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从查抄江南甄家、王家开始, 户部财政紧缺情况有所缓和。最近两年致和帝虽然越发舍不得放权,但彻查吃空饷、清积欠等等一套动作下来,朝廷也算得上国库丰盈。
况且林如海是户部尚书, 贾赦出征, 在军费和补给上还是有一定保障的。
现在北疆最复杂的情况便是司徒砾这个变数。司徒碧不是致和帝, 致和帝因相信司徒砾, 不管派谁去北疆, 估计都舍不得多从京营派遣将士,那么去了北疆的征北大将军自己手上无兵, 又无法调动北疆驻军, 便凶险无比。
但是在司徒碧看来,司徒砾甚至比北狄更为危险, 这次北伐,不但要将北疆打回漠北去, 还要一次性将司徒砾也解决了。这等情况下,贾赦要从京营带的将士就不能少。
贾赦可从未做过一天官, 谁知官运一来, 便又是封王又是征北大将军的。为了这次出征, 司徒碧甚至让礼部先给贾赦准备封王的事,自己的登基大典都靠了后。
在外人看来,皇上对贾赦这份情谊真是感天动地了。自然,但凡是个明白人, 也没有什么好不服的,没有贾赦, 恐怕司徒碧未必能从太子位上熬出头。
要出征了, 贾赦忙得不可开交, 倒是荣国府几个孩子彻底松快了。
司徒碧逼宫成功之后, 正如贾赦所料,那些潜伏下来的贪狼侍卫恨不得千万别被人拆穿身份,哪有心思出来闹事。加上刚刚逼宫不久,从京营到顺天府,处处谨慎提防,京城的治安反而好了不少。
林如海夫妻也商量着等贾赦出征之后便搬回林府。若是实在不放心,请几个荣国府的护院回去,给足酬劳便是。
而贾琏等几个孩子也终于可以放心出门,不怕被人暗杀绑架什么的了。本来有盛泽派人跟着,是万无一失的,谁知那么巧,还是遇到一桩前世的冤孽。
荣国府的孩子既是男女一起读书、习武,自然也没讲什么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迎春、惜春、黛玉几个也都是跟着贾琏他们一起上街逛去。
好巧不巧的,这一行人迎面便碰上了买行头的孙绍祖。
孙绍祖在京营校尉一职上多年未动了。这人的秉性尚未暴露,是一个风评不错又上进的武官,虽然对下属及其严苛,动辄打骂,但是在这个时代背景下,甚至被说成御下有方。上次西征没轮到此人,这次北征孙绍祖倒是想争取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听说北狄有半年都天寒地冻,孙绍祖便准备自备些皮子,然后见着个美貌姑娘恰巧从皮货店出来,孙绍祖愣在那里连道都走不动了。
只见这一行人有男有女,年岁都不大。其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尤其三位姑娘,各有各的美,往人群中一站,便令人移不开眼。
这行人便是贾琏一行,同行的三位姑娘确然各有丽色。黛玉和惜春不到十岁,年长几岁的迎春却已是少女初长成,亭亭玉立,动静皆风姿。
封建社会的大家闺秀仿佛修剪过的盆景,美则美矣,却过于规矩;而荣国府的少女们鲜少受拘束,除了格外秀丽的姿容,那股活力自信几乎是这个年代看不到的,格外鲜活。
孙绍祖几乎无法形容自己看到迎春那一刻心中的震撼。皮子也忘买了,盯着迎春出神。
这眼神冒犯之极,迎春学了几年骑射,已经让贾赦将性子正过来了,丝毫不见懦弱,一拉贾琏袖子道:“你看那人好生无礼。”
贾琏刷地回过头来,只见一个人高马大的人立在那里,还盯着迎春不放。贾琏勃然大怒:“哪里来的登徒子,真是失礼。”毕竟是大家公子,过于腌臜的话,贾琏也没骂出口。
孙绍祖见贾琏生得唇红齿白,俊美风流,误以为是迎春情郎之类的,不知道怎么生出一股飞醋,竟是大为失态:“我瞧你一个小白脸,既是护不住如花似玉的姑娘,便别带人家出门子。都在大街上了,你能捂住所有人的眼睛不让看不成。”
若是按孙绍祖在军中的脾性,且不知道什么脏话都骂出来了。今日为了不在迎春面前太过失态,孙绍祖竟然向迎春行了一礼道:“小生孙绍祖,今日唐突,姑娘勿怪。” 提脚入了皮货店。
孙绍祖也挑了几块皮子,然后便向掌柜的打听方才那姑娘是谁。
荣国府这几年一直深陷权利斗争之中,几个孩子都鲜少出门,本来这掌柜是不认得的。好巧不巧,今日这铺子有几张上等皮子被贾琏一行买了,便留了荣国府的名号,让掌柜派伙计将东西送去。这还真让孙绍祖打听到了那姑娘是荣国府的。
