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暂停。
叶瑟的睫毛被呼出的气吹过。他眯起眼睛:“你的呼吸好乱。”
光明神略微收敛,沉声:“抱歉。”
全场灯光陡然通明!
局长和几位知道计划的高层匆忙上前,想要把叶瑟拉下来:“叶瑟,你到底在做什么?”
神明喜欢纯洁,温顺,善良的孩子,所以他们将叶瑟的形象也往那个方向设计。可叶瑟竟然一声不响、自作主张地多加了这么多道具,还把自己打扮成了魅魔?
别说魅惑了,这简直是大不敬!
局长后悔莫及,自己竟然会相信叶瑟!他慌忙地想要将叶瑟拉下来。
忽然,一只宽大的衣袖挡在他们面前。
局长的手还未碰到叶瑟,吃惊地瞪大眼睛:“神明……”
光明神仍是那副淡漠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他轻轻点了下头:“我们先行离开,你们继续。”
众人:“?”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光明神牵住那只纤细的手腕,法术一闪,两人全不见了。
忽然,局长的通讯器响了。
实时把守神光装置、仍在加班的技术专家在通讯器另一头狂喜:“局长!神光加热的速度忽然变慢!”
局长诧异:“什么?”
“速度变得特别慢,似乎不再变热了!”
局长怔怔地挂掉通讯器,看着两人消失的地方,半晌没回过神。
-
会场外,辉流局总部建筑楼顶。
一落地,叶瑟就开始抱怨:“你捏疼我了!”
那只禁锢住叶瑟的手,有力且充满渴望。
光明神没有说话,冰冷的风从雪山呼啸而下,圣殿在天边流转着微光,照亮他们的侧脸。光明神似乎怕叶瑟逃走,视线一直紧紧跟随着他。
他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捧住了叶瑟的脸颊,迫使他与自己对视,然后慢慢凑近。
叶瑟浑身震颤,小声颤抖着重复:“你捏疼我了!”
光明神的手稍松,果然,刹那间少年便从他的手里溜走,施展一个移动术,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神明伫立原地,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不远处的杂物间里,叶瑟缩成一团,急速跳动的心脏这才稍缓。
开玩笑,会场中所有人都把他的尾巴、翅膀当做装饰道具,但若是真的近距离接触,那必定会露馅!
这光明神动心就动心,动手干什么啊!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平静下来,让翅膀和尾巴收回去。
踏,踏,踏。
叶瑟后背忽然一阵鸡皮疙瘩,缩在房间里里一动不动。
安静的走廊里,神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低沉干净的嗓音沉吟:“叶瑟,你既然要来问我,又为何欲拒还迎?”
层层叠叠的回声在走廊里盘旋,声音在叶瑟后背留过细细麻麻的电流,让他浑身战栗。狭小的空间里,叶瑟将自己的脸埋进膝盖间。
快点变回去啊!
光明神停在门外,静静地盯着这扇紧闭的门,然后,将手放到了上面。
但他没有推。
他像是早有预料,从外面绕了一圈,走到刚才那间房间的外面,然后刚好看到那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半个身子爬过窗户,正要跳窗逃跑。
叶瑟:“……”
神明一步步走近,单手将慌乱的小东西拎了起来:“你撩拨完后,不能自己逃走。”
手指轻轻触碰柔软而有弹性的翅膀,指尖感受到了那种粘腻,然后他轻轻吻上额头上的小角。
叶瑟浑身像是从热水中爬出来一样滚烫粉红,脚趾蜷缩,匆忙地找理由掩盖;“你,你别动,这是我问辉流局借的道具,等会要还,别弄破了!”
“弄破了,我赔。”
叶瑟一个激灵:好家伙,你要干啥,还能弄破翅膀和犄角?
后背甚至能想象出疼痛,叶瑟这才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
他闯大祸了。
讲道理,光明神这种闷骚老处男,动了感情的第一步不该是真诚表白、清纯牵手、暧昧拥抱之后才是接吻、上榻吗?
