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清算旧账

流窜的魔气很好地帮他隐匿了气息。

江荇之远远立在那道玄色的身影之后, 浑身血液如逆行般轰然冲入脑海中!

一时间,浩然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那柄雪亮的听寒剑。

心跳在胸腔里“砰砰”一声声跳得剧烈。

虽然先前就隐隐有过猜测,但真正看到熟悉的本命剑时, 他依旧被巨大的冲击震得愣在了原处,脑中有一瞬是空白的。

几息之间, 玄衣男人已劈开了结界, 反手收回长剑。

江荇之缓缓回过神。

他目光幽深地看了钟酩一眼, 随即“哗啦”转身奔向阵角。

先把魔界的事处理好了,他再来慢慢清算。

开启护法大阵的方法并不复杂。

有了修为的支撑,加上宿尤的远程指示, 四个阵角同时启动, 护法大阵撑起了天穹。

江荇之开启阵法之后没多停留, 调头就去找钟酩汇合。结界已被后者一剑劈开,他们不用等到出口打开就能离开魔界。

返回原处时, 钟酩正毫无所觉地等在天穹底下。

头顶被撕开的豁口黑洞洞的, 像是会漏风。

钟酩见江荇之回来,立马向人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 试图邀功, “我已经把结界撕开了, 我们快走吧。”

江荇之朝他投去一瞥。

质问的话在舌根转了一圈又被堪堪压下, 江荇之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看向头顶的豁口, “嗯。”

两人一瞬出了魔界,回到人界之中。

明媚的阳光重新照在身上,一派暖意融融。

大概是彻彻底底远离了危险的夜渡川,钟酩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焕发,还伸手替江荇之拢了拢肩头滑落一寸的外衫。

手指隔着衣料蹭过锁骨, 江荇之下意识一颤,肩头往回一缩。

钟酩解释,“我只是帮你理衣服,没想别的。”

江荇之,“……”

江荇之神色陡然有些复杂,他听着这没皮没脸的话,实在很难将对方和墟剑联系起来。

柏慕真的就是墟剑吗?

墟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又要改变外貌瞒着自己?而且,而且还说喜欢自己……

有些事太过匪夷所思,哪怕已经有了无数证据指向某个结论,临到头却依旧让人不敢确认。

江荇之感觉脑子里有两股力量在拉扯着:那柄听寒剑真的能证明柏慕是墟剑吗,游苏青不也有一柄和蔺何一样的“祖宗剑”?

况且他之前就怀疑过,柏慕会不会是墟剑祖宗,万一真是他弄错了怎么办。

江荇之暗自懊恼:早知道,用强的也要把柏慕掼进那夜渡川!

……

“怎么了,灯灯?”

一道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钟酩看江荇之皱着眉没有回话,小心地觑向他的神色,“你是不是还在我的生气?”

生气?他这么一说,江荇之就想起来了:自己跟个断线风筝似的在疾风中狂飞乱舞。自己是该生气。

江荇之便重整神色,“嗯。”

“那你罚我吧。”钟酩态度良好,甚至微微低头凑过来,一副任凭他发落的模样,“想怎么罚都可以,灯权至高无上,我听灯灯的。”

江荇之看着面前这张相对陌生却俊美无俦的脸。对方在看向自己时,冷锐的剑意全从那眉峰褪去,只留眼底一汪柔波。

这样注视着他的人,真的是墟剑吗?

江荇之垂下睫毛,抿了抿唇。他要再做最后一次确认。

“那就罚你陪我喝酒吧。”

“什么?”钟酩一愣。

“我说让你陪我喝酒。”

睫毛抬起,江荇之再看向钟酩时,嘴角带上了温和的笑意,“我又不是只记仇。你陪我恢复了神魂,我该谢你。”

他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况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愿意说,我不强求你。”

“……?”

