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店老人拿着黑色塑料袋,将那张纸条上的药品都配好后,冲着远处贴在墙上看年历的哑巴喊了一声:“别看了,过来拿药。”
宋兼语闻声回头,将塑料袋拿过来,对方又从柜台下面拿了一块红色印油,揭开盖子示意他伸手。
“按手印!”
一本小学生作业本破破旧旧拖拽过来,宋兼语举着那根按了红油的手指头,粗粗打量了一眼本子上所写的内容。
上面是一行行药物名称跟取药数量,买的最多的药物分别是头孢克洛分散片,盐酸左氧氟沙星胶囊,消炎止咳片,这三种药物每次购买数量都是十盒起购,每隔一个月的时间就会从深山里走出一个人,进入这家药店购买药物。
感谢药店老板的作业本,上面除了写着他今天的需要购买的六种药物名称,还有一行刚添加上去的日期。
“2006年6月1号。”
按上手印的人,瞧见这本作业本上除了老板的字迹之外,剩余全部都是红油手印。
被他附身的这名哑巴青年,不但是一名残疾哑巴,很有可能还不认识字。
宋兼语提着那个装满药物的塑料袋出了药店大门,他没有急着去找那位赶牛车的老头,而是先看看四周围想找找有没有车站之类,跟外界相通的地方。
半个小时后,宋兼语站在一家派出所门口看到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跟三个提着背包一脸愣头青的年轻人说着话。
旁边还站着一名面容黝黑的大妈腰间背着小包,嗓音极大的指着那几名刚下车就要走的年轻人。
“是你们在火车站下来说要打工,我好心给你们介绍工作,一个人只收你们二十块钱的介绍费不算贵吧!
结果你们这些人免费坐车来到这里二话不说就要走,走就算了你们还在背后嘀咕我是人贩子,警察同志你看看这帮人,我王琴在这里出生的人,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这块地方,走街上谁不认识我?有人说过我骗人吗?”
那位王琴大妈遭人污蔑后,气的脸红脖子粗,嗓门大的半条街上的人都能够听得见。
正在宋兼语看热闹看的起劲时,王琴忽然瞧见站在不远处的哑巴青年,当即眼前一亮冲着他招手:“小苏你过来!”
“小苏?”宋兼语回头看了一眼四周围,这颗枣树下就他一个人,这是在叫他?
“小苏快过来!”王琴还在派出所门口招手。
宋兼语提着药袋子慢吞吞走过去,站在那三名背着行李一脸青涩的年轻人面前。
“这位就是我去年介绍过来工作的小苏,他虽然不识字还是哑巴,可你见过拐卖人口还让他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的吗?而且你看看这派出所招牌,你问问这位警察同志我可有骗过人?”
王琴一把将宋兼语拉到他面前,“你们那二十块钱介绍费我也不要了,你们想走就走。大巴车就在那里你们随时可以离开,但是你们今天必须为刚才污蔑我的话,给我道歉!”
三名初入社会的青年,被这段话说的脸皮燥红,旁边那名警察还在王琴说话间不时点头认同,“咱们这里是偏僻了点,不少打工的人当天来了都想走。可是你们反过来想啊,偏僻有偏僻的好处,在这里打工都是包吃包住自己不用花钱,也没地方花钱,等到了年底过年回老家的时候,就能够一口气拿上一年存下来的钱回去给父母,这难道不是好事?”