叶瑟盯着那双没有波澜、却给人恐怖威压的眼睛,脑袋晕乎乎的。为什么他一上来就这副要把他吞下去的模样。
光明神看透了他们的把戏:“祈祷宴上,你不是和局长合谋,刻意来引诱我动心的吗?”
“不,不行!”叶瑟死命挣扎,突然一口咬住光明神的肩膀,“动心是动心……更多的,是另外的价钱!他们没付钱呢!”
“那你叫我一声,我放过你。”
叶瑟停下挣扎,睁大眼睛看着他。
光明神凑到他耳边,正人君子般:“叫我的名字。”
“名字?”
他凑到叶瑟耳边:“世间已经忘记我的名字,可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名字是郁。”
声音空灵平淡,但在叶瑟头脑中激活了宴会中孤独神座的画面。光明神虽然被世间敬仰,却连名字都被遗忘在长河里,作为故人,即使他们关系很差,此时却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凄凉来。
明明是很熟悉的名字,现在叫出口却显得陌生。
叶瑟轻轻呼唤他的名字:“郁。”
冰凉的嘴唇夺走了他的呼吸,郁似乎很激动,经年来尘封的名字终于再有人能叫出口。
“唔唔唔——”
叶瑟:好家伙,说好放过我呢?骗子!
魅魔的身体很敏感。叶瑟在他的挑逗下不由自主地放软了腰肢,浑身越来越烫,极为浓烈的芝士香快要吞没他,让他近乎敞开地拥抱即将到来的爱抚。
可他心里不愿意!
我又不是人类,为啥要献身给这个道貌岸然的闷骚老东西?!
叶瑟眼中充满了倔强和气愤,身体却在魅魔的天然反应下变得无比敏感、渴望,矛盾又无奈中,他快要溺死在神明的深吻里。
终于,趁着换气的空挡,叶瑟狠狠咬住他的下唇,然后一脚踢开他,落到地上,和被惊扰、欲拒还休似的转身就跑。
郁遵守了承诺,没有追他,只是将那一片背影收入眼底,久久没有移动。
他找到了他的欲望。
-
“我要辞职!”
局长从办公桌上的一大堆文件中抬起头,语重心长地说:“小叶啊,你干的好好的,辞什么职呀?”
叶瑟表情狰狞:“你们这个职场太危险了!我不想献身。”
“可是小叶,我们问你能不能去魅惑神明,你自己很积极的啊。”
叶瑟语塞。
以前在神界,谁都玩不过他,任他挑逗都不敢过界的;谁知道那个闷骚光明神开了窍,这样反客为主?
看老对头动心,的确好玩,但不能这样被反客为主,搭上自己。
局长忽然出声:“小叶,你身上怎么了?”
我的魅魔特征都收回去了,谎称是道具已经扔掉了啊!
叶瑟不解地低下头,没有发现不对。
局长将办公桌上的小台镜转了过来:“你看看自己的脖子。”
叶瑟一抬眼,如坠冰窟!
漆黑蜿蜒、繁复诡异的纹路在他的脖子上一路蔓延,紧贴着喉结下方形成一道项链似的花纹。
“我,我昨天扮做魅魔勾引神明时,在身上画的纹路,”叶瑟皮笑肉不笑,“没洗干净。”
他敷衍地和局长聊了一会儿,立刻回自己的房间,一路上呼吸急促。
他猛地甩上门,然后拿出便携简易测试器,赶紧测量自己的法力强度。
这台小机器的水晶珠里流转了灿烂的光芒,越来越亮,最后砰地一声爆炸了!
