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电话另一边的男人回复了些什么。
贝尔摩德挂断电话,把没了用处的手机随手丢到一边。
整个通话只持续了半分钟不到,卡着指示灯颜色闪烁的瞬间,载着两人的车辆再度奔向笔直道路的前方。
马达轰鸣声震耳欲聋,而与之相对的是车厢内,比最初更加沉重的压抑。
“抱歉,BOSS,我擅自下达了命令。”
贝尔摩德突然开口。
金发女人神情郑重,眸底有冷意一闪而过,却只是针对被她冷酷下达指示的那个男人。
后座唯一的乘客,也是唯一能充当听众的青年,似乎真的意识不清。
他的大半张脸都被不正常的血色覆盖,而越来越背离光源的车窗黯淡,将他抵在窗沿的,本应更为鲜艳的红发,一下拉入黑暗中。
脆弱而宁静,好似不具备任何危险性。
可贝尔摩德握住方向盘的双手似乎极其用力,内心的一点真实情绪由此外泄。
她在紧张。
与此前不知多少次对BOSS开玩笑后的反应截然不同,此时的贝尔摩德毫无散漫之意,她几乎是立即解释了自己的意图,语气严肃:
“按照您的想法,这次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
没有回应。
贝尔摩德却完全没有松懈的想法,反而像有更大的枷锁禁锢住了咽喉,有种很快就要无法喘息的错觉。
她无声地吸气,控制着车辆避开车流渐多的主干道,曲折兜转拐入少有人迹的小道,快速但尽量平稳地行驶。
在那一口气息,快要在胸腔内竭尽时。
“嗯。”
后面的红发青年终于吭声。
不是赞许也没有反对,好似默许了这次自作主张。
贝尔摩德知道,千穆没有睡着。
在身处无法确保绝对安全的环境、在身周有无法绝对信任的人存在的情况下,即使千穆全身感官都被高热侵蚀,精神处于融化与溃散之间的痛苦状态,他也绝不会放任自己失去意识。
就算现在只有贝尔摩德在身边也一样。
就算是贝尔摩德,亦未能得到他的全部信任。
千穆平时的嗓音其实是更偏向柔和的类型,就像还未被深沉重力牵引的少年音,只是拜他几乎不带浓重感情色彩的语气、说话节奏的快刀斩乱麻所赐,柔和基本听不出来,反而带出了些许刮人的冰冷清亮。
但在高热肆虐的此时,他的声线竟也跟着发生了细微的改变——冻在外边的冰块融化了,里面被刻意藏起来的流心淌了出来。
还是不能说这声音有多“软”,可他到底烧得有点迷糊,嘴边本应短暂的尾音不知觉地拖长,又多了点喑哑的磁性。
“你们之前的间隙,这次也一并解决。”
千穆说着,太阳穴快裂开般的闷痛和晕眩让他短暂地停顿了一瞬,才接着道:“不用那么着急……太危险了,开慢点。”
“是,BOSS。”
贝尔摩德略放松地应下,稍微减了一点速,面上维持着正色不变,可又被虐待的方向盘隐隐道出了她心中的波澜。
——明明心急如焚气氛紧张,居然一时分神到BOSS的反应好可爱上面了?不行,不能这么想,忍耐。
大影后的演技用在这种时候属实浪费。
因为千穆勉强说完那几句话后,便疲倦地再次合上眼,没有功夫透过后视镜,观察分析她眼神透露出的大不敬心理活动。
随时间流逝,千穆逐渐有多难受,即使让他详尽地描述,无法切身体会也很难想象。
从长跑开始的肆无忌惮压榨身体,过度劳累,捎带上今早打湿了头发竟然忘了及时吹干,在意识到的一刻打包化作报应,正数倍累计着返还到他身体上。
他就像整个人被活生生丢进了火堆,烈火毫不客气地先在体表烧灼,然后吞噬了血肉,骨骼残骸又在高温压迫下自燃成灰烬。
焚烧融化的过程极其漫长,千穆恍惚间似乎还听到了咕噜咕噜的声音,是血管里的股股血液被烧得沸腾,叫嚣着在他脑子里炸开,试图摧毁着他的理智。
这样的行为不能被允许。
千穆的左臂不知何时抬起,五指如铁钳般紧抓右边的臂膀,隔的那一层袖子早就被汗水打湿了数次,本也起不到阻挡疼痛的效果,只能被用力到泛白的指尖压在底下,深扣进肉里。
之所以选右臂而不是更方便的其他位置,理由很简单。
他的感知变得十分麻木,不管是掐大腿还是别的地方,醒神的作用都不大,只有右臂上,还有一块清早在淋浴支架上撞出来的青紫。
