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王子腾内心便是翻江倒海, 此刻也只能咬牙不认了。这人应变倒是极快,故作惊讶状,道:“通灵宝玉?买的?此事我可不知。不是一直说舍妹生我那外甥的时候胎中带来一块灿若明霞的美玉么?此事传得阖帝都皆知, 怎么又成买的了?”

这次三司会审圣人钦点,公堂之上没蠢人。王子腾这反映虽算机变, 却没人相信了。

姜绪取了令箭道:“来人, 提荣国府贾政之妻王氏,京营节度使夫人到案。”

立刻便有衙役接了令箭去了。

王子腾虽然极力保持面上镇定, 却心如死灰,之前他亲口承认了一僧一道曾出现在王家。而且一僧一道本人、殷剑、周瑞夫妻等皆是人证。若是王氏和自家夫人再被拿来,两个内宅妇人如何顶得住三司问审, 这件事只怕再也瞒不住了。

“姜大人, 这一僧一道不知道被贾赦扣押了多久, 说不定受了贾赦威胁, 他们的话不足为信。便是贱内无意间和舍妹说了什么, 也不过是听信江湖传言,上了这两个神棍的当了。既是这两个神棍承认了招摇撞骗, 便按律处置就是, 贱内和舍妹乃是女子, 又不曾有违国法, 如此提审到案,恐有不妥。”王子腾道。

贾赦在一旁慢悠悠的道:“王氏不曾有违国法?那可未必。”别说当初赖昌和王氏勾结上,起因就是王氏放印子钱,就是贾瑚一条人命,王氏也难脱干系。

王子腾愣了一下, 他再巧言辞令、能说会辩, 也知道今日之事的关键在于确认通灵宝玉的来历了, 三司要提审的人,自己也拦不住,便住了嘴。只觉浑身冰凉,王家那些泼天富贵仿佛正在离自己远去。

事关荣国公当年丢了兵权的原因。而且当年贾敬和王子腾竞争京营节度使,原本是贾敬希望更大一些,王子腾突然胜出,就是在贾家出了通灵宝玉这件事之后。参与这次三司会审的个个皆是人精,只略一思忖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只等取证而已。

如此情况下,王子腾作为重要嫌疑人,是不能放回去和王子腾夫人串供了。不过姜绪言辞还算客气:“王大人作为重要人证,请暂留在刑部数日。待得此案审结,姜某亲送王大人回府。”

王子腾眼睛瞪得像铜铃,怒道:“你敢,我乃朝廷亲封一品大员,无缘无故,谁敢拿我!”

这可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姜绪拿出一块令牌道:“本官奉圣上口谕审理此案,圣上赋予我立裁之权,来人,将王子腾给我拿下,关入天牢!”

王子腾蹭地一下站起来,太阳穴青筋暴起,狠狠的捏紧双拳。对峙片刻,到底无奈的放开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己现在若是拒捕,便是和整个皇家作对,王子腾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

因王子腾是武将出身,贾赦特地在一旁掠阵,直到看到王子腾精钢枷锁加身,贾赦才放松下来。

王子腾岂能瞧不出贾赦的意思,对贾赦怒目而视:“贾赦,他日你落在我手上,今日之辱,定当加倍奉还!”

秋后的蚂蚱而已,贾赦根本不与王子腾计较,笑得极是轻松,抱拳对王子腾道:“多谢王大人替我作证,这一对神棍卖给我那蠢兄弟媳妇的通灵宝玉,银子可以追回了。”这语气,这态度,气得王子腾一副虬髯根根倒竖。

今日这案子一审数个时辰,中途连饭都没吃,主审、陪审的众位大人也好,负责记录的主簿也好,衙役也好,皆是累得腰酸腿乏。如此牵连甚广的案子也不是一日能审结的,姜绪便宣布先退堂。

