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掌柜暗暗心惊,开始翻阅这厚厚的一沓合同。
这些合同摆在桌子上,厚度足有十几公分,可想而知数量得有多少。
为了最大程度避免纠纷,每份合同后面都会附有寄售品的高清彩色照片3张,一般为物品的正、反两面和底款部分。
照片由店内的助理协助拍摄并现场打印,除此之外还要在合同上填写物件的名称、类别、年代,估算的市场价格和出售价格等等。
双方确认无误后,签字进行确认,并盖上珍宝阁的公章,这才算交易完成。
他对照着照片分别检查了几个物品鉴别的年代、价格等等,发现价格的浮动均保持在15%以内,收购价也完全符合珍宝阁制定的规则,便彻底放了心。
再放下一翻,这数量真是不少,而且种类复杂多样,瓷器、玉石、古籍、钱币、杂项等等应有尽有。
吴掌柜从最后部分看了一眼编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居然有100多件,比他去年全年收的物件都要多!
不仅如此,里面还有不少好东西。
光他前面看到的就有:辽代的铜鎏金佛像、宣统通宝·天下太平的古钱币、清雍正斗彩灵仙祝寿盘,这三件都是百万以上的。
吴掌柜心中的震惊已经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古玩店还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揽客,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不过仔细一想,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就说现在,门口还排着二三十个人呢。
很多人手中不止拿了一件东西,他进来的时候粗粗扫了一眼,基本都在三件以上。有人直接拉了个大行李箱过来,里面估摸着得有十几件东西,可能是一位民间收藏家。
即使按照三件来算,今天需要鉴定的物品也有六十件。
其中赝品肯定占大多数,假设真品率为10%,那么真品的数量能有六件以上。
六件中可能有两三个价格比较合适,当场便卖掉了。
这样算下来,一个月起码能收六七十件,两个月收一百多件倒也合乎情理。
当然,这样做的风险同样不小。
在古玩这行,哪怕是专家都会打眼。
一旦打眼,金钱方面的损失是一方面,更让他们在意的是名声有损。
名利是一把双刃剑,有了名气反而会束手束脚。
像吴掌柜这样在珍宝阁做了几十年的大掌柜,除了要把控风险之外,自己也很爱惜羽毛,不会像青年这样大批量的帮人鉴定。
万一鉴定错了,古董中的疑难杂症还好,若是因为大意出了错,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不说其他人,自己心里就过不去那个坎儿,还可能连累珍宝阁的名声。
这就像很多人所说的‘偶像包袱’。
地位高了,心里的包袱自然也就重了,在所难免。
思来想去,吴掌柜只能叹息:办法虽好,他却做不到啊。
云舟却完全不在意这些。
他正处于积累经验的阶段,在他能力范围的会仔细鉴定、认真分析,不太了解的部分就请教杜老爷子,根本不会去想面子之类的事。
在这样的锻炼下,青年进步飞快。
可不是么,每天有几十件的古玩需要鉴定,一个月便有上千件,这可是很多鉴赏师都达不到的数量。
与此同时,他也做好了万一鉴定失误,及时道歉并赔偿损失的准备。
不过有小银龙对于灵气的提示,加上杜老爷子的协助,目前还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这两个月来,有人见云舟如此年轻又大张旗鼓的给人做鉴定,上百万的物件说收就收,顿时心念电转,打起了下套的主意。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眼力能强到哪里去?
