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荇之对于昆仑道场旁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此刻他正奔走在各大宗门间, 勤勤恳恳地做着收尾工作。
商家。
红木案几上摆放着瓜果名茶,入了深秋,四周一片金叶薄霜。
江荇之和商陆行对坐着, 他捧了杯热茶环顾一圈,感慨道, “还是商家主的日子最得我心。”
商陆行闻言幽怨, “那也不见江兄常来呢?”
江荇之摸摸鼻尖, “天降大任, 有事在身,实在是太忙了。”
说起来,商家应该是他进入各大宗门视野的第一个台阶, 尤其是自己这盏神灯——本体还是从商家薅来的。
他想着便从储物袋里掏出那盏神灯放到案几上, “我这次来, 是来归还神灯的。”
商陆行一愣,“江兄这是……”
“过不久我和柏慕就要隐居于世,这盏神灯便留给商家主。”江荇之半真半假道,“今后见此神灯如见我本尊, 神灯上有我留下的神识, 关键时候或许能护得商家兴旺繁盛。”
“江兄和柏兄要隐居了!?”商陆行大吃一惊。
他又接过琉璃灯翻转几圈看了看,赞叹道,“不愧是留有江兄神识的琉璃灯, 这成色, 比最开始好上了太多!”
江荇之,“……”
不,那是因为被清风阁抛光打蜡过。
“对, 我们……”江荇之顿了顿, 还是如钟酩所愿, 宣告了两人的关系,“我们打算远离尘世,做一对神仙眷侣。”
琉璃灯被啪嗒放下。商陆行抬手道喜,“是要结契了?恭喜二位!”
他说着又笑了笑,“看来柏兄终于得偿所愿了。”
嗯?江荇之眨了眨眼。
商陆行看他好似茫然,解释说,“两位头一次来我府上,我就看出了柏兄对江兄的心思,也就江兄自己没察觉罢了。”
还有这种事?江荇之脸上一热:墟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都被别人看出来了,真是……
真是怪让人高兴的!
他心头喜滋滋的,垂下的眼睫笼着一层光,像是浸染了蜜糖。
对面的商陆行看了一眼,开口喜庆地道了声,“百……”他说着又顿了顿,“百万年好合。”
江荇之赞叹于他的严谨,“商家主果然很会说话。”
商陆行微笑,“毕竟是生意人,行业需求。”
“那便多谢祝福了。”江荇之说完起身辞别,“我还有别的事,先行一步。”
“江兄慢走。”
江荇之转身穿过长廊,在斑驳的树影间走向商府的大门。
走出一截,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商陆行还站在原处抱着琉璃灯看来,一袭翩然锦衣在光影霜叶间如金玉流光。
商陆行抬手行了一礼。
他身后是悠悠长廊,视线穿廊而去仿佛已能看到商家往后千百年兴盛的模样。
江荇之的心口被轻轻戳了戳,他又转回头大步跨出了商府。
…
从商家出来,江荇之接下来去了玉花宗。
去时宗主岫垣真人正在闭关,前来接待的是大弟子凭澜和小师妹斐音。
凭澜现在是玉花宗公认的下一任宗主,门中事务基本已交由他来处理。见到江荇之,两人都十分惊喜,“江仙君,好久不见!”
斐音更是叽叽喳喳,把门中的近况一股脑全说给江荇之听——
自从大长老被处决后,玉花宗两派的矛盾也渐渐消解。武派交到了二师兄林阔的手里,他们师兄妹三人打算此后将两个派系融合在一起。
凭澜心里没底,“江仙君,这个想法能实现吗?”
江荇之想起一千年后岭南一带出名的巫蛊派,似乎就是术派与武派的结合。他点头鼓励,“当然。不抛弃、不放弃,梦想总能被实现。”
话落,一旁的凭澜和斐音同时陷入了沉默。
江荇之说完,自己都觉得像是敷衍的毒鸡汤,又补充道,“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去请教笔灵。”
他们江狼嚎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特别是当初对“只缘身在此山中”的解读,现在想想居然正中靶心!
江荇之思及此,不由心生惭愧:是他误会狼嚎了。
他对凭澜说,“带我去看看它。”
“是,仙君。”
玉花宗藏书阁。
午间的斜阳在一排排书架间投下倾斜的方格。浩大的藏书阁内,一只毛笔正在空中笔走龙蛇地挥舞着。
细微的尘埃在光晕中飘散,背对众人的毛笔身形神圣而高大了起来。
察觉到入口处的动静,一道细小而端庄的声音传来,“何事?”
凭澜拱手,“笔灵大人,有客来。”
“客?没有预约,本大人可不是谁都能见的。”
江荇之,“……”真是出息了。
他开口,“狼嚎,写连笔的时候不要太用力,你的笔尖都要分叉了。”
藏书阁内一静。
下一刻,端庄沉稳的江狼嚎忽地转过身来——整撮笔毛不可思议地炸开,“祖……祖宗!!!”
