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在场诸位或审视或看好戏的目光,邵总脸色铁青,皱着眉眼眸沉沉地注视着面容精致的青年,目光锐利如刀。
邵远尚且年轻,有些沉不住气,被这样一激顿时怒视着云舟,“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我的捡漏是假——”
“小远!”
邵川高声打断了他的话,恨不得立刻捂上儿子的嘴,这话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果然,有些人看他们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
云舟仍然笑意浅浅,声音平静地道:“我只是说这块田黄冻石是捡漏而来的,并无其他意思。”
他转向杜老爷子,“大约两年前,我和舍友去瓷都旅游,在鬼市上发现了一块乌鸦皮田的田黄石。
不过其生成条件比较特殊,表面的黑色石皮下面还有两层石皮,打光不透,导致摊主误以为这是仿造的田黄原石,很便宜就卖了。”
青年接着道:“《印章鉴赏图录》中有记载,单层的乌鸦皮田灯下能透,其肌质易于鉴识。
若乌鸦皮内再有一、二层黄皮或白皮则难以灯照鉴别,这类含多层石皮的田黄石,若皮质细腻、无杂色、无砂斑,则多见其里色质俱佳,犹如冻石,实属难得之材。”
听了云舟的一番话,众人纷纷颔首。
鬼市是早年间买卖古玩的一种特别的地摊文化,半夜三更摆地摊、做买卖,天亮散市。
经常逛古玩市场的都听说过,青年将捡漏的时间、地点、过程都说得极为详尽,可见确有其事。
至于对方所说的《印章鉴赏图录》,研究杂项的收藏家都听说过,属于专业书籍。
他们对于这部分内容有几分印象,却不像对方能将其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足见青年的底子极为扎实,非一般人可比!
不少收藏家对他肃然起敬。
小小年纪便能将基础知识掌握得如此牢固,最重要的是,能将这些知识十分自然的运用在平时的鉴赏和观察上,达到理论与实践的完美结合,真正做到了融会贯通。
这样的功力只有在古玩一行钻研多年才能做到。
眼前这位年轻人绝对不简单,不愧是杜老爷子的关门弟子!
刚才估算出田黄冻石的中年人忍不住道:“那你…当时花多少钱买的?”
这同时也是在场众人最关心的话题,议论声瞬间弱了下去,均收敛起心神等着青年的发言。
捡漏嘛,自然要看成本与实际价值的差距,大漏和小漏所带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若是真捡了一个大漏,不说声名鹊起,其传奇事迹也会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玩古玩,追求的不正是这种淘到宝贝的成就感和刺激感么?
‘那可是价值近千万的田黄冻石,估计购买的时候、价格也不会太低吧。’众人这样想着,心中的好奇难以掩饰。
即使杜老爷子也忍不住将视线投向自家小徒弟。
他知道云舟的运气一向很好,但如果价格太高的话,这枚印章他真的不好意思收。
众目睽睽之下,青年说出了一个让众人震惊到下巴掉地的价格,“当时花了三万块。”
这还没算剩了三分之二的田黄冻石、自己的那枚扁章、以及木氏印章的那部分。
在他说完之后,足足有几秒钟的沉寂,接着便是各种不可置信的声音。
“你说多少?!”
“这、这不可能吧。”
“是不是少说了一两个零?”
“3万块,翻了得有300倍啊,绝对是捡大漏了——”
……
就连邵川都不停地用匪夷所思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青年,这真的可能么?
哪怕让儿子假装捡漏他也不敢说这么多倍,一百倍顶天了。
然而对方居然有三百倍!
若是让他知道云舟还剩下三分之二的田黄冻石没计算在内,估计要吐血。这哪是三百倍,那是上千倍!
