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饱喝足后,人人都瘫成一团不想动,干脆把沙滩椅摆成一排六张,全都躺上去晒太阳。
晒着晒着,萩原研二突然吱声:“大好的休息日只用来吃火锅,未免太浪费了,难得人都在还没事做,不如……”
“呜哇小千穆别瞪别瞪!不可能又出什么事故的啦,上次是意外,意外!”
千穆被萩原研二扑过来抱住闹腾,很是用了点劲儿才把这只长发大型犬推走,看向后者的眼神绝对是怀疑:“和你们出门就肯定没好事好事,我不去。”
由此可见,千穆上次留下的心理阴影有多严重。
随时可能原地升天的恐惧感,这辈子不想再体验一遍,那时候他的精神就差点失控,好不容易才缓过来,要是再来一遍,很难说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具体无法想象,只能确定——会相当恐怖。
萩原研二貌似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飙车和一切与车相关的话题根本不敢提,只能意正言辞的为自己辩驳:“我们的这次集体活动绝对以休闲为主,能不坐车绝不开车,走路过去不就好了嘛,到了就坐下,也不会浪费体力,完美符合你的要求!”
“……研二,你想干嘛?”松田阵平投来怀疑的目光,“不要告诉我,你又想拖我们一起去参加什么联谊会。”
除了萩原,其他人对联谊的兴趣都不大,前段时间大家还得知伊达航有女友的事,这种情况下一起跑去见女生,明显不合适。
萩原研二言之凿凿:“不是!哎,真是的,难道在你们眼里,我除了联谊就想不出别的活动了吗?再说喊你们去你们也不去……”
“咳咳——!大家,废话不多说了,接下来——我们就去KTV决一胜负吧!”
五人:“…………”
千穆最先站起来:“抱歉,我先回去了。”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紧随其后:“下午没事做了哎,景,干脆教我做点别的菜吧。”
“好啊零,这边散了散了。”
萩原研二:“喂喂,回来——”
他也是不客气,一手抓住一个要作势要溜的人,下巴还搁一个人肩膀上,耍赖似的循循善诱:“好兄弟一起去KTV唱唱歌、聚一聚多正常,珍惜这段时光啦你们,等毕业工作以后就只能老老实实坐在角落,让五音不全的上司霸占麦克风了哦!”
“喂喂?这么说起来,我们这里有五音不全的人吗,提前练习练习,以防到时候丢脸?哼哼…我真是用心良苦啊。”
“噗哈哈,去吧去吧。”这下连伊达航也爆笑着倒戈了,“研二说得不是挺有道理的么,以后丢脸不如现在先在朋友面前丢脸,唱歌跑调什么的也不要害羞啊,我直说了,我就是,哈哈哈哈。”
“好好好!现在还不情不愿的人我可都默认是跑调狂魔了,说的就是你们!小千穆和零!”
降谷零眉毛抽动半晌,不服气地道:“我可能稍微有一点点走音,总体还是——不能算跑调的吧,行,这就找机会让你们服气!”
“真是有气势,不愧是零。小千穆也不能服输啊,冲!”
千穆:“……”
萩原一套拐带可谓是相当熟练,可是——先不说他唱得是好是坏,他为什么一定要去KTV跟他们一较高下?