这些天和神明的接触,叶瑟获取了很多能量,身体越来越强。而作为魅魔,他的等级也逐渐升高,淫纹不止出现在腰腹部位,身体任何部位都有可能出现第二道。
一旦到了这个阶段,普通的肢体接触就再也满足不了他了。而且,他已经习惯来自神明那样无比强悍的感情了。
你和光明神的纠葛,无法撇清。
叶瑟盯着镜中自己,呼吸混乱,眼神凝重,喉结微动。
黑色的繁复花纹随着动作轻轻起伏,喉结上下滚动间,形状随着皮肤微变,又旋即恢复了原装,诱人而迷幻。
忽然,他的通讯器响了。
局长在那头无比和蔼:“小叶啊,我决定需要认真对待你的辞职申请。介于你是神侍,我不能对你的辞职做主,所以刚刚联系了神明,将你的申请告诉了他。”
叶瑟:“?”
与此同时,他的房门被敲响了。
此时他最担心听到的声音在门外:“叶瑟。”
叶瑟下意识捂住脖子上的淫纹,慌乱地左右张望:有什么办法挡住?!
三分钟后,门开了。
郁身上仍是一袭纯白的长袍,金发蓝眼,神情平静:“你要辞职。”
叶瑟坦然:“没这回事,局长瞎说的。他一天天老不正经的,就瞎乱说。”
远处的局长打了个喷嚏。
空气中莫名的紧张气氛忽然消散。
郁的眼神慢慢下移,落到他的脖颈上:“这是什么?”
“choker,一种装饰品。”叶瑟坦然,“最近很流行。”
郁的眼神有些不认同。这种装饰品紧贴着脖子,似乎有控制呼吸的意味,隐隐带着暗示。
“你别这样看,我戴choker还不是因为你。”
郁终于露出了情绪:“我?”
“昨夜,你在我脖子上留下了指印。”叶瑟挑眉,“我得遮一遮。”
郁立刻收回眼光,嗯了声,不再问了。
叶瑟将他的眼神全都收在眼底,心里愈发警惕:千万不能在他面前放松,不论怎样都必须保护好自己的衣服,不然淫纹可就暴露了。
到时候,这种怎么都擦不掉、洗不干净的纹路,可就不是“画上去”可以解释的了。
“我今日要工作,需要侍从。”
叶瑟乖巧地跟着他出门,去总部和高层开会。
一路上,他音乐感觉大家都在侧目观察两人。终于,他们到了会议室。
执行部长昨天早早就喝醉了,在叶瑟出场前就睡着了,今日一来,感觉自己似乎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他见到神明时,像是通了电,浑身颤抖,哆嗦着行礼:“神,神明好——”
叶瑟皱眉。执行部长好奇怪哦。
执行部长的视线一直跟随着神明,直到会议开完,他仍神不守舍。终于,他忍不住了!
“神,神明,我可以提问吗?”他鼓起勇气,用手触碰自己的下唇做示意,“您,这儿,怎么有伤?”
随着他的动作,叶瑟转过头,这才发现郁的嘴唇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痂!
那是昨夜被他咬的!
这点小伤,再不用治愈术就要自己痊愈了!光明神竟然还特意把它留着,是生怕别人看不到吗?
光明神面对提问,轻笑了声,罕见地笑弯了眼:“昨夜被咬了口。”
这就是闷骚老处男开窍后的骚包表现吗???
叶瑟坐在原地,震惊且无语。
在座的所有人全都倒吸冷气,视线齐刷刷地落到了叶瑟身上。
桌子底下,执行部长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叶瑟:“……”
他的通讯器闪了下,一条短信赫然在屏幕上。
局长:【原来你早上来辞职是穿上裤子就要无情啊!还好我没答应你!我绝对不会干对不起神明的事情!】
没有!
我堂堂邪神,行得正坐得直,清清白白在人间!
叶瑟表情扭曲,终于忍不住了,愤怒地瞪向郁。
郁一边翻动文件,另一边轻轻抚摸他气炸的头发,平和而纵容,仿佛在安抚过夜后不安的灵魂:“不要闹。”
众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
小情侣初尝禁果之后真的好甜啊。
叶瑟:不!你们不懂!
