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贾赦并不急着赶回京城, 索性转道从扬州上船。

林如海夫妻听说贾赦回京,早就准备了不少扬州土仪并其他礼物。有带给贾母的、贾琏等人的;就是贾政父子几个和宁国府众人也都有,各人的礼物也都写了签子, 一份份打理妥帖, 让贾赦一并捎回京城。

贾赦不耐烦打理这些东西, 对贾敏道:“妹妹别急,说不定等几日你就改了主意。”

这话听得贾敏一头雾水。贾赦也不解释, 转身去找林如海了。

林如海的书房内, 贾赦与林如海分宾主坐了商议接下来的事:“妹夫这次回京必然颇多阻挠, 妹夫可有心理准备。”

林如海是个儒雅人, 自然官场之争向来无所不用其极, 林如海不是什么单纯的人。但是人家林探花入仕十几年, 也一直是文斗啊, 直到上一回竟然有杀手入府行刺,林如海才见识了这些人的野蛮。

说真的,扬州至京城千里迢迢, 林如海除了多带家丁,路上小心, 至多再雇个镖局之外, 没有别的应对。

林如海沉吟片刻:“上回偷袭林家的贼子, 扬州府衙和巡按团都审过了,原是受谢昊堂指使的海匪。若非大内兄明察秋毫,我别说避开那次刺杀, 就是侥幸逃出命来,都不知道是谁向我下手。硫亲王府手段肮脏, 若是铁了心不让我回京, 只怕林家回京路上遭了劫匪, 也不过是令人唏嘘一番,多半是抓不到幕后主使半分把柄的。”

贾赦道:“我这次来就是要跟妹夫说这个,我将盛泽留在扬州,有他同行,只怕有人想劫妹夫的道也没那么容易。另外,既是圣旨让妹夫回京候缺,皇上对妹夫的安排多半是日后做京官,若是妹夫放心,可让敏妹妹和玉儿随我同行先北上,到时候盛泽护着妹夫一人,也免得多分心。

再一个,既是钱大人升了两江总督,多半妹夫到京城前,一路都不安生了。若是能等到新任两淮盐运使快些来扬州,妹夫能在巡按团回京时候同行,便能确保安全无虞。只是这一点我能想到,别人亦能想到,只怕难以如愿。”

林如海道:“我身家性命都是大内兄救的,大内兄一心为我筹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夫人和玉儿能随大内兄北上再好不过。至于如海自身,我原想着江南和山东交界处有微山湖,水域辽阔,便于下手,需要十二分的小心。怎么大内兄却说回京路上处处凶险?钱大人升了两江总督,在他治下,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么?”

贾赦道:“你再想想?”

林如海恍然大悟:“钱大人刚升两江总督,立足未闻,若是在钱大人治下出了恶匪杀害朝廷命官的案件,实乃一箭双雕;而山东,恩师长子张熙在德州做知府,若是我在德州地界遇害,也是同样道理。”张熙便是张修长子。

说着,林如海在案上一拍,恨声道:“我竟不知有人卑劣到如此地步!”

贾赦神色淡淡的,仿佛未将这些阴谋诡计当回事般。林如海这人也算聪明绝顶,万事能够举一反三,却也过于正直。前世还是死在任上,家破人亡,估计便是对人性的卑劣预计不足吧。

“妹夫不必动气,我们见招猜招即可。妹夫只管记住,在安全防卫上多听盛泽的。盛先生是父亲的得力臂膀,普通宵小之辈还不是他的对手。”贾赦道。

商议了一回安全问题,两人又议论了一些朝廷中事,依旧是预设不同的发展方向,做了周密的应对预案。

林如海见了贾赦此等做周详计划的方法,不禁感慨难怪京城江南局势如此凶险,在旁人眼里都处处绝境了,贾赦竟能绝地翻盘,游刃有余。

接下来的二日,贾赦就住在林家等贾敏母女收拾行李包袱。

林家不再遵循孝期茹素的旧礼之后,一家人的脸色都有改善。林如海夫妻因是成年人了,身子改善尚且缓慢;黛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经这段时日的调养,竟是面色红润不少。

第三日,贾赦一行乘船从扬州启程。因自己也要北上,果然之贾敏打点好那些礼物就不用贾赦捎带了,贾敏笑道:“大哥来扬州之前,便打定主意接我上京了么?”

