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现场气氛太过热烈,宴会推迟了半个多小时才开始。
如邱老、郭老这样的鉴定专家,平日里根本不会露面,基本上属于拿钱求着鉴定都不理会的人物。
杜老爷子亦是。
除了相熟的亲朋好友,旁人想找他鉴定一概回绝,乐得清闲。
现在这些专家齐聚一堂,其他人怎么会不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场超过半数的人都带了一两个物件过来,等着几位大佬判定。
其中鉴定为真品的宾客内心激动不已,不停地道谢。
有了大佬的保证,再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宝贝是假货,以后谈论的时候心中便有了底气。这件藏品也会珍藏起来留待升值,不会轻易出手。
而鉴定为仿品的虽说心情不虞,却也明白了古玩一行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甚至认清了某些‘朋友’的真面目,此后收藏多了几分谨慎,算是得了个教训。
无论如何,各有收获。
除此之外,很多人在这场宴会中认识了一个新的鉴定专家——云舟,同时也是杜老爷子的关门弟子。
不愧是名师出高徒,小小年纪鉴定得又快又准,竟然和其他专家的鉴定结果分毫不差!
在鉴定完毕之后,不少人起了其他心思,向云舟递送名片的、前来结交的络绎不绝。
平日里,其他几位大佬很少出面,即使见到了也攀不上交情,那么唯一能接触的只有这位古玩界的新星了!
趁着对方还年轻,必须要努力交好,否则等他变成大佬之后再结交,那真是门儿都没有。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要不了多久。
这次便能和几位专家处在同样的席位,只是和杜老爷子一起鉴定,那下一次呢?
下次必然是单独的席位。
因为本次宴会之后,他的名气就要传遍整个古玩圈了。
参加宴会的宾客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想到这里,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小舟老师您好,这是我的名片。”
“小舟老师,可否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您平时在哪里高就,空闲时间可否找您鉴定,家里还有几个物件没带过来。”
“非常感谢您的鉴定,能否留个地址,改日必定登门拜访。”
……
云舟只收了名片,对询问地址其他人道,“我明年6月份毕业,目前在S市的多宝阁实习,一直待到年底,有需要的话可以来店里找我。”
众人不由得面色恍惚,大师…居然还是个学生!
主要是对方鉴定的时候有一种笃定的自信和气势,让人不自觉忽略了他的年纪。
此时看着对方略显稚嫩的脸庞,这才发觉:对啊,眼前的青年不过才二十出头。
这么小的年纪便取得如此傲人的成绩,被人尊称一句‘老师’,简直太可怕了。
而他们的子女也是和云舟差不多的年纪,却整日想着追哪个校花,哪辆车更拉风。
纷纷在心里叹息,真是拍马也比不上,回去定要好好管教管教。
这里气氛极为热烈,邵氏父子的脸色却极为难看。
同桌的贵客刚才还在夸赞邵远首次出席宴会便举止有礼,颇有邵总年轻时的风范;转眼便夸起了云舟,一口一个‘大师’、‘小舟老师’,恨不得把对方夸上天。
两人的年纪相仿,邵远甚至比云舟还大了两岁,地位却截然不同。
一个只是生意场上的后辈,一个却是众人发自内心所尊敬的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邵川从来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所说的飞得越高摔得越惨,在云舟这里完全不起作用。
为了融入话题,他还要在别人谈论的时候低声附和两句,嘴边挂着得体的笑容,实则心里呕出了血。
邵远阴沉着脸,低着头一声不吭的玩游戏,后来直接不顾礼仪的带上了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
明摆着不理人,哪怕邵川在桌下扯他袖子也没用。
旁人对于云舟每一句夸赞他都觉得讽刺,恨不得把手机摔在那人的脸上!