他像泄了气的皮球,生无可恋地瘫坐在柔软的沙发上。
“你坐得累了?”郁从文件中抬起头。
叶瑟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郁十分体贴地招手让人拿来一个靠垫:“垫在后腰上吧。”
执行部长愈发谄媚,又递上一个软垫:“屁股下面也垫一下吧,毕竟辛苦了。”
叶瑟:“……”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这群人脑子里都是黄色废料!
到底谁才是圣洁之徒啊!
为了留下青山在、避免在报复人类的大业实现前被气死,叶瑟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夺门而走。
众人面面相觑。
光明神重新低头看文件:“没事,脸皮薄。”
众人恍然大悟。
-
祈祷宴后的三天是一年一度的新年祷告会。
与祈祷宴不同,祷告会十分严肃,是一年之初向神明许愿新一年平安、丰收的机会。往年的祷告会,民众都前往当地教堂祷告,光明神则会在圣殿内塔,浏览全世界的信仰之情。
今年因为各种事物,他留在雪山下。局长很激动地请愿,想让神明在第一域上空悬浮神座,俯览众生,以接受天下众人的祷告。
神明答应了。叶瑟也就随之留在辉流局,等着在祷告会当天承担“神侍”的工作,同时也有些过意不去,便和光明神说了,让安略下山与他一同在辉流局过新年。
祷告会的主会场是第一域的皇家教堂,局长率领众人下到第一域,开始忙碌。叶瑟则找机会和安略一起溜到集市上。
自从苏醒后,叶瑟从未感染过世俗的气氛。
两颗脑袋好奇地东张西望。
安略:“主人,神明有事找不到你,有关系吗?”
叶瑟坦然:“不用管他。”
这几天,辉流局众人一看到他和神明走在一起就开始暧昧发笑,弄得他浑身发毛,干脆眼不见为净。
反正,郁也不会为难他。
第一域无比繁华,不仅有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商店,还有从其他领域来的异域风情商店和各种表演队伍。
两人很快就把辉流局的事情抛在脑后,快乐地徜徉在集市里。
阴暗中,一双眼睛注视着他们。
一道夸张而怪异的笑容占据了半张脸,沙哑的声音在喉咙中翻滚:“那是,神明新长出来的软肋啊。”
-
“主人,我们去休息一下吧。”
他们离开主干道,到一旁的步行小巷中找了一家甜品店,坐在露天下,点了些吃的。
虽然叶瑟得不到满足感,但过过嘴瘾也是好的。
一滴水落到他的肩膀上。
安略抬头:“主人,下雨了,我们到室内去吧。”
“不,”叶瑟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不是下雨。”
水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气味也愈加明显。
好臭。
叶瑟猛然起身,拉住安略:“我们快离开这里。”
“你们真的离得开吗?”一个狡猾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响,“小宝贝们。”
街道上忽然大雨倾盆,人们全回到室内。但是只有他们二人头顶这片天空下的不是雨水,而是漆黑、流动的腥臭能量。这一片黑色的水幕仿佛画地为牢,将他们圈在其中。
安略十分脆弱,在腥臭能量之中立刻昏了过去。叶瑟独自站在水幕中,镇定却隐隐气愤。
“真有趣,听说光明神动了凡心,对象是他的神侍。”
那一道缥缈的声音绕着他,幽魂不散。
“今天我才发现,这所谓的神侍竟然是一只小魅魔,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光明神对一只魅魔动了心!”
叶瑟淡淡问:“你要做什么,快点。”
“我要做什么?”那道声音猛然变得凶狠,“当然是抓着光明神的软肋不放,来换取他手上的邪神本源啊!”
果然,又是这伙小偷。
水幕中忽然形成一只漆黑的手,十指锋利,朝着叶瑟的喉咙一把抓去!
“小可爱,放松点,破了相,要是光明神不喜欢你了,我可就白费功夫了哈哈哈哈!”