便是退堂之后,三司官员还要派人去拿王氏和王子腾夫人等相关涉案人员,还要整理卷宗,向刑部尚书、致和帝层层汇报审案进度,有得繁忙。贾赦便先回了荣国府。

荣国府内,自那日贾赦被大理寺的人提走之后,便杳无音信。贾母只知道贾赦疑似犯了欺君之罪,吓得六神无主,想派人打听,偏偏贾赦那些狗奴才将荣国府门户扎得死死的,一只苍蝇都飞不进,一个管事也派不出。荣国府一干人等仿佛被禁足一般。

如此提心吊胆的过了数日,这回终于传来消息了。

鸳鸯作为贾母身边的大丫鬟,本来被培养得副小姐一般,讲究个进退有度。现在却吓得身后仿佛有鬼撵着一般,慌慌张张的奔进荣庆堂:“太太,不好了!”

贾母现在就是惊弓之鸟,听到‘不好了’三个字,便觉心下一揪,打发了其他人,贾母问:“又怎么了?”

鸳鸯道:“外面来了好些官兵,说要拿二奶奶!”

“贾恩侯就是要给瑚儿报仇,也不该报官!这样的事传出去,以后荣国府不要在勋贵人家里立足了!哪怕他就是让王氏暴毙了,也好过家丑外扬!”不怪贾母觉得官兵来拿王氏是因为贾瑚的事,当初审出贾瑚之死的真相后,贾赦就被大理寺的人请走了。

贾母到底是内宅见识,觉得勋贵人家的后宅,总有几件见不得光的事。这些都该打断胳膊往袖子里藏,否则便闹笑话了。

“太太觉得我做错了?”贾赦领着官兵进来,命人带着官兵去荣禧堂拿王氏,自己就来了荣庆堂。刚进门就听到贾母的抱怨。

贾母陡然听到贾赦的声音,又是吓了一跳:“你几时回来的?”

“太太难道盼着我永远别回来了?”

贾母愣住了,她是有这个心思,又怕贾赦真的欺君连累整个荣国府。现在贾赦好端端的回来了,贾母内心又有些失落。连她自己的都弄不清自己复杂又矛盾的心思。

“你……你去报了官?所以官兵来拿王氏?”贾母问。

贾赦突然上前一步,吓得贾母往后躲了一躲。贾赦倒是没动贾母,只是盯着贾母的眼睛道:“有时候我真想知道太太是有多眼瞎,能如此是非不分!太太既然这么好奇,为何不亲自出去瞧王氏一眼?”

说完,贾赦转身大踏步的走了。

见贾赦如此嚣张,又骂了自己,贾母反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轻松心情:犯了欺君之罪的人不会如此嚣张吧?那自己是不会受连累了?

以前赫赫扬扬的荣国府,在国公爷过世之后不足一月,已经家不像个家了。现在贾赦像个疯子一样不受自己拿捏,二房娶的媳妇实在罪大恶极,贾母已经没有立场再护着。现如今,贾母只求自己的诰命在,每年拿着供奉,守着自己的梯己,自己的余生差不了。还能看顾二房那几个孩子一些。

“鸳鸯,扶我出去看看。”贾母道。

鸳鸯应是,扶着贾母出了荣庆堂。荣禧堂就在荣庆堂的东边,走过一段抄手游廊,绕过垂花门便到了。只贾母瞧了一眼荣禧堂的光景,又吓得险些背过气去。

外面的事贾母不太懂,但是就算贾赦告了王氏谋害贾瑚,也应当是顺天府的衙役来拿人。但眼前这个穿着甲胄的士兵浩浩荡荡来拿一个内宅妇人的架势,贾母一眼就能瞧出不对啊。

“快,找人去问大爷在哪里?我要问问贾赦,这到底是怎么了?”贾母激动过头,使劲掐着鸳鸯的手臂而浑然不觉。鸳鸯吃痛,咬紧牙关应是才没呼痛出声。

其实捉拿一个王氏自然用不着这许多官兵,但谁让当初在荣国府提走的一僧一道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大理寺呢?案子交由三司会审之后,致和帝下了死命令,不管三司之间如何配合,但凡再死一个重要人证,必要问责到底。