如此辉煌的成就,自然有人持怀疑态度,却被其他去过鬼市的人一一反驳了去。
“鬼市说白了就是个地摊,地摊上哪里会有几十万上百万的东西?你以为是大的古玩店啊。”
“没错,我也去过。都是些五花八门的物件,挺杂的,真真假假,几千块都是大钱了。”
“放心吧,摊主要是知道这是块田黄石,绝对不会卖的。过几年还能升值,这些人可都精着呢。”
有人现身说法,再加上云舟的经历无可指摘,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
无论是业余爱好者还是收藏家们,眼中都多了几分激动。
花3万块捡漏了一块800多万的极品田黄石,听着就令人热血沸腾,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一段传奇故事。
同时也让他们忍不住畅想,今后自己会不会有青年这样的好运。
杜老爷子朗声大笑,走过来拍了拍云舟的肩膀,“好,好,不愧是我看中的关门弟子!既然是捡漏而来,这枚珍贵的印章为师便收下了。”
他看向对面的邵氏父子,“徒弟的贺礼我能收,但邵总送的贺礼太贵重了,心意到了就成。”
说着便将贺礼还了回去,完全断绝了对方想让邵远拜师的念想。
旁边的几人看到了那只退回的雍正官窑粉彩大盘,颇感兴趣地问邵总,“对了,这件官窑粉彩瓷器也是贵公子捡漏的吧,当时怎么发现的?”
邵川神色一僵,很快缓和过来,扯了扯嘴角:“那小远你来说说吧。”
邵远眼眸闪过一抹慌乱,察觉到父亲严厉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按照编造的故事讲:“大约几个月前,我在古玩市场卖瓷器的摊位上看到了这件瓷器,当时一眼见到便觉得工艺不凡。
后来,我便向摊主询问了它的来历,原来是某个官员后代的传家宝,实在落魄才出手的,花了五万块……”
有云舟的珠玉在前,邵远的这个捡漏简直漏洞百出,比古玩市场小贩编的故事还不如。
现在可不像十几二十年前,捡漏哪有这么容易?
摊贩们都精着呢。
保存如此完好且画工精湛的雍正官窑瓷器一出现在古玩市场,一转头的功夫就会被行家买走,哪会轮得到邵远这样的新手?
而且摊贩也不是傻子,既然知道了传家宝和来历,就算自己不懂,也会让懂行的过来看看的。
才卖5万块?除非脑子进了水。
更何况一看邵家公子的穿着打扮,妥妥的有钱人家的少爷,按照那些人的德行,不狠宰一顿才怪,赝品都不止这个价。
说实话,邵远这样的人去了古玩市场只有被骗的份,捡漏那是想都别想。
要说在朋友家里看到了这件瓷盘、或者公子哥之间打赌赢了,可信度还高一点。
人们心中各有明悟,看向邵氏父子的目光极为微妙。
当然这种场合仍然会维持表面的客套,不会让对方下不来台,便装模作样的恭维了几句。
反正再假也比不过这个捡漏的故事假。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我去接个电话。”
饶是邵总修炼了二十多年的厚脸皮也顶不住了,装作业务繁忙的样子大步走出了宴会厅。
邵远则完全忍受不了众人暗含怀疑和轻蔑的目光,一出门便气得摔了手机,刚要开着兰博基尼回家,被他爸叫住。
“记住你来这里的目的,现在宴会还未开始,多认识一些人,对你以后大有好处。”
见邵远丝毫不为所动,阴着脸站在原地,邵川缓和了脸色,“放心,一会儿有慈善拍卖会,到时候我们一定会把名声挣回来。”
“老爸,真的吗?”一向争强好胜的青年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今天属于我的名气全被别人抢了,要不是他,我不至于出这么大的丑。”
现在想起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他都觉得难以承受,明明刚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两个小时之后开席,我们先坐过去。”
邵川看了看腕表,脸色同样不好看。
他本来打算等大佬们来了之后带着邵远认识一下,哪怕混个眼熟也好。
