想一件事。
如果贝尔摩德是认真的。
那么……能让她不惜被质疑也要动用实力足够信任的人手,又不允许随意窥视滞留的【游乐场】——
究竟,是为【谁】准备的?
在场的众人都不是傻瓜,这可是连Chianti都不需要Korn提醒,能在呆滞后突然想明白的事情。
所以他们销声,不再有任何多嘴,猜测藏在心间更不敢表现出来,果真在五分钟内消失得干干净净。
贝尔摩德仗着工厂内被吓破胆的老鼠不敢冒头,叫来一架直升机从上往下检查了整个荒废工业园,以防还有人滞留于此,让即将抵达的那个人遭遇那么丝毫的风险。
她抽空找到还在工作的供电房,以防角落里监控摄像仍在顽强工作,她干脆帮忙断了整个园区的电。
——咣!
本就被浓浓硝烟味与血腥气压得阴沉的废弃建筑群落,在仅有的照明齐刷刷熄灭后,更加暗不见天日。
直升机盘旋一阵后迅速离开,吹动的婆娑树影在摇曳,照在了工厂色块斑驳的墙体上,竟为其笼上了一层即将四分五裂的脆弱可怜。
贝尔摩德站在了Chianti设置过狙击点的楼顶,属于她的任务结束后,她才有闲看了看时间:“三十七分钟,加上路程耽误的十分钟,一共用了四十七分钟……这些勉强能干事的人速度还是太慢了,行吧,至少效率上还是Gin更厉害。”
她在这三十几分钟内做的当然不止这点事,来的路上还联系了其他人,命令依然很简单:压下工业园中传出的动静,无论是什么,将警方闻讯赶到的时间拖到最长。
这算是一个防范措施,工业园附近只有高速车道,加上近傍晚的时间点,本来就没有几个人会经过,警方反应过来的时候估计清场早已经结束了。
但因为涉及到了那个人,贝尔摩德会尽一切可能将事情做得完美。
——最重要的是,如果在这样的大事上做得不如Gin,她会相当不甘心,还会非常生气。
此时,“游乐场”的布置基本完成。
夜风吹起了贝尔摩德的长发,女人的细眉却仍未舒展,仿佛比之方才更加忧虑。
浅浅地呼气,她带着复杂的心情汇报:“全部准备好了,BOSS。”
……
“嗯,辛苦了。”
千穆的嗓音还是死水般的平静。
他没有跟贝尔摩德多言,贝尔摩德也没有多问,简短的通话便已结束。
从坐上下属的黑色保时捷后,千穆的状态仍跟他自己离开商场时一模一样,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把手机丢到一边。
红发青年坐在驾驶座的后方,不知何时改掉了凝望窗外的习惯。
他双腿分开,上身向前倾斜,同样微微垂下的头颅,几乎和空洞无神的视线一起,死死抵住前方驾驶座的椅背。
白而骨节分明的两只手交错着,却不是合十的姿势。
似是焦虑狂躁难以忍受,又似是神经质般地难以自控,紧按在一起的双手无序混乱地交扣,时而用力互相掰动手指,被拧动曲折的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仿若丧失了最基本的痛觉,他毫无反应,微张的嘴唇却在微微抖动,尤其是嘴角,始终,在似翘非翘地颤抖着。
如果说这是一个发至内心感到愉悦的“笑”,未免也太过惊悚。
——但,至少千穆自己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他自以为自己此时格外正常,浑身像被云朵托起来一般轻快,岌岌可危了这么久,难得突然间体会到了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心情当然会很好。
不就是万一发现不及时,便无声无息地、不明不白地、不可饶恕地又死一次吗?
帮助他身心都放松了下来的功臣,理应得到最好的报答。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千穆就像一个事不关己的旅客,偶尔间看到了张贴在街边的音乐会广告,便心血来潮,叫来了陪同人员一起前往参加。
之前从来没有去过音乐会,无法鉴赏无法享受也没关系。
想来那一个个弹出的音符,皆是随旋律而漂浮旋转,只要有完整的乐谱,就能奏出动人的音乐旋律。
对着乐谱演奏出悦耳乐曲,对过去从未接触过的新手来说太困难了?