皇上都亲自盯着的案子,三司可不敢马虎,所以捉拿王氏也好,王子腾夫人也好,皆是派了重兵前来。

荣国府这段时间皆是京城各方查看动向的中心,当列队整齐、身着甲胄的兵士浩浩荡荡走近宁荣街的时候,坊间看见的人又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了。

而贾母急着寻找的贾赦,此刻正在东大院美美的沐浴呢。在大理寺忙了几日,都不曾好好解乏。

贾母等了好一阵,贾赦才换了衣裳出来。

“贾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哪里的官府要拿王氏?”贾母刚见到贾赦就急着问。

贾赦实在是没心思跟贾母解释,便随口搪塞道:“约莫还有几日就出结果了,太太只管等着瞧就是。我还有事寻敬大哥,就不陪太太说话了。”说完,贾赦便大踏步的出了门。

这几日贾赦一直在大理寺忙,关于朝堂上的事所知甚少,尚且需要和贾敬交换一下消息,好做出进一步的判断,制定下一步怎么走。

贾敬也有许多事需要和贾赦沟通,早就派了小厮在门口候着。贾赦一到,小厮便迎上来,引着贾赦去了贾敬的书房。贾敬显然刚回来,常服都没来得及换。

打发了伺候的人,贾敬道:“今日还没落衙,刑部那边便派人来说要用兵,让兵部配合,甚至我还接到了密令,让我配合调遣,说要控制王子腾府上,不让一个人逃脱,到底是怎么回事?”

案件还在审理中,贾赦将可以说的消息大致说了。贾敬多聪明的人,光听了一耳朵便觉惊心动魄,笑道:“他王子腾也有今日!”

兵部虽然总揽全国用兵调遣,但各地驻军各有节度使和总兵指挥。譬如京城的守军便是京营,除了负责皇宫内院的龙禁尉和顺天府的衙役,需要大量兵士配合的行动皆是在京营调遣。

这一回事有凑巧,需要捉拿的正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王子腾坐上这个位置五年了,便是京营曾经是宁国府的势力范围,王子腾也当培养了自己的亲信。为了避免捉拿王家人的途中再出意外,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商议,请贾敬配合拿人。

老宁国公和贾代化都是京营节度使,便是贾敬因某些变故没能继任这个要职,宁国府在京营也有旧部。让贾敬出马,王子腾插翅难飞。

说完三司会审的事,贾赦又问贾敬:“这几日朝堂上可有什么要事发生?”

自然是有,最大的要事便是平安州的兵权险些换了派系。贾敬口才本就好,也是简明扼要但又绘声绘色的说完朝堂上的事,贾赦也听出了一番刀光剑影。

末了贾敬问:“赦兄弟料事如神,不知赦兄弟对几位皇子有何评价,除了大皇子,赦兄弟觉得是否还有野心勃勃之人?”

贾赦和贾敬对视一眼,双双去取纸笔。二人写下心中所疑之人,几乎同时搁笔,然后各自交换了答案。

这一看,二人先是相视了然一笑,不禁佩服对方的才智。

贾敬自不用说,贾赦这段时间做的事,桩桩件件料事如神,他能瞧出司徒硫的野心再正常不过了。

而贾赦也觉得贾敬此人才干优长,自己凭着原著的蛛丝马迹加上贾敬给的谱子将司徒硫画为新帝嫌疑人;贾敬只凭观察得出这个结论,可见见微知著的能力。

而后两人又各自陷入沉思。事情闹到这步田地,司徒硫也没露出丝毫马脚,这个对手显然比司徒岩要难对付得多。

将写了司徒硫名字的两张纸扔入炭盆,贾赦和贾敬几乎同时开了口。

“保定府……”

“保定的……”

和聪明人交流无需将话说透,只听这几个字,两人皆知道对方已经开始怀疑保定的一僧一道与司徒硫有关。与贾敬又商量了些别的,贾赦回到东大院。连轴转了好些时日,总算是将通灵宝玉这把悬在荣国府头顶的利剑摘了下来,贾赦心情很不错,早早的便准备就寝。