严格说来,现在已经叫荣郡王府了。
接下来的事便好打听了,宁荣二府虽然住着好几位姑娘,但是年龄对得上的仅荣郡王庶女一人。
在孙绍祖路遇迎春的同时,贾赦正拿着一本花名册翻看。
这名单十分详细,除了京营各级将领的品级、姓名、年龄、籍贯等等,还有其脾性、爱好,性格特征。乃是贾敬早就准备好的。
“多谢敬大哥费心了,准备这些东西需要花费时日吧?”贾赦一边看一边向贾敬道谢。
贾敬道:“这也不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我任京营节度使前,毕竟京营让王子腾执掌了五年,我重回京营后就在准备这个了,否则两眼一抹黑,岂能抓出王子腾的人。再说,我虽是宁国府出身,到底以科举入仕,在京营将士看来,不过是个书生,他们未必肯服我。我亦要了解他们的脾性,方能立稳脚跟。现在你要出征,皇上的意思,要从京营派遣部分将士,这东西对你或许有用。”
贾赦笑道:“岂止是有用,简直是太有用了,有此名册,我事半功倍矣。敬大哥放心,此去虽是打仗,我亦尽量将你的人马全须全尾的多带些回来。”
打仗必有伤亡,但是可以尽量减少伤亡。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多了。
别看贾赦一天兵没领过,自从定下征北大将军之后,人家日日繁忙却有条不紊,行事极有章法,便是旁观者瞧了,也要说一声不愧是将门之后,家学渊源。
贾赦这些时日自然日日要去京营,熟悉各级将士、操练兵马。
其实行军打仗亦是各司其职,将领的指挥能力再强,也要靠各级将领和兵士的执行能力。这便极考验各级将领对统帅的信任度。
好比如果贾赦还是一个纨绔,但是他出身国公府,当了征北大将军,手下将士也会觉得他除了靠祖荫之外无德无能,要么不肯执行他的命令,要么阳奉阴违。如此,军队便是一盘散沙,未战先拜。
现在的贾赦自然名声在外。破通灵宝玉案、在岩亲王谋逆时护驾、破济善堂一案、这次逼宫时活捉贪狼指挥使屠翰,桩桩件件,堪称传奇。可是贾赦与京营向无接触,京营将士未必服他。
尤其是那些有真实本领在身的将领。真正的能人向来是自信的,而且知道传言会越传越夸张的特性,会觉得关于贾赦的传奇多有夸大之处。而贾赦去北疆想要打胜仗,想要减少伤亡,则必须获得这些将领的信任。
换句话说,军队之中,最不好管理的是刺头,但是一旦让刺头心服口服,往往最有战斗力的也是刺头。
而贾敬给贾赦那份名册,可以说集京营刺头于大成。巧得很,其中便有个叫孙绍祖的。
孙绍祖那年南下查抄甄家、王家,但凡随行各部院官员、京营将士或多或少都算了功绩,唯独孙绍祖依旧是个校尉,毫无寸进。
自然,这跟贾赦有些关系。当年贾赦得知孙绍祖在贾敬军中,便特地打过招呼,莫要提拔此人。然而孙绍祖不知内情啊,整日觉得怀才不遇,越发心绪难平,本就是个脾气暴躁的人,现在变得越发蛮横。
贾赦到军中巡视,孙绍祖见了贾赦那一刹那,心中可纠结得紧。
原本因为这几年一直不得志,孙绍祖深恨贾敬处事不公允,自然也迁怒贾赦。可是前几日街上碰见那姑娘可是贾赦的亲闺女。而且因为贾赦现在是郡王之尊了,自己是决计配不上那姑娘的。
在贾赦巡视京营、操练兵马的时候,也会遇到刺头为难。不过贾赦可没什么好客气的,先是晓之以理,若是对方不服,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当面较量一番,一般来说,只要赢了,对方不但心服口服,甚至日后还会十分拥护自己。
就在贾赦接连打发了好几个刺头之后,孙绍祖跳出来了。
贾赦没打算带孙绍祖去北疆,冷冷的道:“你若是不服我,不随我出征便是。”
孙绍祖却不干了,挑衅道:“朝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一心想为朝廷建功立业,荣郡王拦着不给机会是何道理?”
贾赦其实已经知道迎春路遇孙绍祖的事,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既是孙绍祖没其他唐突行为,贾赦原本没打算追究,便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若是令你上战场,你不得退缩;若是令你驻扎京营,你也不得擅离职守。若是不服命令,斩立决!”
