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贾赦将陈御史的事闹到顺天府, 竟然查出这样骇人听闻的真相。陈御史藏家中那封遗书是官府查出来的,就是陈家人想隐瞒也瞒不住啊,陈御史的死因就这么在文人群情激奋的时候猝不及防的露出水平, 将许多人震得七荤八素。
若是之前没有人拿着陈御史之死推波助澜、大做文章,此事顶多成为一段时间的谈资, 事后终将归于平静。但因之前有人刻意传播,将此事的关注度推得太高, 现在舆情汹涌, 有又指向了李宜山。
谁让之前张太傅落难的时候, 李大学士的门生表现得太过积极了呢?当初张修面对的舆情有多汹涌,李宜山此刻面对的反扑就有多激烈。
陈御史刚过世的时候,世人都以为陈御史死于自杀,尚且要找张修要说法;现在难免有人猜疑陈御史之死是否与李宜山有关。人一旦群体阴谋论起来, 事情便越传越玄乎了, 李宜山好好一个大学士, 本也是学富五车之人,以前为人做事也体面, 现在直被传成了个阴毒小人。处境比之前的张修还惨。
贾赦现在消息灵通, 自然知道外间传闻,只些微感叹了一句反噬来得太快。
司徒硫知道陈御史是怎么死的,但是万万想不到陈御史竟然还留了一手。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说, 只怕李宜山这枚棋子日后也要名声大损了。
陈御史之死在不同的人眼里有不同的真相。
普通人以为陈御史是收人钱财, 假公济私胡乱弹劾人却引火烧身, 被逼自尽;司徒硫知道陈御史乃是死于自己派杀手暗杀, 但是却留有后手, 并不知晓第二封遗书乃是假的;只有贾赦知道陈御史死于暗杀, 至于那所谓的‘后手’却是何征的手笔。不过恰巧点出了陈御史之死的真相罢了。
陈御史既是死于贪婪, 陈家人自然没有先时那么理直气壮。哪怕现在舆情汹涌指向了李宜山,陈家人也没如之前那般上李家堵门,而是收拾细软扶灵回乡。至于何征好心从硫亲王府给陈御史取回来的‘抚恤金’,则由官府没收,查证来源。
现代社会法律健全,尚且有银行倒闭的时候呢,何况古时的钱庄、票号。硫亲王府的银票自然是存在京城一等一的大票号的,倒是不用担心信用问题。可是大票号的银票在市面上流通广,这银票究竟是哪里来的,也不好查证。
至于失主,司徒硫府上倒是早就查到失窃了一笔银票,因陈御史这个事,也只能不张扬了,否则不成不打自招了吗?
而且何征跑一趟王府,可不是取了陈家那几百两就完事的。
硫亲王府遍地爪牙,库房更是重兵把守,何征压根没去,这一万两是直接从司徒硫的身上取来的。那日司徒硫有事出门,身上放着这一万两,司徒硫后来都回忆不起来这一万两是如何不翼而飞的。
其实当日何征入了硫亲王府,扮作王府下人,不过是和司徒硫一措身的工夫,便已经摘了司徒硫的荷包。
但因京城最近暗流涌动,司徒硫为人谨慎,便是凭白丢了一万两,也没将此事声张出去。也幸而司徒硫谨慎,否则顺天府顺藤摸瓜,都摸到硫亲王府了。
“我思来想去,那日我在外院直接上车出了王府,中途并未下车,没有丢失银票的可能。如此反推,这银票便是在王府内丢的了,难道王府内有能近本王身的细作?”司徒硫皱眉道。
司徒硫刚对亲大哥司徒岩用过一回反间计,现在一想到自己王府也有可能有细作便浑身发毛。而且能盗窃自己银票的,那得是自己信任之人了。想到此处,司徒硫道:“江先生替我斟酌斟酌,定要将此人抓出来。否则本王觉得芒刺在背。”
江怀寿应是。
贾赦倒并不知晓何征在硫亲王府顺手牵羊一事引得王府开始自查了。至于何征取来的一万两,只在陈御史家中放了几百两,剩下九千多两何征交给贾赦道:“这钱多半是不义之财,请问世子该如何处置?”
