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徐泽约定好之后,云舟坐上了回家的地铁。
刚进门于馨兰便迎了过来,心疼的看着清瘦高挑儿子,口中一直说着‘瘦了瘦了’,然后做了一大桌好吃的,说要趁这两天好好给他补一补。
云舟笑着看向母亲,或许是没有了欠债的压力和亲戚的烦扰,于馨兰的脸色越来越好,隐隐恢复了年轻时的模样,脸上更是时常带着笑容,说明过得十分舒心。
这样他就放心了。
阳台上摆放的几十盆花草都被打理的很好,朝着太阳的方向生长,郁郁葱葱。
云舟用莹白的指尖碰了碰含羞草的叶子,被他碰到的两排小小叶片立刻‘害羞的’缩了起来,很有趣,他禁不住又戳了一下。
含羞草几片叶子竞相合拢,变成了薄薄的一片,似乎在抗议少年的暴行。
“抱歉抱歉。”云舟笑着拿起喷壶给它浇水。
含羞草喜水也喜阳光,每两天就要浇一次水,这样它长得会很旺盛。
浇完水,少年环视了一周,觉得家里还缺一只宠物。
自己平时只有周末才能回来,当他不在的时候,有小宠物可以陪着妈妈,起码不会孤单。
“妈,你喜欢什么动物,要不要养只猫呀?”印象中母亲在他上小学的时候只养过一只布偶猫,还是朋友送来的。
“不用了,哪有时间。”
于馨兰之前养猫并不是自己想养的,纯粹是朋友嘱托,她还被猫抓过,一连打了三针狂犬疫苗。
至于给布偶铲屎洗澡之类的都是保姆去做,她自己是不太喜欢的,嫌麻烦。
“那…养只鹦鹉怎么样?”
云舟想了想说道,“虎皮鹦鹉很好养,也很可爱,还能学人说话逗趣,没事可以教他说话,”
“这个倒是可以。”于馨兰觉得鹦鹉不错,好养。
于是,当天下午两人便来到了花鸟市场。中午的阳光依旧这么火辣,于馨兰换上了防晒衣,云舟也带上了白色的棒球帽。
车缓缓停在街道入口处。
花鸟市场和古玩市场挨着,就在街道的另一侧,除了几个大型的花卉苗圃之外,还有一座综合性的大厦,里面都是中小型店铺,只有晚上才会设置摊位。
大厦内部主要以售卖宠物为主,一楼是鸟类和小型花店,二楼是鱼类,三楼是猫、狗、兔子等常见宠物,四楼属于比较少见的蛇、蜥蜴等类型,种类十分丰富。
鸟类正好在一楼,一进去就能感受到此起彼伏的鸟叫声,并不吵闹,反而清脆悦耳。
云舟两人进入其中一家店铺,周围都是镀钢的笼子,里面的鸟类以鹦鹉为主,白色、绿色、蓝色等各种颜色都有。
中间有一个很大的用来展示的台子,周围围着一圈围栏,上方未封闭,两对白色的玄凤在里面张嘴讨食,它们才不到一个月大,还不会飞。
云舟伸出修长的手指朝其中一只的脚边凑去。
玄凤刚开始被他赶得往后退,后来发现没有危险,就用细细的爪爪攀住手指站了上去,被少年轻轻抬起,用手抚摸着顺滑的羽毛,露出享受的模样。
“好乖。”他捧着这只玄凤给母亲看,于馨兰也尝试着让另一只玄凤站上了她的手指。
当那对细细小小的爪子牢牢抓住食指的时候,她露出了一种惊讶外加满足的表情,顿时让云舟笑了起来。
通体莹白的小玉龙懒懒地盘在少年手腕上,蜷着身子打了个小哈欠,好奇地看着眼前这只毛都没长齐的鸟。
它见云舟浅笑着抚摸玄凤柔软的羽毛,再看看自己身上光滑冰凉的鳞片,猛地甩了一下尾巴,委屈地将自己团成一团,自闭了。
云舟好笑的看着小玉龙将头埋在尾巴里,整条龙首尾相连,像是带着一只温暖莹润的和田白玉手镯。
这么容易吃醋啊?