贾赦点了点头:“这些时日时局凶险,等过了这一关,你们夫妻才算过了命中的劫。”

贾敏以为贾赦说劫的是朝堂上的事,却不知贾赦想的是原著里,贾敏还有一年就要病故,也不知现在剧情走向全然不同,这夫妻二人命运能否改写。

路上行船十多日方能入京,这一路倒也出过些许状况,但是都因贾赦超强的感知危险的能力,一一避过。

贾赦在船上无事,依旧是每日翻看那本滚瓜烂熟的谱子。直到行船至德州,贾赦瞧向窗外,只犹豫了片刻,便让人停船登岸。说是带着贾敏母女下船松快松快,实则贾赦拜访了在德州做知府的内兄张熙。

别看一地知府不算极高的品级,但德州知府可不一样,能在德州做知府,也算是被委以重任。

江南乃是鱼米之乡,除了丝绸茶叶等物品源源不断的销往全国各地外,每年秋收之后,还有大批米粮沿运河漕运北上。而运河沿岸有周转调度粮米入京的四大粮仓,其中之一便是德州仓。这四大粮仓的粮食便是漕运至京城,主要供给京营官兵。

若是德州仓出了什么事故,卡的是贾敬的军粮,打的是张太傅父子的板子,也是个一箭双雕的好突破口啊。

张熙也没想到这日会来远客,而且是多年不打交道的前妹夫。和弟弟张煦一样,张熙对贾赦也没什么好印象。但是这些时日贾赦所作的惊天动地的事张熙也都知道,尤其贾赦帮父亲解了陈御史之死的围。便是以前有再多旧怨,也该消了。

将贾赦客客气气的迎入官邸书房,张熙才问贾赦的来意。

且不管张熙以前对这个妹婿的印象如何,现在人家贾赦办的那几桩大事摆在眼前,张熙也不敢轻视这位妹夫的能力啊。

奉茶之后打发了下人,张熙才道:“贾世子此来是游玩还是有别的事?”

贾赦也没兜圈子:“之前在京城就有人针对岳父,一计不成,恐有二计。我不过是白提醒大内兄一句,这些时日千万小心,治下不能出任何乱子。尤其是仓库方向。”

每一任德州知府上任之前就知道要守好仓库,张熙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贾赦这等心思深沉,为人阴毒之人特地提醒,难道他有什么消息?

难怪张熙对贾赦也是这样的评价,实在是贾代善过世之前和过世之后,两个贾赦行事大相径庭,若非城府深不可测,谁能隐藏十几年啊。

“贾世子特地前来提醒我,可是听说了什么?”张熙问。

贾赦淡淡的道:“倒也没听说什么,不过是京城里即将有人遇到一件十分棘手的事,若我是对方,遇到不能化解的矛盾时,最好是能祸水东引,牵扯皇上的注意力。这件事要足够大,足够引皇上震怒,而且需要伤的皆是对方阵营的人。恕我直言,大内兄身上担子重,却只有衙役与守备军可用,是个好下手的对象。”

这话说得不客气,却惊得张熙一身冷汗。只略一想就知道贾赦言之有理,张熙不敢轻视,忙请教贾赦应对之法。

贾赦和张熙商讨良久,次日便登船继续北上。

接下来一路安生,倒是船上两个小姑娘相处极好,黛玉读书写字,英莲极是羡慕想学,黛玉也不嫌弃她出身,也肯教她。不禁让贾赦想起前世在大观园里,黛玉教香菱作诗的情景。

又过数日,船队便入了京。这日一行人弃船登岸,荣国府已经打发了人来拉行李包裹,贾赦对贾敏道:“虽是林家在京城也有宅子,但叫妹妹带着外甥女单独住着,不但我不放心,只怕妹婿也提心吊胆。不如妹妹和外甥女先住在荣国府,也好相互照应。”

