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你说什么?!”叶贵妃从软榻上站了起来:“可派人好好找了?他家里人怎么说?”

司徒砾要是知道就好了:“都找了, 毫无线索。也问过他的家人,说是出门替人诊病了,然后一去未归。”

叶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全力寻找, 但凡找到不必留活口!”胡太医是个胆大妄为又贪财的人, 叶贵妃可不敢指望胡太医守口如瓶。如果这人真是出门诊病失踪, 叶贵妃也希望他是路遇劫匪,现在已经被人劫财夺命。

司徒砾道:“儿臣已经打发江怀寿去安排了。”

叶贵妃揉了揉太阳穴:“先将夏守忠处理掉!”

司徒硫眼睛略转, 应是立刻出去了。

夏守忠也属于掌宫太监,但是是管冷宫的,而且这个人极贪财。叶贵妃挑了胡太医扶持,但是出于一贯的谨慎, 选了夏守忠作为中间传话人。一是夏守忠这人贪财,好拉拢打动;二是之前两位贵妃皆在冷宫,若是有朝一日事情败露, 叶贵妃也好将主谋往甄贵妃、周贵妃身上引导。

这二人可是家破人亡的, 收买个太医对致和帝动手绝对算得上有动机。

贾赦从密室出来的时候, 贾敬和林如海已经等在那里了。

林如海生得儒雅, 现在脸上却冷得像要掉下冰碴:“那贼子招了么?”

贾赦点了点头:“一个贪财如命的人,哪有什么守口如瓶的意志。但是据他说, 皇上确实就是气瘀血滞, 他就是拿了夏太监的钱, 让他去替皇上诊病,说只有他的好处。至于皇上为什么会病那么久,他也不清楚。”

林如海道:“也就是说若是皇上之前的病若是人为, 动手脚的另有其人?”

贾赦点了点头。

贾敬和林如海对视一眼:“赦兄弟觉得此人的话可信?”

贾赦道:“他的话可不可信不重要, 一个无足轻重的太医而已。我只想知道贵妃娘娘能不能沉住气。既是做了对手, 总要相互试探试探, 以后正式交手心中才有底。”

叶贵妃能被周太妃选中,一定有她的过人之处。但是这并不代表叶贵妃是个毫无破绽的人,通过此事测试一下此人的沉着与胆略也好。

林如海道:“打草惊蛇。这蛇一动,便总会露出行迹。可是皇上现在总是更提防东宫,别到时候又疑心到东宫的头上。”

“若真是如此,正好连皇上的态度也一起试探了。”贾赦语气颇为轻松。林如海和贾敬却忍不住尽皆神色大变。

这二人可不会听不出贾赦这话的意思。若是致和帝执意要将东宫视作假想敌,东宫再怎么自证都无用,那便不如趁早决断。

然后二人在联想到这位迅速拿回荣国府掌家权的手段:哎哟,这位可根本不是什么殚精竭虑、只求自保的主。一旦动起手来,人家可是雷厉风行。而且人家有那个本事。

贾敬脸上闪过一丝惊愣,很快便镇定下来。

这也符合贾赦对贾敬的判断:毕竟前世东宫被逼得退无可退的时候,这位到底也下场一搏了,得了个‘造衅开端实在宁’。今世东宫的处境可比前世好太多了,不但有京营和平安州两地兵权,还有一位户部尚书呢。贾敬倒是的确有那个胆子。

至于林如海,这位前世倒是恪守一个真正士族的本分,在江南殚精竭虑死在任上。可是这位今世受了一回刺杀,然后从悬崖边上捡回一条命后,尝到了赢了便可以有尊严的活下去的滋味。

若是有人再要将自己逼会悬崖,林如海也不介意再搏一次。

林如海笃定的点了一下头:“当年秦王不也因被逼到必须自保,玄武门逼宫,而成为一代明君么?”

贾敬道:“就是不知太子那里……”

所谓蛇无头不行,但凡要成事,必然要一个有号召力的精神领袖,而在古代的社会结构里,皇室血统的人最和适合担当这个位置。所以此事,太子的态度也至关重要。

贾赦眼看着贾敬和林如海神色渐渐变得坚定,反而安慰道:“倒还没有到这个份上,也不必紧张,只是真到了那一步,我们也需同舟共济,搏一个未来罢了。这次我依旧觉得先沉不住气的是叶贵妃,且等着瞧吧。”