专家都有打眼的时候,不信这小年轻不上套。
于是就在上个月,一位开着保时捷、穿着高定西装的男人来到了珍宝阁,看起来举止不俗,颇有上位者的气势。
男人坐下后,对云舟彬彬有礼道:“我姓殷,C市人,是被朋友推荐来的。
听说珍宝阁在S市诚信良好,不同于一般的古玩店,便想出手这对‘清康熙青花釉里红团花纹摇铃尊’。”
说完之后,他从手提箱中小心的拿出了这对瓷器。
这对摇铃尊高约22公分,口径4公分左右,小口长颈,丰肩敛腹,因整体状似手摇铃铛而得名。
胎质白皙无瑕,釉质温润如玉,腹部以釉里红绘漩涡状团花四组,分散于四周;底部绘一圈三角蝉纹,其间暗含青花弦纹一道。
整器纹饰取材于上古青铜器,布局疏朗,除团花及三角蝉纹之外皆施白釉。瓶底以青花书写“大清康熙年制”六字三行楷书款,字体端正隽秀,做工精良。
殷老板:“这对摇铃尊是我在三年前的嘉禾春拍时拍到的,当时的拍卖价为1500多万。我个人非常喜欢,可惜现在生意遇到了一点困难,亟需资金周转。”
在云舟鉴赏瓷器的时候,他从手提箱里把成交确认书、发票以及两位专家的鉴定证书都拿了出来。
“这是当时的成交文件,我都完好的保存着,因为拍卖行不保真,还找专家鉴定了一番,幸好是真的。”
云舟拿过来翻看了一会儿,不着痕迹地问道,“你想多少钱出手?”
殷老板苦笑了一下:“我知道市场价格比不上拍卖行的价格,我的最低要求是900万,低于这个价格…那也只能去别处看看了。”
若是一般人可能真被这些手段给唬了去。
这些文件制作得非常逼真,和拍卖行的基本无异,几可以假乱真。
专家为业内知名人士,出具的证书完全符合规范;三年前的嘉禾春拍上也确实拍过这对瓷器,在官网上一查便知。
而且中年男人带来的青花釉里红摇铃尊属于高仿瓷,一般人很难看得出其与真品的区别。
再加上一转手就能赚四五百万的金钱诱惑,一不留神就上了套。
然而,云舟并不是普通的鉴赏师,他对瓷器的接触和研究超过了很多鉴赏专家,这次对方算是白费心思了。
青年仔细观察了十分钟便发现了仿品的问题,语调清晰地反驳:
“第一,清康熙青花釉里红真品为康熙四十四年郎窑烧制,釉里红发色深艳,仿品的颜色稍浅了那么一两分。
第二,腹部绘制漩涡状团花四朵,纹饰复杂,笔触极为细致,深浅有别,你这对的精细程度达不到,深浅太过刻意。
第三,底部的青花弦纹应于红色之中若隐若现,带了几分虚虚实实的触感,可惜这件的落笔太详实了,我猜测是后来画上的。”
青花釉里红之所以这么名贵,是因为青花和釉里红这两种釉色要在同一温度、同一条件下烧制而成。
但是两者所用的釉彩,一个是钴料,一个以铜为着色剂,烧制温度差别很大,要同时满足两个两种颜色的生成条件,需要极为精准的把控。
况且氧化铜在高温下很容易挥发,一不注意釉里红就烧飞了,成色之艰难超乎想象。
青花釉里红烧起来不容易,仿造也难,能仿造成这样确实不容易。
可不巧的是,云舟对于色彩极为敏感,对于整天调制的釉料更是,用颜料涂画和烧造的区别一看便知。
“你再仔细瞧瞧,我这里有两位知名专家的鉴定证书,肯定不会是赝品。”
男人皱着眉,仍旧摆出一副你鉴定错了的样子,让云舟都有些刮目相看,脸皮真厚,他都说得这么明白了。
这时候,杜老爷子嗤笑一声,“你说的这两位专家我都认识,要不要我现在联系他们?
老葛这几年身体不好,一直在疗养院修养,哪有功夫给你鉴定——”
中年人被说得哑口无言,在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中脸色铁青的离开。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的眼力居然这么毒,一眼就看了出来,背景也够深。
他们做了这么多准备,竟然一点作用都没有,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
从那天起,云舟作为鉴定师的名气更上了一个台阶。
吴掌柜走到青年身旁,听到他正在耐心的跟一个中年妇女讲解,“您这对簪子是金质累丝花卉簪,年代大约在清后期。
整体保存比较完好,属于实用簪,纹饰相对简单,不如装饰簪贵重。”
中年妇女从来没接触过古玩,懵懂地问道:“累丝是啥,这簪子值钱吗?”