千穆一直没有来得及掀开衣服,检查那处撞成了什么惨样,药自然也没来得及上,但凭那伤处至今还能让他感觉到隐痛,刚好可以利用上。
他用痛上加痛持续地刺激知觉,硬生生又顶了一阵,结果不知不觉间,意识还是出现了极为短暂的空白。
可能只有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
千穆蓦然惊醒时,才发现原本传来痛觉的胳膊竟也没了丝毫痛觉,不知是用力过度或是虚弱无力,掐着淤青的手悄然滑到了大腿上,微微颤抖着拒绝了大脑送出的指令。
这个方法没有效果了。
千穆的眉头不由得皱紧,同一时间,额间又有冷汗不断渗出,顺着侧脸滑到下颚。
他克制住想要将锢住脖颈的衣扣解开两颗的欲望,只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带上大半体重的上半身与柔软椅背贴得跟紧,向后仰起的头紧靠住颈托,仿佛这样冷空气就能更多地灌入松开的领口,驱散掉一些在衣物下发酵狂欢的热量。
只用鼻呼吸,已经开始感到了艰难,千穆忍耐了许久,发麻的右手几度想要将衣领扯得更开,但都在最后时刻用意志强行压下。
几次重复过后,他表面裂出干皮的嘴唇也微微张开,呼出的热气却还在口鼻附近徘徊不散。
“……BOSS!”
贝尔摩德透过后视镜看到了千穆的异常,神色大变,刚降下来的车速又飙了上去,只恨当初为什么要把秘密研究所建得那么远。
“没、事。”
千穆闭着眼,忽然一字一顿,却发音清晰地说着。
他的意识回光返照般重新从朦胧中剥离,与拖后腿的疲软躯体分庭抗礼。
“是我的失误,当时,没有考虑到……部分药物成分,会因高热产生排斥反应。”
“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你不要担心,不是你想的那种情况。”
贝尔摩德沉默。
她的确关心则乱,有些反应过度了。可代入进她的角度,她如此紧张的反应又完全可以理解。
BOSS的身体情况,组织内部目前只有贝尔摩德一人知情。
组织内得到最大重视的研究项目一共有两个,分属于两个不同的研究所,权限设置极高,不同研究所的人员互不知情,平日在研究所也少有外出,离开时皆会受到严密监视。
其中一个项目从十几年前便开始了,其核心是研发一种神秘的禁忌药物“银色子弹”,因多年前的研究负责人突然死亡,研究资料遗失,这些年组织正投入大量人力财力尝试继续,收获的效果不明显,但还是未被放弃。
另一个项目则是从四年前开始的,研究团队被组建起来时,研究员们仅被告知需要研究一种离奇的基因缺陷病症,如果一时找不到治愈的头绪,便优先往延续寿命的方向转移。
研究员们拿到的是绝密的基因样本,缺陷患者的身份一切不详,不过就算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他们也不会刨根问底,只是拿着优厚之极的待遇兢兢业业做事,很给盯着他们的组织高层省心。
这个高层自然是贝尔摩德。
Rum和Gin虽然与她同为高层,但他们目前能看到的只有“银色子弹”的相关资料,有关另一个项目的资料,他们有所知晓,不过没有调出资料的权限。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秘密研究所。
第三个研究所远离市区,坐落于风景优美的郊外,表面是一座高级疗养院,依山傍水,草木葱郁,院内设施齐备,环境整洁幽静,然而因为地址偏,不宣传,虽然条件极好,却更像个私人宅邸。
千穆来到这个世界最初的那四年,基本便是独自住在这家疗养院中,在贝尔摩德的陪伴下缓慢调整状态,逐渐融入世界。
疗养院的地下,就是研究所真正的所在,通行方式只有千穆和贝尔摩德两人知晓。
那四年中,两个不同研究所的项目成果及资料,通过不同的途径,传入千穆手里,由他结合两份资料,最终调配出自己可以服用的药物。
无论是禁忌药物的成分对他的绝症有延缓效果,还是BOSS竟然身患绝症这件事,一旦外泄,都会引来无穷麻烦,千穆坚持亲力亲为无可厚非。
贝尔摩德能看到关于他的病症的所有资料,不过她并没有刻意调查过,只将知晓的情报限制在亲眼所见的内容中。