但是无论如何,今日一番谈话已经在东宫几个核心成员的心中种下一颗武装自保的种子。

不过数日之后,便证实了贾赦猜测正确。

夏守忠死了,并非死于什么毒杀意外,而是他长期敲诈冷宫嫔妃家人的事被告发,外加在宫外欺男霸女的事一并被彻查出来,被叶贵妃名正言顺处死的。

做完这些之后,人家叶贵妃堂而皇之的去了致和帝宫中回禀这件事:“皇上信任臣妾,将掌管宫务之权交给臣妾,是臣妾的福分。但臣妾有负皇上所托,竟让这起贪得无厌之人藏匿于宫中,未能尽早察觉,实在是臣妾失察,还请皇上责罚。”

冷宫是致和帝一年半载也想不起一次的地方,入了冷宫的人,几乎是默认可以随便欺凌打压的。里面的太监、宫人仗势欺人、吃拿卡要的多了去了。况且这夏守忠可是以前甄贵妃、周贵妃理事的时候就分配去管冷宫了,叶贵妃虽然失察,实在算不得极大的事。

“既以按宫规处置,便罢了,这事怪不得你。”致和帝道。

叶贵妃谢恩之后,才从致和帝寝殿告辞。

贾家知道这些消息,依旧是从张芷那边传来的。

“果然是叶贵妃慌了,这次夏守忠虽然死得干净,却暴露了贵妃娘娘的心态。”贾赦道。

林如海道:“我有一事不明,既是大内兄已经拿到胡太医,为何不直接送到皇上跟前,给砾亲王府来个证据确凿?现在又让叶贵妃这样金蝉脱壳,到底不值。”

贾赦这次的语气却带着几分寒意:“因为想要制衡东宫的人不是她。岩亲王败了有硫亲王;现在就算司徒砾败了,皇上依旧会扶持其他皇子。那么除掉一个叶贵妃有什么意义?而且,建议皇上试试用胡太医的是钦天监,胡太医目前为止只给皇上治了病,并没有其他犯上行为,用他扳不倒叶贵妃。”

林如海沉默了一下,这种状态确然很令人难受。在场的三人都知道叶贵妃母子野心勃勃,推动了许多事情,但是现在确然没抓住足以在致和帝面前让其落罪的证据。

贾敬道:“此事也无需过于悲观,且看叶贵妃下一步动作吧,她知道怕了。一个人自信的时候,判断是最准确的,一旦心生恐惧,往往会自乱阵脚。赦兄弟打算如何处置胡太医?”

贾赦道:“关着,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再说,只要关得足够久,叶贵妃那边说不定哪日就放松警惕了。”

林如海点了点头:“经此一事,叶贵妃也应当会小心一些了。”

贾赦道:“她想小心,我们却未必要给她机会了。”

“赦兄弟的意思是?”贾敬总觉得贾赦在处理皇家的事上,也变得格外强势起来。

贾赦倒没想瞒着两个盟友:“叶贵妃野心膨胀的底气不光是皇上给的,还有周太妃。叶贵妃接受那些暗产本就见不得光,便是被人吃掉了,她也不敢如何。”

“这是赦兄弟抓胡太医的真实用意?”贾敬问。

贾赦笑道:“倒也不是,不过做一件事能够取得双重效果,自然是更好。”毕竟谁不喜欢事半功倍呢?

“大内兄查出叶贵妃的暗产了?”林如海问。

贾赦瞧了瞧平安州的方向:“妹夫怎么忘了,司徒硫不是给我们送来一个崔西么?”

当初司徒硫察觉到形势对自己不利,还妄图派遣崔西前往平安州陷害谭奇胜。后来,崔西在伏虎岗被活捉,司徒硫也一败涂地。因为司徒硫

出了派人刺杀司徒砾的昏招,东宫根本用不上崔西这枚棋子,现在崔西依旧在贾赦手中。

林如海和贾敬是知道崔西此人的下落的。这两人都是嘴极严的人,又是贾赦的铁杆盟友,虽同属东宫一系,却并未将这个消息再告诉旁人。

现在贾赦提起来,贾敬和林如海恍然大悟:“赦兄弟是从崔西嘴里问出了什么么?”

贾赦摇了摇头,道:“根本无需再问。难道你们忘了彭硕控制那些杀手的手段,他既然挑了根骨好的孩童专门训练成杀手,为何不能挑了或是过目不忘,或是敏锐异常的少年培养成谋士?”

“赦兄弟是说崔西也是司徒硕培养的?”

