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儒房中
江饮玉进房就看到萧儒穿着一身雪白的里衣静静立在屏风前,背对着他在剪一束灯花。
江饮玉目光动了动,关上门走了过去。
萧儒听到了关门声,没转身,仍是在那慢条斯理地用一支小银剪刀剪灯花。
江饮玉也没客气,坐到一旁的软榻上就冲着萧儒道:“我想好了,萧大哥你帮我伐经洗髓吧。”
萧儒眉头一挑,终于看向江饮玉。
江饮玉冲他笑了笑。
萧儒:“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江饮玉神色无辜:“不告诉你。”
萧儒:……
明显有些不悦了。
但萧儒眸中光芒也只暗沉了一秒,很快又恢复平静,道:“你想什么时候开始?”
江饮玉咦了一声,心想萧儒怎么这么好说话?但既然人已经答应了,他就干脆道:“你什么时候有空,越快越好。”
萧儒:“我都可以。”
江饮玉微微一笑:“那明天开始好不好?”
萧儒看着江饮玉高兴的样子,放下手中的银剪刀:“你是急着要做什么事么?”
江饮玉:“保密。”
萧儒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就在眼看着萧儒似乎要到临界点的时候,江饮玉眼珠子一转:“我有件事还想问问萧大哥。”
萧儒暂且收回了情绪:“什么事?”
江饮玉故作无意地问:“萧大哥了解傅家么?”
萧儒听到江饮玉这句话,沉默了一瞬,淡淡勾起了唇角:“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江饮玉撒谎不打草稿:“哦,我就是记得傅家好像也有位庶子叫傅怀书的,这次是不是也要去仙宗大比?我想着可以拉拢一下,日后也好相处。”
萧儒:“傅怀书?你是不是记错了消息,他就是个残疾,这么多年来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去参加宗门大比?”
江饮玉:纳尼???
残疾???
半晌,江饮玉都没回过神来。
他单知道这个世界可能因为一些事发生了变化,但他觉得自己是个炮灰就算了,可没想到原著里的深情男二也出了问题。
那可是深情男二,应该气运值也不低吧,怎么就残疾了?
江饮玉开始怀疑人生,啊不,怀疑这原书的准确性了。
但萧儒在场,江饮玉也不能表现出太惊讶,这时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就道:“没事,那可能真的是我记错了。”
萧儒忽然道:“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傅家人的脸了?今天你去碧玉阁,就一直盯着傅怀山看,搞得人家傅怀山还以为自己要变成第二个小瑜了。”
江饮玉:……?
他好像没那么明显吧。
不过看着萧儒带着一点戏谑的眼神,江饮玉哼笑一声就否认道:“才没有,是他自己长得太凶了,我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哦?原来如此?”
江饮玉冷了脸:“爱信不信。”
说着,他就拂袖站起身来,转身想朝外面走。
但这会萧儒却不想放过他了,出声就道:“你等等。”
江饮玉不耐回头:“又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萧儒就扬手将一个黑黑的东西掷了过来。
江饮玉顺手接过,拿到眼前一看,原来是一枚储物戒。
正当江饮玉抬眼,露出几分询问的表情后,萧儒道:“里面是伐经洗髓吃的丹药,你今晚服下,明日就可以尽早开始了。”
江饮玉眉头一挑,末了展颜一笑:“好的,多谢萧大哥。”
萧儒:“对了,下次要套我的话,记得编个像样点的理由。”
江饮玉心里咯噔一跳,随即不动声色地强调道:“我是真的记错了。”
萧儒恍若无事地笑笑:“嗯,知道了。”
江饮玉:……
江饮玉看着萧儒这幅表情就讨厌,但毕竟拿人手软,也不能现在就把萧儒揍一顿。
在心里冷冷哼了一声,江饮玉什么话都没说,扭头转身走了。