什么相互照应,不过是哥哥照应自己罢了。贾敏点头道:“有劳哥哥嫂子费心。”

如此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了荣国府,贾赦只到东院便跳下马来,对贾敏道:“我离京许久,还有些急事要和敬大哥商议。就不与妹妹一同入府了,妹妹只管放心,到了荣国府便和家里一样,有什么不满意的只跟陈嬷嬷说便是。”

看了一眼黛玉,贾赦还特地吩咐了一句让随行管事传自己话让门房开仪门。

前世这小姑娘入京,林如海还在世呢,就委委屈屈的走了角门。倒是薛家家主都过世了,薛姨妈带着儿女投亲到贾家走了仪门。也不知道原身怎么就活得这么憋屈,竟是处处让王氏那个毒妇做主。

贾敬得了贾赦回京的消息,早就等在书房了,兄弟二人见面,自有许多朝堂是要商议,在东府书房一商议就是半日。

却说贾敏入了荣国府,陈嬷嬷迎上来道:“得知姑奶奶回来,大爷已经打发人吩咐奴婢收拾好院子,依旧是姑奶奶出阁前住的地儿。若是姑奶奶瞧着不好,换别的院子也使得。”反正荣国府现在空得很,贾赦依旧住在东大院,贾政被撵去了西小院,好些院子都空着,贾敏爱住哪里尽管挑。

光是瞧见陈嬷嬷贾敏就忍不住红了眼睛,陈嬷嬷当年多体面的人,后来王氏得势,陈嬷嬷便无声无息的在东院憋着。彼时贾敏也觉得荣国府这样长幼无序不妥,但是一来自己已经出阁;二来,林如海父母相继去世,贾敏随丈夫扶灵回乡后在苏州守孝,娘家的事也鞭长莫及。

再次回京,荣国府格局已经变了许多,连父亲都已驾鹤西去。好在最大的危机已经度过去,凭大哥的本事,以后终究是越来越好的。

“就嬷嬷安排的住处就很好,我先去瞧瞧母亲。”贾敏道。

陈嬷嬷应是,在前面带路。

贾母已经被夺了诰命,又因有戴元警告不能越制,现在贾母搬出了荣庆堂。好在荣国府极大,贾赦并未像对打贾政那样对贾母,倒是让其住了另一处朗阔的院子。

母子两个相见,贾敏领着黛玉磕了头,贾母顿时忍不住哭了起来。贾母心中真是万千委屈,拉着贾敏的手道:“我的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若再是不来,我怕都被贾恩侯那个不孝子逼死了,我们母女竟是再见一面都难。”

贾敏先递了帕子给贾母,劝道:“母亲,大哥做的许多事也是为了家族好。单说王氏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有今日下场也是活该。母亲实不该护着王氏和大哥生分。现在江南也查抄了好多人家,那王家胆大包天,不但垄断海贸生意,还杀人越货,无所不用其极。甄家更是犯下不可饶恕之罪,若非大哥洞察在前,护驾有功,这些时日查抄那些人家说不定就有咱们荣国府。”

贾母以为贾敏必是向着自己的,谁知贾敏竟是说了这样一席话,贾母顿时哑火了,隔了半日才道:“外头朝廷上的事我向来不管,我也没说他做得不阿红。可他对嫡亲兄弟也太狠心了些,不但不帮衬你二哥一把,还动辄打骂。我瞧着你二哥真的可怜,珠儿又……”说着贾母又拭起泪来。

贾敏皱了皱眉头,道:“母亲这话糊涂,若不是二哥坚持要珠儿一起扶灵南下,珠儿又岂会没了?再说母亲也是做娘的,若是有人杀了我和二哥该当如何?难道母亲也毫无芥蒂还帮衬对方一把?瑚儿当初多伶俐的一个孩子,其中还牵扯到大嫂一条人命。”

“可是张家已经把赖昌……”说到一半,贾母闭了嘴,赖昌就是害死贾瑚和张氏的凶手,实在罪有应得。贾母确然是做娘的,但是她以前偏心贾政,就只站在贾政的角度考虑问题。觉得王氏作恶又不是贾政指使的,贾赦不该迁怒贾政。但是让贾敏这么一类比,若是有人害死政儿,自己该如何?