贾赦倒是睡得着,但今日睡不着的人有很多。

现在朝野多少人都盯着三司会审的进度,其中最心中慌乱的便要数大皇子司徒岩和甄贵妃。

大皇子自不用说,得知了真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还是落入了三司手里;王子腾府也被官兵围困,早吓得魂飞魄散,和谋士崔西商量了一夜。

而甄贵妃也不遑多让,这些时日传来的皆是坏消息,甄贵妃再也坐不住了,现在司徒岩不方便入宫,甄贵妃就打发心腹太监去买东西的时候打探消息。

这一打探可不得了了,甄贵妃那太监出门不久,便打听到官兵围了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府上的消息,胡乱买了些东西凑数就匆匆赶回宫中,刚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甄贵妃。甄贵妃就吓得跌了茶碗。

次日,依旧在刑部公堂继续三司会审。

其实自昨日证实通灵宝玉的来历乃是一场骗局,但凡有政治敏感度的人都能将此事与荣国公回京荣养,贾敬竞争京营节度使一职失败联系起来了。剩下不过是补充证据链,让涉案人员心服口服。

而这方面贾赦早就有准备。

王氏被软禁在荣国府多日,甚至贾政夫妻窃居正室,贾赦都由得他们。

昨日刑部官员带着官兵前往荣国府拿人的时候,被人带到荣禧堂。虽然贾政夫妻只住在荣禧堂的耳房内,那也够令人震惊的了。这些细节直接被主簿写进了卷宗里。

这案子牵涉广,凡是参与此案的大小官员无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任何细节都不曾放过。

姜绪能主审此案,自是能力不凡。王氏虽然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实际上大事上蠢笨如猪,姜绪既没有用刑,也没花多少技巧,便将真话问了出来。再加上和周瑞夫妻的证词一对质,通灵宝玉得来的经过真相大白。

接着便是和王氏和王子腾夫人的对质。王子腾夫人倒是不想承认此事,但她虽比王氏强些,也强不到哪里。加之王家被官兵围困,王子腾彻夜未归,王子腾夫人心慌意乱,思维也不如往日缜密,最终王子腾夫人的证词自相矛盾处甚多,在殷剑也出面作证之后,王子腾夫人就算想否认也否认不了了。

关于通灵宝玉一事的证据链已经完整,主簿整理好卷宗之后,急忙派人递入了宫中。

致和帝虽未亲自至刑部旁听,但时刻关心着此案。刑部这边出一个阶段性的成果,便有人将卷宗送去上书房。

致和帝看了有关通灵宝玉前因后果的卷宗,气得怒发冲冠。贾代善当初多骁勇善战一个人,北狄在先皇驾崩时候乘虚而入,北疆候被打得屁滚尿流,是贾代善保住京畿要地不失,还收复失地,将北狄打回漠北。

可是因为娶妻不贤,贾代善落到被逼辞官,郁郁而终的下场。

贾代善家的那婆娘蠢事做绝,迷信神佛,王氏投其所好,才被人寻了间隙。

致和帝越想越气,自己因这些事痛失臂膀,贾代善家那婆娘竟然还顶着国公夫人的诰命,拿着朝廷的供奉。而这诰命是贾代善战场上一刀一枪挣的!

通灵宝玉这事牵扯到前朝的事情可以等着三司继续审案,结案之后再做理论,但是史氏这个蠢妇致和帝是一刻都不愿意忍了。

贾代善之于致和帝,那就是忠臣里面的白月光啊。对于一国之君而言,或许会防着活着的忠臣权势过大,但死了的忠臣就是最好的臣子,尤其是冤死的忠臣。贾代善死得多憋屈啊?

不管什么原因,贾代善忍了史氏一辈子,致和帝当然不会越俎代庖替贾代善休妻,但是荣国公夫人的诰命是朝廷给的,致和帝可以收回。

荣国府里,因贾母消息闭塞,又见不到贾赦的人,王氏又被官兵拿了,贾母再也坐不住了,换了品级大妆说要入宫。但现在荣国府各门房皆是贾赦安排的人,贾母哪能轻易出门,两方正在对峙,宫里来了个小太监宣旨,夺了史氏的诰命,贬史氏为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