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醒过来的宋兼语还没听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有谢永明是谁啊?
只是他看到自己这具身体现在住着的单人帐篷,还有眼前哭泣的少年,先爬起来掀开门帘看了一眼外面。
黑煤矿下雨了,很大很大的雨。
所有人都躲在塑料大棚内,将门帘用石头压住边角,原本只有一盏灯的大棚,今夜一共点了三盏灯。
宋兼语这里不远处有一盏,工地大门方向一盏,大棚内一盏。
雨太大了,他只是将脑袋探出去看了那么几眼,就被头上的雨点打的生疼。
“人在哪?”宋兼语转身,看向身后状态不太好的贺阳,无声张口询问他口中那名死掉的同伴在什么位置。
贺阳头也不回的冲进雨中带路,宋兼语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帐篷,好吧。他就别想在这种地方找到雨衣雨伞之类的东西了。
只好抱着脑袋也跟着冲了出去,俩人在雨水当中走了五分钟之久,刚从温暖大床的世界来到这里的人,不可控制的全身发抖的走在雨中,睁着一双有点夜盲症的眼睛紧赶慢赶终于在后面追上贺阳。
前方奔跑的人停在一处平坦的地面上,在那块地上还蹲着躺着俩个人。
蹲着的那人听到动静回头看向他们,那张脸被雨水打的惨白一片。
宋兼语走过去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那位,想起了谢永明是谁,这是那位小学只读了三年,说话张口就会露出虎牙的十七岁少年。
此刻对方昏迷不醒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宋兼语将人扶起来,试图用手指按在他脖颈脉搏位置查看情况,可是雨太大了,噼里啪啦打在梆硬的泥土上,他根本什么都摸不出来。
“这样下去不行。”
宋兼语弯腰蹲下身,示意旁边站着的俩个人帮忙将人扶到他背上。
至少先把人抬进帐篷内,看还能不能救回来。
贺阳帮忙将人弄到背上,几个人往刚才出来的帐篷方向跑过去。
走到半路上,宋兼语看到远处的一顶大棚内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就是上次给他十块钱跑路费的青年,对方打着雨伞从大棚里出来后看到站在雨中的三人,视线在宋兼语后背上的身影停留数秒后,手一扬指着工地远处后山方向:“去去去,将人埋后山去,别埋到工地内,晦气!”
贺阳当场气的眼眶通红,怒视着那边伞下站着的青年。
宋兼语不动声色的将人拉到背后,对着那边几米外的青年“啊啊”了俩声,又做出一个需要铁锹的动作,再指着自己刚才出来的帐篷方向。
打伞青年看到他是去那铁锹,不耐烦摆手:“快点过去拿,早点忙完记得把这俩个人再带回来。”
宋兼语点头,拉着贺阳还有另外一个人走向那顶单人帐篷。
他将背上的人放下来平摊在单人行军床上,又用干净的旧衣服将这人脖子上的水迹擦拭干净后,这才屏住呼吸将手指放在他的脉搏处。
冰冷的皮肤下面没有任何起伏,宋兼语又将手掌搓热后重新放上去,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贺阳跟那名才十五岁的少年蹲在一旁看着他的举动。
“他死了,今天下午就断气了。”
三名离家千里出来打工的少年,短短一周时间就被迫接受同伴死亡的消息。
“怎么死的?”宋兼语将手松开,张口无声询问哭泣的俩个人。
听到这里,贺阳抬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站起身来推了他一把:“怪你!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在饭馆让我们留下来,我们也不会吃那些东西,吃下去也不会连续三天都在拉肚子,那帮人说我们住了三天白吃白喝要我们打工补偿!要不是为了这个谢永明也不会在矿井里被炸药炸伤!”
他们已经在这处黑煤矿整整一周七天时间。
当初他们按照宋兼语所说的,打算第二天天一亮就说适应不了这里的环境想要回家。
可是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三个人起床就觉得肚子疼,疼的一步路都走不了。
当天除了贺阳还能支撑着站起来之外,其他俩个基本都在厕所跟大棚来回跑。
工地门口接待他们的青年说这肯定是水土不服,别着急打工等身体好一点再走,不然他们这种无亲无故的小孩,走在路上万一昏迷了怎么办?