千穆也就纠结了这一秒,再抬眼看时,那五人竟然已经迅速撤离了屋子,站在门外朝他招手。
“小千穆——快点出门了,藤原老师家的钥匙等会交给你拿着哈,我刚刚打电话跟他道谢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把他放在沙发上的包都给好心地帮忙拎上了,他本人也被几只手热情地拉出了门,从这一刻起,萩原研二和诸伏景光的胳膊就没从他肩膀上挪开过。
下午三点二十一分。
六个无所事事的警校生晃悠到了最近的商圈,果真没坐车没开车,纯靠步行走过来。
开业多年的商场似乎正在装修,他们一路上看到了好几辆大型重卡车驶过,车轮转动时,似将柏油路压得咔哒作响,人行道的路面也在轻微震动。
降谷零看着一辆大卡车从身边经过,忽然盯着逐渐远去的车轮来了一句:“刚刚那辆车,马达的声音听着像是……”
“好了好了零,现在不是勘察课时间,放松神经好好玩啦。”
萩原研二说着就把他的脑袋摆正。
降谷零抱怨了一声,心里倒也没在意,他只是怀疑刚刚过去的车超重了而已,确实不算是重要的事情,交警发现问题自会把车拦下。
走在最外侧的千穆也看到了方才那几辆大卡车,只是他对自己以外的事情基本毫不在意,就算察觉到些许突兀,也不会放在心上。
很快,六人便找到了一家大型KTV,就在正要翻新的醒目商场上,豪气的独占了一整层楼。
萩原研二似乎不是第一次来了,上去便熟稔地点好了中包厢和小食饮料,六人进了一间坐十几个人也足够宽敞的包厢。
包厢很对得起一小时数千日元的价格,不仅自带卫生间,内部陈设也难得的是圆桌而不是尖角方桌,沙发垫子相当柔软舒适,贴着花哨墙纸的隔音墙看上去相当可靠,无论在里面如何鬼哭狼嚎,关上门大概都不会听见多少声音。
千穆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他年轻——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时候,虽然是乌烟瘴气的游戏厅常客,对于KTV却敬谢不敏。
不感兴趣是一方面。
更直观的原因当然是他没朋友。
尤其是这种——他刚蹙眉坐下,就以迅雷之势往他手里强塞了一支话筒的朋友。
“千穆,一展歌喉的机会就让给你了,我会好好地加油鼓掌的!”
“有点没法想象这家伙唱歌的样子啊……快快,开场歌就交给你了。”
“咦!看我找到了什么?”
诸伏景光从沙发旁边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啪地把灯关掉,他一手捏着一根充气塑料棒,打开底下的开关,里面竟有彩灯一闪一闪。
“哦哦哦这个啊,有点意思——”
四个人眼睛亮了,也跑去一人拿了两根,抓在手里又晃又敲:“仪式感有了有了,你们有去看过演唱会么?我跟你们说,那些歌迷给歌手加油,手里貌似就是拿的类似的玩意儿。”
“哇哦可以啊,被我们这么努力地加油,千穆大概也许可能会感动的吧。”
被拉到沙发中央的千穆:“……”
在昏暗的包厢中,正胡乱挥舞着的光棒、花里胡哨的闪烁彩光,纷乱的打在红发青年未被黑暗覆盖的脸上,就像颜料一股脑全倒在纯白的调色板上,刹那混出来的颜色……
嗯,很好看,就是有点恐怖。
千穆许久前尝试亲和友善的二号策略时,还算是笑得比较频繁——虽然是比冷笑更可怕的僵笑。
跟主角团混到一块儿去之后,他基本回归本色,最常见的表情是冷淡中带点嫌弃,仿佛在说他自成一个优雅淡然的世界,拒绝被逗比们同框降智。
再然后就是最近,嘴角牵动的次数略有增加,大半因为无语,小半是心情愉悦后不自禁漏出了点儿情绪的无意识举动,不包含任何值得期待的象征意义。
然而。
“呵。”
此时,他笑了。
笑得不符合以上提及的任一情况,但与当时的僵硬效果有点类似。
“……!!!”
不管是只是想凑热闹的单纯好人,还是暗戳戳想借机搞事打击报复的坏心眼,起哄的五人瞬间感到皮一紧,某股似曾相识的凉风呼呼吹着后脖颈,汗毛都快立起来了。
千穆这是生气了还是故意隔这儿吓人呢?
阴恻恻的一声“呵”,配上他在昏暗环境里白得阴恻恻的脸,还有那双更显幽幽恐怖的赤红眼睛——
万圣节直接客串吸血鬼没毛病,绝对本色出演活灵活现,吓晕满街的小朋友。
“对不起我们错了你别这样笑了真的好吓人……!!!”
