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盛泽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果然来了!

这些杀手原本是谢昊堂手下豢养的海匪, 拿了谢昊堂最后一笔不小的好处,原是做完这一票便各奔东西。谢昊堂以前参与甄家、王家私盐生意和海贸生意的分润,是个胆大包天的人, 身边自然也养了些亡命徒。

这些人跟着谢昊堂过了好些年锦衣玉食的日子, 对谢昊堂颇多感恩。常言道仗义每多屠狗辈, 此言虽不绝对,但这些人里头也很有几个想取了贾赦、林如海的头颅报答谢昊堂的人。反正这些人手上沾了不止一条人命, 并不介意多杀二人。

林如海回官邸路上, 便遇到的是这样一群人。

只见这些人仿佛突然出现, 出手便直取林如海颈项。林如海就是一文弱读书人, 大惊失色的同时, 吓得本能的躲避。

但是比起训练不缀的亡命徒, 林如海脑子再快, 动作也犹如慢放。林如海生平第一次强烈感受到死亡靠得那样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林如海只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接着又听见铁器掉落在地上的脆响。

然后有人拉着自己一转了大半个圈子,林如海甚至能听到劲风在自己耳旁飞过, 偏偏那些兵器都落不到自己身上。

接着便是一声撕破长空的脆响在空中炸开。

林如海睁开眼睛的时候, 已经看到地上掉了好几柄兵器, 竟是穷凶极恶的杀手被盛泽挑断了手筋。

扬州府的衙役听见响箭之声,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杀手们再是武艺不俗敢于搏命, 见了大批衙役总是做贼心虚的。加之盛泽形如鬼魅,出手快如闪电, 往往杀手们都没看清, 便被挑了手筋。

这种连怎么输的都看不明白的实力差距是令人绝望的, 当场便有几人生了怯,四散逃跑。这种散兵游勇一旦没了同伴壮胆,逃出去不过是被衙役活捉。

也有几个热血上头的,原是在海战上夺船杀人的悍匪,配合默契。

盛泽再是实力强悍,在几人看来也没有三头六臂,至于林如海更是文弱。几人相互配合,只肖那人拖住盛泽片刻,取林如海性命便如探囊取物。

杀了林如海,几人便远走天涯,这些年几人在海上假扮海匪,做不要本钱的买卖,打劫了不少王家船队的竞争对手,富得流油。但因贾赦逼得司徒岩谋逆,林如海拦截下王家出逃的船队,几人彻底被断了日后的财路。

别说几人拿了谢昊堂的好处要报答知遇之恩,就是几人的本心,杀了贾赦、林如海实乃是替自己报仇出气。

几人相互一打眼色,配合默契,脚下走位极有章法,片刻之间便将盛泽和林如海二人团团围住。手上兵器或是格挡盛泽的匕首,或是进攻盛泽的要害,或是封堵盛泽的退路。一人退下,必有另一人补位上来,数人列阵,竟如绵延的潮水一般向盛泽涌来,前面的浪头刚落下,后面一个浪头又扑了上来。

盛泽再是武艺高强,身法形如鬼魅,也要护着一个包袱林如海,几人不信如此情形下,林如海还能逃出生天。

盛泽微眯了眼睛,他历经凶险无数,现在还能活得好端端的,除了过硬的身手,还有超出常人的冷静、敏锐的预感和随机应变的能力。

明明几个亡命徒配合默契,在盛泽周围围的水泄不通,将盛、林二人围在一团刀光剑影中;那盛泽却仿佛背后生眼一般,哪怕是在他绝对看不到的角度,都能极准确的避开刀锋、剑锋,邪门得紧。

不仅如此,盛泽那只拿匕首的手灵活得犹如整条手臂长满了关节,往往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突破几人围成的兵器圈,反而逼得某个亡命徒险象环生。

叮地一声,又是朴刀坠地的声音,甚至朴刀落在地上后,从青石板过道上回弹起来,还有几声余响。在被如此围困的情形下,盛泽不但护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还又挑了一个亡命徒握兵器的手筋。

这等恐怖的实力哪怕是几个亡命徒也闻所未闻。其中自然有悍不畏死的人热血冲头,愈战越勇,也有人面对看不到胜算的实力差距心生怯意。

两军交战也好,近身肉搏也罢,心理因素皆会对一个人的战斗力产生影响。绝对的实力加上自信便是战无不胜,只是稍逊的实力加上胆怯,则绝无以弱胜强的可能。

在真正的战争中历练出来的人对敌人勇气与自信的判断是及其敏锐的;而这帮亡命徒平日虽然凶悍,但出海打劫的时候面对的几乎都是未战先怯的商队,在把握对手心理上岂能和真正浴血奋战的过的盛泽相比。