云舟耐心解释,“累丝是一种工艺,将金银拉成很细的丝,进而编制成各种网状的纹饰,进而焊接于器物之上。①
发簪看的是做工和重量,因为金银本来便具有不菲的价值。”
他将这对金簪放在称重仪上,“这件的质量比较轻,只有15克,而且当时的工艺提炼不纯,达不到千足金这样的纯度,正常只有80%。
综合来看,这对簪子的价格在两万五左右。”
中年妇女听到价格之后有点不满意,“那之后还能升值吗?”
云舟:“升值空间比较有限。”
中年妇女咬咬牙:“既然如此,今天就卖了吧。”
云舟将簪子收起:“好。珍宝阁统一按八折收购,也就是两万块。
若是两天内改变主意或者其他店出价更高,可以随时赎回。”
中年妇女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相信小舟老师的眼力。”
云舟眼眸弯成好看的弧度,“非常感谢您的认可,希望回去能帮忙宣传一下。”
接着麻利地拿出合同,助理在旁边拍照,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般,效率极高。
中年妇女被他笑得脸色一红,急忙道:“那是那是。我回去就告诉亲戚朋友,他们都等我的好消息呢。”
吴掌柜站在一旁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实这些东西都是写在合同里的,但是普通人对于合同一知半解,被云舟这样一说,可信度又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他忽然觉得自己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几十年按部就班的看店、鉴定,有时候真要跟着年轻人多学学。
中午,还有十几位的物件没鉴定完,云舟贴心的给他们叫了盒饭,还附带一份热腾腾的紫菜蛋花汤。
吴掌柜发现自己又学到了一招。
一份盒饭十块钱,一百多块钱跟这些珍贵的古玩相比还不是毛毛雨,却获得了这些人的好感和信任。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可想而知,这些人回去肯定会卖力宣传。
厉害啊,他可从来不会想到这一点。
到了下午四点,云舟终于将所有物件鉴定完了。
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站起来活动了一下。
这样一刻不停的鉴定,保持着较高的精力和专注力,其实还是很累的。
有些人为了早点排上,6点就过来了,青年不好意思让他们久等,一般在7点之前就会过来。
从7点到下午4点,9个小时,去掉中午吃饭的半个小时,其他时间都在鉴定。
要不是他现在年轻,精力旺盛,否则真有点吃不消。
等到青年忙完,吴掌柜才跟对方说得上话,“辛苦你了,小舟。”
云舟笑了笑:“不辛苦,也是锻炼眼力。”
他现在的鉴定速度比刚开始那几天快了很多,也懂得有侧重点的讲解,不会冗余。
“对了吴叔,这里收来的物件有些价格合适的我就卖掉了。”云舟从柜子里拿出另外一沓合同,“就是这些。”
吴掌柜从头到尾的翻看着,越看越心惊。
里面的售价基本都超过了估算价格,这两个月已经赚了一百多万了!
都说古玩行‘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平时店里的生意都是小头,靠着老客户来维持生意。
但是这些客户资源都在他手里,云舟是从哪里找到这么多买家的?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余光看到门口处走来了两位大老板,立刻迎了上去。
“何老板,关老板,您过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吴掌柜满脸笑意,其实心里直犯嘀咕。
像这样的大客户从来都是他主动联系,平时忙得很,哪有时间过来?
“哦,吴掌柜回来了啊。”
何老板随意的跟他打了个招呼,将目光投向云舟,殷切地道:“大师,我那件清雍正的五彩牡丹纹碗,您修复得怎么样了?”