大家半夸张半真心地一哆嗦。
千穆单手拍了拍套上保护罩的麦克风,即时响起的砰砰声带着瓮声瓮气的回音,他挑眉:“怎么又不起哄了,你们不是很期待吗?”
开口说话了反而好办了,几人对他完全有了抵抗力,很是无畏地继续怂恿:“是啊是啊,可期待了,那么你真愿意唱吗?”
千穆:“不是很愿意。”
五人立刻摇摇头,索然无味。
“不过——”
“???”
萩原研二第一个跳起来,激动的双手无处摆放,干脆按在松田阵平头顶:“不过——?”
夭寿啦,要命呀,参与集体活动永远不积极的源千穆竟然——
疑似要主动唱歌了!
虽然“疑似”是个无法忽略的前提,但唯恐不热闹的小伙伴们就是那么有默契,不能忽略也要强行把它忽略。
在一道道充满渴望还带闪的目光注视下,红发青年站起来了。
他拿着麦克风,迈腿走向沙发旁墙面上挂着的点歌屏——
想多了,并没有。
千穆只是悠闲地走了几步,然后弯腰,把麦克风塞给了坐在最边上的降谷零,自己重新在降谷零旁边坐下。
“你们忘性有点大啊,我都说了我不是在岛国长大的,KTV里的经典曲目可不在我的涉及范围内,当然,最近几年的流行音乐我也没听过,一·首·都·不·会·哦。”
所以,他微笑着拍了拍一边金发黑皮青年的肩:“我很期待降谷你的歌喉哦,上吧,大家都等着呢。”
降谷零:“呃……???”
其他人无语了几秒,松田阵平直接拍桌:“我就知道这家伙是故意的——不行!我不信曲库里没有中文歌,今天翻到底也要找出来让你唱!”
“在分类里使劲的找!小千穆真是太过分了,刚刚可是超期待、超激动的——结果搞半天是逗我们的,必须惩罚你来个十首!”
萩原研二跟松田阵平一起疯狂扒拉曲库,然而到底是跨了个国家,能找到的只有一些老歌,千穆气定神闲地表示听过不代表会唱,更何况他打小就不爱听歌。
“……反正你就是怎么都不会唱对吧。”
“唔,我以为你们早就猜到了?”
“啊啊啊啊失策了,万万没想到还能这样蒙混过关,我说大家,你们有没有觉得小千穆突然变狡猾了?!”
被耍了一通的小伙伴们齐齐翻白眼,也不抓着变滑溜的猫不放了,改成围攻更好欺负的降谷零。
降谷零孤立无援,连发小都笑着逗他,看样子根本没打算支援一把,最后只能半扭捏半紧张地上去,点了一首曾经海内外大流行的经典老歌。
他开唱之前还一副“伤了你们的耳朵别怪我”的冷酷决然表情,结果没多久就进入了状态,投入地放声高歌。
“抬头向上、大步走吧,希望不要流出泪水,回想起了春天,一个人孤单的夜晚……”
“抬头向上、大步走吧,数出探出云层的星星,回想起了夏日——”
这是一首旋律特别的励志歌曲,带着浓浓的昭和气息,歌曲描述的是一个在夜间仰望星空的孤独男子,背离春天后,仍坚强地抬头前行。
降谷零的嗓音本就很有特点,与昭和风意外地相贴,歌词的内容,更是巧合地贴近了他现在的他还一无所知,但也许注定的未来。
唯一提前知道了这个巧合的人正静静坐在角落,绷直的背脊不知何时就已放松,以省力的姿势后靠,左手搭在皮质沙发的扶手上,身子偏向的却是正热闹着的那一边。
唱歌的金发青年神情沉醉又严肃,似乎还沉浸在了歌中的孤独中无法自拔,然而唱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没在调上。
他早由剧本写定结局的、注定将逐一消失的朋友们,有的煞有其事地挥舞充气棒给他加油,有的笑出了眼泪狂拍大腿,还有的表面很给他面子,其实悄悄摸出了手机开始录音……
“一个人孤独的……哎?原唱呢?喂,谁给我把原唱切成纯背景伴奏了!”