萧儒看着江饮玉离开的背影,眉头轻挑,笑意愈深。
·
伐经洗髓是个力气活。
对于江饮玉和萧儒来说都是。
两人为了防止被江鹤庭发现阻止,特意一早起就出了门,在风陵城最繁华的酒楼要了一间宽敞豪华的上房,准备开始伐经洗髓。
江饮玉昨夜服了丹药,这会身上一阵阵发冷发热,经脉里也是阵阵剧痛,好不难受,可他全都忍了下来,一脸若无其事。
在外人看来,也只是他面色不太好,绝对想不到他此刻在忍受什么。
萧儒在一旁看着,沉默片刻,道:“到时要是太难受你就提醒我,不要强撑。”
江饮玉眯了眯眼,略显苍白的漂亮面容上浮出一点无所谓的笑意:“放心吧,你只管动手就好。死不了就没事。”
萧儒眉心颤了颤,淡淡回过眼,不说话了。
伐经洗髓不光要配合内服的丹药,还有外用的药浴。
这时两人进了客栈的房内,萧儒放下四面窗户,又落下禁制,便带着江饮玉去了客栈里间一个碧玉做的小浴池内。
小浴池此刻已经被灌满了伐经洗髓用的黑褐色药水,药水散发着阵阵苦涩的味道,这气息冲到鼻腔里还隐约有些辛辣的感觉,足见药水多么刺激。
伐经洗髓的药水具有一定的腐蚀作用,所以江饮玉在浴池旁就把衣裳一件件脱了下来,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他这幅身体虽然还未长成,但经过他这些日子的锻炼,也算变得骨肉匀亭,修长有致,肌肤颜色从最初那种不健康的苍白变成现在漂亮的玉白色。
双腿修长,腰线流畅。
只是看一眼,便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萧儒的眸光落上去,便瞬间凝成了实质一般,变得深邃无比。
江饮玉发觉了,却丝毫不在意,踏着滚烫的药水便哗啦一声踩入池中。
萧儒回过神来,定定看了池中的江饮玉一眼,便也解开外袍,下水了。
江饮玉其实一进入池中,那药水产生的作用便如同无数根针一般疯狂刺着他的肌肤,深入肌理,痛苦难言。
但他向来忍耐力极强,所以即便是脸唰的一下子白了,神色也还是很平静。
这时,萧儒温热的手掌静静贴上了他的后背,低声道:“我教你的功法,还记得吧?”
江饮玉嗯了一声,便闭目开始运转功法。
与此同时,萧儒也将自己的灵力顺着他的手掌注入到江饮玉的背心。
温热的灵气同药水一起开始冲刷江饮玉那些纠缠错结的经脉,一阵阵剧痛立刻就让江饮玉整个人都绷紧了。
萧儒感受到掌心肌肤的痛苦紧绷,沉声道:“放松,小心走火入魔。”
江饮玉竭力放松了一点,萧儒也在这时收回了一部分灵力。
伐经洗髓的速度减缓了几分。
可江饮玉偏偏又在这时睁开眼,他满是冷汗的脸上一双桃花眼明亮地摄人,接着他就咬牙道:“不用慢。”
萧儒没说话,只是隐隐皱了眉。
“我说了不用慢。”江饮玉再次强调。
萧儒面上隐约浮起一层怒意:“你现在身体还承受不了,慢一些更保险。”
“慢一些只会不够彻底,既然要伐经洗髓,我就不希望有任何遗留问题。一个人一生最多伐经洗髓三次,用一次少一次,你这样是在扼杀我的潜力。”
萧儒:……
但江饮玉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儒也没办法了,他微微吐出一口气,便不管不顾地加大了掌中灵力输入。
江饮玉这次没有防备,立刻便闷哼一声,咬住了嘴唇,红润薄唇上立刻便渗出一点血丝来。
可这一次,萧儒没再收手,江饮玉也只是闷哼了这么一声,便再无声息。
时间缓缓流逝着,屋内的蒸气也越来越浓烈,形成一团团浓浓的白雾,将两人包裹在其中。
到了最后关头,江饮玉原本光滑细腻的白皙肌肤上隐约都有血管浮现,甚至还出现一点点灵气行走的纹路,看上去异常可怖。
而他自己长睫也微微颤抖着,薄唇绷成一条直线,只神色不变,显然也是撑得十分辛苦。
不过这也不怪他,原主身体实在是亏空太大了,一点点疼痛都会放大许多。
江饮玉先前在星际虽然受过更严重的伤,但他体魄健康,又千锤百炼,所以痛苦也能忍受。
可现在这个身体简直就像一个薄薄的纸房子,纸房子里还装了一堆垃圾,现在垃圾被清了出来,纸房子就空荡荡的,一点风吹进来都特别敏感。
