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终极乐园(1)

飞行器驶出星舰。

只身来到劳伦前方的时候,姜见明没有配枪,没有带折叠机甲,甚至连腕机都卸了下来。

“我是来交涉的,”黑发青年缓缓抬起双手,洒然自若,转了一圈给对方看清,“或者你也可以换个思路,当成人质交换。”

“用一位将军的女儿,换一位刚刚册封的皇太子妃,应该不算亏本买卖对吗。”

“太子妃殿下。”

对面,坐在机甲里的中年男子笑了笑,劳伦意有所指地说道:“上回在鄙宅,您还同我说自己不是太子妃。”

姜见明坦荡回他:“时过境迁,现在是了。”

他手底下操纵着那架朴素的飞行器,继续行驶,已经彻底脱离机甲兵阵。

后面有金日轮的将士沉不住气,无措地叫道:“姜上校!”

姜见明推开飞行器的舱门,此时他距离劳伦已经不足五十米,进入了后者晶骨的可攻击范围。

在两人的背后是依旧不止息的枪林弹雨,颓日将最后几束残光收拾走了,即将埋进地平线的另一端。

姜见明道:“把谢银星放给我们。你也看了帝国大统帅的态度,挟持她当人质没用;就算带她去远星际,谢少将也不是因私废公的人。”

劳伦的表情似笑非笑,瞳孔深处却很幽森。

他的身侧,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阴沉地从机甲内部通讯中传来:“混乱,不要上当。”

“我是来警告你的,眼前的这个残人类不是你能够掌控的棋子……但现在是个机会,杀死他。”

“……”

后面,金日轮的机甲兵盯着面前,无一不是紧张得口舌干涩,冷汗直落。

……太冒险了,倘若对面杀心乍起,姜上校他一个残人类……这等于是彻底把性命放进了对方的掌心里!

晶体教的“混乱主教”——格哈德.劳伦神态平和,他徐徐将双手背在身后,问道:“毁灭主教,你的话是大主教的意旨吗?”

对面的声音沉默了几秒钟。

苏:“……这是我个人对你的忠告。”

劳伦重新抬头,对姜见明道:“很遗憾,太子妃阁下。晶体教与帝国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你注定无法从我们这里得到任何交涉成果。”

姜见明淡然弯了弯眼角,夕阳红光在他的睫毛根部闪烁:“那么,你说的幸福乐园呢,劳伦阁下?”

劳伦神色微变,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面前的年轻人徐徐说道:“我也注定无法得到吗?”

“不,”劳伦平静地抬起了头,“您可以得到,谁都可以,神圣的晶体教正是在致力于这件事。”

苏:“混乱,如果你不杀死他,死的就会是你。”

劳伦笑了一声,“死?我并不畏惧死亡。”

“倘若向晶粒子乞求拯救,你将被平等地救赎,乐园的大门永远敞开。”

劳伦重新看向姜见明,眉眼舒展,“但通往乐园的路没有归途,如果您依然愿意同往,就跟我来吧。”

姜见明挑了一下眉,心里飞快把劳伦这神神叨叨的腔调过滤成人话。

交涉不可能,和谈没戏;如果你不介意踏上不归路,倒也不是不可以给你聊聊我的理念,但聊完之后你得去死——美其名曰得到救赎。

“姜上校,您快回来!”身后有金日轮压低了嗓门叫他。

“叛贼不准备谈,您不能跟他们走……”

“……”

姜见明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沉吟须臾,他利索地把右手一抬:“机甲散开,都去支援星城,不用跟着我。”

他看向昏迷中的谢银星,对劳伦说道:“把孩子留下,我就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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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姜见明踏上劳伦的机甲,随之一起升上天空,向着晶体教在宇域中的战舰飞去的时候,浩大的夜幕也落下来了。

意外地,机甲内的氛围并没有多么紧绷。劳伦甚至体贴地为姜见明准备了简单的食物与饮水,并且将机甲对外部晶粒子的屏蔽机能开到了最大。

“阁下,我一直敬佩您。”

劳伦坐到了他的对面,“您拥有着值得坚忍不拔的意志,纵使身为残人类,却依旧在试图对抗这个不公的世界。所以这些话,我才愿意和您说说。”

他目光灼灼,上身前倾,“我希望您可以理解我。”

姜见明低头笑了一下,“我都过来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忽然他肩膀一沉,是劳伦将右手放了上来,这个男人眼中的神色变得幽微,情绪类似于某种悲悯。

“请别生气,我想要告诉您的是,您的这种对抗是没有意义的。”

“人类追求平等,就像奔向海市蜃楼,是一场永远无法抵达的虚伪之路。”

劳伦低声说道,“因为不公的原罪就刻在人类的种族本能里。”

姜见明的眼角跳了跳,在劳伦说第一句的时候,他在脑海中已经下意识开始预测对方接下来要抛出的话题。

不平等的根源?

天生的个体差异,生存竞争,欲望扩张,私有制、阶级……这些词汇像风暴一样在他头脑里走过一轮。对面的劳伦却好似看穿了这些一样,摇了摇头。

“不,”劳伦摇头,目光热切,“不,阁下。”

“您一定想到了一些东西,但那都是表象,我们要走得更深一些,更深。”

“这份原罪在于,人类,不,不仅是人类,自蓝母星繁衍出的所有高等碳基生物都是如此——它们是思维割裂的独立个体。”

“……”姜见明沉默下来。

昏夜中,闪烁的炮火被抛在后方。机甲脱离亚斯兰星城的大气层,奔向宇宙。

很快,晶体教的星际战舰前来迎接他们。星舰的外壳是裸露的金属,看久了给人一种冰冷死质的精神压力。

机甲驶入滑行道的那一刻,阴影笼罩在姜见明略显苍白的面容上,他抬眼:“思维、割裂?”