降谷零唱着唱着突然恼怒,没有原唱的歌声打底,他可发挥不好。
被他一一怒视的五人先后摊手,或者甩了甩手里的充气棒,表明自己没空给他捣乱。
降谷零怀疑的目光缓缓往旁边移动,终于落到原本最先排除怀疑的某人身上。
他顿时瞳孔震动,仿若遭到了意想不到的背后打击。
这是质疑为什么从不参与的特例要和逗比们同流合污的谴责目光:“——源!千!穆!怎么会是你!”
千穆收回刚按下切换伴奏的食指,对此毫无负罪感:“不管有没有伴奏你都自成一派了,让你更自由地发挥,说不定就有震荡世界的新唱风诞生了,不好吗?”
“…………真是谢谢夸奖啊。”
“不用谢,我很满意,你们继续。”
“你这是准备做个只负责翘着腿听的大老板么!”
“哦,包厢的钱我来付也不是不行。”
“——谢谢老板您请坐好,零继续继续!小阵平等会儿接着上哟,再下一个是班长,一看就是麦霸的景压轴准备,快给我们的大老板唱起来。”
“请问你自己呢?!”
“别拦我我现在一定要把研二打一顿……”
间歇性发作的日常吵闹又来了,千穆见怪不怪喝起他自带的白开水,等五人闹够了继续唱歌,那之后包厢里便是真正的群魔乱舞,没一个人是来好好唱的。
松田阵平把一首好好的情歌唱成了黑帮火拼bgm,伊达航为了安慰降谷零和他一起合唱,结果没唱两句就被后者带偏到了南半球,诸伏景光本来是看上去最正经的一个,但点的歌竟然是狂野重金属风,再多听几首估计就要把人的脑袋轰飞了。
千穆到底是练出来了,在包厢里待了两个小时,竟然没有被炸到当场走人。
靠在沙发上,他的神色越来越慵懒,姿势越来越随意,几乎有点像缩在了柔软的沙发垫子里,当旁边的逗比们又闹出幺蛾子时,居然也懒得再控制面部表情,无声地笑了笑。
同样是与以往露出过的笑容,截然不同的笑。
是的。他注意到了。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堪堪高立而起的防线,似乎随时会崩塌,毁掉下方努力至今,绝不容许被破坏的心血——
但,只要保证不会坍塌就行了吧。
千穆深知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以此为基础,抗拒危险,畏惧死亡,天知道或许存在的底线能起到什么作用。
自私自利者只会做利己的选择。
与主角团的交集是计划外,可既然已经甩不掉了,那维持这样的状态也不错。
至少,在像这样的时刻,他的心情总是不错,而好的心情也是延续寿命的保证。
——嗯,的确只是利益抉择,与他的个人想法无关。
飞快理顺了逻辑,千穆面上的神情更自然了。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就把自己从沙发里拔出来,挪着步子往外走。
正在舞台中间闪耀的麦霸萩原研二唰地扭头:“小千穆你去哪儿?”