这是司徒碧给贾赦的权限,这次调兵遣将,若是有人不服,贾赦全权处置。也就是给了杀鸡儆猴的机会,为的便是防着有人不服。
孙绍祖并非一定要与贾赦作对,但是迎春那模样一直在他脑海挥之不去,这人跟中邪一样,一心想抓住建功立业的机会,等得胜归来,高升之后好去荣郡王府提亲。
于是孙绍祖一脸诚恳的道:“王爷,我一心想为朝廷效力,还请王爷给予机会。”
哟,这家暴狂转性了?若非贾赦看过原著,几乎都要心软了。
贾赦自然是不会给孙绍祖机会的,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自己处事不公,也影响其他人的士气。
贾赦略想一下,将孙绍祖在军中霸凌他人的几件事例举出来,道:“这些事你可曾干过?”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领兵打仗,最要紧的便是赏罚分明。不管私下有什么理由,明面儿上,贾赦可要占稳了道德制高点。亏得贾敬给的那一份刺头名单够详细的,贾赦要抓人小辫,也信手拈来。
孙绍祖张口结舌,他倒是想否认,但是军营之中是最没有秘密的,他以前做的那些霸凌他人的事皆有证人。他仗着是个校尉,有官职在身,加之武功高强,手下人不是他对手,便是被欺凌了也敢怒不敢言,现在么?征北大将军做主,容不得否认。
“下官管理属下是严格了些,若是荣郡王觉得下官如此办事不妥,下官以后改了便是。但下官一片报国之心,还请荣郡王成全。”孙绍祖道。
成全?自己送上门的鸡,贾赦自然是要杀了给猴子的看的。
于是贾赦道:“据说你责罚下属的时候有个规矩,能打赢你的便免于责罚。今日也一样,你打赢了我,亦可免受责罚。”
孙绍祖这条规矩看似公允,实际上就是欺负人。他本就是生得人高马大,武艺又高,而且只对那些生得瘦弱的兵士用这条规矩,无非就是找借口欺负人。以前孙绍祖可从没想过还有被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时候。
这当着万千将士的面儿,孙绍祖可不能退后,不然不说别的,以后自己手下的将士便压不住了。
于是孙绍祖一抱拳道:“王爷有令,下官不敢不从,若是下官侥幸胜了,还请王爷答应下官一个条件。”
贾赦目光一凛,道:“你说吧?”
孙绍祖还是觊觎迎春的,便道:“听闻王爷膝下有一女尚未婚配。若是下官侥幸胜了王爷,王爷让下官前往前线,若是下官未能立功,便也不敢肖想,若是下官立功归来,还请王爷准了下官提亲。”
此言一出,许多将领都哄笑起来。
既是军营之中,处处皆是七尺汉子,闲暇之余想婆娘论女人,或许是从古至今军营之中惯爱的话题。不过很快,众人就安静下来。这孙绍祖胆子够大的,竟然想向郡王膝下独女提亲。
贾赦倒没恼怒。也不知道前世里原身将迎春嫁给此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依贾赦估计,多半是荣国府没落之后,孙绍祖觉得原身这个丈人已经不能在官场上提携自己了,才将三千两的聘礼拿来说事,骂原身卖女,作为打骂迎春的借口。
原以为这一世二人不再有交集,没想到孙绍祖自己又撞上来了。
贾赦只简单的说了一个‘好’字,便负手而立,等着孙绍祖出招。
单论武力值,孙绍祖在京营是排得上号的,但是在贾赦面前就不够看了。毕竟作为各项身体机能比普通人强化的不止一个等级的贾赦而言,对这个世界的所有武林高手,都像大人打小孩。
之前其刺头上前切磋,贾赦尚且收着力,点到即止;所以京营这些将士们尚且不知道这位新来的郡王有多恐怖。
直到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贾赦将孙绍祖揍成一滩烂泥,口中还道:“你不是向来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么?今日拳头落在你身上,滋味如何?”
孙绍祖虽有暴力倾向,但却是一个骨头还算硬的人,刚开始还硬撑着,但这贾赦丝毫不肯手软。最终孙绍祖终于受不了了,求饶道:“王爷高抬贵手,下官以后不敢动则打骂下属了。”
贾赦提着孙绍祖的衣领,一个八尺汉子仿佛一只鸡一样,接着贾赦一巴掌扇在孙绍祖的脸上,道:“你之前打骂他人的时候,人家求饶了你可有住手?”
没有!