但是如今他不准备往杜老爷子身边凑了,先等那些人散了再说,否则无异于自取其辱。
邵川眉头紧锁,神色阴郁。
近几年来,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他还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心里的恼恨可想而知。
不过在这种场合下,必须要压住火气,不然会有更多的人看笑话。
邵氏父子坐在第十四桌,与桌上的人寒暄着,不时关注杜老爷子那边的动向。
他们的离开没有在人群中掀起一点水花,不少人都围着云舟询问他的捡漏心得和细节,完全遗忘了邵氏父子的存在。
青年面容精致、气质出众,知识储备丰富,清亮的声音如泉水流过,语调清晰而舒缓,令人不自觉便沉迷其中。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云舟俨然成为了除杜老爷子以外的另一个中心。
在他的细心讲解之下,众人对于田黄石的了解又提高了一个层次,枯燥的古玩知识在青年的口中就像是显而易见的常识一样容易吸收。
直到听完之后,这些人还意犹未尽。
距离宴会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候,几位大佬接连到来,杜老爷子亲自去门口迎接。
其中有S市前任市博物馆馆长邱老、书画协会会长郭老、文物鉴定专家兼大收藏家孟老,以及S市知名的富豪、同时也是古玩爱好者的钱总,罗总等等。
这桌的人几乎囊括了整个S市古玩圈子中最高端的一批,上前恭维、寒暄的人络绎不绝,大佬们只是淡淡点头,很快入座。
云舟站起身,在杜老爷子的介绍下一一打了招呼。
“这就是你的关门弟子,小舟是吧。”
邱老和杜老爷子关系最好,看着云舟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慈祥,“不错,长得一表人才,入古玩一行几年了?”
“三年多。”
“哦。”邱老颔首,心里多了几分不以为意。
三年多的时间对于复杂的古玩品类来说只能算入门,尚且达不到老手的程度。不过年轻人嘛,锻炼的机会多得是。
“以后要多跟着师父学习,古玩一行就是多学多上手。”
“是。”云舟虚心地应道。
杜老爷子不想让旁人看轻了自己的徒弟,将之前收好的田黄石印章又拿了出来,放在手里把玩。
“哟,你这是得了什么好东西?”邱老立刻凑了过来,“这是…田黄石!这个色泽和质地,你让我瞧瞧——”
“小心点,这可是小舟送我的贺礼。”杜老爷子提醒道,语气难掩得意。
“放心吧,我鉴赏物件你还不放心。”邱老接过木匣的时候,略显诧异的看了云舟一眼。
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还能在市场上找的真正的田黄石,这可需要一定的眼力。
将这件小小的印章拿在手中把玩,邱老越看越心惊。
这如凝固的蜂蜜一般的颜色、明透的质地,绝对不是一般的田黄石可比,这是最上品的田黄冻石!
“居然是田黄冻石印章,你从哪里得到的?”邱老忍不住问云舟。
这样一枚小小的方章可是要千万左右,最重要的是,市面上很难见到。
坐在一旁的孟老听到之后,马上从座位上站起,“给我也看看。”
田黄冻石,自从十几年前拍过一个田黄石雕瑞狮镇纸之外,几乎没有再出现过了,极为罕见。
杜老爷子眉眼飞扬:“这是小舟从瓷都的鬼市上捡漏得来的。”
“捡漏?”邱老和孟老的视线顿时投在了云舟身上,其他几位贵客神色间也颇有兴趣。
云舟明白这是杜老爷子对他的抬举,便将之前关于乌鸦皮田的判断复述了一遍。
这下几位专家对青年有了很大的改观。
小伙子虽然入行时间不长,但不论是理论知识还是眼力都不容小觑啊。
“当时花了多少钱?”钱总饶有兴致的问道。
杜老爷子卖了个关子,“你们猜猜看。”
“既然是捡漏,应该不会超过百万。”
“鬼市那个地方,我猜二十万左右。”
“应该不止二十万,这可是价值千万的田黄冻石!”
杜老爷子笑呵呵的伸出三根手指:“只花了三万,没想到吧?”