江饮玉从没这么清晰地感受到全身上下哪哪都痛,仿佛感官一下子被放大了十几倍,整个人都在这如同海浪一般细细密密冲刷而上的痛苦中摇摇欲坠。
要不是他精神力极为强悍,恐怕早就晕倒了。
只是这身体还是……
太差了。
萧儒收手的最后一刻,自己的额头上也布满了一层细汗,他刚想开口让江饮玉放松一点,一切都结束了,结果面前那个原本坐得比竹子还挺直的修长背影竟是直直朝他倒了下来。
萧儒眸光一沉,伸手便揽了上去——
哗啦一声水响,两人一起跌入了药浴中,溅起一片水花。
萧儒触手都是细腻光滑又温热无比的肌肤,但此刻他却来不及有任何狎昵的念头,抱着人便迅速起身,扬手抽过一旁的毯子将人裹住,便快步走到了床边。
江饮玉被放下的时候仍是脸色惨白,但他面容并不狰狞,只是额畔的发丝都被汗水和药水湿透了,一丝丝贴在他脸上,鸦羽般的长睫也湿漉漉的,显得他分外憔悴可怜。
薄唇抿着,上面隐约还有血线,坚强中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折的脆弱。
萧儒从高处看着这样的江饮玉,神色很是复杂,但此刻他什么多余的事情都没做,只是默默握紧了江饮玉的手,将安抚的温热灵气缓缓灌入他的身体里。
片刻之后,江饮玉长睫颤了颤,终于睁开眼。
他在看清眼前人面容之后,神色诡异了一瞬,又无力地闭上眼。
“多谢。”
江饮玉哑声道。
萧儒:“不必,你比我想象中要坚强很多。”
这是第一次,萧儒夸了江饮玉。
江饮玉听着这话,有些意外,可这时身体的极度疲惫却不容他细想萧儒悄然变化的态度,他虚弱道:“我有点困。”
“那你先休息吧。我守着你。”
江饮玉无暇多想‘我守着你’这几个字的暧昧意味,这会嗯了一声,便歪头沉沉睡了过去。
说是睡,其实更像是精疲力尽的一种昏迷。
萧儒默默握紧了江饮玉修长白皙的手指,凝视着江饮玉的神情愈发深邃复杂了些。
·
江饮玉这一觉足足睡到了夕阳满天才清醒。
当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对上那头顶床帐上漂亮的梨花绣样时,他恍惚了片刻,静静笑了笑。
伐经洗髓之后,虽然还全身乏力,但也真的一下子就轻松了百倍。
从前沉重笨拙的身体现在一下子就轻如棉花一般,抬抬手,甚至都有些感觉不到重量。
而这时,只要有一丝风拂过,肌肤就能敏锐地感觉出那一阵细细的凉意。
耳中的声响也从之前的嘈杂变得分明而又通透,仿佛十里之外有只蝴蝶扇翅膀也能听清。
而且他的修为在经过这次伐经洗髓后也一下子从练气七层提到了九层,想必在跟海凤阁比试之前筑基也不是问题。
这感觉太美妙了。
江饮玉唇边不由得绽出一抹笑意。
“醒了。”
一个熟悉的嗓音低低响起,江饮玉回过头,抬头一看,便看到萧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他竟还是一点都没发现。
这人藏得真深啊。
心里这么想,江饮玉面上图却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还伸手活动了一下手臂,笑笑:“我感觉重获新生了,多谢萧大哥。”
萧儒点点头,没说别的,只伸手从一旁的桌子上取来一碗汤,端了过来:“喝了吧,对你身体好。”
江饮玉没拒绝,挣扎着就想起来。
萧儒伸手扶住了他,轻轻揽住了他的腰。
萧儒手臂温热,掌心滚烫,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贴上来,让江饮玉身体不由得僵了僵。
但很快江饮玉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就着萧儒的手便一口口把那碗汤喝完了。
是紫参乌鸡汤。
并不是什么药汤。
毕竟刚伐经洗髓完,再用药可能对伐经洗髓的药性有冲突,只能先喝点这个。
不过这鸡汤炖的恰到好处,江饮玉喝了一碗,便觉得胃中填满,暖洋洋的,浑身也多了几分力气。
“多谢。”这次江饮玉很是真心实意。
如果说先前他还怀疑萧儒,现在就基本彻底打消了戒心——萧儒应该是真心对他好,要不然他也实在是想不出萧儒会图他什么?