他将指尖处羽毛还没完全长全的玄凤放下,玄凤朝他细细的叫了几声,扑棱了几下翅膀,却没有飞起来。
云舟捏了捏小玉龙冰冰凉凉的身体,用指腹轻轻抚摸着光滑的鳞片,很快小玉龙便抬起头,奶声奶气的朝他叫了一声。
声音比平时还要奶,还用两只小龙角蹭它的掌心,明显是在撒娇。
于馨兰也将手中的玄凤放了回去。这些幼鸟现在还需要人工喂养,吃食物要靠针管打进去,比较脆弱。
她还是更偏向于成熟的虎皮鹦鹉。
店主看到两人四处打量的目光,指着其中左手边的几只笼子道:“买鹦鹉吗?这种普通的80一只,150一对。”
又给他看毛色更为鲜亮的几只,“这样的300-600一对。”最后指着门口悬挂的笼子,“若是要更漂亮的,门口的那两对1000块一对。”
云舟一眼就看上了挂在门口的那对浅蓝色虎皮鹦鹉。
它们的头顶有一块白色,背部上方和翅膀覆羽为白灰色,每片羽毛均带有点点灰色和黑色,星星点点排列其中,像是泼墨洒在了浅色的画布上。
至于胸部及腹部的羽毛则为浅蓝,似天空一样的颜色,并不浓郁,带着一点毛绒绒的感觉,分外好看。
店主显然也十分得意,笑着道:“这两对是我们家的招牌,绿色的前两天就被预定了,只剩下那对蓝色的。”
虎皮鹦鹉本来是比较便宜的品种,但是毛色鲜亮者的价格同样不低,这就要看配对和饲养的本事了。
店主敢说在整个花鸟市场,他们家虎皮的毛色绝对是最漂亮的。
两人走到门口凑近了看,于馨兰是被这对毛色鲜亮活泼的鹦鹉吸引了,而云舟的目光则放在了那对鸟食罐上,眼中划过一抹惊讶。
和目前现代的自动喂食器不同,那是一对高约三四厘米的鸟食罐,表面散发着青色的温润光泽,有莲瓣纹从圆形底部一圈圈的向上蔓延,口沿处有些微的磨损痕迹,造型精致小巧,带着年代的古朴质感。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
店主见他的目光扫过那对鸟食罐,‘哦’了一声:“这是我上次在收拾房子的时候,在某个夹角旮旯的地方找着的。
我看着挺好看,颜色也正配这对鹦鹉,就给放上了,要是觉得不方便可以换成那种自动喂食的。”
“没关系,蛮好看的。”云舟移开目光,无视小玉龙支棱起来的龙角和奶声奶气的嗷呜声,“妈,我们就买这对蓝色的吧。”
于馨兰也很喜欢这对虎皮鹦鹉,没有什么异议。
店主见生意促成,笑着道:“看中这对了是吧,好咧。
我给你配成一套,笼子、鸟窝、秋千、常用的药丸,鸟食先拿两个月的吧……我算算,一共是1500。”
云舟很爽快的付了钱,店主看着手机上的到账信息,眉眼也舒展开来。
很少能碰到这样不纠结的顾客了,一点价都没讲,要是每次碰到的都是这样的顾客就好了。
“慢走啊,下次再来。”
店主笑着招呼两人,还不知道自己把宝贝卖出去了,整个店铺的鸟加起来也没有这对鸟食罐贵。
云舟一手提着鸟笼,一手提着鸟食,在确定店主已经回去之后,又在隔了两个店铺的地方单独买了一套自动喂食器和喂水器。
为了不引人注目,还特地多买了两袋鸟食,反正这种东西不嫌多。
等出了大厦上了车,于馨兰才扭头问道:“舟舟,你怎么又买了一套喂食器?要是觉得不方便,大可以让他换下来,我看那对鸟食罐也不怎么好看。”
云舟坐在私家车后座,打开笼子把那对袖珍小巧的鸟食罐拿出来,闻言笑着道:“妈,我猜测这对鸟食罐可能是宋代的青瓷,明天要去找杜爷爷证实一下,我们先回家。”
“宋代的…瓷器,天啊,这么凑巧?!”