一道残影“咻”地划过空中,扑到了江荇之怀里,笔毛贴着他的脖颈蹭来蹭去。江狼嚎汪汪大哭,毫无笔灵包袱,“人家想死你了~”
凭澜,“……”
江荇之感觉脖子在流水,他把江狼嚎拎开了一点,又让凭澜等人先离开,接着用温和的灵力替江狼嚎顺毛。
江狼嚎汪汪大哭了会儿,又支起笔来打了个哭嗝儿,“祖宗怎么来了?”
“有家族的使命交待你。”江荇之随手翻了翻它写的书,只见上方记载着自己带它出去时见过的奇人异事,还有箜玄秘境现世的年份与开启的契机:
「千年一现,幽魄湖心……」
江荇之心头一动:怎么觉得这好像是一千年后桓玑君参考的那本古籍?
江狼嚎还毫无所觉地趴在江荇之胸口问,“什么使命呀,祖宗?”
“书写得不错,好好写。”江荇之转回头夸了它一句,又细细交待,“多去游历增长些见识,把这大千世界都记录下来。”
“再协助凭澜将武、术两派融会贯通,统一起来。”
江狼嚎撒娇,“这么多事,好难~”
江荇之鼓励它,“本尊就你这么一棵独苗苗,你要扛起家族的重任。”
独苗苗!无上的荣光倏地落在了江狼嚎单薄的笔杆上。它笔杆一挺,细声细气,“好!”
“那我就放心了。”江荇之说着准备离开。
江狼嚎在空中蹦了蹦,“祖宗要走?什么时候再来?”
江荇之抬步出了藏书阁的门,心口又被轻轻一戳。他翩然的背影融入了明光,侧头留下一抹浅淡的笑。
“或许在你长大后的未来。”
…
离开玉花宗一路北行,不多久便到了玄天剑宗。
游苏青财力雄厚,不过半月整个宗门便已初具雏形。
江荇之到后,游苏青毫不见外地带着他参观自家山门——当下的布局对江荇之来说并不陌生,毕竟在一千年后,他还是玄天剑宗的常客。
他一边参观,一边提出意见,“游阁主,我看那片空地建个池塘再合适不过。”
折扇哗啦一开,游苏青心头暗道:江兄此举必有深意。
他欣然,“那便按江兄说的做!”
江荇之满意点头:一千年后他们朋友几人听戏晒太阳的去处可算有了着落。
在山门中晃过一圈,江荇之问起游苏青往后的打算。游苏青晃着折扇道,“山门都建起来了,也该招收弟子了。对了,上次抓住宇文恭的那个年轻人……是叫鎏川?我看他天生剑修,干脆拐来我玄天剑宗好了!”
嗯???
江荇之目光一侧:好你个游苏青,怎么还跟他昆仑抢人来了?
“他已经是昆仑的人了。”江荇之用一副客观中立的姿态劝说道,“凡事讲求一个缘,游阁主的师徒缘还在别处。”
“唉,江兄说得有理。也不知这偌大的九州,要去何处寻我的关门弟子?”
“缘分到了总会有的。”
游苏青若有所思,“江兄莫不是知道些什么?”
江荇之学着无芥的神态玄妙一笑。笑着笑着,心口处又传来熟悉的触感:戳戳。脑海中一瞬晃过那只搭在木瓢长柄上的手。
昏暗的密林间,指骨纤瘦,落拍悠悠:嗒嗒。似曾相识的节奏。
“怎么了江兄?”旁边传来游苏青的声音。他看江荇之笑到一半忽然开始皱眉,心都提起来了。
“没什么。”江荇之暂时收敛了思绪,按下心头浮出的那丝微妙。他看时间差不多了,转身作别,“游阁主,山高路远,有缘再见。”
“江兄?”游苏青总觉得这句话不像是暂别。
他还没来得及追问,便看江荇之一瞬出了玄天剑宗。他望着后者离开的方向愣了愣,视线忽而一顿,挥动折扇的手停了下来。
折扇一转,翻至背面。
雪白的扇面上不知何时写下了一个姓:蔺。
·
江荇之把几大宗门挨个走了个遍,一一收尾过后,最后只剩下他的昆仑。
日头西斜,他终于返身回到昆仑。
掠过半山腰时,正看见到场上的昆仑众人在相互切磋:洛初指导着鎏川的剑法,鎏川同他们大方分享着自己修行的心得。
江荇之见状欣慰,随即悄无声息地穿过道场,落到了昆仑的后山。整座昆仑在无芥的改造下已形成一道龙脉,他现在所处的地方便是龙脊正中。
那枚赤红的月衔珠被拿在手里。
江荇之灵力一抽,一滴凤凰血缓缓从月衔珠中脱离出来,属于上古的气息一瞬迸发!又在下一刻被江荇之锁在了方寸之中。
抬手起势,就地为阵。
大乘巅峰的灵力凭空化作一道护山阵法,上古凤凰血滴作阵眼,无人可破的天阶法阵深深烙入山体——自此,神光永罩昆仑。
天阶护法大阵烙入昆仑的刹那,整座山间的生灵仿佛都若有所感:灵泉奔涌,灵植舒展;飞鸟惊鸣跃出山林,道场中切磋的众人全都停了下来,纷纷转头看向后山。
“发生了什么?”