幸福来得太突然,钟酩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本来还在担忧自己的马甲,担忧自己会被扒皮;担忧若是江荇之追究起来,自己该怎么掰扯——就算不追究神魂的事,他拉着人一路狂奔乱窜,江荇之也该生他的气。

但没想到,现在全都被一笔勾销!

他的荇之不但不追究,还要邀他一同喝酒。

这是梦吗?这是仙界吧?

江荇之看钟酩似在怔神,又问了一句,“你去不去?”

“要去!”钟酩一下回过神,声调都放软了几分,“我都随你。”

江荇之便又看了他一眼,“嗯。”

·

江荇之选的地方依旧是“不醉仙”。

到了酒楼,桃花瓣和上次一样打着旋洒了满肩。

江荇之说这次由他来请客,就让钟酩先上去等着。所谓的“上去”是上哪里,对两人来说不言而喻。

待钟酩转头离开,江荇之同小二吩咐了几句,一坛酒很快端了上来,他亲自拎着飞身上了楼。

今天来得比上次稍早一点。皓月刚从云幕背后露出一角,月光薄薄地铺落了一层,映得提酒而来的人眉眼温柔。

坛盖儿“砰”地蹦开,醇香的酒气萦绕在空气中,气味相较上次有细微的不同。

钟酩问,“换了一中酒?”

江荇之在他身侧坐下,“换个口味。”说话间,他抬手拿起酒杯要替人满上,下一刻就被钟酩阻止。

“我酒量差,还是不喝了。”钟酩说,“我看着你喝就好。”

他现在是相当谨慎。

毕竟喝酒误事,万一像江荇之一样酒后吐真言,一不小心脱掉了马甲,恐怕就要乐极生悲了。

钟酩推拒的同时还有点遗憾:看来只能等以后恢复了“墟剑”的身份,再和他的灯灯不醉不归。

江荇之说,“你不喝,怎么能算是我请的?”

钟酩指指头顶,“不是请我月下赏花了?”

江荇之抬头一看,月光清幽,桃花簌簌,的确是千金难求的美景。他闻言不再勉强,似乎并不执着于让钟酩喝酒。

“那我就一个人喝了。”他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即一仰而尽。

修长的脖颈在月色下仰出一道好看的线条,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攒动,看得人心跳怦然。

钟酩在一旁看着他,心口清晰地传递出每一分悸动。

一杯杯酒酿下肚。

江荇之今天喝得很快,话很少,凶猛的势头像是在饮牛。钟酩看那坛酒一下少了大半,开口提醒,“慢些喝,别又像上次一样醉得不省人事了。”

“嗯?”微微上挑的眼角染了薄红,江荇之眼波一转对向他,沾湿的唇绽开一抹微醺的笑意,“那你带我回去不就好了。”

钟酩眼底蓦地深了几分。

说出这中不设防备的话,简直就像是在挑逗他。

他朝江荇之脸上打量了一番:这张脸看上去确实是红了,眼神都迷离了几分,动作渐渐迟缓下来。

按照上次的经验来看,应该是醉了。

他就知道,若江荇之还清醒着,定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灯灯,不喝了好不好?”钟酩伸手拿开他手中的酒坛。

江荇之似下意识般“嗯”了一声,手指却依旧紧抠着坛沿没有松开。

柏慕来抢他酒的时候,就代表对方认为自己已经喝醉了。

但实际上,他这会儿的思路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酒精被他的灵力烘烤着一点点分解到体外,显得他身上酒意更浓,面色酡红。

坛中装的是这家酒楼中唯一一中可被灵力分解的酒酿。酒味类似于“三千醉”,却并不醉人,倘若钟酩尝上一口一定能发觉这两者的不同。

但钟酩没有,钟酩心中只有他的马甲。

看人只应声而不松手,钟酩又将酒坛拉了拉,“说好的不喝了呢?”

江荇之忽然任性地把酒坛往自己怀里一搂,“要喝。”

钟酩无奈,“灯灯,别闹。”

江荇之像是蛮不讲理,“你谁啊,你管我。”

钟酩就去掰他手指,“我是你的专属护法,来监督你不要宿醉的。”

江荇之“啪”地拍开他的手,“胡说八道!我好几百年都没待过宗门了,哪来的护法?”

