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元宵时, 骆明翰的应酬频率少了起来,关映涛那儿也去得少了, 约五回三催四请的才去露一面,架子大得不得了,一问,说要回去陪心上人。
关映涛牙都酸掉:“骆明翰,没见过你这么个玩法儿的。”
他还以为骆明翰在玩游戏呢,等人走了,嘿嘿一笑:“上次生日给伤自尊了,这回是全力出马了。”
“骆少真对人好起来, 冰块儿也能给捂化了, 他就不担心分手时闹大了不好收场?”
“你不懂,”关映涛老神在在,“人玩的就是这一口, 谈恋爱那会儿的亲热顶多也就是一附赠体验, 真让他上头的还得是看别人为他发疯。”
一圈儿的狐朋狗友开赌局下注, 暧昧一笑:“不然赌赌这个的下场?”
关映涛意味深长地嗐一声:“有什么好赌的?不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上我这儿来堵人发疯吗?装疯卖傻打滚撒泼赌咒发誓,没劲。”
其实他对缪存的印象很古怪, 一方面觉得他挺招人喜欢, 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清高得没有眼力见儿, 都下场子来游泳了还要标榜自己纯得与众不同,也难怪骆明翰会为了他上头。
“我说,你们搞金融的是不是都这么能装啊, ”不知道谁笑了一声:“亏我还以为他真洗心革面了?”
“得了吧, 你看着, 这逼没有洗心革面, ”关映涛掷地有声一槌定音:“只有变本加厉!”
这些话是一个字都不敢拎到骆明翰面前说的,所以也就是背后八卦图一乐,就跟扒明星一样。骆明翰倒不在乎自己什么风评,回家回得一天比一天早,正月十四那天五点多就到家了,结果缪存不在。
钱阿姨跟他大眼瞪小眼:“你不知道吗,缪缪说要开学了,就搬回去了。”
骆明翰:“?”
事实证明,每当他自诩跟缪存感情更深一步时,缪存就会用出其不意的举动告诉他:你想多了。
他每天都英俊倜傥的,这会儿手里还抱着一捧花,是路过街角那家花店时心血来潮停下车买的。
人不在,他花没处送,显得一种落魄的傻。
钱阿姨更傻,从他手里接过花,絮絮叨叨:“头一回看你带花回来,今天公司很顺?”
骆明翰脸色阴晴不定:“东西都搬完了?”
“本来也没什么,来时装了一行李箱,走的时候还那样,”钱阿姨让泽叔去拿花瓶,“是不是他跟你提的时候你忘了?诶——您干什么去?”
骆明翰往电梯口走了两步,又猛地回来,恶狠狠地从钱阿姨那儿把花给抢回来了:“送花!”
缪存花了两小时把家里做了次除尘,已经开开心心等着开学了。油画系大群里都是各种开学信息指引,他一样样摘出来记在提醒事项里,记到第五件事时,门铃疯狂响起来,一声接一声,……一听就知道对面的不耐烦。
骆明翰支着门,果然不耐烦地说:“开门!”
缪存隔着门喊:“你不是有卡吗?”
“没带!”
缪存不得已放下手机,甫一开门,怀里就被恶声恶气地塞进一粉白玫瑰,鼻尖被花粉蹭了一下,继而整个人被紧拥着吻住了。
缪存眼泪都被吻出来,花也要哭了,因为被压得扑簌簌地凋零。
大老远的送了个寂寞。
骆明翰兴师问罪:“谁让你不打招呼就走的?”
“我打过招呼了啊。”
“什么时候?”
“我说我要开学了。”
骆明翰:“……”
“你这么聪明,清华本硕,智商一百四,不会听不出来吧?”