于馨兰从后视镜里看了儿子一眼,眼中闪过惊异,这么一对不起眼的鸟食罐竟然是宋代瓷器?儿子的运气未免太好了吧!
不过想起最近的欠款、新买的房子全都是古玩所带来的,她又觉得理所应当。
她将车子停在了路边:“舟舟,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直接去找杜老吧,古玩街和花鸟市场离得这么近,没必要再折腾了。”
“…也行。”云舟本来打算明天过来的,不过那样的话又要花费半天的时间,下午还要赶回学校,时间比较紧张。
不如今天就去拜会一下杜爷爷,明天好好在家里陪着母亲。
“对了,妈,鸟食等我回来拿,太沉了,你拿不动。”
“放心吧,有电梯。”于馨兰从两个月前就觉得儿子对她有些保护过度。真的没有必要,她又不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人,这点重量算不了什么。
云舟目送着车辆离开,一手拿着一只小巧的鸟食罐走向珍宝阁。
小玉龙早在他第一次接触瓷器的时候,便张开嘴将上面的灵气尽数吸走,身上的鳞片又亮起了两排之多,银光闪耀,烨烨生辉。
看到小玉龙的表现,云舟对于自己的判断又坚定了几分: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对 ‘南宋 龙泉窑青釉莲瓣纹鸟食罐’。
华国人自古就有养鸟的习俗,上自宫廷内苑,下涉文人雅士、平头百姓等,都以养鸟为乐。
常言道:“武将养画眉,文人养绣眼,太太小姐养鹦鹉,公子养百灵。”这足以说明养鸟之风遍布了各个阶层及身份地位,逐渐成为一种十分常见的休闲方式。
史书曾有记载,唐代杨贵妃就喜饲鹦鹉。
因养鸟而制作鸟笼,由鸟笼而衍生的如站圈、站杠、笼罩、食罐等等几乎成了一个系列。
其中鸟食罐作为盛食器的一种,在诸多养鸟器具中是非常讲究的一款。
华国是最早发明瓷器的国家,人们常用的碗均以瓷碗为主,鸟食罐作为宠物食具同样享受了良好的待遇,各种形状,各种纹饰,至今绵延不断。
漂亮的鸟食罐能为鸟笼增色,这也是养鸟人炫耀的资本。一般鸟笼中最少配有两个罐,一个盛食,一个盛水。
别看鸟食罐小,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集制瓷工艺、绘画技艺、审美观于一体,既具有实用性、观赏性,又有收藏价值。①
从东汉发现黑釉鸟食罐、到唐代的白釉鸟食罐,再到宋代的龙泉窑鸟食罐、明宣德的青花鸟食罐,乃至于清代达到瓷器烧造高峰时期。
清代时期,方形、圆形、花口形、六棱形等多种形式,白釉、青釉、蓝釉、绿釉、黄釉及青花、粉彩及斗彩等各种类型的鸟食罐已非常齐备了。
至于民国以后,瓷器出现了颓败的趋势,养鸟之风也跟着沉寂了下去,再不复往日的辉煌。
在历史上,除了杨贵妃之外,宋代的几代皇帝都嗜好养鸟。
宋徽宗画有一幅《五色鹦鹉图》,并亲自题文说:“五色鹦鹉来自岭表……纵目观之,宛胜图画。”
对于宋高宗,史书上也有“好养鸽,躬自飞放”的记载。
据说他在宫中养了100多只鹦鹉,其中一只红鹦鹉特别会喊“万岁”,赵构深为喜爱,红鹦鹉死了之后,他还亲自撰写了祭文。②
宋高宗赵构的所用的鸟食罐,大多便是龙泉窑精制的官窑。