若不是老爸不让他离开,他早就走了,平白在这里受气。
同桌的宾客看到邵远如此不尊重人的表现,面上保持着微笑,心里则忍不住皱眉。
大少爷还当是在自己家里呢,这一桌人哪个不比他地位高,连基本的礼仪都没有,真是气量狭小、难成大器。
看来邵总的家教也不怎么样。
在邵氏父子没有察觉的时候,他们的风评已经降了一个档次,加上之前漏洞百出的捡漏故事,私底下闹了很长一段笑话。
连续鉴定了不少物件,几位专家脸上多了些疲惫之色,唯独云舟神采奕奕,与一众老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从他坐在鉴赏席上起,便是一道□□。
可不是嘛,其他几位专家至少都有五六十岁了,像杜老爷子和邱老早已年过七十,精神状态肯定不能跟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相比。
主持人在杜老爷子的示意下,宣布宴席即将开始。
没有排到的等到宴席结束之后再说,大概率是没什么机会了,毕竟大佬们离席都是最早的。
在这种情况下,云舟身边就更热闹了。
自他离开鉴定席到前往第一桌入座,不过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后面跟着二三十个人问他联系方式,其他凑不上的便向知道的人打听,一时风头无两。
甫一落座,邱老不禁感叹道:“老杜,你这个小徒弟可了不得,比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受欢迎。”
杜老爷子的脸上一直挂着笑,闻言一脸骄傲地道,“那是自然,帅气小伙子谁不喜欢?
况且小舟的眼力不差,基本上没有打眼的时候。”
孟老用羡慕的表情看着杜老爷子,他的弟子怎么就没有这么高的悟性呢?
跟着他学了得有五六年了,该打眼还是打眼。唉,人和人真是不能比。
倒是郭老十分好奇,这个年轻人入古玩行不过三年多,如何能达到这样的成就?
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天赋。
他见过很多有天赋的年轻人,可惜在品类众多且赝品充斥的古玩界,任你天赋过人,没有丰富的经验也没用。
古玩一行要多看多上手,就像鉴定一件瓷器,理论和实践缺一不可。
若是只掌握了书本上的图片和内容,没见过实物或者类似的物件,一件高仿、或者不用高仿,有个六七分像就把你打发了。
于是他颇感兴趣地问杜老爷子:“老杜,你怎么培养出这么出色的弟子的?”
只用了三年多的时间便达到这种程度,简直是古玩界中的奇迹。若不是亲眼所见,说出去都没人信。
其他几位专家闻言也看了过来,他们的徒弟和对方差得不是一星半点,确实需要取取经。
杜老爷子笑了笑:“我的作用不大,主要靠得是小舟自己。他学的便是古玩鉴赏专业,基础知识扎实,这是其一。
其二,他见得也多。去拍卖行参加秋拍、乡下收货,去瓷都鬼市淘宝贝,听说还去了缅国公盘,现在的年轻人可了不得。
别的不说,就说他实习的这半年多吧,免费给人鉴定,每天几十件、上百件的看,比旁人接触的物件多了太多。
别人十年见识到的,可能还不如他这半年。”
听了这话,几人算是服气了。
理论知识扎实,见多识广,经验丰富,能有如此成就是必然的。
杜老爷子想起,“对了,他在瓷器修复上也颇有建树,达到了冯老爷子的无痕修复级别。”
“什么——”
几人讶然,无痕修复?!
那可是冯老爷子的独门绝技,最后随着他的去世也失传了,这个年轻人怎么可能会?
邱老作为市博物馆的前任馆长,对国内文物修复的现状深感痛心,“老杜,这可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
在他任职的时候,偌大一个博物馆只有两位文物修复人员,且技术十分有限。
那么多破损的文物,只能按照破损和加急程度排列,紧着破损厉害的修复。
可惜因为技术和材料受限,修复的文物过了几年又要重新修复,加上人手不足,修复的数量堪堪只能维持原状,毫无进展。
邱老向省级领导多次打报告申请补足人手,得到的消息是,全国的文物修复者都处于严重不足的状态,不仅是S市。
在他卸任多年之后,这一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实在令人无力。
杜老爷子面对几位老友怀疑的目光,神色一片坦然,“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到时候你们在圈子里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这时候,一道道菜品如流水般摆在桌上,邱老和其他几人只好克制住内心的疑惑,和钱总、罗总他们互相敬酒,品尝佳肴。