贾赦道:“既是先生辛苦取来,便由先生处置便是。先生都说是不义之财了,捐些出去,余下的先生或是留着,或是给兄弟们分一分。”
何征面色未变,目光却在贾赦脸上多停留了会子。世子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连这这些处置手法都和国公爷类似。
其实贾赦还真不知道贾代善当年怎样处置这样的事。不过因为贾赦在现代社会就出身豪门,没缺过钱,也不贪心罢了。但是在何征等这样的能人异士看来,一个人值不值得追随,端看此人的能力是否让人信服,为人脾性合不合胃口。何征此举并非没有试探意味。
但经此一事,何征也算明白为何盛泽那样的人愿意继续留在国公府了。世子这人,当能成大事。
至于不知不觉中已经令何征服气的贾赦本人,比起其他忙于岩亲王案的人倒是清闲不少。贾敬依然忙着京营的事。但自两兄弟合作过几次,不但摘掉了压在两府头顶的通灵宝玉,还挫败了岩亲王的阴谋之后,两人配合越发默契。贾敬也习惯散朝之后和贾赦互通消息,两人一起参详。
朝堂上关于南下查案人员之争亦是刀光剑影,贾赦听了一耳朵,虽觉精彩,却也在意料之中。唯独贾敬说到南下的京营校尉中有一人叫孙绍祖时,十分激动:“这王八羔子竟是落在你手底下,以后但凡有什么升迁机会,决不许给他!”
贾敬听得一头雾水。自从叔父过世之后,自己这堂弟仿佛变了一个人,做事果断,眼光长远。这些时日京城发生那么多事,竟是没有一件超出贾赦掌控的。贾敬自己就出身武将之家,更加知道这样的掌控力有多恐怖。但叫贾敬也想不明白,贾赦为何对孙绍祖的事如此上心,而且贾赦似乎对孙绍祖成见颇深。
“那孙绍祖才双十出头,已经做了校尉,也算年少有为。在京营军中风评颇好,这次才能被举荐南下查案,他难道得罪过赦兄弟?”贾敬问。
贾赦冷哼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敬大哥只需记着此人人面兽心,不可提拔重用即可。”
孙绍祖啊,原著里可是折磨死了自己闺女的人。而且这孙绍祖得贾家知遇之恩,后来贾家败落,便翻脸无情,将迎春好好一个公府千金当下人还不如。不说别的,光说一个家暴男这人就不值得提拔。不让贾敬重用他还是轻的,等哪天孙绍祖落在自己手上,不打得他满地爬自己就白当了一回贾赦!
又说等掰扯清楚陈御史的‘死因,’南下查案的队伍已经出发了数日。而此时的林如海正站在御史衙门的后院里,望着京城的方向沉思。
贾代善过世的当日,荣国府就派了人南下报信。但那时候荣国府尚且是王氏当家,派出的奴才亦是豪奴做风,哪怕是报丧这等急事也是到点住店,不赶夜路。
又自贾赦在灵堂活捉了一僧一道,牵扯出许多陈年旧事,皆是牵扯到兵权更迭的大事。尤其一僧一道的真实身份即将浮出水面之前,贾赦敏锐的预感到司徒岩有可能狗急跳墙,派盛泽带人南下先岩亲王一步寻找封氏。
同时,贾赦也给林如海写了一封信。信中除了大致说了荣国府近况,也提了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极有可能是凡夫俗子沽名钓誉。
盛泽一行原是军中下来的人,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入了江南地界之后,兵分两路,一路前往大如州寻找封氏,一路前去扬州送信。
可笑的是贾赦派遣的人竟比荣国府早数日出发报丧的奴才先到。前往林家送信的人名叫乔槐,也是探子退伍。刚到林家时,林家还满心戒备。
自元嫡皇后薨逝,甄贵妃协理六宫,荣亲王又是皇长子之尊,江南甄家便一跃而起,成为江南望族之首,甚至隐隐有一家独大之势。尤其那护官符传得天下皆知,江南俨然自成一国,简直不将国法放在眼里。然而能出现在护官符上的,皆是立起来的靶子,论在江南的权势,贾史王薛比不上甄家一个零。
甄家再是皇亲国戚,那也不过是皇上一个妾室娘家而已,致和帝岂容甄家在江南一手遮天。此等情况下,派都察院的林如海南下任巡盐御史,表面上是巡查盐务,实际上是打入江南官场的一枚楔子。
林如海知晓江南此行虽是皇上委以重任,也极为凶险,是以十分小心,日常对门房多有交代,若是面生的人前来造访,需多留心。
林家门房见乔槐身姿挺拔、肌肉虬结,一看就是武人出身,却自称荣国府家丁,和荣国府常年来往林家走礼送信的家丁不符,向贾敏通禀的时候也将这些特征与贾敏说了。
贾代善回京荣养的时候,贾敏已经随林如海外放。而盛泽等人乃是贾代善回京时候带回京城的,贾敏也不认识这些人。但贾敏毕竟出身国公府,听门房描述,这送信人倒有几分像兵士,于是一边派人去衙门告知林如海,一边请了几个家丁在内院门口守着,等林如海从衙门回来,才命人请乔槐相见。