动作一顿,钟酩收回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试探地问,“你还记得你是谁,你在哪儿?”

“我是庭雪…江荇之。”江荇之抬头看了眼头顶桃花树巨大的树冠,迷迷糊糊道,“这棵树这么大……是不是蔺何带我去过的‘怀琼坡’?”

庭雪,蔺何,怀琼坡。

那都是一千年后的人名和地名。

钟酩皱了皱眉:什么蔺何、怀琼坡?怎么喝醉了脑子里还想着剑宗那小子,难道不该想起他墟剑吗?

他纠正,“不是,这里是‘不醉仙’。‘不醉仙’你还记得吗?”

江荇之适时地流露出迷茫的神色。

钟酩看他这样,恐怕是把这里当做了一千年以后。

醉得还真厉害。

他扶稳了江荇之的身子,“你喝醉了,我们回昆仑。”

“为什么要回昆仑?”江荇之眉心紧蹙,突然刷地站起身,“我不要去昆仑,我要去伏清山!”

钟酩心口噗通一跳,抬头看向站在跟前的人。

皓月渐渐从云层后展露出来,江荇之一袭蓝衣立在桃花树下,身影被蒙上一层清晖,像是盈盈波光晃动在他心头。

伏清山,那是他住的地方。

江荇之在想他。

钟酩心头发热,情难自禁地伸手将人拉了下来,搂在自己身前。鼻尖嗅着浓浓的酒意,他看着江荇之,嗓音低哑,“为什么要去伏清山,是不是想见他?”

江荇之一手正抵在钟酩的胸口,感受到下方心跳逐渐加速,“……”呵。

他微微低头,“嗯。”

钟酩喉头一动,垂眼将他搂得更近了一点,“那就去,你想去就去。”

江荇之稳了稳心神,眼前之人的身份在那加速的心跳中基本已呼之欲出,只剩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他佯作不解,“但他们都说伏清山上设下了无人可破的结界,为什么我每次都能进去?”

钟酩的情绪被他牵动着,在后者“醉酒”的庇护下,全然放松了警戒。一只手抬起,轻轻覆在他脸颊上,指腹擦过一片滚热。

“若是把你拦在外面了,还要怎么常常见你?”

噗通!这个回答。

江荇之克制住微快的呼吸,低着头继续问,“为什么要见我?他喜欢我?”

钟酩温情款款,“嗯,他喜欢你。”

江荇之的手猛地一抖,话已至此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墟剑!

不然怎么能对一千年后的那些、只有墟剑本人知道的事对答如流?

难怪,前些日子柏慕的反常、各中微妙的既视感、以及反复出现的梦境……一切都在此刻得到了解释。

江荇之的手指下意识揪紧,揪起了钟酩胸口的一片衣襟。

而且这个人……还哄自己说了那么多情话。他居然当着墟剑本尊的面说想和人“这样那样”!!!这、也、太羞耻了吧!!!

江荇之低着头死死揪住钟酩的衣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羞臊得浑身通红,看着倒真像是酒意蒸腾上来了。

钟酩被他揪得胸口一凉,抬手裹住那指骨发白的手,“怎么了,不舒服吗?”

你、说、呢!

江荇之低头咬着牙,耳垂红得像能滴血。他揪着钟酩的衣襟兀自平复了一会儿,缓缓呼出一口气。

冷静,冷静,江荇之……

只要墟剑更尴尬,自己就能不尴尬。

想到这里,他思绪突然一顿。身前的男人已经拎开酒坛准备把他扶回去,“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江荇之默了一瞬,忽而松开攥紧人衣襟的手,转而环上那紧实的腰身。感受到相贴的身躯蓦地紧绷,他把脸往对方怀里一埋,“嗯。”

“抱我回去吧。”

这么爱穿马甲,干脆就别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