“坐累了,出去透透气。”
“我和你一起?”诸伏景光作势跟着站起来。
“不用,你们继续唱,包厢时间不是只有一个小时了么?不要浪费,我等下就回来。”
“哦那好吧,你自己慢点啊,别忘记包厢号找不回来了。”
对于这种蠢话,千穆直接屏蔽,自己出去了。
他的确是出去随便逛逛的,包厢里太闷,坐久了确实不太舒服。由于KTV内始终有些散不掉的烟酒味,他干脆下了楼,在商场里一层层往下。
换成两个月前,千穆永远也不会出现在人流巨大的商场,里面有太多他不想看见的东西,太过危险。
现在千穆的心理阴影有了明显好转,不直接接触就不会有什么反应,这一点他却是隐藏得极好,还在小心翼翼防范周围出现尖锐物体的主角团浑然不知,他当然不会去提醒。
扶梯到了二楼就下不去了,一楼的自营卖场正在重新装修,入口和出口都被封锁住,不让外来者进入,下午他们路过时看到的那几辆大卡车,应该搬运的就是卖场里的货品。
千穆本已打算原路返回,可当他的视线无意间越过电梯扶手,落于一楼的中庭。
放置在一楼中庭吸引顾客的艺术雕像,被一块黑布粗略地盖住,从他这个角度还能看到几个铺面,铺面外也都被防灰的黑布罩住,将店内的情景匆匆遮掩。
店门外的瓷砖地面大量铺盖着装修时落下粉尘,即使隔了两层楼的高度俯瞰,也能看见留在上面无数凌乱的脚印。
但此时楼下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
千穆的眼神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他上到了三楼,拐过弯就是通往四楼的扶梯,可这一刻,他意外地犹豫了几秒钟。
一股无缘无故的不安感忽然浮现,千穆侧身避开后面上来的人流,走到扶梯旁的玻璃围栏边,再往下看了看。
这次转身,他没有管扶梯,快步向前找到了消防通道,从这里重新下了两层。
消防通道内,通向一层的门自然也是锁死的。
千穆抬头望去,摄像头攀爬在楼道顶部夹角中间,镜头处一片漆黑,没有闪烁的红光。
监控没有在工作。
“砰——!”
他直接踹开了挡在面前的消防门。
商场内的嘈杂音乐和人声盖过了底部的重响,即使有人听到,也会默认是装修时的噪音。
红发青年如此无阻碍的进入了一层,走在不会被楼上之人看到的死角中,矫健似一只习惯于黑暗中警觉行走的夜行生物。
随便掀开遮住店面的黑布一角,店内的装陈一切如旧,商品几乎都好好地放在货架上,脚印只在店外徘徊,不曾延伸进店内。
只有一个地方除外。
千穆稍稍用力,搬开了堵在一家看似平常的钟表店门口的装修器材,他进到里面,借着手机的光环视一周,穿过昏暗下仿佛彻底失去灵魂的玻璃展柜,走向了一个角落。
嘀嗒、嘀嗒……
钟表指针还在有条不紊地转动着。
千穆绕进一个大概是仓库的里间,在货架前同样一片狼藉的地板间,摸到了一点怪异的凸起。
他扣住微翘的凸起轮廓,用力一提——
钟表店的地板之下,还有一个仓库。
借着一点微光隐约可见的是,这个仓库可不小,准确的说,这里大概是整个卖场的地下仓库,已经在此隐藏了不知多久的时间。
地上的普通商品没有运走任何一件,真正被匆匆运走的,大约是堆放在仓库里的一些特殊的“货物”。
阴暗到冰冷的空旷仓库内,充斥着一股陈旧腐败、令人作呕的气息。
千穆几乎是立即抬手捂住口鼻,瞬间冰冷起来的表情难以遮挡,微微战栗的瞳孔尽显厌恶。
他其实没有嗅到什么明显的味道,也没有亲自动手去搜寻四周的痕迹,但心头的不适感,已经告诉了他“货物”会是什么。
虽然已经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可时刻敲击胸膛的不安竟还未退散。
到这一步,千穆面上的神色已经足够难看,甚至不知怎么被怪异的心理作用影响,他竟忽然觉得有些冷,手指关节不自禁地僵硬了起来。
不祥的预感,持续到了他转动手机自带的一点光源,照到了就在不远处隐有光亮的地方时。
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