叶瑟闭眼轻笑。
再次睁眼,血红的瞳孔仿佛流转着炙热却邪恶的火光,血光跳动,在空中划出一道猩红的光。
那道声音这才发觉不对。
“你,你是……”
叶瑟身上的淫纹滚烫,法术在身体中流转,配合着血脉能量,轻而易举地破开对方的伪装。
一伸,一抓。
一道如影子似的人形被他牢牢捏在手心,痛苦叫唤!
“你们的老大是谁?为什么要偷我的本源,又是怎么偷走的?”
影子惊恐:“我,我不知道啊!他们只是悬赏,只要提供任何能挟制光明神的方法,就能再给一大块邪神本源。我只是听了悬赏而已!”
这是一只天然的十几代邪神遗族,不是那种人工后天制造的。叶瑟冷笑一声,狠狠一捏。
精致漂亮的脸庞上罕见地出现狠厉表情:“以下犯上。”
那道黑影一声惨叫,被滚烫的血脉压制,最终化为一道黑烟。
天空放晴,叶瑟和安略身周一片被腐蚀的狼藉。
忽然,街角传来马蹄声。叶瑟眼神一变,拨乱自己的头发,躺倒在安略身边,假装痛苦地蜷缩起来。
骑马的第一域驻派神语者正在日常巡逻,忽然接到分局警告,说是在步行街感应到无序之力。他们立刻赶来,看到缩在地上的两个少年。
似乎是因为听到巡逻兵到来,凶手放弃继续犯罪立刻潜逃了。
队长立刻下马,赶到他们身边来检查,然后在叶瑟口袋里发现了辉流局的证件。
他严肃回头:“立即与上级联系。这可能是一场针对性、有预谋的袭击。”
-
入夜,总部医院里静悄悄的。
叶瑟本来在装睡,结果装着装着却真的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已经换上了病号服,躺在病房里了。
他下了床,光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门外有人谈话。
局长满脸悲痛:“是我失职。祈祷宴上的事情,本应该告诫在场的神语者保密的,结果却传得到处都是。”
有光的地方,总有无数罪恶贪婪的眼睛盯着那头顶的光亮。
更何况,他们此时还面对暗中拿邪神本源做实验的那一群心怀不轨的歹徒。
一旦无情、炙热的光有了软肋。
对于豺狼而言,便像是看到羊圈破了一个口子。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难保下一次巡逻兵还能及时赶到。
叶瑟站在病房内,手握门柄,仿佛凝固住了一样。
他听到郁的声音前所未有得轻弱:“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他们单独出去。”
“神明,如今你们的事情已经经过传播,难以控制。今后应该怎么办?”
“我会把他留在身边。”
“一辈子不让他离开一步吗?”
“并非不可。”
叶瑟后背发凉,慢慢向后退。
他好像低估了光明神的某种特质。
砰地一声,门开了。
局长惊讶:“叶瑟,你醒了?怎么赤脚走在地上?快穿上鞋子。”
叶瑟抿住下唇,双眼紧盯着郁。
后者一如往常,没有情感波动,但叶瑟却能读懂他的眼神。
郁很直接:“你听到了。”
局长诧异地在他们两人之间交替打量:这是怎么发现的?
长久的沉默后,叶瑟开口:“我拒绝。”
“叶瑟,不是,之前是我们考虑不周。你毕竟年纪小,法术能力也不能够自保……”局长开始啰嗦。
叶瑟郑重地重复:“我拒绝。”
光明神与他对视。那双红瞳在病房的灯光下跳动活跃的灵光,似乎也是一种告诫:他不该是被锁在角落里的。
光明神心里爱的,或许就是那一抹永远不会为任何人低头的倔强和自由。
叶瑟冷冷问:“神明不是回回应所有人的许愿吗?我说,我不要一直黏着你。”
嘴唇抿成一条锐利的直线,光明神的眼睛似乎失去了光亮。
“好。”
局长慌乱:“那怎么办?”