贾赦道:“不但崔西,还有江怀寿。甚至司徒礡、司徒砾原本的谋士都有可能。一个猜测罢了,若是猜对了,我想崔西应该什么都愿意说。”

贾敬和林如海是何等样人?虽然贾赦说得云淡风轻的,但是两人很快就能捋顺后面的逻辑。

彭硕作为彭州王的后人,恨致和帝不假,但是未必没有再次夺取天下的野心。

但是他无兵无权,若想实现野心,要么找个天灾人祸的年份揭竿而起,要么则成为一只伺机而动的寄生虫。

前者自然也是一条路。但是自古以来,农民起义的事不胜枚举,大多数都是以被镇压告终。就算少数朝廷气数尽了,最终改朝换代的。也是各路义军相互吞并,能活到最后的称帝建国,至于其他人,则化作一捧黄土。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是也。

像彭硕这么自傲的人,自然不会选这条路,让自己涉险。

那么,他会选择第二条路。比如选些少年天才,培养成谋士,然后送入那些野心勃勃的王府。

“难怪当初岩亲王的许多行动,硫亲王府也知道。甚至两座王府行事,有些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原来这些王府背后的谋士都是一条藤上的瓜。”贾敬道。

关于此事,贾敬和林如海都觉得不寒而栗。

朝廷那么多官员,算起来出色的极多,可是若非贾赦揭开一僧一道的秘密,从而一步步顺藤摸瓜,捉拿到彭硕,谁能知道彭州王的后代竟然直接打入了好几家王府。

“若是此事没被揭开,后果不堪设想。”林如海叹道。

可不是不堪设想么?毕竟被原著形容成‘末世’,‘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若是着一切都是彭硕策划的,倒是完全说得通了。

不但能够挑拨得皇室自杀自灭,等以后朝廷实力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彭硕亲自培养的那些谋士一联合,彭硕还真有可能一举夺权。既疯狂又残忍的复仇计划。为了达成目的不惜踩着许多人的血肉,但是贾赦也得承认,这个设计本身很有巧思,也具备一定的可行性。

原著里,贾探春曾说:“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想来便是映射的这个吧。

“若是我这个猜想不错,那么江怀寿也好,崔西也好,其实都是听从彭硕指挥,而且互通消息的。所谓司徒硫的暗产,那些势力,江怀寿知道,崔西也知道,既如此,我们何不试试来个黄雀在后?”贾赦道。

贾敬道:“可是当初从济善堂大门柱子中搜到的证据,只有那些杀手的来历,其中并无谋士。”

贾赦却直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匣子来,贾敬和林如海翻看后脸色大变,里面正是关于崔西等人身世的证据。而且留证手法与那些杀手的身世密辛如出一辙,一看就是彭硕的手笔。

贾敬和林如海尽皆觉得不可思议:“赦兄弟”“大内兄”……是什么时候弄到手的。

贾赦倒没隐瞒这二人:“当时三司官员第二次去济善堂找证据的事是我提议的。但是我在大理寺公堂的话只说了一般。彭硕再自负,也是个谨慎的人,而且还有极强的求生欲。在顺天府刚到济善堂的时,彭硕就从密道逃走了。这样一个留足后路的人,我猜他不会将所有证据存放在一处。这些东西,是盛先生带人在彭硕逃走的密道口找到的。”

有了这个,接下来的事便好办了。“若是崔西果然便是彭硕培养的,此事必然手到擒来。只是太子殿下那边……”贾敬有些迟疑。

贾赦果断道:“暂时不提!”

贾敬和林如海自幼读圣贤书,学的便是三纲五常,见贾敬如此态度,还是极为震惊的,双双瞧向贾赦。

贾赦理了理衣袖:“太子毕竟是皇上的嫡子。当初伯父和父亲为为皇上做了多少事,可如今呢?皇上连亲儿子都提防,更遑论宁荣二府?我想,先皇在世时,皇上对伯父和父亲的信任依赖,绝不下于现在太子对我们。既彼时我们拿住崔西没有说,我手上拿到这些东西也没有说,现在便不用说了,省得反而为将来埋下祸患。”

林如海和贾赦虽然有些觉得被颠覆了三观,但是也知道贾赦此言有理,都点了头。

现在东宫和宁荣二府、和林家、和张太傅家因为利益一致,自然能够合作无间。但是谁知道将来,太子会不会如致和帝一样,又对宁荣二府生出忌惮呢?

当然,除此之外,贾赦还有另外一层不能与贾敬、林如海道的意思:在无限游戏通关苟命的人,是绝不会将性命交托在任何NPC手上。致和帝是NPC、太子也是。

甚至在贾赦眼里,贾敬和林如海亦是。但是这二人的利益与自己捆绑得更紧,而且因为地位的不同,贾、林二人没有任何动机对自己过河拆桥;但是太子,谁知道会不会卸磨杀驴呢?