“是好事,是好事。”没有社会经历的三人,在那位中介跟警察同志双份劝说下,终于决定先留下来看看打工环境。
“对嘛,出来打工就是要吃苦耐劳的,咱们先去工地上看看,要是不满意大不了明天再走,这里又不吃人怎么会骗你们呢。”
王琴跟穿着制服的警察互相递了一个双方才懂的眼神,不一会就哄着那三个人将身份证交上来,先做一个入职登记。
宋兼语也没能走脱,他被那叫做王琴的人拉着直接进了不远处的小饭馆。
在那里他遭人直接按在一条长凳上坐下,小饭馆前台放着一个插满棒棒糖的塑料玩具,王琴从上面拽下来两根棒棒糖塞进他的手心里。
“吃吧,奖励给你的。”
宋兼语将棒棒糖拨开的时候,这位专门拐骗初入社会的人贩子就直接将刚收到手的三张身份证扔进饭馆烧水用的煤炉内。
烈火扬起,眨眼间就将那三张旧式身份证烧的一干二净。
王琴去了厨房喝了一口热水,又从小饭馆老板那里收了三百块钱,将钱放进背包里的人走出来经过宋兼语身边时,扬手捏了一把他的脸颊,笑眯眯的拍了拍他脸蛋,“还是小苏听话,王姨没有白疼你,这钱拿去买零食吃。”
两枚钢镚从对方口袋里掏出来,放在宋兼语面前。
宋兼语将那两枚钢镚放进口袋内,就看到那三名年轻人被王琴拉进小饭馆。
“这饭店就是矿上以前的工人开的,因为山里做饭不方便都没啥油水,所以第一次咱们进去打工前都先吃顿好的,这顿免费我请你们吃,我还要去做事呢,小苏你陪着他们!一会跟他们一起回矿上啊。”
王琴热情的将三人拉进店铺内,自己潇洒离开这里。
宋兼语坐在饭桌边缘看着眼前局促的三人,瞅着他们那张白纸一样的脸庞,用脚指头都知道他们心底在想着什么。
贺阳放下背上的行李,装作镇定的样子拿起饭桌上的菜单虚心让宋兼语请假:“大哥你好,请问这些是自己随便点吗?”
昨天才做梦过来的宋兼语哪知道这个事情,不过他瞄了一眼菜单上写的内容,都是青椒肉丝,蒜苗回锅肉小炒肉之类的肉菜。
看得出来这家黑煤矿在这饭馆算是下了血本。
“点红烧肉吧?我也想这个。”长着一颗虎牙的谢永明凑过来小声道。
“我上一次吃肉还是过年的时候吃到过一口。”
“那我们就点红烧肉,还要其他的么?”
贺阳看起来是三人当中代表人物,问了一圈三人的意见后,又在菜单上点了一个水蒸蛋。
三人脸皮薄只点了这俩个菜,菜单转了一圈到了宋兼语手里后,某人看着菜单上的菜肴,直接选了最贵的红烧肘子。
四个人点好了菜,空无一人的饭馆没老板没帮工,安静的只有煤炉上的热水壶发出“噗噗声。”
这菜是点好了,但是谁来做?给谁做?
在场四个人,没一个人知道。
三道茫然的眼神,不由自主落在宋兼语身上。
“这位大哥,点完菜我们应该找谁啊?”贺阳将身下椅子拖了拖,往宋兼语这边靠近一些礼貌询问。
宋兼语叹气的将菜单接过来,往刚才王琴去的厨房方向走过去。
在后厨的墙壁上,一名满脸横肉的壮汉趴在墙上,通过墙上一枚小洞正盯着外面三人。
走进来的宋兼语触不及防看到这一幕,吓了一大跳的同时有点后怕。
还好他觉得饭馆不太安全,没敢跟那三人打招呼,让他们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否则这一幕要是被里头这位一直专注盯着外界的壮汉知道,自己的下场恐怕比那三个人还要惨。
装作无知的哑巴青年将手里的菜单递给对方。
站在桌子上的人,跳下来看了一眼他们点的几道菜,扬手对着宋兼语的脑袋就用力拍下去:“红烧肘子你也配!点这么贵是不想混了是吧!”
挨打的哑巴青年踉跄往前几步,低头看着地上蟑螂爬行的宋兼语,不断深呼吸才能够让自己冷静别反抗。
等他从后厨出来时,那三人同时仰头目光期待看着他。
贺阳第一个开口:“里头有师傅做饭吗?”
宋兼语点点头,拉开凳子重新坐下来。
他坐在凳子上,用余光偷偷往上打量着角度,很快就在一处观音像上看到一枚小洞。
那小洞正对着他们桌子方向,只要有人站在后厨那张桌子上面,通过那枚小洞就能够将外面坐着的四个人,脸上的表情还有说的每句话,听得看的都是一清二楚。
四个人点的菜在半个小时后被送上了桌。
全是猪油炒出来的食物,天然带着一股油香味,勾的饭桌上的四个人一直用力吸气。
老板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早就收敛起脸上的凶意,端着红烧肘子放在宋兼语面前,笑眯眯的对着另外三人道:“快点吃吧,看你们这么瘦成这样真让人心疼,我当年也是这么小就出来打工的,想想还真是怀念。”
贺阳三人见到老板愿意跟他们说话,好奇打听起山里的情况。
“下矿很苦吗?”