龙泉窑是中国历史上的名窑,是宋代除汝窑、官窑、哥窑、钧窑、定窑之外的第六大窑口。
其开创于三国两晋,结束于清代,生产瓷器的历史长达1600多年,是中国制瓷历史上最长的一个瓷窑系。
龙泉窑以烧制青瓷而闻名,在南宋晚期,青瓷釉色与质地之美达到历史的顶峰,有人工制造的“青玉”之美称。
某位陶瓷史家曾赞叹说:“宋代龙泉青瓷的每个碎片,至今仍令我们为它的美感所倾倒。”
足见世人对龙泉窑青瓷的赞美与欣赏。
**
云舟拿着这对鸟食罐走进了珍宝阁。
在烈日炎炎的夏日,珍宝阁看着十分冷清,每天最多能见到一两个人。
像这种大型店铺平时很少有客人,一般的客人来了也只是看看,生意大多是靠大客户、老客户来维持,真正做到了‘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句俗语所说。
吴掌柜正陪着杜老爷子下棋,见到云舟,招呼道:“小舟来了。”
“吴叔,杜爷爷。”他打了个招呼之后,没有多言,静静地坐在旁边观察两人下棋。
过了二十分钟后,杜老爷子笑着落下一子,吴掌柜看了‘哎哟’一声:“唉,我又输了。老爷子您棋艺太高超,走一步看五步,我自愧不如啊。”
杜老爷子哈哈一笑:“夸张了。我要是有这样的本事早就成了围棋大师,不过是下得多了,懂得了一些技巧。”
他收好棋盘上的棋子,转向云舟,“你不是上学去了,还有时间过来?”
云舟浅笑:“Z大就在S市,离得不远,周末正好回家看看。再说,杜爷爷您也需要人陪呀。”
一番话说得杜老爷子心中熨帖,正好有店里有客人来了,吴掌柜去招呼客户,老爷子便让云舟陪他下棋。
他执白子,云舟执黑子。
云舟的围棋是小学时候跟爸爸学的,大约学了半年的时间,后来也上过几堂课,但初中之后就下得少了,远远比不上杜老爷子整日下棋的技艺,下到一半就败下阵来。
“杜爷爷棋艺精湛,我自愧不如。”
“你才多大,以后慢慢学。”
杜老爷子连胜两局,心情颇佳,云舟趁机将口袋中的鸟食罐摆在收拾过的棋盘上,“杜爷爷您看,这是南宋龙泉窑的青釉鸟食罐吗?”
“又去淘古玩了?鸟食罐,这在古玩市场上可不多见。”
杜老爷子打开手边放置的眼镜盒,从里面摸出一副镶着金边的老花镜,将这对袖珍小巧的瓷器拿在手里仔细查看。
这是一对高3.3厘米,底径2厘米的鸟食罐,从底部向上为外凸的扁圆形弧腹,又在最上方收束形成口径2.4厘米的圆口,整体造型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莲花。
它的腹部也是以仰俯莲瓣纹进行修饰,从底部层层叠叠的向上堆叠,莲花的瓣脊十分清晰,能看到上面细细的线条。肩部装有一贯耳,相当于杯子的把手,用手可以灵活的拿起。
这对鸟食罐通体施青釉,釉色明亮厚润,滋润精美,呈色稳定,恰似青梅色泽的梅子青,有种浓翠莹润的色泽,光润如玉。
底部的圈足处修胎讲究,圈足修得很薄,造型玲珑精巧,是十分精致的鸟食罐赏玩器。
细细观察了许久,杜老爷子将鸟食罐轻轻放下,笑着道:“从器型、釉色和纹饰来看,确实是南宋龙泉窑的青釉。这种釉色又名‘梅子青’,色如青梅,莹润透亮,是龙泉窑青釉特有的颜色。
小舟啊,这种鸟食罐在市面上见到的不多,你从哪里买到的?”