叶瑟满不在乎地溜达到光明神面前,嘴里在回应局长的提问,眼睛却挂在光明神身上,桀骜不驯地耀武扬威:“很简单,让神明再次失去软肋。”
局长:“什么意思?”
叶瑟盯着他眼睛,上半身伏到那宽厚温暖的胸膛上,眯起眼睛:“就再传一个故事,说他穿上裤子无情了呗。”
局长:“那不是你吗?”
叶瑟:“……”
“好。”郁的回应却前所未有地利落,“如果这样可以让你安全的话。”
所有人都看重神明的声誉,可神明本身并未为自己的声誉有过任何执念。他本身独自走过太多时光,没人能与他一样不灭,怎么看他,对他而言也都无所谓。
当夜,神明忽然宣布,本年度不再需要神侍。原先的神侍回归辉流局编制,重新过他年纪应该有的生活。
辉流局上下一片震惊:“这般无情?”
辉流局给出的说法是,最近有事情干扰了神明的意念,为了清洗反思,神明要割除污染。
神明无情。
动了心再轻易抛弃,那是更极致的无情。
叶瑟提着行礼,和安略一起大包小包地到了总部郊外的附属学院。
顶级启蒙者通过辉流局选拔之后,正式入编、经历特殊神光的洗礼之前,这个间隔中,候选神语者们需要在学院经过一整年的学习,同时每个月都会有月考,如果出现跟不上进度的情况,也会劝退。
每年的神侍都有年纪要求,因此选取的都是候选神语者中年纪最小、天赋最强的那几个,他们确定是可以留下来的,从还未入编时就获得了很多机会。
叶瑟和之前那些没有被选拔上的少年是一批的,被神明“退回”后,为了不惹人注目,也就到了附属学院。
老师们都是年长病退、德高望重的神语者,迎接他时,眼神都很复杂。
既惋惜、可怜,又带着些许敬佩。
叶瑟丝毫不觉,舒舒服服地在学院住了下来。
太棒了!不用担心被光明神扒裤子、暴露自己了!
他过了两天的快乐生活。
猛然发现。
如果以后见不到光明神,那不就,没饭吃了吗?
哦吼。
-
郁回到了久违的圣殿,圣殿里空荡荡的。
在无边的孤寂中,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在辉流局有送神侍的习惯之前,他一直孤身面对这样的圣殿。
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圣殿缺了什么。
不,是身边缺了什么。
内塔耸立,被云烟缭绕,寒风呼啸而过,将他的衣襟吹拂得猎猎作响。
光明神伫立内塔之巅,眺望这片沧海桑田、古板陈旧的天地,闭上了眼睛。尝遍了孤寂,再回头,也会更快适应
……或许也没那么快。
万世镜有了响声。神明允许通信。
局长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那端:“叶瑟已经安稳下来了,他适应的不错。”
“那就好。”
局长有些踌躇:“若是那些歹徒猜测我们故意为之,为了防止漏过可能性而伤害叶瑟,那该如何?”
“我在他身上下了术,若伤及身体,我会感知到的。”
局长忽然正色:“可之前那一次袭击,您并未感应到。那些有邪神本源的恶徒,可能会有其他手法。”
郁忽然抬起眼睛。
局长:“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需想出方法,我会嘱咐学院多加安保……”
“不用。”
局长:“?”
光明神身周的沉重氛围一扫而空,金发流转着悦动的光亮。
“我有办法。”
-
世界上最令叶瑟讨厌的事情是什么?
考试。
世界上比考试更让叶瑟讨厌的事情是什么?
刚来学校,立刻遇上考试。
安略不是启蒙者,并不属于预备神语者,而是预备的日常事务工作人员。他平日会蹭文化课,但不用参加考试。
所以,叶瑟成了唯一的那个刚来就要考试、成为万众焦点的倒霉蛋。
“就是他吧?听说他和神明有绯闻。那可是神明啊!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听说他当时进入辉流局走的就不是正当途径。”
“真是个迷一样的人物。”
叶瑟根本没把考试放在心上,但一路上指指点点,让本就高傲暴躁的邪神怒火中烧,还不好直接和人翻脸。
“如果他之前没经历过选拔测试,那能通过月考吗?”