云舟想了想:“修复得差不多了,下周一过来拿吧。”
何老板忙不迭地道:“好,我下周一还是这个时候过来,不打扰您鉴定。”
关老板则在博古架上来回的看,语气兴奋:“一个月没来,这里又多了不少好东西,让我仔细瞧瞧。
这件清康熙茄皮紫的大盘不错,颜色不常见——”
他沿着博古架一件件的看过去,而后蓦地停住:“嘶,这是窑变釉的太白坛?这渐变的色彩,绝了!不愧是乾隆爷喜欢的。
小舟老师,这件的价格是?”
云舟看了一眼:“260万。之前在拍卖行拍过一件类似的,350万左右。”
“行啊,那我今天就带走这件宝贝。”
关老板上手打量了一会儿,很快坐下来签了合同,一边签一边笑着道:“小舟老师的眼光,我完全信得过。”
青年这两个月鉴定了那么多古玩,要是有假的,早就被人闹起来了。
确实有人来闹过,收了钱的第二天就吵嚷着给的价格低了,XX店铺给的更高。
云舟果断退货,同时合同作废,那人顿时傻了眼,骑虎难下。
到最后,男人手中五万块钱的物件被别的店铺生生杀到两万块,哭都没地方哭,再后悔已经晚了。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生出乱七八糟的心思。
关老板人精一样的人物,早就在心里打好了算盘。
古玩市场鱼龙混杂,轻易不会有一件真品,打眼是常事;而拍卖会上大佬云集,竞争太过激烈,导致价格比平时要高20%以上,还不包括佣金。
更何况,拍卖行也是不保真的,仍旧有概率买到假货。
这样对比来看,信誉良好的古玩店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不仅有专业的鉴定师,价格还便宜。
往常珍宝阁轻易不见一两件珍品,但是这两个月好东西确实不少,有几件很值得收藏。
吴掌柜在一旁听得咋舌,这么容易就卖出去了?
看着博古架上琳琅满目的古玩,他不由得感叹,如果他是收藏家,也想来这里淘宝贝。
真是自愧不如啊。
到了8月底,云舟在珍宝阁待满了半年,名气也彻底打了出去,在S市的古玩圈子里小有名气。
不少人都知道有一位堪比冯大师的瓷器修复大师,同时在鉴定方面颇有建树,似乎从未听说过有打眼的时候。
再结合他的年龄,属实引起了一番轰动。
很多人在他这个时候,别说鉴定和修复了,连古玩都没见过几件,就是古玩界的一枚新手!
能在20出头的年纪有这样的成果,前途真是不可限量。
想与他结交的人络绎不绝,不过云舟一直比较忙,还未顾得上这个。
这半年内,他鉴赏的古玩数量数以千计,签订的买卖合同400余份,总成交额超过了三千万,足以抵得上珍宝阁四五年的收入了。
珍宝阁在S市彻底出了名,收藏家们都喜欢来这里淘宝贝。
而找他修复瓷器的已经排到了明年,收费也从刚开始的两三万到了五万起步,可即使如此,也掩盖不了人们的热情。
百万的瓷器都买下来了,还在乎这几万块吗?
最近天气很热,来古玩店的人也少了下来。
吴掌柜盘算着这半年来的账目,笑得合不拢嘴。
这半年来的净利润达到了惊人的600万,是开业几十年来最好的一次,而且这才半年!
嘶,他简直不敢想,难道今年的利润要超过千万吗?!
现在是淡季,本来云舟打算实习结束继续修复瓷器的,结果吴掌柜死活不放人,“小舟,咱们起码待到年底再走,杜老爷子一个人也挺孤单的。”
“好吧。”青年想了想,反正也没其他事,待到年底也可以。
吴掌柜没有亏待他,利润50%都是他的,还有修复瓷器的费用,合计净赚500多万。
当然最重要的是,积累到了各种经验。
现在的他,足以被称为顶级瓷器修复大师、专业鉴定师,在22岁的年纪,无人能达到这样的成就!
两个月后是杜老爷子75岁大寿,同时也是各大藏友的交流会,云舟打算做一枚印章送给他,相信对方会喜欢。
他自己也需要一枚独有的鉴赏章,就用那块最上等的田黄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