咣当——星舰的舰门在他身后轰然合拢。

在他的对面,劳伦的脸孔也模糊了,但男人在黑暗中站起来,声音震颤:“不错。”

“思维割裂就是所谓‘兽性’的元凶,但低级的禽兽只被本能驱使,它们既不懂得正义的概念,也不明白何为邪恶。只有当其中的某个种族具备了一定的智能……”

“那时,他们将永远无法摆脱‘制造不公’的原罪。我说的就是人类。”

“思维的不共通,酿出源源不断的私欲与私情,也就酿出源源不断的恶。我们爱自己永远胜过爱陌生人,爱自己的孩子永远胜过爱陌生人的孩子,爱自己的国家永远胜过爱敌对的国家……人类注定无法真正地做到感同身受。”

“在这个前提下,一切为和平与平等所做的努力,都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这是脆弱的、虚伪的、随时都会被收回的慈善游戏。”

“旧蓝母星纪元末期,难道不是一个辉煌的时代吗?可是一旦黑波辐射降临,积累了上千年的文明,转眼间分崩离析。”

“人残杀人,人奴役人,人划定了‘贵族与平民’、‘新人与残人’的双重等级制度,尽己所能地进行着剥削与压迫。”

劳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多么可悲啊。”

说到这里,曾经的帝国首相——劳伦主教,缓慢将目光投向对面。

一身金日轮军装的黑发青年坐在座位上,他沉默着一直听到这里。机甲已经沿着冷灰色的滑行道飞进星舰深处,逐渐减速,直至停下。

“那么,”姜见明抬手轻轻捏了一下眉心,闭眼吐息,“您难道找到了什么办法,来摆脱这种种族天定的特性吗?”

在这种极端环境的压力下,他在有意识地克制自己的思维不被扰乱,纵使面前的男人每一个吐字都带着电击神经般的力道。

劳伦推开了机甲的舱门,比了个“请”的手势。

“我们可以慢慢说。如果您做好了不归的准备,就随我出去吧。不过在那之前,随身的监听器还请留下。”

姜见明无奈地笑了一下,将别在自己领口后方的微型监听器拿了出来,放在劳伦手中。

后者用晶骨将它在掌中捏得粉碎,面上依旧和蔼:“跟我来。”

两人下了机甲,姜见明缀在劳伦半步之后,状若不经意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晶体教星舰内部的风格与外部高度统一,无论是甲板、走道、自动门还是两侧墙壁,基本上都是铁灰色,显然单调而冷感。

沿途的警卫很严密,几步路就要过一道虹膜锁,看不出丝毫破绽。

这艘星舰上的其余乘员们应该都是晶体教的狂信徒,走动时步伐规整,看到劳伦主教就低头问好,像军人一样有序,却比军人更多了一层虔诚。

除了面对主教时会露出热切的神态之外,这群人的表情大多时候是无悲无喜的,也并不私下交谈;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色服装,从设计上看是作战服,只不过每人的胸口处都别了一小块晶体,姜见明暂且将其认为是晶体教徒佩戴的宗教器具。

就这么边走边看,姜见明不到一分钟就确定了:这群晶体教逆贼,绝不是随便组织起来的杂牌军,是真正训练过的武装力量。

劳伦在这时随口问他:“奥德莉.兰斯阁下怎么样了?”

姜见明不清楚对方知不知道三代镇定剂的事情,想来也瞒不了太久。

但他依旧谨慎地没有松口,而是恰到好处地露出隐痛之色。

劳伦果然认定了奥德莉已死,点点头,用宽慰的语气道:“她急性晶乱了,是吗?这也是必然的事。”

“残人类想要伪装新人类……嗯,我不会说这不可能。和平年代,她只要足够谨慎聪明,自然可以数十年如一日地伪装下去。但是,一旦战乱来临,试图与世界规则抗争的残人类必然会被碾碎。”

“她没有死在上回的年节内乱,于是死在今日的亚斯兰战役;假设她没有死在今日,也会死在接下来的某一次动荡中。”

劳伦笑了笑,带着姜见明穿过又一道灰色的机械门,“但是至少,她先您一步解脱了,去到了那个幸福的乐园。我由衷地为她高兴。”

乐园,这个词再次出现了。姜见明抬眼淡淡问:“您说的乐园是指?”

他们走入门后,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的舰桥,巨大的曲面舷窗如今是可视状态,肉眼能够直接看到外面的宇域。

左右各陈列着运算中的大型计算机,再往前是自动扶梯,上方的那道机械门再打开,应当就是中心指挥室。

到这里劳伦就不继续走了,而是转过身站住,双手负于后,神情似笑非笑。

“姜阁下,我猜,之前并没有人告诉过你某些……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

“您知道,晶粒子是有意识的吗?”

第一反应姜见明怀疑了自己的耳朵,皱眉道:“什么?”

但是很快回神,他脑中仿佛被一道白矢贯穿!

不,晶粒子……

晶粒子之间存在着某种感应,这确实是被科学界所接受的共识。

有晶人种之所以能够控制远处的晶粒子凝成真晶,晶粒子的混乱状态之所以具有传染性……这都是因为晶粒子之间的量子感应,黛安娜在解释精神意识投射技术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

但是,意识?

“您想到了什么吗?”劳伦点了点头,“那您或许也能接受,晶粒子是有生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