在乔槐看来,林家这慢悠悠的作风要是在侯爷军中,便是贻误军情了,等得颇不耐烦。不过好歹是国公爷的女婿府上,自家世子又千叮咛万嘱咐信一定只能交给林如海本人,乔槐便耐着性子等林如海归来,将信交到林如海手上才罢。
贾赦之所以吩咐信必须交给林如海本人,是从原著看来,林如海死后不久,致和帝便逊位为太上皇了,且林如海是贾代善的女婿,张修的得意门生。不管从哪个角度,林如海都应当和荣国府是一个阵营。
林如海也对这个荣国府派来的人送信人极为面生,问了乔槐的来历,又问荣国府的近况。关于后者,乔槐却不多言了,道:“世子信上都有写,林大人看后就明白了。”贾代善留下这批人都没入奴籍,并不称呼林如海姑老爷,说话虽然客气,也自有一段不卑不亢的态度。和荣国府拜高踩低的奴才大不相同。
林如海听闻乔槐是贾代善身边的人,不由得放心了不少。岳父戎马一身,乔槐行事作风确然像军中历练下来的人。
直到林如海拆了信,越看越觉触目惊心。
贾赦写的内容颇多,从自己断了贾代善净饿疗法后贾代善有所好转开始,到贾代善因下人流言气急攻心,摔跤跌倒之后油尽灯枯。
接着几句话略过贾赦争夺荣国府掌家权这一段,写到一僧一道大闹贾代善灵堂,自己拿下一僧一道之事。接着提了一笔一僧一道和王氏是旧识,五年前王氏在一僧一道手上买了通灵宝玉。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和朝堂有关,贾赦却只字未提朝堂之事,也没有增加任何自己的分析。
贾赦之所以写这样的内容,是有自己的考量的。他并不知道江南局势如何,林如海有没有被甄应嘉监视,更有甚者,林家有无细作,这封信会不会落到别人手上。所以贾赦信上的内容很谨慎,要确保此信就是落到致和帝手上,也不会有任何僭越的东西。
林如海毕竟是探花之才,他若真是个聪明的,看到这样的信,应当能分析出许多事了;若是他看完信只能看懂信上的内容,看不懂弦外之音,那这个盟友不要也罢。
而林如海当然看得懂啊。看完信之后,林如海先将书房内外的人都打发了,又命小厮远远守着不让人靠近,才开始问乔槐一些信上不便明言的内容。诸如贾代善是否确定过身,一僧一道大闹荣国公灵堂之后,京城各家反应如何。
能在常胜将军军中做探子,而且能被贾代善带回京城,那都不是一般的素质。听林如海这问话技巧,算是抓住了关键,乔槐才谨慎的回答了林如海部分问题。
譬如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声名鹊起于江南,现在这二人的案子已经交给三司会审,自己南下除了奉命送信外,还要查访当年的受害人。
林如海听完这些,根本压制不住心中惊涛骇浪。
能和甄应嘉周旋这么久,林如海的政治素养自然对得起探花之名,那林如海自然能联想到许多问题:为什么查访当年的受害人,不是三司官员,而是贾赦派出来的人?
贾赦的信上有贾代善的死亡日期,算算时日,总共相隔不久,荣国府的人就到了江南,中间日夜兼程是在和谁抢时间?为什么两个神棍是江南起势而不是别的地方?
当年贾王氏生了个衔玉而诞的儿子,那么巧岳父就回京荣养了。贾代善虽然从未说过原因,林如海也能心知肚明。当时林如海就不信初生儿口中衔玉这等奇事,现在竟然查出那玉是王氏买的?这里面有什么样的阴谋已经不言而喻了。
林如海震惊得无以复加,但很快就冷静下来,立刻拿起纸笔写写画画。不愧是能考上探花的人,林如海的心路历程和推演结果竟是无比接近事实。最终林如海得出结论:不管是皇上先动手还是司徒岩先动手,京城要出大事了。
乔槐还有事要办,送完信之后就赶去了大如州和盛泽汇合。而两日之后,王氏派出的报丧人姗姗来迟。
这回来的日常和林家走动的奴才,所言贾代善过世时辰和贾赦来信所言分毫不差。这下越发确定贾赦信上所言皆是事实了。
那么京城定然会发生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就现在岩亲王的实力而言,林如海很轻易的得出结论,无论司徒岩是否逼宫,都是死路一条。司徒岩一旦失势,江南甄家也到头了,江南官场势必变天。
林如海一边格外注意京城的消息,一面暗查盐政衙门的相关事务。林如海自己任两淮盐运使以来,和甄应嘉斗智斗勇,丝毫未犯有违律法之事。但是一旦京城真的派人南下巡视江南,江南官场必是相互倾轧,林如海必须防着有人浑水摸鱼,盐政衙门突然多些‘证据’出来。
因心中有所预感,又格外留心。在岩亲王谋逆一事大范围在江南传播开之前,林如海就接到了消息。而此时,林如海接到消息说王家又有几艘大船要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