骆明翰被憋得上火,缪存观察着他莫名就很生气的脸色,想了想,终于决定关心一下他的内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能一直住着吗?”骆明翰神色不自然地问,“我让司机每天送你。”
“不要。”缪存想也不想就拒绝:“我不喜欢早起,能多睡一分钟都行。”
从那儿到大学城确实远,最初追人时心里就笑过自己的耐心,竟然如此隔三差五风雨无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让缪存每天跨大半个城区去上学显然不是一个好男友该有的作为。
过完元宵正式开学,缪存晚上有选修课,总收到钱阿姨的信息,话里话外就是那房子少了他,从主到仆都觉得不得劲儿。
把钱阿姨都逼成什么样了,小心翼翼地问:「您要有空就来吃顿晚饭,您不在,桌子显得空。」
老岩也关心他,说弄不清骆明翰的口味,只想做正宗版纳菜给缪存吃,他不在,骆明翰吃饭光挑刺儿了。
泽叔隔一天就给他发画室的照片,说今天新收拾出来一批画册,是什么国外博物馆限量发行的,装模作样问缪存,「是您忘记带走的吗?」问得缪存心痒。一册不成还有一册,活像河神问樵夫,您掉的是这个金斧头,还是这个银斧头,还是这个超级无敌八星八箭满钻斧头呢?
缪存趁下课拉了个群,面无表情地说:「别这么麻烦,一起说吧。」
“缪缪说,别这么麻烦……”钱阿姨戴着老花镜一字一句念着复述:“一起……吧?”
骆明翰:“……”
泽叔贴心地安慰:“没关系,缪缪已经大二下学期了,再过两年半,就可以不去学校,到时候想住哪儿住哪儿。”
钱阿姨无声地翻一白眼,怼了他一胳膊。
“哦哦,”泽叔是个老实人,恍然察觉自己说错话了:“忘了缪缪马上就要出国了,那没事儿了。”
所有人:“……”
没事个屁啊,你快闭嘴吧!
缪存大概能察觉到骆明翰在不爽,找他的频率少了许多,想来想去,他又不擅长讨好人,于是勉强给骆明翰分享一日三餐,意思大概是你看,我在吃饭的时候还是会顺便抽空想一下你的。
骆明翰对钱阿姨冷哼一声,勾唇笑了笑,“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钱阿姨:“什么意思?”
骆明翰,清华本硕、智商一百四,笃定中透露出一股云淡风轻的自得:“我们妙妙不善言辞,他的意思是,他想跟我一起吃一日三餐,没有我,他每顿饭都吃得索然无味。”
钱阿姨:“……是……吗?”
骆明翰的心思已经转到下一个议题了:“他都这么暗示了,我不能装听不懂。”
作为一名很懂得揣摩雇主心思的管家,钱阿姨的心里已经警铃大作了:“您、您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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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周五最后一堂课后回家,门口躺了一快递,是封文件袋。缪存核对寄件人,是匿名件,撕开封条,里面滑出两张卡,还有一个香槟金的、散发着淡淡香水味的信封,里面是一张贺卡,贺卡上一行漂亮的硬笔行楷,某小区某栋某层。
缪存:“……”
他,小看了骆明翰。
打从手机上显示快递投送成功后,骆明翰就开始了焦灼的等待。房子是大跃层,使用面积比原来别墅小不了多少。这种高级公寓都是拎包入住,为了迎接新主人,里里外外每个角落都已经洒扫一新。画室还来不及弄,想的是等缪存来了,亲自选定一间再进行布置。
但等到了半夜,等得晚饭都没吃,也没等到缪存的身影。
每一次电梯的叮声都能牵动他的心神,每一道车子的远光灯都能引起他的心跳,但每一次又都会缓慢地回落回去。
缪存不来,就像过年那天把翡翠手镯悄无声息地摘下奉还一样,都是一种无声但坚决的拒绝。
“缪缪,”麦特看着已经待机已久的游戏画面,费解地问:“你中蛊了?”
