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存赤脚跑了几步,被骆明翰从背后抓住。教职工楼下都是岁数大的带小孩儿遛弯儿,好热闹,此刻都把目光瞥了过来。骆明翰拧着他胳膊:“不是让我背你吗?”
缪存被柏油路上的碎石子硌得脚底心疼,咬着唇:“……你别对我动手动脚。”
指接个吻差点连衣服都没了。
骆明翰在他耳边轻语:“男朋友的事,能叫动手动脚吗?”
缪存语屈,不想理他。骆明翰半蹲下身,命令他:“上来。”
这下看热闹的更多了。
“哎那不是——”喧闹中隐约有低语,似乎是认出了骆明翰那张熟悉的脸。
缪存只能跳到他背上,被他垫着屁股稳稳托住了,两手圈住他脖子催说:“……快走。”
他比看着的更轻,骆明翰背着他,像背一把刚割下来的牧草,青涩而轻盈,就连呼吸到的气息都很清澈。他一边稳步往操场看台走,一边问:“几斤?”
“一百二。”缪存往重了说。
骆明翰手上不规矩,缪存被他捏得恼羞成怒:“你干什么!”
骆明翰的手复又规矩了,“小骗子。”仿佛刚刚那一下,只是为了验证缪存身上到底有多少肉。
夜色下,缪存的脸红得不是很明显,但呼吸间的温度窜得很快。经过新一栋楼下,骆明翰忽然说:“这是我弟弟的宿舍,在八楼,第一次见你,就是帮他从宿舍楼里拿东西。”
“那是第二次。”
骆明翰没想到他记得比自己还清楚,一怔之后笑了笑,“你知道你第一次骗我说有人找我,我推开那个厅进去,里面在干什么吗?”
缪存想了想:“微商开会?”
“一群上了岁数的围着两个更上了岁数的在那儿祝酒。”
缪存了然,胸有成竹地说:“在祝寿。”
“二婚成亲。”
缪存:“……”
他笑得要死,趴在骆明翰颈窝里闷声发抖。
骆明翰被他的呼吸弄得痒,只觉得衬衫领子下的颈肤潮热一片。他没躲,等缪存笑够了才问:”所以那天,你究竟为什么要叫我骆哥哥?”
缪存心里一紧,含糊不清地糊弄:“有个人给我一百块,让我找你去那边……我都说过了!”
“别是去找骆远鹤就好。”
缪存心里重重地一跳,“为什么?”
他什么意思?是在暗示,还是套话?
“没什么,只是从小到大都很讨厌别人把我们搞混,”骆明翰轻描淡写地说,“我跟他关系不错,不过除了亲戚,也没有什么共同的交友圈,如果你是去找骆远鹤,我不会有兴趣认识你。”
“那你还打算把我介绍给他当学生。”
“嗯,很难解释,”骆明翰想了想,微微偏过脸,脚步也慢了下来:“先来后到有时候很重要,明白吗?”
这个男人对于领地划分有种天然的规则,和不由分说的强势。
如果先认识骆远鹤后认识他,那在他概念里便是骆远鹤的人,而如果是先认识了他后认识骆远鹤,那便是他骆明翰的人。
缪存伏在他肩头:“那如果有人确实把你当成了骆教授呢?你会讨厌他吗?”
“讨厌”这个词很孩子气,骆明翰不由得笑了一下:“不会讨厌,但应该只能成为点头之交。”
缪存点点头。
骆明翰:“你点什么头?”
“没什么。”
走了一段也不见骆明翰呼吸见喘,可见体力确实很行。他还有余裕去逗弄缪存,让他叫一声“骆哥哥”来听一听。
缪存依言叫他“骆哥哥”,继而没头没尾地说:“要是可以在学校里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就好了。”
“什么叫光明正大?”
路过了操场,绿茵地上躺着人,看台上有小情侣一起看星星,骆明翰脚步未停,背着他继续往前走。
“前面有一条河。”骆明翰说。
缪存当然知道,但假装不知道,问他:“漂亮吗?会不会有很多蚊子?”
“不漂亮,那条河上有一座桥,因为过了河就是很多情侣约会的后花园,所以那道桥就被戏称叫告白桥。”
缪存狐疑:“你怎么这么清楚?”
骆明翰没有隐瞒,语气玩世不恭:“以前短暂交往过一美院的学生。”
缪存:“……”
天啊,学长!
他接了学长的盘!