“下午就是月考了,你看他那哭丧脸,估计悬。”
哭丧脸是被饿的!
叶瑟趴在课桌上,奄奄一息。
两天没吃饭了,他迫切需要食物,甚至开始打起了退堂鼓:如果自己能掩饰好身份,一直跟在光明神身边也不是不行。
于是,他尝试联络局长,却发现自己打不通局长的号码。
十分钟后,班主任就到了他面前,眼含担忧地说:“叶瑟同学,你如今不是神侍,已然回归了普通候选神语者身份。请勿拨打超越自己权限的号码。”
叶瑟饿得没有力气生气。
咕噜——
他眼角含泪。
都怪光明神!
“同学们,月考即将开始,请在教室外列队至考试场所。”
叶瑟刚要起身,饿得头晕目眩,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屋外,学生们都列好了队,交头接耳,打量着几乎空了的教室。
“在拖时间啊。”
“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的,今天要考试了这副模样,真当谁看不出来啊。”
也有人对他们嚼舌根不满:“神明为了修行而将他驱逐下山,叶瑟也是受害者,你们嘴上积点德。”
叶瑟脸色苍白,摇晃着走出教室,走到队伍最后面。
一直到考试地点,他头还是晕的。
班主任介绍考试内容:“这个月检测的是法术强度。这台测试机器是辉流局最新研发的,甚至可以测量部长级别的法术强度,各位不用留手,尽力而为。”
“好!”
“那我就离开了。按照规定,班主任不能监考自己班级的同学。隔壁班的张老师会过来替你们测试的。”
班主任走后,整个班级散开,同学们叽叽喳喳,有的人开始热身,有的人却害怕提前消耗,一屁股坐在地上。
叶瑟难受地蹲了下去,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法术强度是最没办法作假的科目了。”
“要是古诗文或是符阵,说不定还能凑活凑活,他运气可真差。”
忽然,嘈杂的聊天声全然停止,所有人安静地列队行礼:“老师好!”
叶瑟迷迷糊糊地微抬头。
一个年轻俊秀的男老师身穿利落的纯白开衫,金色的长发被随意竖起,无框眼镜反着光亮。他手上拿着记分表,另一只手拿着笔。
“列队,开始测试吧。”
叶瑟一个激灵,眼神立刻盯紧张老师的瞳孔。
浅蓝色,OK。
几乎下意识地,唾液在嘴里泛滥,肚子也开始叫。
他这一个身份,是芝士味的什么呢?
其他同学排队时都很紧张,只有叶瑟,走在队伍里,眼睛和饿狼一样盯着张老师。
张老师在空隙间抬头,挂上不易察觉的浅笑,然后推了推眼镜。
“最后一位,叶瑟。”
叶瑟如梦初醒,小跑着上前。由于饥饿,他身体里的法术储存其实已经不足了,为了避免浪费,他特意问:“合格线是多少?”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嗤笑声。
“连合格线都没了解过,他平时到底在干什么呀?”
张老师很和蔼,随着金色马尾轻轻歪头而散在肩上:“五千点。”
“哦。”叶瑟应了声,正打算把手放上去。
忽地,背后有人出声:“叶瑟,我们班平均分有八千点,可别拖我们后腿,耽误我们和隔壁班比较哈。”
叶瑟没心思和这些小鬼较劲。饿肚子是实实在在的,没必要多浪费。
然而,他稍一转头便发现,出声的那个人,他认识。
那个之前和他一起上山,没有被选中的少年之一!
他看到叶瑟回头看,故意用嘴型说了两个字。
退、货。
叶瑟忽地愤怒了起来!