邱老暗暗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里。
不是他不相信老朋友,只是事关重大,必须要调查清楚才行。
**
酒过三巡,服务人员将席面撤了下去,换上瓜果点心和酒店特供的醒酒茶。
这时候,到了本次宴会的最后一个环节——慈善拍卖。
这一环节将由第一桌的几位大佬贡献出3件价值在百万以上的古玩,供在座的宾客鉴赏、并参与拍卖。
感兴趣的宾客在酒店的便签纸上书写竞拍的价格和名字,投入箱子内,由司仪统计出价,价高者得。
而这次拍卖所得的一切资金,将由慈善机构捐给需要的人,为贫困山区以及饱受病痛的患者尽一份心力。
拍卖的藏品自然是一早便确认好的。
在宴会开始前,统一摆在宴会厅的右侧,周围用红色的绸缎围了一圈,自成一个空间。
三件藏品分别放在单独的木架上,外面罩了玻璃罩,供众人观赏。
区域的两侧均有保镖守卫,中间站了两位司仪,若是有人想要近距离欣赏,会由两名司仪小心的将藏品放在鉴定桌上,供宾客仔细查看。
不过很少会有人这么做。
能摆在这里的藏品,肯定是经过几位专家鉴定过的,为真品无疑。
倘若真的看中了,唯一需要关注的就是价格,毕竟现场采用的是暗标竞拍,无法得知别人的出价。
本次宴会是杜老爷子的75岁寿辰,作为老寿星,最先展示的是他所带来的藏品——顾景舟大师的紫砂云肩如意三头茶具,市场价值至少八九百万。
以他的名义举办的宴会,杜老爷子的藏品必然不能落于人后,也是三件拍品中价值最高的。
不过他这件紫砂壶是几年前从朋友家里购得,当时的价格还没有这么高。
主持人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件藏品,“这是杜老珍藏了六年的藏品,顾景舟大师的紫砂云肩如意三头茶具。
众所周知,顾景舟大师是艺术界公认的壶艺泰斗,身价最高的紫砂艺术大师……”
在主持人介绍的时候,司仪将这套茶具放在红绸布上小心的托着,轮流放在餐桌上供宾客鉴赏。
两名保安在守卫在两旁,防止发生意外。
说是鉴赏,其实只会在前三桌上停留几分钟,其它桌只是简单走个过场罢了。
流程结束,另一名司仪拿着木箱在各个桌前走过,想要出价的直接将便签叠好后放在里面即可。
接下来是第二件拍品,书画协会会长郭老所提供的郑燮郑板桥的《竹石图》。
郑燮是清代有名的书画家、文学家,‘扬州八怪’的代表人物,跨越康雍乾三朝,为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
其一生只画兰、竹、石,表明了他铮铮不屈的风骨,正如他所作的诗句:‘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他所画的《竹石图》有多幅,这一副为他七十岁晚年所作,尺寸较大,市场价值在四五百万左右。
最后一件拍品是S市知名富商、古玩爱好者的罗总所捐赠,清雍正的祭红釉梅瓶,价值两百多万。
这件瓷器由司仪拿着放在了第一桌,几位专家已经看过,没有问题。
云舟自从来到宴会之后忙着送上贺礼、与其他人交谈,之后又去鉴定各位宾客所带来的藏品,还未来得及欣赏这件瓷器,便将这只祭红釉梅瓶拿在手里查看。
梅瓶是古代的典型器型,最早出现于唐代,为小口、短颈、丰肩、瘦底、圈足的瓶式,以口小能容梅枝而得名。
因瓶体修长,宋代称为“经瓶”,为盛酒用器;明朝以后被称为梅瓶,多作观赏器具使用。
眼前的这只梅瓶高约23公分,口径为5公分左右,器型挺拔俊秀、线条柔美起伏。
其通体施色泽浓艳的祭红釉,内部施莹润的白釉,釉色均匀,对比强烈。①
瓶底以青花书写‘大清雍正年制’六字双行楷书款,品相完美,为雍正朝单色釉的代表作。
无论从器型、釉色还是底款,云舟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但是刚刚还支棱着两只小小龙角吸收《竹石图》中灵气的小银龙却懒洋洋的蜷起了身子,没有从梅瓶中吸走任何灵气。
这让他十分诧异,难道…这件梅瓶是一件高仿不成?
再要仔细看的时候,司仪已经将瓶子拿走了。
杜老爷子看他的视线还停留在拿走的梅瓶上,以为他很喜欢,“看上那个祭红釉的梅瓶了?
祭红釉确实不好烧,自明宣德便开始失传,一直到清康熙时期才复烧。这件梅瓶属于单色釉精品,你要是想要,一会儿我帮你出个价。”
收了徒弟价值千万的贺礼,自然要回报一二。
杜老爷子预计,两百四十万以内应该能将它拿下。
云舟摇了摇头,“不是的。师父,我能再看一下…那只梅瓶吗?”