千穆调配出能暂时延续他寿命的半成品药物,第一次尝试服用时,贝尔摩德就在现场。
那时千穆坚持拒绝了人体样本,这个世界恐怕只有他这一例绝症患者,健康的人试了也没有意义。
贝尔摩德为此焦躁了一整天,视线一刻未从千穆身上移开,生怕未经过实际测验的药物突然出了岔子,导致亲自尝试的BOSS出现生命危险。
而千穆服药后的效果异常地好,他肉眼可见地精神了很多,虚弱到浑身乏力的状况缓缓消失,不到半天就能摆脱病榻,自己起身行走。
他和贝尔摩德观察了一周,时刻监察身体内外的变化,最后经过谨慎且细致的判断,这才确定试验药物有效,暂未发现不良反应,是否完全没有后遗症,还需日后实证观察。
是的,只是“暂未”,但千穆和贝尔摩德显然都过早地放松了警惕,没能预料到一场意外的高热,竟如此来势汹汹,打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想到这里,贝尔摩德美艳的面庞一瞬被阴霾笼罩,自责在她心中蔓延。
她本就是放不下心,才易容潜入警校,目的是随时给千穆提供帮助,同时看顾好他的身体。
但这个目的根本没有达到,她竟然疏忽到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千穆的异常,为BOSS终于有了点年轻人的活力而松懈,甚至没能在意外发生前及时阻止——这是贝尔摩德最无法容忍的失误。
“不要多想。”
千穆仿佛及时洞悉了金发女人的心思,因为不适,后面的话十分言简意赅:“车速。”
“……都这种时候了,您还要担心超速吗。”贝尔摩德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大概她全部的无奈都要用在间歇性思路清奇的BOSS身上,“您在车上,我不会乱来,请相信我的车技,车速再快也不会出事故。”
千穆勉强抬起一边沉重的眼帘,缓缓吐出发热的两个字:“危险。”
贝尔摩德:“……好好好,我减速。”
这之后,贝尔摩德被迫抵着交通限速的上限,驾驶完了剩下的路程。
虽然交谈对保持清醒有不小的帮助,但千穆没有和贝尔摩德再说话,毕竟在驾驶中聊天会影响开车之人注意力,也存在不小的安全隐患。
千穆极力维持着清醒,在黑暗中晕晕沉沉煎熬了不知多久,终于隐约感觉到车身微震,似乎终于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
处于山林间的疗养院到了,原本贝尔摩德飙车一个半小时就能开到这里,现在却是开了快三个小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贝尔摩德把车直接开进了疗养院后门旁的车库,从车库下到地底三层,需要秘钥解锁的通道也隐藏于此。
她去开启隐蔽通道时,千穆自己推开车门,从车上下来了。
摇摇晃晃半晌,双脚总算落在实地,持续了几个小时的晕眩好转了许多,感受着地下阴凉的空气,千穆倚着车身,托着额头推测,之前痛苦不堪的原因里,除了高烧头痛外又多了一个晕车。
身体免疫力下降得有点厉害,果然没有最丢人,只有更丢人。
他在无数debuff的加成下也能清晰体会到这股心如死灰,真就弱不禁风的样子都被看完了呗。
所以,当贝尔摩德过来,提出“我扶您进去”时,千穆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没有挣扎,默默接受。
“咔咔。”
数排白炽灯齐齐亮起。
研究所的陈设还维持着上次离开时的样子,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足足占满整面墙壁的资料架排列整齐,与如被暂停时间的精密仪器相对而立。
千穆不在的时候,贝尔摩德会定期过来打扫,检查各种机器能否正常使用,并及时替换补充冷冻药库内的药剂,保证随时能够取用。
进来之后,贝尔摩德随手按开换气系统,将室内陈旧的空气抽离换新,随后便匆匆准备起需要的器械。
