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窜的魔气很好地帮他隐匿了气息。
江荇之远远立在那道玄色的身影之后, 浑身血液如逆行般轰然冲入脑海中!
一时间,浩然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那柄雪亮的听寒剑。
心跳在胸腔里“砰砰”一声声跳得剧烈。
虽然先前就隐隐有过猜测,但真正看到熟悉的本命剑时, 他依旧被巨大的冲击震得愣在了原处,脑中有一瞬是空白的。
几息之间, 玄衣男人已劈开了结界, 反手收回长剑。
江荇之缓缓回过神。
他目光幽深地看了钟酩一眼, 随即“哗啦”转身奔向阵角。
先把魔界的事处理好了,他再来慢慢清算。
…
开启护法大阵的方法并不复杂。
有了修为的支撑,加上宿尤的远程指示, 四个阵角同时启动, 护法大阵撑起了天穹。
江荇之开启阵法之后没多停留, 调头就去找钟酩汇合。结界已被后者一剑劈开,他们不用等到出口打开就能离开魔界。
返回原处时, 钟酩正毫无所觉地等在天穹底下。
头顶被撕开的豁口黑洞洞的, 像是会漏风。
钟酩见江荇之回来,立马向人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 试图邀功, “我已经把结界撕开了, 我们快走吧。”
江荇之朝他投去一瞥。
质问的话在舌根转了一圈又被堪堪压下, 江荇之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看向头顶的豁口, “嗯。”
两人一瞬出了魔界,回到人界之中。
明媚的阳光重新照在身上,一派暖意融融。
大概是彻彻底底远离了危险的夜渡川,钟酩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焕发,还伸手替江荇之拢了拢肩头滑落一寸的外衫。
手指隔着衣料蹭过锁骨, 江荇之下意识一颤,肩头往回一缩。
钟酩解释,“我只是帮你理衣服,没想别的。”
江荇之,“……”
江荇之神色陡然有些复杂,他听着这没皮没脸的话,实在很难将对方和墟剑联系起来。
柏慕真的就是墟剑吗?
墟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又要改变外貌瞒着自己?而且,而且还说喜欢自己……
有些事太过匪夷所思,哪怕已经有了无数证据指向某个结论,临到头却依旧让人不敢确认。
江荇之感觉脑子里有两股力量在拉扯着:那柄听寒剑真的能证明柏慕是墟剑吗,游苏青不也有一柄和蔺何一样的“祖宗剑”?
况且他之前就怀疑过,柏慕会不会是墟剑祖宗,万一真是他弄错了怎么办。
江荇之暗自懊恼:早知道,用强的也要把柏慕掼进那夜渡川!
……
“怎么了,灯灯?”
一道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钟酩看江荇之皱着眉没有回话,小心地觑向他的神色,“你是不是还在我的生气?”
生气?他这么一说,江荇之就想起来了:自己跟个断线风筝似的在疾风中狂飞乱舞。自己是该生气。
江荇之便重整神色,“嗯。”
“那你罚我吧。”钟酩态度良好,甚至微微低头凑过来,一副任凭他发落的模样,“想怎么罚都可以,灯权至高无上,我听灯灯的。”
江荇之看着面前这张相对陌生却俊美无俦的脸。对方在看向自己时,冷锐的剑意全从那眉峰褪去,只留眼底一汪柔波。
这样注视着他的人,真的是墟剑吗?
江荇之垂下睫毛,抿了抿唇。他要再做最后一次确认。
“那就罚你陪我喝酒吧。”
“什么?”钟酩一愣。
“我说让你陪我喝酒。”
睫毛抬起,江荇之再看向钟酩时,嘴角带上了温和的笑意,“我又不是只记仇。你陪我恢复了神魂,我该谢你。”
他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况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愿意说,我不强求你。”
“……?”
幸福来得太突然,钟酩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本来还在担忧自己的马甲,担忧自己会被扒皮;担忧若是江荇之追究起来,自己该怎么掰扯——就算不追究神魂的事,他拉着人一路狂奔乱窜,江荇之也该生他的气。
但没想到,现在全都被一笔勾销!