“今天下午,我和母亲去花鸟市场买虎皮鹦鹉,挂在门口鸟笼里就放着这样一对鸟食罐。
是店主在家中犄角旮旯里翻到的,他见和鹦鹉的颜色很配,放进了笼子里,我正好看到,就买下来了。”
“嘶,就这样…?小舟你这运气、可真是让吴叔羡慕啊。”
吴掌柜走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出去买只鸟都能捡到一对南宋龙泉窑的鸟食罐!”
随即摇头道,“也对,谁会想着去花鸟市场找古玩?也算是另辟蹊径了。有时候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他接着问:“你这对鸟食罐是多少钱买的?”
云舟笑着道:“那对鹦鹉价格是1000,加上鸟笼等各种东西一共1500,这对鸟食罐也算在里面。”
吴掌柜顿时张大了嘴,哆哆嗦嗦道:“也就是说,你根本没花什么钱——”
云舟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好像是的。”
吴掌柜面露震惊,喃喃道:“你这是又捡了一个漏啊,两个月捡了三个大漏,这是什么水平,什么运气?!”
他从来没见过运气这么好的人。
要是他有这个本事,过不了几年就能开自己的收藏馆了。
杜老爷子看向云舟的眼神同样惊讶,他这个徒弟简直是神佛附体,旁人一辈子的好运都及不上他。
“这次的这对鸟食罐你打算怎么处理?打算自己留着还是出手?”
云舟想了想:“我现在暂时不打算出手,不过,如果杜爷爷或者吴叔想收藏的话,我可以送给你们。”
他说的是真心话,这两人对自己帮助很多,若不是他们两人的帮助,绝对没有现在的自己。
杜老爷子急忙摆手:“这可不行。
龙泉窑的鸟食罐虽然比不上明宣德青花和清粉彩的鸟食罐,可是价格也不低,单只就要20-30万,更何况你这还是保存如此完好的一对。要是有喜欢,80万的价格很容易就能出手。”
吴掌柜也在旁边补充:“是啊,你可别小看这鸟食罐。曾经一只小小的唐白玉瓜楞鸟食罐拍到了1000多万的价格,绝对不比其他瓷器差。
像南宋龙泉窑青釉的鸟食罐流传到现在基本都是单只的:一是有些器具盛放鸟食和盛水的本来就不是一个,有的高、有的矮;二是保存比较难。
毕竟宋朝距现在至少六七百年的时间,中途有很多都被打碎了或者遗失了,能凑成一对的实在不多。”
云舟倒是没想到价格会这么高,这样的话,两人不收确实在情理之中,下次送点别的东西好了。
他见吴掌柜一直盯着这对鸟食罐看,心中有了一丝了然:“吴叔,要不然这对鸟食罐就先放在珍宝阁吧。”
“…哈哈,那就谢谢小舟了。你放心,除非你同意,我是不会卖给别人的。”吴掌柜乐得眉开眼笑,他这里的瓷器类型几乎都有,就缺一对鸟食罐。
这对南宋龙泉窑青釉莲瓣纹鸟食罐,放在店里也能算作小器型的官窑精品了。
夏日的白天很长,云舟走出珍宝阁的大门时太阳微微西斜,等回到家就该到晚饭时间了,他要尽快赶回去才行。
然而刚刚走出大门少年便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少年清澈的双眸瞬间冷了下来。
傅言则一脸欣喜的看着云舟,沉寂的眼眸在刹那之间绽放出绚丽的光彩,像是饥渴的行人见到了绿洲一般。
他的衬衫皱巴巴的,汗水顺着鬓发一直往下淌,再也没有以往贵公子一般的光鲜亮丽,不知道在太阳底下等了多久。
傅言自从上次生病后,过了整整一个月才恢复。
梦中失去挚爱的痛苦和醒来后缺失的记忆相互交织,每次醒来,他都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忘掉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似乎少了一大块。
但是他的脑海中一直充斥着一个人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只记得青年的笑容干净而明亮,像是一道光照进了他的内心——
傅言知道,自己必须找到他!因为他是自己的救赎!