千穆坐到了仪器台前唯一的座位上,几乎是瞬间进入了状态,挽起袖子,单手给自己消毒取血。
最初摘下采血针的针帽时,他的手指便开始不受控地微微颤动,当针头没入左臂肘部正中的静脉后,视线内是花花绿绿的闪动,被抽离的似乎不只是静脉血,还有他眼中原已趋于鲜活的颜色。
千穆深吸气后移开视线,手上的颤抖勉强止住了,在抽出三分之一真空管的血液之后,他努力平稳地拔出采血针,将棉签胡乱往针孔处一按,屈臂夹紧,另一只手取下密封好的采血管,放入贝尔摩德启动好了的仪器中。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检查手段,千穆按照习惯顺着流程都做了一遍。
本就颇为麻烦的过程,此时愈加艰难,因为他仍在不住地流汗,凌乱湿透的红发紧贴着滚烫的皮肤,喘息的艰难越来越明显,脸色红得惊人,嘴唇却白得吓人,不断涌上的晕眩,全靠意志力堪堪稳住。
贝尔摩德从千穆开始自己给自己做检查时,就变得异常地安静,没再说过一句话。
直到焦心难忍的等待终于过去,千穆强打精神,对照了一遍数据,眉间紧锁的褶皱似被汗水冲刷开,总算露出了一点轻松。
“跟预料的一样……没什么,烧退以后排斥反应就会消失。”
贝尔摩德闻言,立刻取来了退烧药,但千穆微微摇头:“不用。我现在的情况,最好避免其他药物作用,自愈才是最好的选项。”
“自愈……这样硬撑没关系吗?”贝尔摩德神情凝重,刚浮现的轻松消失了。
“睡一觉的事情。”千穆轻描淡写说完,在贝尔摩德的搀扶下站起来,“去休息室吧。”
贝尔摩德应下。
休息室就在研究所内,与实验室只有一墙之隔。
千穆坐至休息室的单人床上,衣物贴在身上粘稠得厉害。
虽然不舒适,防止受凉也只能忍受一时了,千穆想了想也没有躺下,打算就这么靠坐着凑合一夜。
贝尔摩德站在一边,显然是要给他守夜。
她正要去给千穆接一杯热水,走至门边的时候,一道声音让她顿住脚步。
“……还有。”
倚坐在床头的BOSS低垂下了头,红发挡住了他的眼和表情,嗓音似比之前还要低沉:“如果我一夜过后还没醒……就给我注射那个试剂。”
贝尔摩德的心随他的话音落定,一下跌入谷底。
千穆说了自己无法再承受别的药力,可那之前,他又提到了临时配制的那一针药剂,用途未对贝尔摩德言明,但贝尔摩德已从他的反应中,提前猜到了什么。
这是两手准备。
如果高烧迟迟不退,亦或是千穆差劲的身体无法再撑下去,那么,为了保下性命,就必须采取另一种留有无数后患的手段。
贝尔摩德不愿去想象这一种可能。
千穆也不愿去想,可唯独他不能不去想,在死亡,与留下性命但要付出沉重代价之间,他只能选择后者……是这样吗?
“不注射也可以。”
但是,他忽又轻轻勾唇。
“判断和选择,就交给你了。”
“——您说什么?”
贝尔摩德蓦然回身,像是担心已久的事情终于来临,她不由得展露出一点真实的表情,有不敢置信,也掺杂了没压住的气恼。
方才为了让千穆好好休息,贝尔摩德关了休息室的灯,黑暗中,看不清晰红发青年此刻的眼睛,但至少能想象到,他的眼神——必然无比平静,如同被冰封后无声的湖水。
贝尔摩德嘴唇轻动,还想说些什么,一些来自外面的动静打断了她。
“……”
金发女人涌现的情绪消失,对来者的不待见再一次加深了。
她转身出去,顺手将休息室的门带上,却没有完全关死,留了一小道光能通过的缝隙。
会在这时来到秘密研究所的第三人,身份非常明确。
千穆大概能猜到贝尔摩德叫Gin过来的用意。
仅有的知道他真实身份的这两个人,打一开始就互相看不顺眼。
他们之间毫无同为BOSS守住秘密的“同伴”的概念,默契全无,无法和解,虽说千穆并没有想过要调解他们的关系……事实上这两人也没有和解的可能。
因为贝尔摩德针对Gin的根本原因,就是千穆对Gin太过“信任”了。
四年前,Gin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新人干部,还没有表现出任何值得BOSS另眼相看的特别之处,然而千穆扫到他的名字后,第一件事就是提拔他——直接提拔成组织二把手,还把涉及组织命脉的要事杂事全部交给了他。