那也可以降低要求——只要手里有乐器,随意弹奏就能发出【声音】,那便够了。
毕竟他不是作为客人去聆听,而是替代主人,亲自去演奏。
想到这里,越发愉快起来的千穆笑着问:“Gin,你会用什么乐器?”
平常人听到这个怪异的询问,第一反应肯定连问题都听不懂。
Gin自接到人后,已经开出了二十几分钟的车程,但直到此时,他竟一次也没有通过后视镜,去窥视后座的红发青年的身影。
即使不曾得到重要的细节用以判断,银发男人仍毫不犹豫,用低沉的声音回答:“伯莱塔。”
“不错,能给我看看吗?”
“请。”
千穆从Gin那里拿到了一把手枪,伯莱塔m92f,十分漂亮轻便的款式,在安全性与射击精度上相当不错。
Gin的审美,从他的爱车和爱枪上尽显无遗。
千穆打开了这支伯莱塔的弹匣,发现双排弹匣中,只有十四枚子弹,多出了一个突兀的空弹位。
那枚消失的子弹,Gin来之前,已经在叛徒的身上用掉了。
“很好。”
千穆将弹匣原样放回,探过身去,将黑色手枪放回了Gin的口袋。
放好之后,他的手没有立刻抽走,而是隔着大衣口袋,轻轻地敲了敲金属。
“我不喜欢被人打扰,听众一共有二十一人,如果他们不能乖巧地聆听,你就用这个,让他们安静下来。”
“我确定你可以做到,保护好我的安全,Gin。”
Gin的视线此刻才略有倾斜,头狼的森森绿瞳看向近处如血的赤眸,瞳孔深处仿若也被赤色染红。
BOSS一如既往的信任,竟能让这只肆无忌惮的恶狼无比愉悦。
“当然,我不会让您失望。”
“嗯,我相信你。”
是真的相信还是未过真心,只有千穆自己知道。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他只是随口一说,心中根本没有在意。
这个时候,能在他脑中留下印记的事情很少,他更在意接下来将要开演的演奏,因为太过于期待,视野中的一切变成了鲜艳的红色,冰凉失温的全身似乎都禁不住要战栗起来。
很快,Gin在一个地方停了车,自己先下车,为千穆打开了左侧的车门。
千穆下来之后,抬眼便看见了情报里提到的工厂。
半个小时前工厂应该还没有这么破,而如今墙体斑驳不堪,尸体稀稀拉拉散落在各个角落,只剩受损不轻的铁门勉强站立着,钉着弹壳的外表看着很是凄惨。
汽车驶动的声响,似乎叫醒了躲在里面的惊弓之鸟,他们还没做什么,就隔门传来了理智丧失的咆哮:“滚,滚开!!!敢、敢闯进来的话!老子和你们同归于尽!!!”
一听就是快被恐怖的压力逼疯了,竟然还有力气发出垂死挣扎的鸣叫。
千穆冷不防又被某个不应该出现的词语刺激了神经,嘴角边的笑意不禁扩大。
当然,这不重要。
Gin从后备箱取出了在这时候十分实用的一件工具,独自走向前方。
千穆没有多看,相当自然地退回到保时捷车边,离了数百米的距离,悠闲远望着前方轰然绽放的美景。
一个疯子带着手持火箭炮,轰开了那道已无力挣扎的铁门。
另一个疯子等熊熊燃烧的碎块四溅结束,才缓步上前,越过燎烧到地面的火焰,跨过看不清原状的尸身,走进突然被照得半暗半明的门内。
断电后的工厂内部也被照亮了,红发青年看似单薄的身影出现在火光中,悠然得并不像第一次登台表演的奏者。
此前,千穆白净纤细的双手,从来不曾真正意义上亲自碰过危险的乐器。
无论是枪,子弹,还是尸体,血液,他下意识地厌恶着一切与【死亡】有关的名词,腥臭液体攀爬手掌的粘稠感更是令他恶心,一回忆起血从自己的体内流出的滋味,便恨不得将眼中所见的所有“危险”烧掉毁掉破坏殆尽。
如今心态终于变了……好吧,他承认,自己千防万防,还是没得防住,差点就变成了尸体这件事,让他非常生气。
他现在,非常——非常非常【恐惧】。
谁都无法让他安心下来,他找不到任何安全感,如深夜游走的幽灵般无助徘徊,来自神经深处的颤抖不知什么时候能消失。
或许,把擅自破坏了安稳的罪魁祸首变成尸体,能够好受一点?