他努力地翻找着记忆,以往的记忆全都模糊一片,只有上次在‘第一钱庄’见到的那个少年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画面,可惜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傅言不断地询问父亲,终于从对方口中得知,原来那个少年叫做云舟。
云舟!云舟——!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他害怕自己会再忘掉,疯狂地在笔记本上写满了这个名字,一有时间就去古玩市场蹲点,什么都不顾了。
傅景觉得他儿子一定是疯了。
他本来认为傅言看待古玩的眼力在同龄人中算是翘楚,平时待人接物也很冷静,没想到会为一个少年痴迷到这种程度。
最可怕的是,他拜托私家侦探查探过两人的关系,得出的结论是两人根本没、有、交、集,上次出售钱币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疯了,傅言绝对是疯了!
想到玄学大师一个个无能为力的话,傅景无奈地闭了闭眼,或许他要重新考虑傅氏继承人的人选了。
云舟一点都不想见到傅言,他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往前走,却被对方挡住了去路,只得停在原地。
“云舟,你…还记得我吗?”傅言看着眼前的少年欣喜若狂,心跳砰砰作响,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飞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试图以最好的形象面对心上人,看向少年的目光带着极致的贪婪,眼睛都舍不得移开一分。
“…你是?”云舟抬起头问道,神情带着一丝疑惑。
要不是为了保守自己重生的秘密,他恨不得将眼前的这个人一脚踹开。
“我叫傅言,上次在第一钱庄我们见过。”傅言心中一片冰凉,嘴角泛起了苦涩,难道少年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哦,原来是你。”云舟的语气平淡无波,甚至带上了一点不耐烦,“有什么事吗,我要回家了。”
“我——”被少年用如此冷漠的态度对待,傅言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眼中的光亮瞬间熄灭,身处炎炎夏日中的他竟然感到了一丝寒意。
这丝寒意一直蔓延到心里,连那颗火热的心也一起冻住了。
“…没事。”傅言语气艰涩地道。“我可以问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你随时可以——”
还没等他说完,就被云舟打断,“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见。”
“别走——”傅言心中一紧,想要伸手去抓少年的手腕,却在触碰到对方的一瞬间条件反射似的收了回来。
云舟手腕上的小玉龙已经高高直起身子并张开了嘴,见到猎物消失后气呼呼地甩了甩尾巴。
哼,真讨厌,竟然没咬到(〝▼皿▼)。
“…别走。”
傅言疾走两步挡在对方身前,用绝望的眼神的哀求着,若不是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他恨不得给对方跪下,“云舟,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云舟厌恶地皱了皱眉,“傅先生,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快去找你的白月光吧,可别再来烦他了。
“…我发誓绝对没有认错。”傅言看向少年的双眸充满了认真和伤痛,眼底还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为什么少年就是不相信他呢?
云舟懒得理他,快速侧身离开躲进了汹涌的人潮中,只留下对方痴痴的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直到少年的身影完全消失,傅言才慢慢回神。
他看向身后那个朱红色的牌匾——“珍宝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或许,他可以用其他方法来讨好少年。
**
云舟接到徐泽的信息后,第二天中午就来到了学校。
徐大少正心情烦闷的坐在床上打游戏,两条长腿随意地伸开,手指动得飞快,随着炸裂的声响,对敌人枪枪爆头、毫不留情。
他见到云舟之后立刻放下手机,也不管队友嗷嗷叫着要死了,从衣柜的最下层拿出一个长约三十公分,高七八公分的紫檀匣子,双手捧着来到了阳台。
云舟也跟着他去了,并且锁上了门。
洪海见状小声对薛一凡说:“嘿,看到那个匣子了吗,雕花紫檀木的,光一个盒子就要几十万。就是不知道里面到底放了什么宝贝的东西,好想看一看。”
薛一凡看着他跃跃欲试的脸,“你别打什么坏主意,要不然徐大少可饶不了你。”
“这我当然知道。”
洪海也就是那么一说,他可得罪不起徐大少,上次偷听的事情就让对方对他冷脸相对了好长时间,直到上次大家一起去吃烤肉才稍微缓和。
徐泽将紫檀木盒子郑重地交到云舟手中:“所有碎片都在这里了,一片不差。”
云舟坐在阳台的竹凳上,将盒子小心的放在腿上,一手扶着,一手掀开了盒盖。
软软的绒布内衬上,只见十几片大大小小的碎片整齐的摆放在里面,釉色细腻、做工精美,是清乾隆时期的珐琅彩玉壶春瓶!