贾母自问了两遍,内心深处的答案都是自己要对方全家性命,还管什么是不是主使?如此看来,贾赦真的足够大度了。

贾母无话可说了,转移话题道:“好容易回来一趟,好端端的这样咒自己作甚?”

贾敏本就聪慧,这些时日历经一番凶险,政治素养更是突飞猛进,突然就理解了为何大哥不让母亲出门。就母亲这样的心性,太容易被人挑拨利用了。贾敏忽然就没了说话的兴致,道:“玉儿年幼体弱,又坐了十几日的船,想是累了。我们就不叨扰母亲了,我先带玉儿去换件衣裳,隔会子再来陪母亲说话。”

贾敏这样冷淡的态度令贾母失望极了,不禁对贾敏道:“我就知道,我现在失了诰命,你们都嫌弃我老了不中用了。一个将我禁足,一个原以为是个贴心的,没想到也被那贾恩侯拉拢了,多年未见,竟是话都不肯与我多说几句。你去吧,我这里冷清,留不住你这诰命夫人!”

贾敏愣了一下,到底是做女儿的,一时心软,命嬷嬷将黛玉带去休息,自己又陪贾母说了一阵话,才起身告退。直到走出贾母的院子,贾敏才狠狠的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为贾母还是为大哥所叹。

别看贾赦现在无官无职的,但人家现在可是帝都名人。贾赦回京,许多人家都盯着呢,其中便有硫亲王府。

江怀寿道:“主公,属下也曾派了人前往拦截,都让贾赦那厮避过了。”

司徒硫摆了摆手:“祸害活千年,本王也没指望有人能轻易了断贾赦那厮的性命。否则当初一僧一道也没那么容易栽在荣国府。倒是现在巡按江南的各部官员陆续回京,父皇又在朝会上提了要让各部陆续改用那劳什子记账法,看样子是势在必行了。”

说起这个,司徒硫就忍不住勃然大怒。

记账改革的事在朝堂上已经争论了好几轮。反对一方所言无非是新的记账法虽好,但要大面积推广,难免劳师动众,大大增加各部官员、小吏的负担。当然,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户部真正担心的是查出一些暂未抹平的旧账来。

而支持的一方,越发有自己的道理:新的记账法优势明显,上手快,便于复核,虽然刚开始整理旧账的时候有些麻烦,但是一劳永逸,日后用新的记账法,便能减少各部官员和小吏的负担了。没有道理放着更好的方法不用,偏要守着旧制的。

双方争执不下,但就像贾赦之前所料,改革相关,若想顺利推行,自上而下易,自下而上难。司徒硫一系再是阻挠,也拗不过致和帝的意志啊。见此事不可阻挠,司徒硫只得退而求其次,和江怀寿商议别的法子。

林如海尚未回京,这记账之法就在户部展开了试点。

那周骏誉早就开始抹户部的旧账,但是他做了许久的户部尚书,多年旧账哪能那么快抹平的。而且这抹旧账的手法还不能动作大了,致和帝有心推动记账改革,自然会着人留意户部;更不能用简单粗暴的法子,直接烧账本,那不是不打自招么?

如此一来,抹账速度便慢了,整理户部账目的过程中,果然还是查出了问题。至于司徒硫和江怀寿商议的法子,其实自古以来皆是通用的,不过是推下属官员顶缸。

果然户部记账试点推动没多久,就听说户部右侍郎被大理寺带走了。

贾赦得了这个消息后,只淡淡一笑:“看来周骏誉也不过如此,既是他舍得丢卒保帅,这户部右侍郎的缺林妹夫就当仁不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