几乎不需要特地判断,盛泽就能准确的知道这些人中谁露怯了,突破口在哪里。

接连的响起兵器坠地之声。这群亡命徒都不知道眼前这状如修罗的汉子有什么特殊癖好,专挑人手筋。这种打法太容易从心理上击溃敌人了,便是最凶悍的亡命徒,见到同伴的战斗力相继被削弱之后,也陷入了绝望。

周围密集的脚步声响起,仿佛整个扬州府的衙役都调动了起来,剩余的亡命徒们终于支撑不住,打了声口哨,高呼扯呼。

可惜他们之前太想取林如海的性命,错过了最佳逃走时间,一抬头,却发现巷子的头围都已经被衙役封死。这些衙役全副武装,不但身着甲胄,前排举着盾牌,后排挽着弓箭。

捕头高声道:“哪来的狂徒,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还不快放下武器,速速投降!”

这帮亡命徒并不真的想丢了性命,因而来的时候特地踩过点。这段巷子是林如海从衙门到官邸之间最好设伏的地方,谁知自己竟被人在这里反设伏,包了饺子。

光看那些衙役穿着甲胄却能来得如此迅速,就能知道这些人是提前准备的,甚至林如海只带一个侍从本身就是以身做诱饵。可是林如海是怎么提前得知消息的呢?

可惜不会有人回答这帮人的问题。而且大难临头,这帮亡命徒终于没了之前的默契,有人束手就缚,有人想逃,终究各奔东西。

衙役来了之后,盛泽不用再分心护着林如海,见那领头的亡命徒高高跃起,刷地一刀,便快如闪电的杀了一个在围墙上压阵的弓箭手,几个起落,便跃入了一片房舍之中。

扬州城本就是天下一二等的繁华富庶地,房舍屋宇首尾相接,许多街道小巷穿插其中,只要隐匿其中,要找出一人来实属大海捞针。

那领头的亡命徒几个起落,已经越过几重屋舍,然后又在几条小巷中转了好几圈,自认为甩脱了所有跟踪者,便突然觉得脊背发凉、汗毛倒竖,那种危险临近的感觉挥之不去。

那领头的猛地回过头来,只见盛泽握着匕首不疾不徐的走过来。明明盛泽身上都没散发出杀气,那领头的却觉得仿佛世上最恐怖的猛兽朝自己走来。

又说盐政衙门的官邸里,贾敏从未受过如此惊吓。谁曾想那些个杀手胆大包天,竟然翻入官邸里杀人?还好大哥武艺高强,又早有准备,将来人都打发了。

但是这等恶徒入室行凶,岂会没有伤亡的。贾敏在内室将黛玉搂在怀里不敢出门,也能听见外面的打杀之声,鼻尖能够闻到隐隐的血腥气。

后来外面的打杀声听了,贾敏也不敢出门。倒是丫鬟传来消息说舅老爷将恶人都打发了,现在正在着人打扫庭院,贾敏剧烈挑动的心才平复了些。

而此时,林如海也煞白着一张脸回来了,因身上沾了血渍,林如海没敢直接回房换衣裳,而是先传了热水,沐浴更衣之后才回房。

夫妻两个一见面,谁的脸色也不好,贾敏感叹道:“这些贼人真是胆大包天,吓死人了。我没让玉儿瞧外面的景象,也不知道玉儿吓坏没。”

林如海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啊,现在亦是心有余悸,不过林如海想得更多一层:“今日咱们亲历了一回,才知道这等刺刀见红的博弈有多可怕,但是比之大内兄在京城经历了,咱们家这个就不算事。大内兄说得对,到了搏命的时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容不得半分退让。”

贾敏知道林如海说的是官场的事,感叹到:“谁知道这些大人们平日看着衣冠楚楚,手段却这样野蛮。幸而大哥来了,不然我们夫妻哪里应付得来这等事。我就是觉得奇怪,大哥以前在太子殿下身边做伴读,虽是也学过骑射,但是连父亲都嫌弃大哥家传武艺学得不好,怎么现在大哥这样厉害?难道大哥真的深藏不露这么多年?他是堂堂正正的世子,便是出众些又怎么了?照理说,不必刻意隐瞒守拙,但我瞧着大哥是将父亲都骗过了。”

这一节就是林如海也想不明白,思忖片刻,林如海道:“大内兄人中龙凤,心思不能以常理揣度。或许大内兄觉得岳父在世时,极得皇上信重,平安州一系的武将更是人才众多;若是大内兄那时候便表现出现在这样的才能,荣国府未必不受忌惮。这次大内兄突然崭露头角,也是因为荣国府被逼到悬崖边上了。”