孙绍祖这人,一旦找到借口,便将人做沙袋、木人桩打,非得打到自己尽兴了才停。
“下官错了,下官不敢……”
‘了’字尚未出口,贾赦反手一巴掌又打在孙绍祖脸上:“非本王不近人情,而是一定要让你体会到他人被你如此对待时候的感受,否则你日后定然再犯。”
京营校场极大,然而再大的校场也容不下几十万的大军一起操练。所以京营有好些个校场,贾赦这段时日是轮流巡视。
孙绍祖的手下官兵皆驻扎在附近,听闻这个暴戾的校尉被征北大将军收拾了,许多人来瞧。尤其被孙绍祖抓住一点儿小错打得死去活来那些兵士,只觉出了一口恶气,拼了命的往前挤,甚至有人不管不顾的叫了好。
孙绍祖浑身疼得要散架,听见叫好声,哄笑声,想起以前自己教训人时心中强烈的快感,他开始害怕,非常非常的恐惧。若是贾赦也跟自己一样,是个越打人越兴奋的,自己这顿打要挨到什么时候?
人一旦极端惊恐,身体很多器官都不受控制,然后贾赦闻到一股尿臊味,一脚将孙绍祖踢开了。
没用的东西,自己还收着力呢,竟然给打失禁了。
自然以贾赦现在的力量,若是不收着些,十个孙绍祖也打死了。
原来每个有暴力倾向的人都是懦夫,一旦处于被施暴的处境,认怂得比谁都快。
之前贾赦已经接连赢了好些个刺头的挑战,收拾孙绍祖之后,贾赦立刻宣布了一条军令:但凡自己军中,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无论品级,所有将士皆要同吃同住,同甘共苦,任何人不得借故欺辱下级。
此条军令一出,军中皆传新来的王爷赏罚分明,愿意给低等兵卒做主,贾赦在军中的威望越发高了。
然后贾赦才将被指了北伐的各级将领集中起来,对着堪舆图集思广益,征集不同情况下的作战计划。
其实不同的作战方案贾赦已经做了好几套,这次开会听了各级将领的意见,贾赦大约摸到了各将领的能力,然后再在堪舆图上与将领们分为敌我双方,各自设计作战计划,加以推演分析。结果每次推演下来,几乎都是贾赦胜出。
然后贾赦才将自己的作战方针加以分析讲解。
其中各种穿插迂回,包抄夹攻,战术之精妙令人叹为观止。这下,各级将领们也都心服口服了。别看人家这位王爷没带过一天兵,但是真正的家学渊源,人家那满腹智计确然是自己所不能及。
其实贾赦所讲那些战术固然有自己的智慧在里面,也有无数革命先烈的智慧。当年华国积贫积弱,靠着小米加步|枪将飞机大炮赶出华夏大地,建立新华国,又在一场援助他国、保家卫国的战争中打出国威。
除了当年的军人们钢铁般的意志,前赴后继的精神,其无与伦比的战略战术也是功不可没。论运动战、地面作战的的能力,华国军队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贾赦不过是借了先烈们的智慧。
然而要参与此次北伐的各级将士们并不知道这些,只当这些都是贾赦的能力,不但没有不服的了,还觉有如此主帅,对此次北伐充满信心,将士们士气高涨。
这是司徒碧登上帝位之后第一次大的战争,也是考验。若是这一仗胜出,从此自己便江山稳固;若是此战败了,恐怕还要生波折。
虽然司徒碧觉得能同时应付北疆和北狄的人非贾赦莫属,也极关心贾赦的准备情况。当得知贾赦尚未出发,已经收服了京营上下的军心,方放心下来。
这些时日里,朝廷又接到两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情密报,皆是求朝廷增援的。而贾赦这边也做好了准备,即将出征。
临行之前,林如海、贾敬、盛泽等人照例在贾赦的书房议事。
林如海道:“大内兄出征,辎重粮草之事,我会尽力筹集,但是自古押运粮草不但路上损耗极大,而且也容易被人拦截烧毁,这运粮之事,大内兄决定如何安排?”
贾赦笑道:“我也在考虑这粮草之事,要烧我粮草的恐怕不止司徒砾和北狄王。”
贾敬和林如海立刻就想到了司徒礡。
这可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加之司徒碧虽然已经逼宫了,但尚需收拢人心,按司徒碧稳健的性子,连逼宫都沉得住气,现在是不急着对司徒礡动手的,那么贾赦就不得不防了。
毕竟谁都知道这一仗不但是朝廷的卫国之战,也是司徒碧的立足之战。而司徒礡作为一个为了阻止季繁上位,就敢破坏黄河堤的人,为达目的向来不在乎他人死活。烧了粮草让贾赦吃败仗算得了什么?人家要的只是机会。
林如海立刻便觉紧张起来,道:“敬内兄和大内兄替我参详参详,运河沿岸的四大粮仓是否安全?”
谁说司徒礡烧粮草只烧随军的部分呢?尚未启运的不也一样可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