珐琅彩瓷器的正式名称为“瓷胎画珐琅”,在瓷胎上用珐琅彩釉绘制纹饰,是瓷器装饰技法的一种,由国外传入。
珐琅彩瓷除了外销瓷之外,仅为宫内供奉珍品,绝对禁止流出宫外。除少量由皇帝选中的无暇珍品可以留在宫内供其把玩外,其余瑕疵品必须全部销毁,民间几乎一片也见不到。
所以留下的都弥足珍贵,在拍卖行全都是价值千万以上的天价。
徐泽跟着云舟半蹲下来,修长的手指将碎片简单拼接成了完好的瓷器,除了有几片比较小以外,果然一片不差。
两人将瓷片小心的收在紫檀匣子内,徐泽站起身,用复杂的眼光看了少年一眼,“…那位大师真的能修复好吗?”
云舟将匣子小心的拖在手中,认真地看着对方,“我用人格担保,绝对可以。”
他用手抚摸着紫檀木上天然的纹路,想了想还是多嘴问了一句,“那、你和徐老——
”
徐泽懒洋洋的将手搭在了栏杆上,望着碧蓝的天空:“老头子不在家,去参加国外的拍卖会了,还会在那边做一些文化交流,至少半个月之后才会回来。”
这些碎瓷片是他在爷爷的书房偷拿出来的,除了管家知道,没有惊动任何人。而管家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向他保证不会说出去。
想到只有自己能进那个书房,其他人哪怕是老头子的亲儿子都进不去,他心头的气突然消散了不少。
老头子年龄这么大了还飞去国外参加拍卖会,除了秘书也没人陪着,有时候是不是也会觉得孤单呢?
等他回来——
算了,还是自己先服个软吧。
徐泽这样想着,突然觉得谁先道歉似乎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侧头看向身旁眉目清朗的少年,阳光在他的脸上镀了一层金边,连纤长的睫毛都清晰可见,像是一把浓密的小扇子投下了一层浅色的阴影。
那双清澈的眸子像是倒映着阳光,漂亮的惊人,同时也温暖了他的内心。
这次…真的要谢谢他。
*
徐家。
管家在徐泽将紫檀匣子拿走后,便立刻给徐老打了电话。
“老爷,小少爷把碎瓷片偷偷拿走了,应该是想找人修复,等修复好之后‘完好无损’的还给您。他的样子比以前成熟了许多,再没有刚离开时的冲动,您大可以放心了。”
徐老爷子笑着咳嗽了两下,“但愿如此。我这个孙子样样都好,就是脾气太倔了,跟我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管家叹了一口气,“老爷,您为什么不告诉小少爷您的良苦用心呢。
他打碎了您最爱的玉壶春瓶,若是您不罚他,家族的其他人必定会以此做文章,要求您取消他继承人的权利。”
徐老爷子讥诮一笑,“我还没瞎。这些人没有一个有阿泽的眼力和秉性,一个个游手好闲,要是生意交给了他们才是灾难。”
“至于阿泽,”徐老爷子沉默了一瞬才道,“有些事情…要他自己想明白才行,我不能一辈子都陪着他、指点他。”
管家:“希望小少爷能尽快成长起来,您也放松放松。”
徐老爷子笑着道:“会有那么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