缪存放下游戏手柄。本来周末了想放松放松,结果乱糟糟地想到了现在。
他一直骗骆明翰自己在职校念书,这是这一切谎言的基石,本就是摇摇欲坠的,如果真的让骆明翰在大学城附近同居,每天派司机接送他上下学,那么他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会被骆明翰看穿一切真相,继而这一切都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过不了多久,骆远鹤就会知道他一切的龌龊懦弱和肮脏。
要不要答应骆明翰的同居请求,这原本是一道无需多想、用脚趾头都能做的选择题,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门铃声响起,“您好,同城送,上门取件!”
缪存打开门。
“是您下的订单吗?”
“是我。”
“您的物品呢?”
缪存的脚尖迟疑了零点另一秒,他握紧了门把手,道歉道:“我改变主意了,不用送了。”
“啊?那你这个……”
“你直接点击送达吧,辛苦了。”
麦特一脸莫名地看着缪存在地毯上盘腿坐下。
“麦特,我发现一件事。”
麦特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可能跟一个人相处久了,再对他没有感觉,也会不忍心看他难过吧。”缪存茫然地说,“原来这就叫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何况骆明翰还和骆老师长得一样。看到那张脸难过,无论如何也会不忍心的。
麦特想说什么,但作为高傲的日耳曼民族,他有刻在骨子里的边界感,末了,只能无奈地留下一句:“我是不懂中文,你是不懂感情。”
因为这桩悬而未决的事情,缪存晚上也没好意思找骆明翰,而骆明翰也没有找他。
第二天一早,一切却都又回复如初了,骆明翰给他打了个电话,很漫不经心的语气:“昨天给你的钥匙和地址,你去看了吗?”
缪存笨拙地撒谎:“看了。”
骆明翰的声音里毫无凝滞,他甚至笑了笑,随即温和地问:“你觉得那个房子怎么样?是法拍房,想买下来送我爸妈,他们想跟骆远鹤住得近一点。”
缪存张了张唇,开口时咬到了点舌尖:“我觉得挺好的,叔叔阿姨应该会喜欢的。”
好像自作多情了,亏他昨天为难了那么久。
骆明翰停顿了会儿,语气更温柔了些,“本来想跟你一起去看的,不过昨天临时有会,方便的话,下午把钥匙寄回来吧。”
缪存说:“好的。”
“但是骆远鹤下半年才回国,我想的是……”骆明翰掐着白色的烟管,靠在阳台上。还没开春,但风已经先刮了起来。他是被风吹得脑袋坏了,才会生出不合时宜的不甘心。
缪存攥紧了手机。
“房子不住人就老得快,你要是觉得还不错的话,愿不愿意随时去住几天?”
缪存不说话,呼吸声清浅。
“好像没有意义是不是的?”骆明翰给自己找的台阶仓促而得体:“你现在房子也挺好的,换来换去也很烦。”
“那个小区闹鬼吗?”缪存忽然问。
骆明翰呼吸一窒,声音低沉语气却空:“什么?”
“那个法拍房的小区,”缪存再次认真地问了一次,“也有闹鬼的故事吗?”
骆明翰很短促地笑了一声,伏在阳台栏杆上,深深而不动声色地呼吸,声音里染上暖色:“没有,这里没有死过人,也没有人自杀,周围也不是墓地,旁边还有寺庙,你没看到吗?晚上都不用放金刚经。”
在春天开的花最傻,因为天气一回温,它们就会欢天喜地地开起花来,其实都不知道,春天根本还没来,春天还很远呢。
可有时候人也跟花一样傻的。
出租车停了,缪存打着电话,便从兜里摸出乱七八糟的零钱付车资,下车时,被风吹得迷了下眼睛。
他手里捏着那张写有地址的卡片,跟骆明翰说:“没有鬼故事的话……”
仰头数到五楼,怔住。
伏在栏杆上的人也怔住,穿着白衬衫,一副不怕冷的样子,指尖掐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缪存对着他很浅地勾了勾唇,声音通过听筒传到骆明翰耳中:“……也可以偶尔住一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