他是“被神明无情抛弃的”受害者,又不是被神明嫌弃!
就光明神,敢嫌弃他?
叶瑟转头,恶狠狠地瞪了张老师一眼。
张老师:“?”
他很无辜。
叶瑟脸色严肃起来,站到测试面板面前,将手放了上去:“我开始测试了。”
深吸了一口气,他势必要给那些人颜色看看。
法术能量和他的愤怒一起,汹涌磅礴地冲入测试面板。
众人只见那标尺上的灯光一隔一隔亮起,原本的“幸灾乐祸”“疑惑”“好奇”全都被震惊代替。
“三千。”
“五千。”
“八千了!”
“还没到顶!”
“破一万五了!”
咕噜——
灯光随着一声肚皮的惨叫而停止。
张老师盯着测试机器的灯光面板,镜片后的神色模糊不清。
他之前也曾未注意过叶瑟的法术能力。
“叶瑟之前,我们班的最高值是多少?”
“好像是一万三。”
“我的天,打破纪录了!”
之前那个说“退货”的少年脸色苍白。叶瑟连个眼神都没给他,转身就走,虚弱无比。如果不再进食,他恐怕很快就要到极限。
张老师在纸上记下了数值,轻轻浅笑:“测试结束,可以解散了。”
一整个下午,全班同学都是晕晕乎乎的。有人想要找叶瑟多多了解,却发现找不到人。叶瑟翘了下午的课,不知去了哪里。
上课时间,宿舍楼里一片安静。冬日的冷风在连廊呼啸而过,吹打在窗户上。
“叶瑟同学,此时不应该在宿舍。”
叶瑟关上窗户,拉上窗帘,转头没好气道:“那你这个‘老师’这时候来宿舍干什么?”
张老师站得无比挺拔:“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第一眼就认出了。你的变装也就骗骗傻子。”
严肃的薄唇不由勾动角度。
“不问我来做什么?”
叶瑟急切地走到他面前:“你来做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吧嗒一声,叶瑟锁住了门。
一双纤细的手臂将人抵在门板上。
低沉悦耳的男声微含笑意:“你好急。”
“废话。”
快让我尝尝这个变装是什么味道的。
忽然,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其他班里、之前没有被选中留下的神侍早就听说叶瑟被神明赶下山了。他们对叶瑟的印象,还在一起上雪山时的吃力和勉强,对叶瑟十分不屑,一直等着月考后才来耀武扬威。
但他们显然不知道叶瑟的成绩。
“你真看到了?他一考完立刻就回寝室?”
“当然!不然我肯定不会翘了课来堵人。”
“这得考的多崩啊,都得回宿舍哭鼻子。”
宿舍内,镜片映照着叶瑟泛红的脸颊,打趣道:“你哭鼻子了吗?”
叶瑟着了魔似的盯着他的嘴唇,根本没在意他在讲什么。
咚咚咚,宿舍门外传来敲门声。
“叶瑟,你在吗?不开门的话,我就报告班主任,说你翘课!”
叶瑟呸了声,轻声:“烦死了。”
但他没有去管外面的人,双手捧住郁的脸。
一门之隔,单薄的木板将世界一分为二。
小魅魔终于吃到了这几天的第一顿饭。
乳酪芝士蛋挞。
甜得他双腿微软。
郁很配合,任由他捧着啃。双手慢慢上移,放到了他的腰窝间,柔软无骨的身体就在他的手掌之下,鲜活而有生机。
门外的声音愈发嘈杂,但屋内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叶瑟吃得无比投入,微微睁眼,蹙眉。
咕噜——
贪婪的小魅魔还没有饱。
郁听到肚子的声音,稍稍睁开一条缝。
“专心。”叶瑟轻声嘟囔了一句。
他一把摘掉对方后脑勺的皮绳,将马尾松了下来。金灿灿的长发如瀑布散落,十指穿插在细密的发丝间,紧紧地扣住对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