“那就试试吧。”
千穆说着,耳里听不见任何声音,眼里看不见任何情景的他,径直走向最近的一个正朝他怒吼着扑来的人影。
人影自不可能只有这一个,事实上,红发青年与银发男人一前一后出现在洞开的大门前时,就有十几个人拔枪的拔枪,没有枪的握紧别的武器,面目狰狞地冲来拼死一搏。
有几人的枪口同时对准了最前面的红发青年,几乎毫不犹豫就要开枪。
红发青年却完全没有闪避的动作,就像没发现自己被危险的漆黑枪洞对准,只扬手,抓住了前方举着利器挥向他的敌人的胳膊。
连续几声枪响,银发男人在昏暗的视野下仍弹无虚发,所有将枪口对准红发青年的人都倒下了。
红发青年仿若未闻,他只是将抓住的那人随手拽翻在地,依然迅速的,是从未在练习时展现过的、恶意满溢的杀招。
不需要多大气力,只需一板一扭,便可以废掉一个关节,而在对方以扭曲的姿势在地面痛叫翻滚时,他又伸手提起了对方的一条腿,抬脚,踩断了对方另一条腿的胫骨。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脆,简直让听者背心直冒寒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的,红发青年兴趣寥寥地松了手,转向下一个目标。
他在警校柔道对练时,最常用的便是各式足技,为的是省力轻松,比起双手,他的双腿要更为灵活。
平时只是练习还看不出来,到了只需要迅速了结对手性命的真正实战,这双腿的恐怖,终于彻底彰显了出来。
并非限定于柔道的招式,只要方便快捷,怎么做都没问题。
他的两条腿如同越挣扎越会收紧的绳索,稍稍用力便折断了一个人的脖子,撑地站起后,侧身便踢断另一人的小腿,接着在任其扑倒时错手拧断脖颈…不断的有血花从脚下缓缓溢出……
仿若一幅以地面为纸,不断将颜料喷洒上去的油画,连哀鸣也淡了,一切尽在黑暗中进行。
有人随时守护在身后,替他消灭阻碍,红发青年的一举一动越发顺畅了起来。
千穆并不觉得自己在做什么可怕的事情。
在他的世界里,他正在一架钢琴前肆意弹奏。
最开始对着完全不熟悉的乐谱,手指的弹动尽显生疏,后来彻底不看谱子就正常多了,他凭感觉随意地按动着黑白琴键,双脚也踩动着踏板,原本毫无韵律可言的错乱音符,渐渐地有了独特的节奏,有了奇妙的音韵,终于变得动听了许多。
特意找到的听众不出所料不够配合,还好特意带来的下属很能干,每次都能及时安抚住他们的情绪,并且为他送上恰合时宜的伴奏。
也算是意外发现,没想到他们这么默契。
千穆很久没像现在这样浑身舒畅了,毕竟他早早就遗忘掉了安宁如浸泡温水的体验,此时仿若隔世,近乎不想让这首钢琴曲戛然而止。
只可惜,听众一共只有二十一人,已有二十人学会了永久保持安静和礼貌,安抚最后一个人时稍费了一番功夫,演奏的场所也换到了工厂最内部,通行空间极为狭窄的货库。
“——砰砰!”
——当当!
很遗憾,伴随着最后两声迅疾激昂的重音,演奏还是结束了。
真是,无比遗憾。
“我的表演如何?”