他的荇之不但不追究,还要邀他一同喝酒。
这是梦吗?这是仙界吧?
江荇之看钟酩似在怔神,又问了一句,“你去不去?”
“要去!”钟酩一下回过神,声调都放软了几分,“我都随你。”
江荇之便又看了他一眼,“嗯。”
·
江荇之选的地方依旧是“不醉仙”。
到了酒楼,桃花瓣和上次一样打着旋洒了满肩。
江荇之说这次由他来请客,就让钟酩先上去等着。所谓的“上去”是上哪里,对两人来说不言而喻。
待钟酩转头离开,江荇之同小二吩咐了几句,一坛酒很快端了上来,他亲自拎着飞身上了楼。
今天来得比上次稍早一点。皓月刚从云幕背后露出一角,月光薄薄地铺落了一层,映得提酒而来的人眉眼温柔。
坛盖儿“砰”地蹦开,醇香的酒气萦绕在空气中,气味相较上次有细微的不同。
钟酩问,“换了一中酒?”
江荇之在他身侧坐下,“换个口味。”说话间,他抬手拿起酒杯要替人满上,下一刻就被钟酩阻止。
“我酒量差,还是不喝了。”钟酩说,“我看着你喝就好。”
他现在是相当谨慎。
毕竟喝酒误事,万一像江荇之一样酒后吐真言,一不小心脱掉了马甲,恐怕就要乐极生悲了。
钟酩推拒的同时还有点遗憾:看来只能等以后恢复了“墟剑”的身份,再和他的灯灯不醉不归。
江荇之说,“你不喝,怎么能算是我请的?”
钟酩指指头顶,“不是请我月下赏花了?”
江荇之抬头一看,月光清幽,桃花簌簌,的确是千金难求的美景。他闻言不再勉强,似乎并不执着于让钟酩喝酒。
“那我就一个人喝了。”他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即一仰而尽。
修长的脖颈在月色下仰出一道好看的线条,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攒动,看得人心跳怦然。
钟酩在一旁看着他,心口清晰地传递出每一分悸动。
一杯杯酒酿下肚。
江荇之今天喝得很快,话很少,凶猛的势头像是在饮牛。钟酩看那坛酒一下少了大半,开口提醒,“慢些喝,别又像上次一样醉得不省人事了。”
“嗯?”微微上挑的眼角染了薄红,江荇之眼波一转对向他,沾湿的唇绽开一抹微醺的笑意,“那你带我回去不就好了。”
钟酩眼底蓦地深了几分。
说出这中不设防备的话,简直就像是在挑逗他。
他朝江荇之脸上打量了一番:这张脸看上去确实是红了,眼神都迷离了几分,动作渐渐迟缓下来。
按照上次的经验来看,应该是醉了。
他就知道,若江荇之还清醒着,定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灯灯,不喝了好不好?”钟酩伸手拿开他手中的酒坛。
江荇之似下意识般“嗯”了一声,手指却依旧紧抠着坛沿没有松开。
柏慕来抢他酒的时候,就代表对方认为自己已经喝醉了。
但实际上,他这会儿的思路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酒精被他的灵力烘烤着一点点分解到体外,显得他身上酒意更浓,面色酡红。
坛中装的是这家酒楼中唯一一中可被灵力分解的酒酿。酒味类似于“三千醉”,却并不醉人,倘若钟酩尝上一口一定能发觉这两者的不同。
但钟酩没有,钟酩心中只有他的马甲。
看人只应声而不松手,钟酩又将酒坛拉了拉,“说好的不喝了呢?”
江荇之忽然任性地把酒坛往自己怀里一搂,“要喝。”
钟酩无奈,“灯灯,别闹。”
江荇之像是蛮不讲理,“你谁啊,你管我。”
钟酩就去掰他手指,“我是你的专属护法,来监督你不要宿醉的。”
江荇之“啪”地拍开他的手,“胡说八道!我好几百年都没待过宗门了,哪来的护法?”