震惊溢于言表,骆明翰以为他吃醋,浑不吝解释:“没超过俩月,不算正式谈过。”
他们在离桥不远的地方停下来了,缪存从他背上跳下来,站在还温热着的水泥路面上,讥讽:“你不会要跟我一起走一走吧?”
骆明翰无语:“倒也没这么土。”
其实这条路,缪存和骆老师一起走过。从那边抄近路去版画三室,找一位老教授要资料。那道桥是一道木质拱桥,红色的漆,看着有股日本味道。为什么呢?因为那道河也很漂亮,里面种着睡莲和水草,仿的是莫奈的画,因为莫奈的花园中有的便是一道日本拱桥,于是美院便有了告白桥。
从这桥上走过的学生们,并不知道这是一座莫奈的桥。
从这桥上走过的骆远鹤和缪存,也并不知道这是一座告白的桥。
骆明翰最终也没问缪存,那句“正大光明”是什么意思,他猜想,应该是同性恋绯闻让他在学校里深受霸凌,所以他才不敢公开。
从美院送他回别墅很近,五分钟的车程,骆明翰陪他下车,缪存刷卡开了门,手握着门把手时被骆明翰吻住了。他把他压在墙角,两手抚着捧着他的脸,吻一阵子,气息不稳地盯着缪存,似乎看不够。门厅灯下虫蛾飞舞,发出嗡嗡的声音。
缪存说:“明天见。”
骆明翰也说明天见,但不放人,右手抚着他颈侧,细细摩挲,复又吻上去。
缪存的手从门把上滑落下来,情不自禁回拥向他的背。
再次分开时,两个人都很喘了。
缪存垂着眼眸,低声说:“骆哥哥,我该进去了。”
骆明翰意味不明地嗯一声,垂下脸,吮住他的上唇。
他现在亲吻他时,缪存再也不会像只小猫一样挠他、踹他、推他,只是安安顺顺地被他吮到舌根发麻,然后乖巧地回应他,张开唇,接纳他的全部。
缪存轻轻揪住他领子:“……你该回去了。”
骆明翰低喘着失笑出声,嗓音些许哑了:“好。”
捉住他的手,在指尖亲了亲:“明天见。”
缪存逃也似地闪身进屋,门被砰地摔上,他紧紧背抵着门,心跳七上八下地紊乱。
骆老师的语音进来,缪存没接,一直等到自动挂断。
他以后也不会再接骆老师的电话了。
因为做梦的人不愿被闹钟叫醒,买了赝品的人也并不想路过正牌专柜。他不能见骆老师的脸,更不能听到他的声音,那会提醒他,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厢情愿、长醉幻梦。
才九点多,刚燃起的火没那么容易泄,骆明翰去找关映涛喝酒。关映涛笑得不怀好意:“上手了?”
骆明翰向来不吹牛逼,笑了笑:“还差一点。”
干咨询的都臭毛病,不讲百分百,因而他的“差一点”就是八九不离十,关映涛给他开香槟庆祝,瓶盖迸出的声音宛如礼炮,金色的泡沫四溅,在灯光下透着纸醉金迷的美。
骆明翰低头点烟时,听到关映涛神经兮兮的盘问:“这次打算玩多久?”
银色打火机在指尖发出金属的弹簧声,骆明翰抿了一口,英俊的眉眼在那一簇幽蓝火光下显得沉默,“半年吧。”他声音含糊且淡漠。
关映涛还不忘推销身边的人,“半年后能让我们洛洛领个爱的号码牌吧?”
骆明翰不置可否,只说:“厌了再说。”
喝到半夜,第二天还是踩着点儿到了办公室,两杯咖啡下肚,隔壁会议室悄无声息。骆明翰已经在办公室巡逻了三次,莉莉忍无可忍:“会议室没人!”
宿醉的脾气暴躁且不耐,骆明翰扯着领带,“今天怎么迟到这么久?”
说好的“明天见”呢!
莉莉无语:“他请假了啊你不是知道吗?还真是不放在心上。”
她对她这位老板看得透彻,深情款款的样子确实很能唬人,但是常常把前前任的喜好张冠李戴到现任头上,再把现任的生日忘得一干二净。
骆明翰顿悟,怪她:“不早说。”
莉莉冤死:“你也没问啊,谁知道你一上午跟巡逻公园的老大爷似的。”
骆明翰把咖啡杯往她怀里一塞,凶道:“上次让你找的傣菜厨子呢?”
“找着呢找着呢,口味太偏了,我给你挖了一大厨,”莉莉手忙脚乱地把咖啡杯在文件夹上放稳了,“怎么,最近换口味啦?”