“非常完美。”
……
……
恍惚间,意识归拢。
千穆缓缓眨动似乎变得沉重的双眼。
地上不动的人形残留印不进他通红的双眼,最先看清的是近前的一小簇火苗。
库房内也是断电的状态,打不开灯光。
Gin用拇指撬开了打火机的盖,啪嗒轻响后,姑且用那点火光照亮了周围一圈视野。
“清理结束了,BOSS,没有漏掉的老鼠。”
“是么……”
千穆短暂地反应了一会儿,慢慢勾出一点笑容。
“那这边就算结束了,嗯,不错。”
他没有停顿地转身往外走,走过之处都有窸窣哗啦的流水声。
Gin紧随其后。
重新走在来路上,不知是不是心情太好的缘故,千穆和Gin之间的气氛没有上次见面时那般凝固,他还主动跟Gin聊了几句。
“听说这件事的起因,嗯,表面起因,是你在交易时不由分说干掉了人家的BOSS和精英,引来了残余人员的怨恨……啊,不是要问你的责,只不过是我有些好奇,你当时为什么要把他们全端了?”
“泥惨会的蠢货想要压价,正好接到了BOSS您的命令,没时间跟他们纠缠,干脆全部收拾掉了。”
“原来是因为我啊。”
“不,是我没能及时清理掉尾巴,还麻烦BOSS亲自提醒,请您惩罚。”
“我怎么会惩罚你呢,Gin,你可是帮了我不少,我应该奖励你才对。啊……想到了。”
嘀嗒,嘀嗒。
血珠连成了串,顺着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往下滴,还弄脏了千穆的长裤和鞋面。
千穆略显厌烦地停了停,回首看向Gin时,却是笑着的:“Rum违反了我四年前下达的命令,背地里与泥惨会进行了多次毒品交易。”
“我没有时间管他,把他的野心养大了,所以他盯上了与他分权的你……也算是我没能尽责,让你承受了太多的压力。”
“因为某些原因,Rum的命还得留着,也不能让他从组织里消失……不过,我怎么能让你忍着受委屈呢?就这样吧,Gin。”
“我记得,Rum为了隐藏身份,放出了他有一只眼睛是义眼的假消息。”
“我允许你去帮帮他——帮他,把假的变成真的。”
柔声说出这话时,千穆就像鼓励一般,轻轻拍了拍银发男人的肩。
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有点信任这个男人了。
手上还有洗不干净的血。
Gin的黑色大衣上也有血迹未干,甚至银发上也溅到了不少,血珠夹在冰冷的发丝间分外显眼。
想来Gin并不介意BOSS把脏透的血糊到自己衣服上,因为他眼眉低垂,从喉咙深处道出的不只是应承,还有压不住的嗜血兴奋:“我会把Rum的眼珠做成精美的装饰品,再来献给您。”
“这就不用了,我对蠢货的人体部件不感兴趣,你喜欢,可以留着自己欣赏。”
千穆说完,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库房内堆满的货箱,全带着千穆厌恶至极的气息,理性与心理状态还未完全恢复的此时,他更不乐意在这里多待。
出了库房,千穆依然无视掉了满地的狼藉,顺着踩上去哐当作响的铁楼梯下楼,边走,边用在库房里找到的干净布料,缓缓擦着手上的血迹。
太脏了。
下次是不是应该提前戴上手套?
他正半认真,半出神地这般想着。
Gin的手机突然响了。
Gin接通电话,面无表情地听了一句,就将手机双手递给了千穆:“BOSS,是Vermouth。”
千穆疑惑了一秒,然后想起了,他自己的手机被他关机丢在了Gin的车里:“怎么了?”
“BOSS……”
贝尔摩德的声音仿若从极远之处传来,飘忽之中,透着点微妙的无语。
“您的同学找过来了。”
千穆:“什么同学?”
他的脑神经还迟钝着,突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
“您在警校的同学,降谷零,还有诸伏景光。”
贝尔摩德估计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离谱的事,脑洞最大的编剧估计都编不出这种情节。
“他们似乎是从商场的地下仓库里,发现了泥惨会留下的线索,怀疑您突然不告而别,是独自前去追捕运输毒品的泥惨会成员——”
千穆:“……?”
贝尔摩德:“所以,他们一冲动,就沿着线索一路查过来救您了……大概是这样?”
千穆硬是站在原地愣了五秒钟:“救……我?”
看一看死了满地的炮灰,再看一看浑身是血,正在擦血的他——
再说一遍,他们要来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