细小的声音在死寂中放大。
无数嘀嗒重叠成一个紧迫压抑的节奏,好似死神到来前的脚步声。
结构最简单的定时炸弹,正粗暴的绑贴在承重墙上,而仓库四周堆放着的箱子里的,恐怕也是——难以计数的炸药。
此时,电子计数器的红芒勾勒出冰冷的数字。
倒计时,27分钟。
“……”
“…………”
千穆的理智,不知何时断掉了。
他还是在仓库里,但外面不是人来人往的商场,也不是有朋友还在楼上等他回去的现实。
外面应该是学校,而从他身上涌出的血,窸窣着穿过了铁门与凹凸不平地面的缝隙,淌出去了很远很远。
有二十三根铁刺扎穿了他的双臂和双腿,把他钉在了地上无法挣扎。
有十六根贯穿了腹部,有十二根从上方坠下,从无数个角度扎进了胸膛,还有两根插进了不断涌血的喉咙,交叠起的样子就像血洗过的十字架,堵住的血和内脏碎块很快又从新的伤口漏出来。
最后一根铁刺无情地贯穿了心口,撞歪了其他早已扎在体内的铁刺,被俯身观察他面容的少女笑嘻嘻站在一边——
痛苦。
窒息。
万分痛苦。
刻骨铭心的绝望。
这是千穆经历过的死亡。
即使世界融合失败,他幸运地死而复生,但【死亡】无法当做梦与幻觉,正因为亲身经历过,他才无论如何都想远离曾经短暂感受过的无尽黑暗。
可是死亡也是解脱,黑暗中有着他同样渴求的安宁,干脆就这样沉浸其中——偶尔也会这样默想。
疯魔般害怕危险执着求生,感到绝望、毫无希望可言时,又自暴自弃想要一死了之,仿若人格割裂了一般,疯狂地折磨着自己。
第二次世界融合之初,千穆便是处于这样疯狂矛盾的状态,比只是知晓自己身患绝症还要痛苦百倍千倍。
在贝尔摩德的帮助下,他用了四年,勉强让自己重拾了正常人的外壳,心理状态稍有好转,但不明显。
与降谷零等人相处的两个月,他痊愈的速度更是惊人的快,两个月实现了远超四年的效果,简直堪称奇迹。
这也便是千穆放任自己继续沉溺在友谊游戏中的……根本原因。
其实他不是不清楚,这种治愈方式虽然有效,但针对他的处境,反而更加危险。
若是真因自己越来越像正常人,就忘乎所以,遗忘掉了真实的自己,得来的反噬,将会毁了他。
——而现在。
最不愿意面对的“意外”,果然还是来了。
千穆微微松手,手机掉在了地上,滚落到最近的一堆炸药旁边。
四年来与贝尔摩德的相处,压不住此时他对【死亡】的【恐惧】。
两个月间找回的【活着】的感觉,误以为或许能够稍稍体会一会儿的【温暖】,在【恐惧】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
意想不到的是,红发青年似乎很快就冷静下来,上前几步,弯腰,将手机重新捡了起来。
细碎的额发略微遮挡住了眼,但他透出的目光仍是淡淡的,在这张如薄纸的面孔上寻不到丝毫焦躁或暴虐,他的心境好似无风之夜的湖面。
他赤色的眼瞳许久没有聚焦,机械般点击进入手机邮箱,编辑出短短一段文字,发送。
文字内容只有一串仿若乱码的车牌号,来自于下午他目光扫到的那辆卡车。
以及跳段,没有前因后果的一个符号。
【?】
千穆不需要想象收件人突兀收到这封邮件时是什么反应,他只需要等待。
他只给了对面一分钟的时间,而对方在半分钟后回复了邮件。
提示音响起,急促的震动,不知是否承载了发件人无法平静的心情。
千穆打开回件看了一眼,冷不丁地,轻轻的笑声从他口中发出。
下一顺,他毫不犹豫往外走,重新通过消防通道上了二楼,但却再未向上,而是直接离开了商场。
四楼的KTV包厢。
松田阵平的手机震了一震,收到了新短信。
他拿起手机一看发信人的名字,先莫名地“呃?”了一声,心说红毛笨蛋是不是脑子散出了问题,突然给他发短信干嘛。
但随后点开短信,他顿时愣住。
其他人还在欢声笑语,松田阵平却突然暴起,拉开门便往外冲去,吓了一跳的众人还没来得及拉住人,萩原研二这边也收到了新短信——过程跟松田阵平完全相同,他看清楚短信内容后,跳起来跟着一起冲了出去。
但他细节做得比发小要好,冲出去之前捎走了一把桌子上的剪刀,然后把自己的手机直接扔给了伊达航:“没时间解释了你们自己看吧!”