三人在书房商议良久,一起去见了崔西。

崔西现在一点儿不知道外面的消息,而且崔西也不是济善堂长大的。

当年彭州王之所以敢与致和帝相争,甚至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自然有自己的势力。文臣武将,彭州王手底下都有极出色的。

崔西、江怀寿等人的师父便是当年彭州王的谋士左寒松,这人曾经因料事如神而一度名声显赫。后来彭州王功败垂成之后,搅得天下大乱,据说这位险些辅佐彭州王夺嫡成功的左先生死在乱军之中。

然而真正的左寒松实则假死以后,躲在了京郊大寺西霞寺,摇身一变成为得道高僧。与彭硕一样,就藏在致和帝眼皮子底下,还培养了好些得意门生,然后再派这些人继续乱致和帝的江山。

左寒松不但有真才实学,还经历过残酷的战争,从实战中及总结出不少经验。其弟子又是彭硕特地物色的天才少年。即便偶有伤仲永,有名师刻意培养的少年们成材率也极高。

譬如就是荣国府这近两年里的对手崔西和江怀寿,人家前世就是成功逆了致和帝江山的人。

贾家兄弟和林如海是三人一起去见的崔西。

崔西虽然是在西霞寺长大,但是入了帝都之后却将京中各世家大族的身份、联络有亲的各种关系背了个滚瓜烂熟,人也都识得了。更何况在崔西被司徒硫软禁之前,一直在和东宫一系斗,眼前这三人,他真是化成灰都认得的程度。

崔西在进入平安州的秘密联络的伏虎寨被擒,后来被移至平安州,又秘密押解到另外一个地方,全程都被捂了眼睛。在今日之前,崔西都不知道自己落入了谁手里。

直到现在看到贾赦等人,崔西竟是丝毫没表现出意外:“果然是你们。”然后崔西很快就发现了不对:“颜济沧呢?三司的人呢?我这样重要的人难道不是三司会审吗?还是你们几条朝廷走狗擅设邢堂,根本没将我交给朝廷?”

看看,聪明人果然是聪明人,被关押了这么久,人家脑子一样好使。

贾赦笑道:“崔先生满腹韬略,为彭硕那样的人卖命未免可惜。”

崔西绝对是经过严苛训练的人,陡然听到彭硕二字,都没惊慌失措,甚至脸色都没怎么变,很快就摆出一副迷茫的,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的表情。

若非贾赦等三人都是极善察言观色的人,只怕都发现不了崔西虽然控制住了面上表情,身体肌肉还是有短暂的紧绷。

“贾赦,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怎么,你囚禁我这么久,我都没疯,反而你疯了不成?”崔西道。

贾赦微微一扬嘴角:“没什么,我只是替崔先生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崔先生这样满腹诗书,才华横溢之人竟然未曾科第入仕,却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当年崔先生高中解元,却并未出现在来年的皇榜之中,竟是去了岩亲王府。可是为什么呢?堂堂正正做官,不比在王府做一谋士好么?”贾赦仿佛真的是在惋惜崔西的境遇。

便是左寒松亲自培养的人,要进入王府做谋士也并不容易。你说你文韬武略,智计百出,那些个高高在上的亲王们为什么要相信你?

所以崔西也好,江怀寿也好,其实都是参加过科举的。

而司徒岩、司徒硫等人因一开始就野心勃勃,所以会在殿试之前便向自己物色的人才抛出橄榄枝。因为这些人一旦殿试之后,位列三甲,便是朝廷命官了,到时候再去招揽,多少有些结党营私之嫌。

崔西冷笑道:“这用不着你操心,你堂堂国公府世子,不也赋闲在家,做了一个纨绔么?咱们人各有志,何必多言?说吧,今日终于肯露面了,是来做什么的?”

贾赦瞧着崔西摇了摇头:“可惜,这么聪明的人,到底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今日我来,是告诉你一些真相的。”

说着,贾赦直接将方才带进来的一个托盘上的锦缎掀开。

然后崔西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彭硕作为一个十足的变|态,在准备自己的杰作方面十分用心。里面除了他那些见不得的手段招揽人的过程,还会留下一件有纪念意义的证据。

关于崔西的部分,彭硕留下的是一方砚台。倒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而是当年小崔西念书时候,因为过目不忘,先生赏的。

结果小崔西拿着回家,刚到家门就发现家里被山匪洗劫一空,全家尽数被杀。

后面官府不作为,崔西被彭硕收养的过程亦和那些济善堂的刺客差不多。而崔西作为文人,自然认得出那封写着自己来历的手书绝对是彭硕亲笔。

崔西狠狠的咬住后槽牙,良久才道:“这些东西,你们哪里得来的,要我做什么?”

作为一个谋士,崔西自然很快就能想到前因后果,都无需贾赦多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