虽然事后证明,千穆的眼光惊人,Gin确实很有能力,但贝尔摩德还是无法理解,千穆对Gin的放心究竟从何而来。
在她看来,组织内的恶人数不胜数,普通的坏胚可没什么存在感,不过但Gin身在其中疯得极其突出。
心思缜密,冷酷无情,以杀人为乐,全不受所谓的世俗规则拘束,这个男人就是彻彻底底的疯子。
贝尔摩德时刻怀疑,Gin在得到几乎等同BOSS本人的巨大权利后,迟早会滋生贪婪,不再满足现状,朝BOSS露出恶犬的血牙。
所以她盯着Gin的一举一动,时不时在千穆面前暗示一句Gin的大动作——Gin又打着您的名义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威逼利诱了,BOSS您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千穆最开始还会解释一句他知道,Gin每次行动前都会写好申请发他邮件,完事后也会给他发邮件,按时间顺序整理好的总结汇报。
后来他习惯了,每天抽时间捋Gin的汇报很累的,久了久之就学会了自动屏蔽来自贝尔摩德的暗示,反正替Gin解释了也没用,该怀疑的人永远要坚持怀疑。
Gin讨厌贝尔摩德的理由也半斤八两,不外乎就是觉得这个女人仗着BOSS的宠爱,待人做事秉承神秘主义的随意性,时不时用要为BOSS做事推脱任务不说,闲着没事还要时刻准备着抓他的失误当把柄。
说什么都遮遮掩掩的态度也很可疑,必须盯住她,以防她泄露BOSS的秘密。
这两个互相怀疑对方会背叛的心腹,真的有够麻烦的。
换成以前,秘密研究所的地址与进入方式,贝尔摩德绝对不会透露给Gin,但她这次却说了出来。
因为Gin最近的动作很大。
千穆被关在警校时,抽空翻过邮箱,Gin最近的汇报是,他近期要与岛内最大的黑道组织泥惨会进行一宗军火交易,交易单上涉及到的数额相当庞大,大到即使是从不管事的千穆,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他确实相信得到剧本认证的Gin的忠心。
但剧本只是“剧本”,信任也存在不可忽略的未知性。
所以,当听到贝尔摩德以他的名义命令Gin时,千穆并没有阻止。
没记错的话,Gin提前发来的申请报告上,交易的日期就是今天的夜间。
Gin会做出什么选择,得知了原本不被允许触及的秘密后,又会是什么反应……
千穆,也很想知道。
“……嘶。”
忽然忍不住轻嘶。
回忆和思索又过分地消耗了精力,千穆在这方面总是学不乖,于是只能继续靠着不动,被钝痛加倍的头疼折磨。
但是。
很快。
他在晕沉不适中,听到了逐渐放大的脚步声。
门外不远处,熟悉的女声带着似乎漫不经心的笑意,随性招呼了一句:“来了啊,Gin。”
下一秒,贝尔摩德的语气顿变,嫌恶不加掩饰:“你竟敢带着这么重的血味来见BOSS?”
哪怕开车过来经过了数个小时,也未能完全散掉的血腥味。
很难想象究竟是如何厚厚地染上的。
“没来得及处理干净。”
这是一个男人的嗓音,阴沉喑哑,好似从灵魂深处带出了危险的压抑。
“哼,那你今晚的目标?”
“解决了。”男声一句将重要的交易带过,很快变得不耐,“不要浪费时间,Vermouth,BOSS需要我做什么?”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过来了,还真是心急呢,看来训斥你在细节上的疏忽似乎不太合适了……那么。”
休息室内。
千穆也猜不到贝尔摩德打算借题发挥出什么,来解决她和Gin之间拖了四年的矛盾。
他没有出声,继续听下去。
“——咔。”
在这一清脆响声出现时,千穆几乎是下意识睁眼,略显错愕地看向从门缝漏进的狭长光线。
门外的Gin似乎也愣住了。
隔了片刻。
男声再度传来,却是冷笑:“BOSS的意思?”
“不。”
背对着休息室敞开的门扉,穿着不合身份男装的金发女人也在微笑。
她单手举枪,枪弹已经上膛,黑黝黝的枪口不偏不倚,掀开了帽檐,正抵住银发男人的眉心。
“BOSS需要一个人为他试药,那么,你的意思呢?”
里面的千穆:“?”