伊达航差点没接住,手忙脚乱捞起手机,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也茫然地凑过来,和他一起看。
【一楼地下仓库,定时炸弹,25分钟,相信你们可以解决,位置和路线标注如下。
我有事先离开,不用担心。】
三人:“…………”
“定时炸弹????!!”
“我报警,零和景你们先去疏散!”
“可恶……怎么会!”
三人立刻行动,没有多余的考虑,也根本没有质疑千穆短信的真实性。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人冲出去干什么不用猜,炸弹还有25分钟就要爆炸,临时让爆炸物处理班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俩虽然还没毕业,在拆弹上却很有天赋,不想整栋楼无数人被炸上天,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发短信的人说相信他们能解决,那基本是真的没问题……
可那个家伙在这节骨眼上又要往哪里跑啊?!
小伙伴们忙得上蹿下跳,只能在内心疯狂吐槽千穆,想着等这边危机解除再心急火燎地去抓人。
而转到已经被五人怒骂八百回笨蛋的对象这边。
千穆正停在马路边等车,先后又发了几封邮件,不等回信,他空洞而晦暗的视线直视前方模糊的车影,拨通了一个只保存过,从未拨打过的电话。
“你找错地方了,Gin。”
红发青年的语气平和,尾音似还带着些微的上扬,不看他此时的眼神,只听声音,可能还会误以为说话者的心情有多轻快愉悦。
“那些要被清理的垃圾,已经将东西转移走了,跑得还挺快,甚至——有空给你留了个陷阱。”
说着,他又笑了起来,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
……
临海,港口。
无数集装箱堆积在岸边,天空似被不断排放的工业废气同化得灰蒙暗沉。
黑色保时捷静静停在集装箱背后的阴影里,距离情报所提的泥惨会残余干部的躲藏地点,以及囤放重要货物的库房,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
“Gin,你这是什么意思。”开口的男人是Rum的下属,专门负责情报工作,此时坐在银发男人身边,语气很是不善,“迟迟不行动,还不许我完成任务后离开,你在怀疑我提供的情报吗?”
“闭嘴。”Gin冷冷道。
以他的谨慎,只要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妥,就不会贸然行动。
男人知道这一点,只能悻悻闭嘴,勉强耐心地继续等待——等待Gin觉察不出异样,或是不肯放过到了嘴边的猎物的那一刻来临。
片刻,突兀出现的异动让男人微怔。
Gin的大衣口袋里,手机震动。
驾驶位的vodka无意间透过后视镜,看清了大哥划开手机,盯着来电显示的表情。
——vodka浑身一震,险些一个手抖脚滑。
Gin接通电话后,许久都没有说一个字。
沉沉压抑无声在车厢内弥漫,vodka和男人表情凝固,莫名不敢出声,甚至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刚好我也想去看看,你解决完手上的事,就过来吧。”
电话的另一边,那个人微笑着说。
同一时间,银发男人阴沉狠厉的脸上,竟也浮现了如出一辙的疯狂笑容。
“是。”
他挂断电话。
下一刻,无论是疏忽还是刻意,这位假情报的男人便被一把扔到了车外。
“——轰!”
猩红的液体翻飞。
Gin握枪的左手冷酷收回了车内,随后车窗升起。
保时捷开离港口不久,集装箱与工厂建筑无一幸免,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后,被火海无情吞噬,已染霞光的低云盘旋在空中,烧为了血一般的深黯。
vodka在半路被大哥赶下车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年来,自己给大哥开了多少次车,稳稳当当从没出过事,为什么这次却突然被嫌弃了?
他完全想象不到的是,此时,他的Gin大哥此时开着车,口中吐露的是与脸上狞笑毫不相干的恭敬:
“BOSS,我在接您的路上。”
仿若那只手松开了他的牵绳,项圈也在无声中断裂。
恶犬即将在荒野猎场沐血成狼。
“是。甘愿为您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