骆明翰抬腿就走:“通知下午面试,还有——少管你老板的事。”
中午跟各项目经理聚餐,听他们聊聊项目进度和对最近时闻要闻的看法,这是公司的例行议程,但今天他们的老板显然心不在焉。
金枪鱼入口即化,一大早刚从北海道空运过来的,从海里到胃里前后不超过五小时,骆明翰吃了一片,忽然问:“你们说——”
所有人洗耳恭听。
“为什么会有人顿顿吃速冻包子?”
“……………………”
Laura差点没被一口酒呛死:“谁啊?”
骆明翰瞥她一眼,Laura迅速给自己嘴巴上了道防盗门。
另一高管审慎地说:“理论上,如果选择余地够丰富、口感够入门、当事人够懒,是可以做到的。”
骆明翰若有所思:“那在当事人够懒的前提下,怎么让速冻包子走上高端赛道?”
众人一瞬间非常怀疑人生,觉得老板在给他们整活儿。
问题是,这他妈也不归项目经理管啊!这么具体的方案,交给下面人去做好不好?
“这要看当事人,”另一经理清了清嗓子,“你让俏江南的厨子包一笼包子冻进冷冻层,理论上也还是速冻包子,但是本质已经千差万别。”
一旁做会议速记的莉莉肃然起敬:格局打开了!
骆明翰点点头,用热毛巾擦了擦手:“慢用,失陪了——lily,主持好后续的议程。”
缪存一觉睡到十二点,被骆明翰的门铃声吵醒了,床头柜的手机也狂震。他接起,声音沙哑:“喂”?”
骆明翰按着门铃,对电话说:“开门,‘明天’了。”
缪存捋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慢吞吞游魂似的下地,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开门,瞬间身体腾空——被骆明翰打横抱起了。
他要亲他,缪存反应很快地把脸埋进他颈窝:“没刷牙!”
香水味好闻极了。
骆明翰放他去洗漱,出来时,餐桌上摆了好两笼小巧的包子。
“蟹黄小笼包,”骆明翰风度翩翩,“鲜虾玉米珍萃包,你看着吃,不喜欢明天再换。”
缪存穿着睡衣傻在客厅。
房间里安静得不像话,骆明翰想起他那位外国舍友,“你室友怎么一直不在?”
“回国探亲了。”
骆明翰点点头,把缪存拉到怀里:“晚上就你一个人睡觉?”
缪存被汤汁烫到,吐出舌头张着嘴扇风哈气,含混不清道:“……不然呢?”
骆明翰眸底晦暗一片,很想欺弄他的舌尖,但到底没这么畜生,选择了让缪存好好吃完这顿早午饭。
“这么大的房子,一个人住不怕吗?”他哄他。
缪存觉得他问得很奇怪:“不怕啊。”
“这一片闹鬼。”
缪存:“……”
“真的。”骆明翰一本正经,怕缪存不信,复又强调:“骆远鹤说的。”
放屁,骆老师根本没说过。
缪存又不能反驳,吃了一个哑巴亏,倔犟地说:“我没听过。”
“因为你还年纪小,从八十年代就闹鬼,老本地人都知道。”
然后现场编了个实验楼毒气泄漏研究生跳楼冤魂不散的鬼故事。
缪存:“我不会跟你住一起的。”
骆明翰微微一笑,“我手机二十四小时畅通。”
他送完这顿饭就见客户去了,缪存重新动笔之前那副半途的油画,只是大中午纵使被太阳晒着,也觉得身上一阵阵阴嗖嗖的冷。
默默看了眼空调,正八月份的正午,往上调到了二十九度。
默默看了眼衣柜,套上了羊绒针织开衫。
默默打开鞋柜,乖乖穿上纯棉家居拖鞋和袜子。
画班儿的学长接到他电话,“刚把你那个远房弟弟骂哭,不然你把他领回去吧——”
“学长,”缪存已经无暇思考那个便宜弟弟是谁了,口吻很轻地叫了他一声,怔怔地问:“你听说过科大实验楼毒气泄漏研究生十二点跳楼冤魂不散的事吗?”
学长:“……”
缪存于是复述了一遍。
学长也不清楚,但是学长讳莫如深地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事实比你这个版本更恐怖。”
没别的,不能在学弟面前掉面子。
缪存:“!”
学长忙不迭要挂电话:“不聊了,大白天慎得慌!”
缪存抱着手机,连上蓝牙:《金刚经》,单曲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