可能这人就是面冷心软吧。
萧儒听了江饮玉这句道谢,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他收起碗,放在一旁,又伸手给江饮玉拉了拉被子:“今晚你就在这歇息吧,鹤庭那边我帮你瞒着。你刚伐经洗髓完,窍穴还没关闭,不宜吹风,不宜挪动,否则很容易生病。”
江饮玉嘴欠惯了,听到那什么‘不宜吹风挪动’下意识就笑道:“又不是坐月子,那么仔细做什么?”
萧儒:?
感受到萧儒诡异的目光,江饮玉回过神来,便咳嗽了一声:“开玩笑的。”
萧儒深深看了他一眼,站起身道:“你先休息,我去跟鹤庭联系。”
江饮玉:“好,有劳了。”
萧儒转身走了。
·
等萧儒再回来的时候,江饮玉不知道怎么,就换了个姿势。
他趴在床上,面前摊了一堆东西,裤管落到膝头,两条修长漂亮的小腿翘着,摇摇晃晃,露出大片玉白色的肌肤。
萧儒眉头微皱,却也走了过来。
看了一眼,发现江饮玉正在捣鼓一些药材。
萧儒看了几眼,面色微变:“你这是要做什么?”
江饮玉:“随便玩玩。”
萧儒才不信江饮玉是随便玩玩,但他也知道如果江饮玉不想说,他也问不出来什么。
只是看了看江饮玉要捣鼓的药材,萧儒又道:“这种药材搭配可以让人暂时灵气全失,且没有什么副作用,鸡肋得很,你是想对谁用?吓唬那些江家人么?”
江饮玉眉头一挑,收起了药材:“我说了,秘密。”
萧儒看着江饮玉。
江饮玉也毫不心虚地跟他对视,四目相对了一会,两人忽然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瞥出一丝熟悉来。
心念一转,江饮玉目光动了动,看着萧儒那熟悉的眼神,就若无其事地问:“萧大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萧儒心口狠狠跳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就垂下眼,不动声色地淡淡道:“我是为了鹤庭。”
江饮玉内心:嗤,鬼才信。
不过江饮玉心头已经有了一个猜测的苗头,这时他眼珠转了转,忽然又道:“那萧大哥,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萧儒:“你要做什么?”
江饮玉托腮笑了笑,试探道:“我总觉得傅家那个二公子应该长得会挺符合我交朋友的标准,你能不能帮我约他出来见一面?”
萧儒:?
“符合你交朋友的标准?”萧儒皮笑肉不笑,锐利明亮的眸光都快要把江饮玉刺穿。
江饮玉仍旧一点都不心虚:“是啊,我看那傅怀山长得一表人才,想来傅怀书也不会差。”
萧儒神情莫测:“你还说你不是看脸?”
江饮玉撇嘴:“爱帮不帮。”
萧儒沉默片刻:“这事我真帮不上你,傅怀书虽然身体不好,但很受宠,如果不是有什么要事,我完全没有理由约他出来。”
江饮玉皱眉,试图从萧儒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这样啊。”
萧儒面不改色:“嗯。”
看了半天,江饮玉没看出什么东西,耸耸肩,就别过眼:“那算了,这个朋友不交也罢。”
萧儒:?
就在萧儒神情诡异之际,江饮玉忽然又回头,笑着看了他一眼就柔声道:“萧大哥别生气,在我心里,你肯定比那个傅怀书重要。我就一时好奇,随口问问。”
萧儒:……
半晌,萧儒看着江饮玉卖乖的表情,眸光光芒复杂至极,暗潮涌动,硬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不愧是江饮玉,这么快就开始怀疑了。
也不愧是江饮玉,试探的方式总是比常人更直接。
太过理直气壮,一时间竟然让他根本无法反驳。
相对沉默了一会,萧儒终于在江饮玉肆无忌惮地端详中收回眼,淡淡道:“要是你真那么想见那个傅怀书,小瑜的面子比我大,你去找他问问吧。”
江饮玉哦了一声,回过头:“那算了,我跟庄小公子还没那么熟。”
听到江饮玉这句话,萧儒的神情愈发复杂了几分。
但这次,他什么都没多说,只看着江饮玉漂亮的侧脸道:“你要是没事,我去外面走走。”
江饮玉从善如流:“好的。”
萧儒沉默了一下,转身走了,似乎隐约带了一点怒气。
而这一次,轮到江饮玉盯着那转过屏风的修长背影,咬了一下唇,又勾了勾嘴角,冷笑。
他总算记起来,那个熟悉的身体数据是谁的了。
不过现在还没证据确定,江饮玉决定按兵不动,看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