“打工哪有不苦的,我以前也在矿井打工,一直等积攒够钱才在这里开了这家饭馆。”
老板说完压低嗓音,装作神秘模样对着三名新人道:“我教你们一个到了矿上偷懒的办法,凡事不要冲在最前面,每天没人喊你们的时候就不要主动去干活,能省一点力气是力气,里头那么多人谁知道你们偷懒啊?”
贺阳第一次接受到这样的知识,三人看向老板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亲人。
只有宋兼语在抱着饭碗用力干饭,将那块肘子吃了一大半,吃到肚子都鼓了起来他才停手。
另外三人在他热情干饭感染下,也纷纷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三人早在刚才跟老板聊天过程中,暴露了他们的老家位置还有家里情况。
这三个人今年分别是个子最矮的王强十六岁,谢永明十七岁,贺阳十七岁。
他们老家在广西西林县,一个靠近山区的小地方,除了贺阳家里还有一个生病在家的妈妈跟爷爷之外,其余二人家里早就没人了。
出来打工这件事情也是贺阳决定的,他妈妈没生病之前有花钱给他读书,所以他是这里所有人当中最有文化的人。
贺阳整整读了五年小学,另外俩个人分别读了三年跟一年就没再上过学。
他们老家很穷加上家里没有大人帮忙,几个小孩子常年都是过着今年种土豆吃土豆,明年种土豆吃土豆。
贺阳妈妈在外地打工生病后就回到了老家,家里因此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
贺阳就从他妈妈口中打听到一些在外面打工要做的事情,又跟俩名小伙伴一合计,三人就带着跟村长借的三百块钱路费,背上自己换洗衣服坐绿皮火车出来打工赚钱。
“原来是读过书的人啊,怪不得这么聪明,你在矿上好好干,估计最多一年就能够升职加薪!”老板笑眯眯听着三个傻蛋在这里乐呵的模样,也跟着乐呵。
宋兼语很想叹气,但是他忍住了。
四个人刚吃饱饭放下筷子,老板就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一拍大腿:“哎呦!都跟你们聊这么长时间了,耽误你们今天去报道,你们快跟着小苏一起去坐车进山吧,不然天黑了不好赶路。”
“谢谢叔叔请我们吃饭,等我们拿到第一个月工资我们就下山来照顾你生意。”贺阳背上行李,真诚感谢这位参与拐骗他的饭馆老板。
“我也是跟你们投缘,看到你们这么小出来打工就想到自己,到了矿上后不要喊苦不要退缩,我们是出来赚钱的,赚钱就是来吃苦的知道吗?
那些活其实也不累,做着做着就习惯了,这些馒头你们拿着在路上吃,这些糖你们也拿上,我这个叔叔也拿不出什么好礼物给你们,这些就当成见面礼吧。”
收银台前的棒棒糖一人三根,馒头一人俩个,就连宋兼语都获得了这样一份见面礼。
四个跟鹌鹑蛋似的小子,出了饭馆大门就上了早就等待的牛车。
牛车抬脚拖着他们四个人,慢悠悠的往深山里的黑煤矿方向走去。
宋兼语单独坐在一侧,另外三人坐在另外一侧,一路上三人想到想要打工的事情都激动不已。
一路上都在唧唧咋咋说个不停,宋兼语耐心听他们聊天,同时眼神不时落在赶牛车的老头身上。
琢磨着从背后冲上去将人推到地上,夺过来牛车的赢率有多少,夺过来之后呢?赶着这头牛车带着三名什么都不懂的家伙,怎么离开这个地方?
等他们走到土路上的时候,宋兼语趁着前方老头全神贯注稳住老牛时,招手示意贺阳过来坐到他这边来。
“你叫……”贺阳刚开口,就瞧见对面那脸上都是黑灰的哑巴青年举手冲着他做了一个嘘声动作。
贺阳下意识看一眼背对他们正在赶车的老头,鬼使神差的没吭声直接站起来,坐到宋兼语身侧,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神示意他想说什么。
宋兼语抬起他的右手,在他掌心里一笔一划写着:“是拐骗。”
“这个是啥?我不认识。”贺阳看着手掌心里落下来的三个字,第一个字他认识,是“是”字。
第二个字他隐约觉得有点眼熟,就是突然忘记这个字怎么读。
第三个字是“骗”他倒是还记得。
企图通过手写让这三人示意到发生什么事情的宋兼语,懵圈了数秒后认命的在对方手心里写下拼音“是,guai,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