他相信小银龙的判断,但目前没有证据。
这只祭红釉梅瓶既然能作为今日的拍品之一,肯定经过了几位专家严格的审查和检测。
而且他接触瓷器那么久,修复的瓷器也有一百多件接近两百件了,对于色彩极为敏感,即使是高仿也能看出来,就像那件青花书灯一样。
可是在刚才上手时,他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若是仿品,说明此人的技术必然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恐怕要借助放大镜和其他鉴定工具一点点的研究,才能得出结论。
然而时间紧迫,这件梅瓶展示之后就要统计三件拍品的竞标结果了,他只有很短的时间,可能连二十分钟都没有!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不能找到瑕疵还是个未知数。
作为慈善拍卖的三件拍品之一,要是假的,那么这几位专家的名声以及罗总的面子,可能都会受损。
但如果就这样放任赝品流入市场,造成的影响更差。
只会让那个制作赝品的人更加肆无忌惮,进而变本加厉的扰乱古玩市场。
等到事发之后,这只梅瓶被别人看出来,那这次的宴会就成了笑话。
以后谁还会参加这个代表高端古玩圈子的宴会,谁还会找这些专家鉴定?
杜老爷子更会面上无光,这可是他的寿宴。
杜老爷子看着云舟略带焦急的表情,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贴着耳边问:“那件瓷器,你看出问题来了?”
云舟同样小声,“还没有,只是觉得有点不对,想再看看。”
杜老爷子是相信自己徒弟的,但眼前确实非常棘手,马上就要开始第三件拍品的竞价了,时间上也来不及。
他立刻将司仪叫过来,嘱咐她等会儿再收,另外让对方赶紧将那个梅瓶拿过来,他们再仔细看看。
邱老几人都察觉到了不对,“怎么了,发生什么问题了?”
杜老爷子也不好下定论,正斟酌怎么说,只听云舟开口道:“实在不好意思,刚才的梅瓶我觉得有点不对,便想着再多看几眼。
倘若最终没有问题,我会向罗总和诸位道歉。”
罗总顿时冷笑了一声,眼中的嘲讽显而易见。
他承认,这个年轻人确实有些实力,但这个梅瓶是他在拍卖公司的朋友帮他找的,又经过了几位专家的鉴定,怎么可能是假的!
呵,有了一点成就便真当自己眼力无敌了?
过度自傲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等着对方的道歉,至少要自罚三杯才能让他消气。
邱老等人也在心里摇头,慈善拍卖的拍品是他们仔仔细细检查过的,精挑细选、慎之又慎。
他们几人中一个人打了眼也就罢了,总不能四个人都打了眼吧?
这种可能性太低太低了,趋近于零。
更何况,他们四位专家没看出来的,让一个年轻人看了出来,更是让人无法相信。
面对整桌人怀疑的目光,云舟丝毫不在意,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那只清雍正的祭红釉梅瓶上。
他从司仪手中接过放大镜和小手电,沿着外壁的釉色一点点的查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青年的额头和手心都渗出了汗水,却并没有发现仿造的痕迹,内心不由得急躁起来。
整整十分钟过去了,众人都在疑惑司仪为什么还不来收第三件拍品的竞价单,各桌上都有些骚动。
正在这时,邵氏父子拿着那只粉彩寿盘来到了第一桌。
邵总:“杜老,可否让我们这件瓷器也参加拍卖?邵氏也想为山区儿童做一份贡献。”
这便是他心里打得好算盘。
既然贺礼送不出去,不妨用它来赚一个好名声,还能借此机会结识一下诸位大佬,百利而无一害。
尤其是罗总。
邵氏公司与罗总旗下的公司有业务往来,虽然对于罗总这样的地产大亨来说,只是众多子公司中的一小部分,对邵氏而言却是最大的项目了。
他将殷切的视线转向罗总,发现对方的目光一直放在云舟身上,表面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
怎么连罗总都对这小子青睐有加?
其他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青年身上,没有人搭理他。
每次宴会有资格的捐赠拍品的只有第一桌的贵客,其他人还不够格。
不过,杜老爷子清了清嗓子,“既然邵总这么有心,那就当做本次的第四件拍品吧,这份贺礼我没收,正好献给山区的儿童。”
云舟也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朝他们露出一个笑。
幸好有他们过来,不然时间肯定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