他需要Gin给他试药,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高烧和头痛都快被贝尔摩德这一出惊吓没了。
贝尔摩德面对千穆以外的人时,笑容总是夹杂着暧昧与捉摸不透,以此完美地隐藏住自己的心思。
她此刻的威胁半真半假,这一点恐怕连千穆也想不到。
当时第一时间将电话拨给Gin,是贝尔摩德心急如焚时的慌乱行为,却不影响她在同一时间想到了两个目的。
其一,是试探。
试探Gin得到越来越大的权利,又被放了如此久的自由后,面对BOSS不说明来由的召唤,是会犹豫还是果断。
Gin正好在交易是偶然,贝尔摩德只是顺势利用上,往对Gin的考验上再加了一层压力。
如果Gin果断地来了,那就恭喜他通过第一层试探。如果Gin犹豫,或是干脆拒绝,她之后都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第二层试探,便与贝尔摩德原来想到的第二个目的有关。
千穆服用续命药物已有数年,期间尝试过多种试用药,排斥反应不是完全没有,但即使有,也从未严重到这次高烧的地步。
贝尔摩德慌了,瞬间想到要是这次千穆的情况极其严重,需要调配出后果未知的新型改良药,她绝不会再让他自己先吃下去。
知道千穆的身份,忠诚度急需证明的Gin,就是最佳的试药人选。
贝尔摩德在那一刻根本没考虑过别人,甚至决定Gin要是有本事拒绝,她就用枪管抵着他的脑袋,逼他把药吞下去,确定没有问题后再一枪把他干掉。
可惜,千穆的不良状况没那么严重,而且她还急得忘了健全之人试药根本没用的问题。
贝尔摩德非常庆幸,又非常遗憾地放弃了原定的目的二……不行,彻底放弃了不太甘心。
她就愉快地给Gin安排了第二次试探。
如果Gin通过了第一次试探却未能通过第二次,结局依然很遗憾……
——然而。
“药?”
银白长发的男人重复,但竟是直接无视了极近之处的枪口,视线越过贝尔摩德,落到她身后那间门扉微开的房间。
贝尔摩德故意偏头,笑意盈盈:“药的作用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这是BOSS赐予你的荣幸。怎么样,考虑好了么?还是说,你想换个人来顶替你?以BOSS对你的看重……说不定也会乐意给你一次机会哦。”
两人正好停在工作台边,台上放着一杯水,顺着贝尔摩德的视线看去,水杯旁是醒目的白色药瓶,药瓶上没有任何文字标识。
Gin根本没搭理贝尔摩德的这句话。
一伸手,银发男人便将药瓶拿起,拧开瓶盖,从里面倒出一片同样看不出特别的白色药片。
他看都没看,径直将那小小的药片丢进口中。
“咔、咔——”
在野兽的利齿下粉身碎骨的,与其说是药片,更像是鲜血淋漓的猎物的血肉。
他缓慢地咀嚼,吞咽。
末了,冷冽凌厉的墨绿色瞳孔转向贝尔摩德,Gin的嘴角忽然勾出了一个极致嘲讽的弧度。
“还有别的事吗?”
贝尔摩德:“……”
给BOSS准备却没派上用场的普通退烧药,被这个疯子残忍地糟蹋了。
可惜。各种方面都是。
贝尔摩德带着表演性质的虚伪笑容一瞬收敛,变成了很是敷衍的似笑非笑:“算你过关,恭喜你了,Gin。”
既然证明了Gin的忠心耿耿,她有点意外,也有点无趣地收回了枪,带上工作台上本就是给千穆倒的那杯水。
“真正的任务是保护BOSS的安全,我们要在这里过一夜,你不要乱走,随便找个地方待着。”
贝尔摩德不打算让Gin进千穆所在的休息室,眼看着就要随意把他打发了。
略显虚弱、但还算平静的声音忽然从里传出。
“Gin,进来。”
Gin没搭理贝尔摩德,此时听到这个声音,他便迈开脚步,黑色大衣的衣摆刮起沉默的风,抬手推门进了房间。
贝尔摩德露出了一点遗憾神情。
不过千穆已经开口发话,她不会违背他的话,便拿着水杯跟了进来。
房间里,灯开不开区别不大,千穆的视野渐渐模糊,强打到现在的精神已然濒临极限,他看到的只是一高一矮两团阴影。
“长话短说……今晚,就拜托你们了。那边有沙发可以休息,你们轮流就行了。”
千穆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水,难得对下属说了这么多叮嘱的话。
高的那团影子走到他的侧边,高度忽然矮了一截,似乎是为了听他断断续续地说话,刻意半蹲了下来。
“是,BOSS。”
矮一些的影子则坐到了床沿,细心地为他拉了拉被角。
“…………”
千穆停顿了这么久,只是因为莫名觉得——关于他此刻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心情,他还有话要对他们说。
试图从沉默中将漏掉的想法拾回,但他揉着太阳穴的速度越来越慢,眼皮越来越重,高烧确实会影响到记忆力。
他后来小声说了什么,他自己都没有印象。
只记得思绪彻底断开前,他说出最后的一句话,是对着高的那团影子:
“辛苦了。”
没听到影子的回应,千穆就失去了意识。
……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