贾敏又不知道以前的大哥和现在的大哥不是一个芯子,听了林如海这番解释还算说得通,便叹道:“现在江南已是如此剑拔弩张,可见京城局势如何刀光剑影。大哥这个时候下江南,除了助咱们家渡过难关之外,未必没有避开权势争夺的中心,退步抽身之意。”

林如海瞧着客房的方向,轻轻点了一下头。

而客房方向,盛泽已经活捉了那逃跑的亡命徒头领,并交给了扬州府衙,这才回林家官邸和贾赦汇报今日之事了。

至于扬州知府为何会如此配合保护林如海,不过是磨一场嘴皮子的事。自林如海与钱益年配合,拦截下了王家出逃的船队,便立下了江南在岩亲王谋逆一案上的首功。

若是这个时候,林如海在扬州地界上被人刺杀,主管一地民生治安的地方官难辞其咎。现在这局势,便是没犯什么过错,江南官员都担心受迁怒,人人自危,在巡按团都到江南之后再出重大问题,没有哪个地方官敢担这个风险。

却说之前扬州知府听闻荣国公世子来访,一点不敢怠慢的将人迎了进去。贾赦是打着报案的名义去的,具体案情如何偏又不让人旁听。

如果不是这位世子实在是名声太响亮,近一个多月办的事情太惊世骇俗,扬州知府都懒得理会这人。

但听完贾赦一番剖析之后,扬州知府却迅速转变了态度。这位可是能揭穿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真面目,一步步逼得岩亲王谋反,又破碎岩亲王阴谋的神人。贾世子说有人要行刺林如海,扬州知府不敢不防啊。

等一串串刺客被押进府衙大牢的时候,扬州知府无比庆幸,还好自己重视了贾赦的报案啊。不然这许多刺客,林家那么个书香世家,一些寻常家丁真的拦得住这许多人?

但是见了好些个杀手被挑了手筋,扬州知府又疑惑,林家仿佛是有高人坐镇的样子,就是不报官,林如海未必就有危险了。那贾赦为何一定要报官呢?

为什么,自然是为了借知府衙门的牢房啊,而且牢房和人手可以一起借,何乐而不为呢?

料理了林如海被行刺的事,各人又都沐浴更衣,下人将染了鲜血的庭院冲洗干净,又在各处焚香,压住最后一丝血腥味后,天色已经不早了。

下人过来请贾赦用晚膳,因林家和贾赦是在孝中,单摆了一桌,也没让下人服侍。待得饭菜端上来,是正宗的淮扬菜,菜色精致清淡,却是色香味俱全。

贾赦看了一眼桌上肉类、菜蔬搭配适宜,才满意了,道:“正该如此,讲什么孝期不能吃肉的规矩。就今日这阵仗,若是长时间不吃肉,浑身无力的,贼子杀来岂非无力反抗?”

其实孝期沾荤还是有违林如海夫妻的认知的,两人不约而同的低了头。但自从贾代善过身之后两人再没沾过荤腥,这时候越发觉得平日吃着寻常的肉菜都格外香,两人也都各吃了几筷子。

至于黛玉,再聪慧的小女娃都还小呢,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拒绝蛋白质的诱惑,更是吃得小脸颊一鼓一鼓的,瞧着甚是可爱。

而且小包子黛玉现在吃饭可没有书上说的那样胃口不好,吃得没药多样子。大约这女孩儿守着规矩,现在开始守外祖父的孝,若是按原著的时间线,不久之后要守贾敏的孝,隔不了几年又是守父孝,整个长身体的时候蛋白质和脂肪都严重缺乏,身体能好才怪了。

现在将林家这破规矩纠正过来了好,不然林如海这么个脑子聪明,合作愉快的盟友被营养不良拖死了多可惜。

贾赦体力放在这个世界是顶尖了,需要的能量多,食量也惊人,看得林如海夫妻极是震惊。

当然,贾赦在现代社会也出身豪门,吃相是极好的,林如海夫妻教养也好,虽是暗暗咋舌,却没说什么。

自此之后,林家虽然依旧恪守读书人家的许多规矩,却唯独在守孝不沾荤腥这条纠正过来。

用膳之后,林如海邀贾赦到书房,道:“我想将我遇刺的事主动告知巡按团。”

贾赦也正有此意,点头道:“兵贵神速,妹夫不如写了信,连夜派人送去。”