那人还给了他们止泻药,一天三顿饭都是让人给他们送到大棚内,也不让他们下地干活,只说养好身体再走。
三人肚子疼了整整三天才好,可是三天后要走时,那人却又站出来说走可以。
但是他们三个人在这里三天内一共吃掉的馒头用掉的开水纸巾止泻药,都是要钱的。
已经花钱就要想办法把钱还清再走,也不为难他们三个人,只要他们留下来打工一周就能离开。
大棚内住着上百个人,这一片工地上前后几百名工人,每一个看向他们的眼神都让三名刚走出村庄的少年害怕不已。
想要跟宋兼语求救时,这名沉默寡言的哑巴大哥也装作不认识他们的模样。
三人迫于压力就在这里打工,第一天下矿井的时候三人被划分到了同一个队伍还能互帮互助一些。
等到了第二天再下矿井的时候,谢永明被单独划分到了其他组,那个小组的人要去帮忙钻孔打眼牵线,不用背着沉甸甸的背篓。
当天下班时贺阳听说这件事情还很开心,拍着他的肩膀激动询问他炸药长什么样子?那些巨响声是不是他们搞出来的?
三人兴致勃勃的说到半夜才睡,还畅想着在这里打工一周好歹也有些经验,等离开这家黑煤矿后他们也算是熟练工人,听说熟练工人的月薪比新手高很多。
虽然哑巴大哥不再搭理他们,但是距离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虽然苦可是都在三人能够承受范围内,他们从小家里就穷,什么苦都吃过,发馊的馒头也能笑呵呵咽下去。
直到昨天,谢永明被爆炸后掉下来的石头砸中身体,遭人从矿井里扛出来的时候,一直睁着眼睛在吐血。
有人喂了他一颗药片,可是药直接被人吐了出来。
没有人带他去医院,甚至没有人带着他离开这里,只是将他放在地上等着他自己缓过来。
贺阳二人在矿井深处对此一无所知,等他们天黑之后按照要求爬上地面,到处找不到谢永明时,才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他的下落。
那会子谢永明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躺在一块阴凉的角落里,不知被人扔在那里有多久。
贺阳背上他去找哑巴大哥,跪下来求对方救救他们让人下山,来世做牛做马都行,只要让他们先救谢永明一命。
“人是我带出来的,他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是我非要出来打工的,你让我以后怎么回家我怎么告诉村长怎么告诉大家,我把人带出来弄丢了啊。”
昨天贺阳的哭声在整个工地上空飘荡着,哑巴看着他哭了一会后找那名青年,又要来几颗药还有一罐药膏,给昏迷不醒的谢永明强行喂下去,也将他衣服脱下来给他后背上的伤口涂抹上药膏。
这是工地的土办法,在这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他们这些被拐骗来的黑工,那名火车站招工的王琴用每人一百块钱的价格将他们卖给饭馆老板。
饭馆老板再给他们吃一顿掺药的好肉好菜,转手用一千块钱一人的价格跟工地结算。
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会先拉肚子几天,不用工作还一天三顿有人请你吃饭,等你身体养好就要面对这几天的开销费用。
就算一周打工后你想走,也会用其他借口将你留下来,要是实在闹得凶了还会有人将你打到再也不敢提出走这个字。
贺阳跟工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求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放他们走,他背着谢永明根本出不了工地大门。
谢永明从昨天熬到今天,今天白天的时候贺阳坚持不出工要走,工地上的人也不拦住他们下矿井,他们护着谢永明一直到下雨。
所有下矿井的工人都回到大棚内,那名不准他们离开的青年走到他们跟前翻开谢永强的眼珠子,说人死了就要埋掉,不然会弄脏这块地方,让他们去叫哑巴过来埋人就走了。
再后来,就是宋兼语醒过来的事情。
听完全部过程的人,低头看着躺在床上没有动静的谢永明,将人身体翻转过来看向他的后背,衣服下面骨头都砸了出来,露出一块白色骨头。
宋兼语将撩起的衣服给人放下,深吸一口气看向眼前俩个人:“我现在带着你们离开这里,拿上铁锹尽量装成很伤心的样子,多余的东西全都不要了,先离开这里。”
贺阳俩人已经没有路可走,一路抱着铁锹扯着嗓子哭个不停,跟在宋兼语的身后出了帐篷往后山方向走过去。
宋兼语背起谢永明,用床单将人跟自己绑在一起,带着他们走在大雨中往后山方向走。
远处一处开着灯的帐篷内,同样一道瘦弱的身影刚被人赶出来,对方手里端着一枚刚冒着热气的水盆,站是雨水当中看着经过身边往后山方向走的三个人。
借着附近那盏灯,宋兼语看到对方脖子上残留的血红指甲抓痕,想停下来将人一起叫上,犹豫了一秒后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的拉着贺阳往后山走。
这里的人,现在他一个都不信。
阿狗看着那三道往后山方向走的身影,端着脸盘的瘦弱青年在无人看见的大雨中,缓缓勾起嘴角。
他认识那个哑巴,这哑巴智力有点问题,蠢得要死。
每次这种埋人的活就是对方在干,可是他刚才跟哑巴对视的那个眼神,却发现这人好像突然不傻了,而且这人看起来是准备逃,带着那俩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