动作一顿,钟酩收回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试探地问,“你还记得你是谁,你在哪儿?”
“我是庭雪…江荇之。”江荇之抬头看了眼头顶桃花树巨大的树冠,迷迷糊糊道,“这棵树这么大……是不是蔺何带我去过的‘怀琼坡’?”
庭雪,蔺何,怀琼坡。
那都是一千年后的人名和地名。
钟酩皱了皱眉:什么蔺何、怀琼坡?怎么喝醉了脑子里还想着剑宗那小子,难道不该想起他墟剑吗?
他纠正,“不是,这里是‘不醉仙’。‘不醉仙’你还记得吗?”
江荇之适时地流露出迷茫的神色。
钟酩看他这样,恐怕是把这里当做了一千年以后。
醉得还真厉害。
他扶稳了江荇之的身子,“你喝醉了,我们回昆仑。”
“为什么要回昆仑?”江荇之眉心紧蹙,突然刷地站起身,“我不要去昆仑,我要去伏清山!”
钟酩心口噗通一跳,抬头看向站在跟前的人。
皓月渐渐从云层后展露出来,江荇之一袭蓝衣立在桃花树下,身影被蒙上一层清晖,像是盈盈波光晃动在他心头。
伏清山,那是他住的地方。
江荇之在想他。
钟酩心头发热,情难自禁地伸手将人拉了下来,搂在自己身前。鼻尖嗅着浓浓的酒意,他看着江荇之,嗓音低哑,“为什么要去伏清山,是不是想见他?”
江荇之一手正抵在钟酩的胸口,感受到下方心跳逐渐加速,“……”呵。
他微微低头,“嗯。”
钟酩喉头一动,垂眼将他搂得更近了一点,“那就去,你想去就去。”
江荇之稳了稳心神,眼前之人的身份在那加速的心跳中基本已呼之欲出,只剩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他佯作不解,“但他们都说伏清山上设下了无人可破的结界,为什么我每次都能进去?”
钟酩的情绪被他牵动着,在后者“醉酒”的庇护下,全然放松了警戒。一只手抬起,轻轻覆在他脸颊上,指腹擦过一片滚热。
“若是把你拦在外面了,还要怎么常常见你?”
噗通!这个回答。
江荇之克制住微快的呼吸,低着头继续问,“为什么要见我?他喜欢我?”
钟酩温情款款,“嗯,他喜欢你。”
江荇之的手猛地一抖,话已至此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墟剑!
不然怎么能对一千年后的那些、只有墟剑本人知道的事对答如流?
难怪,前些日子柏慕的反常、各中微妙的既视感、以及反复出现的梦境……一切都在此刻得到了解释。
江荇之的手指下意识揪紧,揪起了钟酩胸口的一片衣襟。
而且这个人……还哄自己说了那么多情话。他居然当着墟剑本尊的面说想和人“这样那样”!!!这、也、太羞耻了吧!!!
江荇之低着头死死揪住钟酩的衣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羞臊得浑身通红,看着倒真像是酒意蒸腾上来了。
钟酩被他揪得胸口一凉,抬手裹住那指骨发白的手,“怎么了,不舒服吗?”
你、说、呢!
江荇之低头咬着牙,耳垂红得像能滴血。他揪着钟酩的衣襟兀自平复了一会儿,缓缓呼出一口气。
冷静,冷静,江荇之……
只要墟剑更尴尬,自己就能不尴尬。
想到这里,他思绪突然一顿。身前的男人已经拎开酒坛准备把他扶回去,“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江荇之默了一瞬,忽而松开攥紧人衣襟的手,转而环上那紧实的腰身。感受到相贴的身躯蓦地紧绷,他把脸往对方怀里一埋,“嗯。”
“抱我回去吧。”
这么爱穿马甲,干脆就别脱了吧。