“快看,昆仑上方笼着神光!”
“是神君降下什么谕诏了?”
诛严出声安定下众人,“我等去请示神君。”
众人行礼,“有劳神使。”
诛严和诛绪很快循着灵力传来的方向找到了后山的江荇之,“门主,发生什么了?”
江荇之正好收完尾,将那枚月衔珠挂回脖子上,“没什么,搞了个护山大阵。以后有什么危险你们就待在昆仑。”
诛严和诛绪欣喜,“是,门主!”
江荇之又从储物袋里掏出几件法器交给他们,“你二人修为不算高深,这些法器可用来防身。但法器只是外力,要想在三界立足,还要精进修为提升自己。”
“属下谨记,多谢门主。”
眼看昆仑的事交代得差不多,江荇之准备回山头,“对了,我今日没在门中,柏护法有没有出过山门?”
诛绪一默,“……”
江荇之看他神色似有微妙,“怎么了?”
“不,没什么。”诛绪吞吞吐吐,“柏护法没出去过。”
江荇之眯了眯眼,“诛绪,你怪怪的。”
诛绪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转移视线,“总…总之,柏护法现在应该在山头等候门主很久了。”
听这话的意思,像是说墟剑有事找自己。江荇之想了想:但若有事,为何不传讯呢?他看诛绪像个小青蛙,戳一下跳一下,干脆也不在这儿浪费时间追问。
等他回山头见了墟剑,自然就知道是什么事。
江荇之“嗯”了一声,哗啦挥袖飞回了山头。
…
他刚落到山巅,便看钟酩正坐在他院中的桌案旁。
修长的指间捏了本书册,江荇之视线一晃而过:看着有点眼熟……但好像不是宿尤给的那本书?
“阿座,我回来了!”
执书的手将那书册揣回了怀里,钟酩转头看向几步跑到自己跟前的人。待人走近了,他长臂一伸,将人一把拉入了怀中,“回来了。”
江荇之猝不及防被一捞,顺势就跨坐在了钟酩腿上。他“啪”地捧起对方的脸,“诛绪说你在等我,是不是想我了?”
说完却看钟酩眸光深邃,一双强有力的手臂从背后搂紧了他,将他锢在怀中。钟酩俯身,“想,还有事想问你。”
“什么……唔!”江荇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咬住了嘴唇,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他双手抵在钟酩的胸前,急促地呼吸着,“呼……”
这次的亲吻比往常来得都还要缠绵和激烈,仿佛是要向他证明什么。钟酩的唇舌撩拨着他,几乎要将他的呼吸都吞入腹中。
太,太激烈了……江荇之被这强势的吻亲得心脏砰砰直跳,又喜欢又心惊。
钟酩一只手按着他的后颈不让他逃脱,另一手抵着他的后腰,亲着亲着就往下滑落。
呼…!江荇之呼吸一颤,尾椎蓦地一阵酥麻。他受不住地抬腿用膝盖朝钟酩腰上抵了抵,示意他让自己缓口气。
亲吮着他的男人终于稍稍离身抬起头。
江荇之被亲得眼角都湿润了,他抓着钟酩的衣襟平复着呼吸。垂落的视线定在对方同样因亲吻而红润的薄唇上,“你……干嘛呢?”
按在他腰后的那只大掌便收紧了几分。
男人的气息全然包裹着他。江荇之一下被抬高了点,视线上移,正对上钟酩的滚热而有侵略性的双眼。他心口怦然一跳,抓在人衣襟上的手一个用力。
啪嗒,钟酩怀里的小本子就掉落下来。
书页摊开,停留在那篇被大力压过的纸页上。江荇之低头看过去,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记着:
来日方长,我和柏护法,谁压谁还不一定!
卧槽!江荇之浑身一个激灵,突然就懂了。
危机感从尾椎直蹿而上,他猛地回过头看向钟酩,“等等,我是说……”
粗粝的拇指按在他唇上,话音戛然而止。钟酩揉着他的唇,目光紧锁,“被亲一下腰就软了,你还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