自己的徒弟如此优秀,他作为师父与有荣焉。
几位专家连连惊叹,这价格确实没想到。
连邱老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十年前花两万块捡漏了一件两百多万的珐琅彩鼻烟壶的事迹了,以往他逢人都要吹嘘一番。
老年人嘛,就这点爱好了。
可如今跟这个小伙子比起来,差了不少啊。
简单寒暄过后,开席之前还有最重要的鉴赏古玩的环节。
很多人来到这里除了要结识古玩圈的大佬和商业名流之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希望能将自己的宝贝交给专业人士辨假识真。
主持人宣布之后,杜老爷子等几位专家坐上了左侧的一排鉴定席,各位贵宾纷纷将自己带来的物件拿到台上鉴别,一时间热闹非凡。
云舟被安排在了杜老爷子旁边,引得邱老几人纷纷侧目。
他们知道老杜想要抬举弟子,但是在这样的场合,让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坐在鉴定席位,弊大于利,稍不注意名声就坏了。
杜老爷子:“小舟和我一起,他鉴定完了我会补充。”
几人这才点头,开始上手查看。
杜老爷子和邱老各类古玩都比较擅长,郭老偏向于书画古籍类、孟老专精杂项和古钱币,各有分工。
邵远看着有幸坐在鉴定席位的云舟,愤懑和嫉妒如野草一般滋生,沉着脸坐在座位上玩手机。
刚才那只手机的屏幕摔碎了,他换了个备用的却觉得不顺手,心情越发烦躁。
邵川同样看着鉴定台上的青年,在心底冷笑了一声,有时候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没有与地位相匹配的能力,只能从高空跌落,摔死在地上。
他低声安慰了儿子几句,示意他不要着急,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在座的贵宾可不是好惹的,面上顾及杜老爷子的面子,背地里可不一定,手段多得是。
再说对方这么年轻,谁会找他鉴定?
其他专家那里都有人在排队,到青年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看他到时候如何收场。
可惜他预想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云舟刚坐上鉴定席,S市便有几人赶了过来,听到和杜老爷子一起鉴定,更是放了一百个心。
“小舟老师,你看看我这件青花黄彩龙纹小碗是真的吗,有朋友说是道光时期的,有朋友说是假的。”
“您看看这件五彩麻姑献寿图寿字大盘,我在拍卖会上拍到的。应该是康熙官窑,但底款写着‘大明成化年制’,这就有点拿不准。”
“大师,我这个‘清乾隆的仿汝窑八方瓶’顶部缺了块釉,实在着急啊,能否早点排上号,多出点钱也行。”
……
这样的景象不仅邵氏父子没有想到,其他人也没有想到,有些排在其他队伍后面的想了想,很快来到了这边。
这边速度快,大不了一会儿再让其他专家看看。
杜老爷子也在忙,偶尔会照顾一下自家徒弟。
其实他说这话只是为了让其他人放心而已,在珍宝阁待了这么久,他知道云舟的鉴定能力不亚于其他鉴定师。
云舟把那件‘五彩麻姑献寿图寿字大盘’拿在手中仔细观察了两分钟,很快得出结论:“是康熙官窑五彩瓷。
这件瓷器通体施透明釉,釉面光洁莹润,符合康熙时代紧皮亮釉的特点,盘心的麻姑献寿图画工精湛,外壁以红彩书写百寿图,寿字工整秀美,绝非一般工匠所为。
根据题材和寿字,我个人猜测应该是康熙六十寿辰的祝寿大盘,寓意非凡。”①
杜老爷子也帮他看了几眼,“说得都对,我没有什么可补充的。”
石老板松了口气:“谢谢小舟老师和杜老,当时买的时候是70万,这个价格高吗?”
云舟:“还可以,有一定的升值空间。”
石老板一脸喜色的走了。
后面的宾客听到青年不仅分析得清楚明了,杜老爷子居然没有任何补充,便和朋友一起来到这边排队。
很快,云舟这里的队伍也开始排了起来。
虽然及不上其他几位专家,但人数也有不少。
青年的鉴定速度很快,丝毫不比旁边的几位老手慢。
而且他说话从不含糊其辞,最后都会得出结论,那种从内而外的自信很容易让人信服。
当然其中也有心存怀疑的,在云舟这里鉴定之后又去了另一位专家那里,没想到两人的结论分毫不差!
经此一役,青年彻底在高端圈子中打出了名气。
邵远等了半天,只等到同桌的宾客争相夸赞云舟的话语,气得差点把备用手机也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