林如海应是,已经摊开了笔墨奋笔疾书。

其实甄家和王家便是有几个漏网之鱼也不成气候了,谢昊堂被夺了兵权之后也是强弩之末。便是预料到谢昊堂或许会搏一回拉人垫背,也难以组织起第二回的刺杀,自今日之后贾赦和林如海当是安全无虞的。

之所以这么急将遇刺消息告知巡按团那边,贾赦和林如海都想的都是借着此事让巡按团那边先分出人手来查调查盐政衙门的事。只要人来了,便不会只查林如海遇刺一件事,那么新记账法便可顺理成章的推行到巡按团那边了。

林家的信差夜里出发,次日便到了金陵,等金陵城门一开便入城,次日上午,两淮盐运使遇刺的消息便传到了巡按团那边。

这回巡按的队伍可不小,便是各部院的文官、小吏加起来便有浩浩荡荡近百人;若是加上负责护卫安全的京营官兵,有近两千人之多。

因金陵是此次巡按的第一要地,现在这些人全都挤在金陵,正在因效率低下,不知道要在江南耽搁多久而争执呢。

其中一派觉得事分轻重缓急,应当将金陵的事查清楚了再去其他州府。一派觉得江南何其大,这样一地一地的查过去,要查到猴年马月?不如将现有的人手分组,先重点巡查几个地方,用京营的人送信联络,互通消息。这样至少可以同时巡查三到五个州府,不但大大增快进度,在其他州府遇到的问题也可以及时相互提醒,不同工作组之间相互借鉴经验。

等各组主要负责的州府查完之后,各组之间相互审核巡按成果,最大限度避免出错。

其实之前所有人扎堆在金陵,最主要的是各部院之间仍有争夺,因担心对方使坏,坚持留下来相互监督,谁也不肯离开。但互相审核巡按成果这条,其实便规避了不能相互监督的问题。

就在争执不休的时候,林如海那边送信来说自己遇刺,因担心在巡按团到达之前遭遇不测,然后被人篡改账目,有负皇上重托,愧对朝廷,请巡按团尽快派人到扬州接受账册、卷宗。

哎哟,探花郎的文笔那叫一个好呀,人家那个将生死置之度外,一片公心。这次巡按本就不能出一丝差错,事情到了此刻,还有什么好争的。巡按团立刻采取了方案二,将巡按团的文官分作三组,除了一组留在金陵外,另两组分赴苏州、扬州。

就这样,那套表格记账发比预计更早的展示在了巡按团眼前。

巡按团扬州分团的人都刚从金陵过来,在金陵时每天核对那些用文字叙述的一条一条的账目。虽然士族出身的人从小和账目打交道,不至于看不懂账本。但是文字叙述的账目又枯燥又繁琐,尤其甄家家大业大,涉及金钱的领域众多,各类账本看得巡按团的官员们头昏脑涨。

这个时候再看盐政衙门以表格记账整理出来的账目,清晰明白,行列清楚,每笔账的名目、金额、发生时间、交易内容明明白白,后面还有一列备注记录了与本条账目有关的其他重要信息。每张表格有小计,同类账目有合计。

然后对着盐政衙门发放的盐引等其他凭证一一查看,事半功倍。

因约定了各组之间互通消息,当日扬州分组的负责任就将此账本推荐给了另外两个小组。

见记账改革推行得比想象中更顺利,林如海和贾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瞧向京城方向。

老匹夫周骏誉想借刀杀人,自己便回赠给他一份大礼,等这套记账法用到户部盘账的时候,够这老尚书喝一壶的。

贾、林二人不知道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因为两江总督一职争夺激烈,岂止是周骏誉,连司徒硫都焦头烂额。

至于林家这边,因盐政衙门的账目实在是清晰,巡按团分组不过是查了几日便全部核对清楚,只有几个小的地方因抄错了数据,有点子小错,纠正过来就是了。

于是巡按团的人便去了扬州知府衙门,一是到了当地,便将一地需要审查的所有官府都查一遍,二是知府衙门还关了不少当初刺杀两淮盐运使和荣国公世子未遂的刺客呢,也要一并审问。

一过十多日,林家再想不到竟然接到一封信,送信人带着孝,哭哭啼啼的。原来是贾政作为孝子,带着贾赦早就安排好南下送葬的人扶灵回乡,谁知走到半路,贾珠一病不起,竟是在路上病死了。

贾敏看了信一愣。说起来二房有今日下场都是源于王氏作恶,二房所有人之前享用过王氏揽权贪财的好处,现在也不能说完全无辜。但是贾珠年纪轻轻就这么死在扶灵回乡的路上,到底令人伤感。

贾赦知道原著里贾珠是会早死的,却没想到现在剧情已经完全改变了,贾珠依旧死了,还是被亲爹贾政折腾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